秦大官人是否看错呢?
没有。
他看得很准,谭人岛的确不是郎如铁的对手。
秦大官人忽然对方杀道:“你绝不可出手救他,你要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你要留意郎如铁的枪法,切记!切记!”
方杀仍然缄默。
他已在仔细的看,用心的观察。
他正在密切留意郎如铁的枪法。
可是,郎如铁的英雄枪,竟然一直都没有施展出精妙的招数。
他用的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枪法,就连初练武的庸手也懂得使用。
但说来奇怪,这么平凡的枪法,居然就会令的谭人岛屡攻不下!
谭人岛久经大阵,可是他从来都没有遭遇过这么奇怪的事。
郎如铁所用的枪法,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横扫千军”、“力拔山河”、“白蛇吐信”之类的枪法,但谭人岛居然用尽方法,还是无法取得胜利。
他洋洋自得的神态,已渐渐变得有点惊惶、急躁。
郎如铁突然一声冷喝,又是一招平平无奇的“白蛇吐信。”
飒!
这一枪看来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谭人岛不知如何,偏偏就是无法闪避。
“啊!”
谭人岛的惨叫声,是相当惊人的,就像是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样。
郎如铁的枪,已贯穿过他的咽喉,枪尖恰恰从他的颈后透出少许。
谭人岛在这个地方上称雄了一段不算短浅的日子。
但就在这一刻间,他已和世间上所有的死人完全没有任何分别。
这时候,海飘正与锦衣刀卫杀得难分难解。
但当谭人岛倒下去之后,那些锦衣刀卫相顾骇然,纷纷弃战逃走。
海飘没有穷追。
虽然她只是初出江湖,但“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秦大官人和方杀都亲眼看见了郎如铁的枪法。
他们也亲眼看见了谭人岛是怎样死在郎如铁枪下的。
同时,他们更看见谭人岛余下来的四个锦衣刀卫,弃战而逃。
当谭人岛倒下去的时候,秦大官人的脸色还是那么冷漠、平淡。
但当他看见锦衣刀卫弃战逃走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射出愤怒的光芒。
他沉声道:“这四人可恶!”
方杀仍然缄默不语。
但他又明白了秦大官人的意思,他忽然就像一阵轻风般,消失在秦大官人的背后。
四个锦衣刀卫是从赌坊的后门夺路奔逃的。
他们的刀法不错,轻功也不错,尤其是在逃命的时候,他们的轻功更是快速几分。
赌坊的地形他们当然很熟悉,他们很快就已逃到后门,穿过一条小小的石阶路。
路的尽头,有一辆马车,本是谭老板专用的。
谭老板已死,这辆马车当然就成为了他们逃命的工具。
他们很快上马车了。
马儿嘶鸣,车轮辗动。
但马车只是驶出数十丈、就已停顿下来。
马儿仍然精神焕发、但负责驾车的刀手却已变成了个死人。
他的额上穿了一个洞,鲜血在奔流不息。
车厢内三个锦衣刀卫大惊,其中一人怒喝道:“何方鼠辈横施暗算?”
车顶上响起了一个人冰冷的声音“是我”。
“你是谁?”
“方杀!”
乍闻“方杀”这两个字,这三个锦衣刀卫的脸色已变得有如白雪。
三人分别向西、北及东南飞窜。
但他们的身形刚刚掠起,黑暗中就有三道寒芒,分别向西、北及东南方激射过去。
三人同时惊呼。三人同时倒下。他们直到咽气的一刹那,还不相信世间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法!
黑暗中又响起了方杀冰冷的笑声。
“谁怕死,谁就先死!”
这是强秦帮的法律。
这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牢牢记住的。
百里赌坊内固然是一片腥风血雨。在赌坊外的形势也是杀声震天,双方杀个不亦乐乎。
八腿猫拣起两把刀,果然真的向外面冲去。
他刚冲出去,立刻就碰上了两个灰衣武士。
这两个灰衣武士一个手持利斧,另一个用的武器却是又长又沉重的狼牙棒。
利斧立刻向八脚猫迎头砍下。
八腿猫脸色一变,露出了吃惊之色。
他吃惊有一半是真的。
他想不到刚踏出赌坊大门,就有一把斧头向自己打招呼。
但他吃惊的神色,还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看轻自己,以为自己是一个脓包。
果然,手持狼牙棒的灰衣武士见八腿猫神色慌张,以为他“材料有限”,相信自己的伙伴已足够解决对方有余,所以他的狼牙棒没有发动攻势。
八腿猫的武功就算不太高,但毕竟胜在轻功和身法俱达第一流境界,就算攻势不够凶狠,闪避腾挪之术总是远胜他人甚多的。
所以,灰衣武士的那一斧,他很轻松的就闪避了开去。
灰衣武士一斧砍下,以为必中无疑,那料这一斧居然砍了个空。
由于力度过猛,这一斧砍在大门的木柱上,“夺”的一声,斧头竟然无法拔得出来。
他的伙伴也是为之一呆。
但就在两人同时发楞的时候,八腿猫的双刀巳分别插在他们的胸腹上!
八腿猫一击得手,神气活现极了。
因为海飘已在这个耐候走出来,她担心八脚猫无法应付敌人,所以急急上前接应。
八腿猫哈哈一笑:“老夫的武功还不太差吧!”
他的年纪本来不大,但由于近日来都以“白发老人的身份出现,惯于自称“老夫”,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口。
别人看来也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他看来的确已年纪甚老。
但郎如铁和海飘都是知道他年纪有多大的,对于他自称“老夫”,实在只有啼笑皆非之感。
八腿猫连杀两人,信心大增。
他的轻功极高,纵然武功平凡一点,但如果与人展开游斗,却是占了极大便宜。
他直杀出去,转瞬间竟然又有三个灰衣武士,或死或伤的倒在他的刀下!
海飘也跟随着八脚猫往外直闯,但当她看见杜冰鸿的时候,不禁舌头伸出一大半,暗叫糟糕。
“这个老怪物怎么也在这里。”
杜冰鸿老眼尚未昏花,他当然也看见了海飘。
但这时候他也无暇理会海飘,因为他正在与“杀人宰相”程奔展开一场惊险万分的恶斗。
程奔虽然擅用一柄巨斧,但此刻他竟然放下巨斧,与杜冰鸿互拼掌力。
杜冰鸿掌力浑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程奔竟然丝毫不惧,显见他也是有恃无恐。
眼见他们四只手掌快要沾在一起。只要他们双掌一合,就是比拼内力,不到决定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谁也无法松手罢战。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二)
竹哨声尖锐而响亮。
当那些灰衣武士听见竹哨响后,立刻就四下散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程奔当然也听到这一阵竹哨之声,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帮主下令撤退的讯号。
但他现在却不能走。
他正与杜冰鸿展开恶斗,无论那一方欲走,立刻就会给对方有机可乘,必然会招致极严重的恶果。
程奔号称‘杀人宰相’,在强秦帮的地位极高,像他这种高手,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种道理。
所以,他不能走。
在杜冰鸿未曾倒下去之前,他绝不能走!
长街冷寂,刚才在赌坊中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赌客也纷纷夺门离去。
郎如铁倒提着英雄枪,他的眼睛仍然那么光亮,那么迷人。
海飘忽然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她看他一眼之后,心跳忽然加快了一倍。
她以前曾听过“芳心鹿撞”这四个字,但一直都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
但她现由开始懂了。
她今天开始懂的事,是她过去十八年完全未曾领略过
的。
她觉得这实在是很愉快的一天。
面摊前的恶斗,眼看就快进入比拼内力的凶险阶段。
但杜冰鸿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强秦帮的撤退讯号已经响起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程奔冷笑。
“我若松手,你岂有不乘虚而入之理?程某可不上这个当。”
杜冰鸿道:“现在你已身陷重围,老夫若在这种情况下把你击败,可谓胜之不武,只要你愿罢手。老夫愿放你一马!”
程奔双目一瞪:“此话当真?”
杜冰鸿冷冷说道:“老夫从来不乘人之危,而且与敌人谈判的时候,决不会出此欺诈无耻的伎俩。”
程奔仍然不肯相信。
“除非你首先罢手,否则咱们还是力拚到底,且看鹿死谁手好了。”
杜冰鸿道:“好吧!老夫就首先罢手了!”
他说罢手,果然真的收敛内力,不再与程奔再拚下去。
但程奔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竟然没有依照双方的约定把内力收敛,反而掌力不断增加!
杜冰鸿登时落了下风。
“你好卑鄙!”
程奔是一言不发,双掌出招更是凶悍凌厉。
掌风疾劲,紧迫杜冰鸿苦缠不放。
杜冰鸿在这种情况之下,唯有一味死守。
但程奔绝不放松,一掌比一掌凶,一招比一招狠,竟然存心要把杜冰鸿当场立毙。
然而,他还是算漏了一件事。
杜冰鸿敢如此大方与程奔谈判,最后更先行让步,完全是因为郎如铁就在一旁之故。
他深信程奔就算不肯依照约定,郎如铁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杜冰鸿是个很有趣的江湖怪杰,但他的有趣,并非等于幼稚。
他也有老谋深算的一面。
他这样做当然是具有目的的!
杜冰鸿并不愚蠢。
郎如铁也不愚蠢。
他已看出杜冰鸿这样做,完全是要借此把自己拉进这个旋涡里。
程奔是强秦帮中一等一的高手,杜冰鸿全力与对方周旋,尚可拉成平手,一旦放弃全力作战,而对方又存心食言加紧进攻的话,那么杜冰鸿势必险像环生,随时都可能死在程奔掌下。
郎如铁能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
杜冰鸿用自己的性命作睹注,他肯定郎如铁一定会替自己解围的。
万一郎如铁隔江观火,海飘也会央求他出手的。
杜冰鸿毕竟是海三爷的老朋友,也是海飘的叔伯辈,叔伯被奸徒欺负,海飘焉能不理?
来来去去,左算右算,杜冰鸿都算准郎如铁一定会出手的。
这一次,杜冰鸿很聪明,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
郎如铁终于出手。
程奔这个又汤又热的大山芋,就由郎如铁代为接住。
杜冰鸿松了口气。
但他随即破口大骂:“姓程的,老夫还以为你娘的龟儿子是条好汉。谁知你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老夫看错了你,他妈的巴拉子,呸你祖宗个屁……”
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牵着海飘,向北而去。
郎如铁暗暗冷笑:“想不到雪中雄是条狐狸,我在拚命,他要准备把海飘带回海星堡了。”
海飘初时也不明白杜冰鸿的计策,但她到底冰雪聪明,当杜冰鸿拖着她越走越远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嚷了起来:“我知道你要带回海星堡,我不去!”
杜冰鸿大笑道:“你就是那么皮,自从你离开海星堡,海三爷的肚皮差点给气破了,还不快回去,像什么话?”
海飘挣脱开杜冰鸿的手,道:“我偏就是不回去,闷死人啦!”
杜冰鸿道:“什么闷生人闷死人的,简直胡说八道,难道你要跟这个浑小子到处东奔西跑!也不怕别人笑话?”
海飘俏脸一红,道:“谁说我要跟着他了?”
杜冰鸿向站在远处发楞的八腿猫一指,笑道:“难道你喜欢跟着那个老头儿么?”
海飘摇摇头,大声道:“我什么人都不跟随,我要独儿到处走动走动,难道那算是犯法?”
杜冰鸿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么刁蛮任性,海老三究竟干了什么缺德的事,竟然会养下一个这么样的宝贝女儿。”
海飘咬了咬牙,忍不住道:“我看你是越老越不象话了,求求你,别再缠着我好不好?”
这时候,八腿猫已走过来。
他皱眉道:“郎大侠正在拚命,你们怎么忽然吵了起来?”
杜冰鸿横了他一眼,挥手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八腿猫板起了脸孔:“老夫不走!”
“老夫?”杜冰鸿向他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大笑,道:“小子,别再在老夫面前装老扮聋了,老夫才是真真正正的老夫,当老夫在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恐怕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数星星!”
八腿猫脚色一变。
他这个“白发老人”显然也被杜冰鸿看出了破绽。
杜冰鸿的笑声渐渐收敛,不再理睬八腿猫,又催促海飘回海星堡。
“你再不回去,杜伯伯可要把你撵回去!”
突然一个人冷冷一笑,道:“海姑娘这么漂亮的,还是由在下把她撵回去比较合适一些!”
声音并不响亮,但却阴阳怪气的,令人听来浑身不自在到极点。
杜冰鸿心头一震。
他看见了一个神情冷漠的白衣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
大的是他的瞳孔。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白多黑少,而且该白的地方又黄又浊,该黑的地方却是灰灰蒙蒙,就像是晒干了的死鱼一样。
他的手中有一把剑,剑已出鞘,剑锋薄而锋利。
人与剑都带着浓厚的杀气。
而人更在杀气之中透着几分邪气。
杜冰鸿冷喝:“你是什么人?”
“方杀。”
“方杀?”
“不错。”
“错!”杜冰鸿冷笑道:“你绝不会是方杀。”
白衣人冷冷道:“你认识方杀?”
杜冰鸿摇头。
“老夫不认识方杀。”
“既然你不认识方杀,又岂知在下并非方杀?”
“老夫虽然从未见过方杀,但江湖上有谁不知,方杀的兵器是一根铁棒?”
白衣人“哦”一声,冷笑着:“你指的是那根要命棒?”
“不错!”杜冰鸿盯着他的剑,续道:“但是阁下现在所用的兵器并不是要命棒,而只是一把剑。”
“只是一把剑?”白衣人突然大笑:“棒可以要别人的命,难道剑就不能?”
杜冰鸿道:“你的棒呢?”
白衣人道:“毁了。”
杜冰鸿道:“是给谁毁掉的?”
白衣人道:“是我自己。”
杜冰鸿道:“方杀居然也会毁掉自己的棒?”
白衣人的脸突然一阵扭曲,他的目光急然变得很可怕,就像只准备择人而噬的饿狼。
杜冰鸿厉声道:“无论你是谁,但你绝不会是方杀,你的说谎只能去骗骗孩子罢了!”
这个有趣的江湖怪杰,他的表情不再有趣,他也象是另一条凶恶的饿狼。
但海飘仍然觉得他很有趣。
就算他的表情再凶恶,杜冰鸿还是杜冰鸿,他的面孔
又怎能令人生畏呢?然而,你若知道杜冰鸿在这三十年来
挖过多少人的心肝,击破过多少些人的脑袋,你就不会觉
得这条凶恶的蚀狼如何有趣了。
但他若不挖掉那些人的心肝,不击破那些人的脑袋,恐
怕将来更会有匣多无辜的人死在恶人的手上。
杜冰鸿怎样也不相信这个白衣人就是方杀。
但在远处正与程奔拼命的郎如铁,却知道这人就是方
杀。
他想告诉杜冰鸿,但这时候他与程奔的恶斗正处于生
死存亡的决胜阶段,他非但不能走过去告诉杜冰鸿。
就算他想开口说话也极为困难。
程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