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与小孩子交流,的确比和成年人交流更让人舒心,岁月在他们身上还未停留太久,他们还能够拥有一颗纯净的心。
然悲惨的境遇,已不可避免地在芳芳心中留下了一点仇恨的种子,所以她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渴望报仇。
人总是对生活有着种种美好向往,而生活所留给人的,大抵只剩下悲哀。
从破庙一路回去,又是那小村,芳芳家住村子末端,邻里相隔不远。屋内仍有男人声音,高谈阔论,五六七人。
有的人面对苦难会愈发坚强勇敢,而有的人则会变得软弱,此间村民,大抵都是第二种。是以,这一家可怜人遭遇危难时,才会无人敢出头,总是怕惹祸上身。
芳芳已踯躅,不敢再前,一手紧紧拉着冷萧衣衫,屋内歹人带给她的恐惧,已经远超冷萧这个怪人。
冷萧将她的手轻轻放开,柔声道:“你在这里藏好,等我回来。”
芳芳重重点头,说道:“我,我替你照顾两个姐姐。”
然冷萧只是将微生琉华放下,便转身进入院中。院中有一个小棚,或许养着家禽,此刻已是空了,想必早是入了人腹中。
他未进屋,只站在院中,房门已自己打开,一名男子站在门口,怔然看了冷萧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憨厚道:“小兄弟,你来俺家有事吗?”
“这里的血腥气,很刺鼻。”
男子立刻歉疚道:“对不住、对不住,俺们家小弟生辰,才杀了一条狗、一只鸡庆祝。”
冷萧道:“看这家不算富裕,一次生辰就宰杀鸡犬,倒真是奢侈。”
此时屋内传来几句咒骂,又走出一人,站在那男子身边,此人五短身材,十分滑稽,面相却极为凶厉。
他喝道:“三弟,大清早正与谁在唧唧歪歪?”
被称作三弟之人小声道:“似乎是个过路人,看起来有些道行,我们着急赶路,能不招惹就别招惹了。”
短小男子细看冷萧几眼,才冷哼道:“你这人怎的私闯人家院子?在俺们报官之前速速离开,此事便罢了。俺家不供食、不供宿,你走吧!”
冷萧仿佛不曾听见,依旧低语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昨夜连敲几户人家,无人收留,无奈去破庙稍歇,今日,才算知晓了缘由。”
短小男子冷笑道:“无人收留是你无能,俺们家也断然不会收留你,赶紧走、赶紧走!”
被称作三弟之人却极为敏锐,蓦地说道:“你后半句话说何意?”
冷萧说道:“你方才说今日是你家小弟生辰,你大概不知道,今天也是他的忌日。当然,也是你们的忌日。”
短小男子当即大怒,不再遮遮掩掩,猛然间从背后摸出一把大刀,喝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你爷爷面前出言不逊!”
冷萧叹息一声:“我一向极少废话,方才只是再想该给你们一个怎样的死法。尔等杂碎,本该被削肉剔骨,然这景象容易吓到旁人,也算是你们的运气。”
短小男子已冲了上去:“死到临头,还在唧唧歪歪,老子见惯了自命不凡的废物,最终没一个能撑过老子三刀!”
此人一出手,冷萧便知其能耐,已算不得了的高手,即便上官诚鹤身边的护卫,也是不及他。
然高手与否,也该看面对何人。在他眼中,世上能称作高手的,兴许没有几人。
他的剑已出鞘,缥缈之间点出数十剑,短小男子手中握刀不稳,大刀依着惯性飞出去数丈。
冷萧最后一剑点在天突穴上,直扶他站稳,才缓缓收剑,口中轻轻道:“这就对了,莫要倒下,不然伤口绽开,血流一地,容易吓到小孩子。”
被称作三弟之人连声呼唤,然那短小男子再不会回应他。
他眼中惊惧之色已像是见鬼一般,打了声招呼,屋内剩下的人一齐窜了出来。
芳芳在院外一棵树后偷偷看着,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然而昨日那些极厉害的坏人,此刻在冷萧手中,却那样不堪一击。
她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大仇得报,她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喜悦。她只是大哭着冲进院子,最后一个歹人一息尚存,看到她之后才睁大眼睛,悔恨不止:“一念之差、一念之差,竟挑了个背靠老虎的人家。”
终究是在极度痛苦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倘若不是芳芳在侧,这些人一定会在极度痛苦之中苟延残喘十几个时辰,才慢慢死去。
死得这般快,倒显得毫无意义了。
屋内,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两人衣衫都有不整,神色屈辱,终究叫他一声喟叹。
第四十五章得寒刀,歇镇甸()
冷萧除去恶贼并未闹出什么动静,却依旧被邻里听闻。得见此状自以为遇见侠士,激动万分,纷纷抹着眼泪,只道芳芳命苦。
那夜曾拒绝冷萧留宿的人家,心中悔恨不已,连声谢罪,竟然怠慢了恩人。于芳芳有恩,便是于整个村子有恩了。
然见此状,冷萧只摇头不语,神色冷漠。世间不平事几多,想要管,是决计管不过来的;见一桩管一桩,就已经极为累人了。
雷昆仑跟随他多年,身上总有他的几分影子,从一个暴躁的蛮子,渐渐变得沉稳深邃,侠义心肠。然而他自己却已逐渐变了,变得冷漠。
或许是早已见惯了这样的事,或许是除却妻子之外的事,他早已不放在心上,或许哪一天,他会怀着这一份孤寂死去。
村子里的大人大多都是看着芳芳长大的,此时芳芳成了孤儿,不少人出言愿意收养芳芳。
村长是个年逾七旬的老者,眼睛眯缝在一起,须眉皆很长,灰白斑驳。他并不健朗,看起来羸弱不堪,走路拄拐,倒也还稳当。
他在村子似乎倒也有些威望,极力想要收养芳芳,一边悄然拭泪,只恨自己怯懦,未在歹人行凶时挺胸而出。
冷萧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收养芳芳,他做完该做的事,此地便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反倒是从这几个男子的随身包袱之中,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东西。
一把刀,一把寒气森森的刀。
以手握之,仿佛不消片刻手指便要冻僵,血液凝固,绝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刀。
然而心存刀意,与之交融时,又融会贯通,指间逐渐温热,若非冷萧乃是用剑之人,倒也是舍不下这把刀了。
不过一瞬间的情绪过后,他心中又变得极淡然,剑客一生,只须有一把与之相衬的剑,彼此相伴相守。
真正有意思的是,这把寒刀,正是上官诚鹤从秘境之中带走的那一把。
“未想这短短几日,已发生了这许多事,上官诚鹤宝刀已失,贼人甚至还走到了我的前头。”
他漫无目的,又可说目的性极强。他要去一个地方,极远的地方,相聚此地大抵要走出几万里,一个他曾经厚颜留宿过的地方。
最终的目的地在那里,至于途中该如何转道,就显得无关紧要了。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十七年过去,他记忆里的路线已模糊不清,完全是一步一步摸索着去。
行至傍晚,有个镇甸,看起来不大不小,正在路当口,想来是时常会有人经过,于是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光鲜。
冷萧给二女都戴上了面纱,省得惹旁人目光。加上二人穿着长裙,如今他左右扶着,倒也像是自己在走一般。
而这也就注定了他无法在大堂内饮酒,总不能三人一道,偏生他一人独饮吧?他分明厌烦聒噪,有时却又极想置身其中,听一听、看一看俗世。
他终究没有在大堂饮酒,唤小二将酒菜都送到房中。他当然要了三碗饭,只是注定有两碗要空置。
直到亥时,店中客人渐渐去了,店家准备打烊,却发现有一个小姑娘怯怯站在那里。
她问:“大叔,这里有几家客栈?”
店家和蔼道:“镇子不大,就这么一家客栈,不过酒馆茶楼、风月之地也是不缺,吃饭住人,都是可行的。”
小姑娘一听,便有些苦恼,又问:“那,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男人,瘦瘦的,很英俊,没什么表情,他身边有两个大姐姐,背着一个大箱子。”
店家一听,立刻恍然,倒不是他记忆力超人,只是这副扮相的人实在古怪难找,想忘记都不容易。
他立刻道:“你找他吗?他正住在店中。”
小姑娘顿时高兴极了,雀跃道:“真的?你能带我去吗?”
“随我来吧。”
店家还未敲门,门就已经自己打开,冷萧直直站在那里,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道:“客官,你这是?”
“你找我。”冷萧直截了当。
店家立知这古怪男人绝非常人,江湖就是这样,看起来越普通的人,往往越厉害,看起来越古怪的人,也往往越有能耐。却是那些表面英姿飒爽、风流倜傥之人,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真正的高手,从不会张扬显露。
他恭敬道:“叨扰客官,不是我找你,是这位小姑娘找你。”他边说着,小姑娘始才从他身后走出,然而他却也从这小姑娘眼中看到一丝惧怕与紧张,与最初的雀跃全然是两种样子。
这小姑娘自然是芳芳。
冷萧只对店家淡淡说了句:“劳烦店家再开一间房。”
店家自是应诺离去。
进入房中,又叫后厨做了几道菜上来,冷萧低头看她,薄薄的布鞋底部已红得发黑,散发出一丝血腥气。
他或许可以闻不出香,闻不出臭,但是行走江湖,有两种气必须要敏感,杀气与血腥气。
吃着吃着,她就哭了出来,不等冷萧发问,她便断断续续道:“对对不起,我没地方去,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就下意识来找你,我想跟着你!”
冷萧道:“村长已收留了你,你为何会没地方去?”
“他他就是想我嫁给他的傻儿子,他没那么好!他的傻儿子比刚才的掌柜大叔还有大,我不要嫁他。”
冷萧点头:“倘若你在村中说出这番话,他的性命会停止在那一天。”
芳芳又极力摇头:“家里困难,村长爷爷给过我家米,我不想杀他。”
冷萧又问:“我杀人不眨眼,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她忽然有些急,不断摇头:“不是这样的,你是好人,比村长好,比他们都好”
她又落下泪来,一边擦拭一边落泪。冷萧沉默许久,指间摸出十两银子,摆在她面前:“让小二去替你置办几身干净衣裳,尤其是鞋子,多的便赏给他了。你也可以跟去自己挑选。”
她顿时抬起头,怔怔望着冷萧,似乎不敢相信,又听他说:“以后唤我‘哥哥’便可。”
“哥!”
第四十六章马车中,新收徒()
翌日,冷萧与芳芳一同离去,他心道,或许真是太寂寞了,才会留下她。否则,他一定不会带上一个累赘。
芳芳显得很乖巧,什么也不问,话也不多,冷萧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寸步不离。
出了镇甸,有一条官道,官道上三两行人,风尘仆仆。走出半里,却有一条魁梧大汉斜斜靠在路边树上,身侧跟着十余手下。
每逢一人经过,他便派遣手下拦住来人,进行搜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只要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不仅什么也不劫,还给对方笑着赔礼。
其中自然也有反抗之人,不过都挨了打,最后依旧被搜了身。有前车之鉴,后来人自然就学老实了。
芳芳跟在冷萧身侧,忽然抬头问冷萧:“哥哥,我们要不要绕路?”
冷萧淡淡说道:“不用。”
她点点头,不再问,只须一直跟在冷萧身后便好,这就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待轮到冷萧之时,一个干瘦男子笑道:“看阁下行李挺多,还是放下来让我检查检查。”
然冷萧却如没有听见一般,径直走了过去。干瘦男子神色一僵,后方行人自动停了下来,似乎预测到将发生什么事。有的人面色不耐,有的人则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干瘦男子虽然貌不惊人,而方才却只属他下手最重、出手次数最多。
他冷笑一声:“我看你这厮定有古怪,还不给老子止步,不然等老子卸了你的手脚,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冷萧依旧没有理会他,不疾不徐地走着。芳芳心中害怕万分,可看着冷萧的冷漠姿态,心中也不由得安定下来。
那干瘦男子大怒,雷霆般出手,丝毫不留情。后方行人不禁嗤笑:“这人难不成是个聋子?死在这里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看此人十分古怪,说不准这些江湖人等的就是他了。”
干瘦男子瞬间出挥刀,朝着冷萧双腿斩去,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刀,势要将前方那人双腿斩断一般。
为首那魁梧大汉靠在树上,口中漫不经心地咀嚼着什么,却在这时陡然顿住。他瞪大了双眼,在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道剑光。
他甚至未能看清对方出剑的轨迹,只看到那一道剑光,干瘦男子手中的刀便偏了开去,落在远处,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干瘦男子陡然愣住,他的手与脚已齐齐离了身子。只听前方那人幽幽道:“上一个这么对我说话的人,大抵也是你这般样子。”
干瘦男子始才开始尖叫,后方行人一时愣住,个别曾嗤笑冷萧之人,此刻早已悔不当初,汗流浃背。
那十几人立刻看向魁梧大汉,魁梧大汉始终不曾说话,直等冷萧走远了,才仿佛一瞬间回了神。
有人道:“大哥!这厮将皮子给废了,我们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魁梧大汉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若能报仇,老子当仁不让,不过寻死是话,老子可不陪你!”
“大大哥,我们十几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愚蠢之人为什么愚蠢?因为他察觉不到自己的愚蠢,这才是最大的愚蠢。”
那手下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另一人道:“那宝刀怎么办,宝刀会不会就在此人身上?”
魁梧大汉迟疑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理当不会,之前从未见过此人,显然不曾在白杨谷出现过,而且此人用的是剑,刀对他不会有什么吸引力。”
“这便好。”此人松一口气,似乎在短短时间就已经对冷萧产生了一些恐惧。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那把刀就在冷萧身上。冷萧虽然自己不用刀,却已有打算。
再行出小半个时辰,芳芳忽然看向冷萧:“哥哥,你交我武功好不好,我想习武!”
冷萧的神色始终平静不改,淡淡问道:“为什么?”
她眼中闪烁着星光,坚定道:“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厉害,就不用再怕坏人了。”
“你跟在我身边也是一样,天下间能伤到你的人,或许还没有出生。”
芳芳低下头去,轻轻应了一声。她不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人,相反,她很容易被说服。
抑或,她只是觉得,眼下的一切都已经来之不易,她没有资格再去奢求什么。
几天后,冷萧买了一驾马车,用以代步。倘若不是玉棺太过沉重,直接骑马自然会快上数倍不止。
马车上,冷萧随手撕下一块木片,对芳芳说道:“识字吗?”
芳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连点头,冷萧便以长剑在木片上刻下几行字,将之丢给了芳芳,说道:“好好记,这几句口诀,我要你倒背如流,一个月后,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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