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不知,反正今日,人心还不至淡薄如此。
才抬手相阻,冷萧手臂忽然一顿,收了回去。抬眼便迎上小二一脸谄笑。
便见小二,似随意探出两指,拿住壮汉掌心肉。二至一收,如铁钳钢刀一般,在壮汉手心剜下一块肉来。
壮汉两眼一突,如铃似钵,惨嚎声才起,又立刻收住,只发出轻微嘶声。掌心鲜血汩汩而出,如茶壶倾倒,流之不止。他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如纸,冷汗涔涔。
突然跪地求饶道:“小人一时酒醉犯浑,睁眼不识人,大人且饶小的一命!且饶小的一命!”
小二连忙去扶大汉,一边焦急谄笑道:“诶哟,客官你这如何使得,叫小的如何受得起!罢罢罢,‘鹰翎’二字在小店倒也还有几分薄面,小事耳,客官莫挂心!”
说来也奇,正是这小二话音一毕,壮汉掌心伤口自愈,再不淌血。纵然如此,地面沟壑间也早已满溢了一层又一层。
壮汉连磕三响头,结了酒钱,与同行三人匆忙离去。自始至终,其余三人不曾有半分相助,纵是声援,反与之一并面色苍白,手足无措。
而见此状,本是放肆豪饮者,无一人耻笑,嘈杂小店,一时幽寂。
小二边打扫地上血水,边说道:“方才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谈何相助,在下这手可还未伸利落。”冷萧言语间,替小二也满上了一杯。
小二停了动作,不敢与冷萧同桌,莫说对饮。只缩在一边,饮尽之后,将酒杯置于桌角,不近主人餐盘。
“接前话,流沙冢内,有三种人招惹不得,这第三种人,便是打杂下人。越是小店小坊,越要留心。”
说话之时,小二始终卑躬屈膝,谄言媚语,不给自己留半点尊严。他们的尊严,无须自留,旁人自会给予。
“看来方才眼拙手滑之人,便是第二种人?”冷萧说道。
“流沙冢势力如星,大小无数。鹰翎在其中也算有些花架子。”小二轻笑一声,旧布搭肩,拎着水桶远去。
时灵曦菜肴未入口一箸,目露惊色,此时才低声道:“这小二好强的实力!”
“虎踞龙盘之地,能悠然活着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笑谈声渐起,后复如初。结账离去后,冷萧二人挤进熙攘人群之中。街道两旁,有各类小摊小铺,摆着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见惯之人不屑投以一眼,初见之人则一望便挪不开眼,比如时灵曦。且不论经历几何,终是年轻女子。或许已见多杀戮,却不知晓,除杀戮与鲜血外,还有花花世界。
虽买不起贵重物什,可买些小玩意儿倒也无伤大雅。
若非与时灵曦同行,冷萧不会为此外物做半分停留。他轻轻叹了一声:“上回见你如此开心笑过,一晃几近二十年了。”
“师傅。”时灵曦捏着手中布偶,脸上笑意敛了些。
冷萧心中自责一声,连忙住了口,不再提煞风景之事。
所谓三文钱难倒英雄汉,涉足江湖,身无钱财可办不成事。
听了小二告诫,二人行事谨慎几分,未犯一人。直弯弯绕绕几条街巷,道路渐宽,视野渐阔。尽头处,有一告示。
能引来鸟雀停驻徘徊之地,必有好食良谷。这告示板上所张贴之事,正是各家所留的任务,或杀人,或采草,有直接,有繁杂。只有一样相同,来钱快。
来钱最快的方法,无疑是杀人,手起刀落,金钱到手。且除却赏金之外,更可将死者财物据为己有。只是能被公然悬赏之人,又有几个好相与的?
告示板足可与寻常小城城墙大小相较,白纸、黄纸、红纸、花纸,贴得满满当当。更有公然悬赏三大毒修者,赏金皆为百万灵玉。且不说三大毒修少有人敌,单是这赏金便非寻常人能够出得起,不知是真有如此雄厚家底还是哗众取宠。
冷萧目光落在人群聚集处,并未走近,目光穿过人群空隙,勉强将一张新张贴的告示看了个完全。
此处本该是张贴告示之处,诸如各大势力招收弟子门人,或是合作、警告。如今,演变成了任务栏。而这告示,则将告诫与任务相合。
开头先书:近日流沙地沙子流速倍增,肉眼可辨,有血砂现,凡近十丈之内者,血空而亡,勿近!
末尾,又添上一句:若有取得血砂者,可前往鬼瞳殿外置换十枚灵玉。
如此财富,常人或许此生难齐,即便无甚修为者,也直往前凑,目光闪烁。
绕过人群,人不见稀少。流沙地外,早有无数人盘桓。彼此间,或冷漠,或敌视。又不时将目光投落在流沙之上。
冷萧二人并不显眼,游走在角落。换作平日,流沙地外千丈内少有人靠近,如今,十丈外都已站满人影。
有麻衣老者自恃修为,向前挪了半步。神色凝重,目光谨慎,只敢半步挪移。半步后,风平浪静。老者一时心大,又近半步,仍然无恙。
第三百三十九章愿做渔叟拾鹬蚌()
见麻衣老者迈出一步后安然无恙,有耐不住性子之人,连忙也挪动了脚步,一时间争先恐后。
越说年轻人越心急,不远处,有一青年人直一步接一步踏出,几步之后,便走在了麻衣老者前头。见状,麻衣老者原本也不自禁加快步伐,可脚尖却忽然陷入沙土中,霍然执住动作。
一时沉寂,冷萧目不转睛。似心有所念,再青年人又抬脚时,目光更为专注。方才几丈走出无恙,这一脚踏出,看似也并未有半分奇异,可脚尖才伸到最远处,尚未落地时,青年人便骤然睁大了双眼,没了声息。
待他脚步落下时,身子亦跟随倾倒,皮肤泛起红光。面上尚且带着惊恐之意,浑身血肉如蜡烛融化,成一滩粘稠血渍。
黄沙洇红一片,如有血脉相连,直将青年人血液连接在最近的一粒血砂之上。
流沙地内,平平无奇。只有零星红光闪烁不定,如天边之星。
每一点红光,便是一粒血砂。而最靠近青年人尸体的那一粒血砂,如吸血虫般将每一滴鲜血吞噬而尽,光芒更显梦幻。
有人目光落在青年人脚下,又移到那血砂之上,忽有震惊,彼此低声交谈,并未有人多嘴。
冷萧心中稍凝,那青年人最后落脚之点,距离那血砂,不多不少,正好十丈。
正如那告示之上所提醒,分毫不差。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人死后,同批之人,再无人敢贪功冒进。可不时又有不明事态的后来之人,受贪念趋势,时有喂了血砂之人。
在流沙冢,没有善者。有人冒失,无人告诫。或许,每个人心中都盼着冒失之人再多一些,便能更好的摸清流沙地的规则。
血砂,既然直挺挺摆在那里,便不可能是无解之物。即便许多年前,也曾有人带出过血砂。
又是那麻衣老者,手臂一甩,有枯枝硬革般的东西被投出,落在一粒血砂之上,一卷一收,直将此血砂卷了出来。
无数人目光聚集在此一点。自始至终,鞭子长过十丈,不曾多近一分。而麻衣老者,并未有收于自己手中的意思。
周边临近之人,面色骤然一变。未料麻衣老者有此一手,又因老者修为甚高,一时躲闪不及。长鞭一松,将血砂往人堆里抛了过去。
“老儿,你找死!”有人声色俱厉,却不敢硬抗,对于血砂又是觊觎又是忌惮,在心中弄明白之前,避之唯恐不及。
有来不及逃遁者,身子微僵,似乎受了血砂影响,手中击出几道灵气,却被麻衣老者几鞭子抽散。
“老东西,我乃蛇蜕护法,你安敢如此!”
冷萧神色微动,稍稍投以目光。‘蛇蜕’二字吐出之时,听闻之人无不侧目,有修为稍低之人,眼中不乏恐惧。
然麻衣老者神色冰冷,似极为不耐。并不作为,只待那血砂近人十丈,方才叫嚣自己乃是蛇蜕护法之人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一双眼睛如欲瞪出眼眶,由黑白分明至灰暗无神,再到赤红,最后融化成两个黑洞。随后,身子亦化作一滩血水。
除他之外,遭殃之人两手难数,粗看不下二十人。一时血腥味浓重且刺鼻,朝着血砂汇聚而去。
无人斥责,无人逃遁。千百目光,尽数凝聚在血砂之上。血砂已被甩出了流沙地,却依旧轻易多走了不下二十条性命。其中之人,元婴者或有二三,一样无所作为便丧命。
随着血水不断涌入,血砂红得愈发深邃,气息愈发内敛,反倒没了惊人气势。有不少人目露精光,冷萧忽有所感,等这血砂气息敛尽之时,便是摘取果实之刻。
“收取一粒血砂,竟要数十条人命作为代价。”
冷萧呢喃一声。不可否认,方才他有能力出手相救,却并未这样做。只是一眼扫去,人心尽如贪狼,尖牙利齿,吐信垂涎,救人之心,还未起,便淡了。可要他以人命为代价去获取血砂,属实有些为难。
又想来,视若无睹,与亲手杀人,有何不同?没有人该死,也没有人无辜,何足惜哉!
冷萧心中仿佛一只凶兽在嘶吼,促使他展露出凶恶的目光、尖利的獠牙,促使他变得与旁人相同,心安理得的去获取血砂。
他感受到手心传来一丝颤抖,是时灵曦紧紧握着他的手。时灵曦神色担忧,眼神有些陌生,有些畏惧。她说:“师傅,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眼神。弟子求你”
“求我求我什么?”冷萧开口,忽然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尖锐,半点不像是从他口中所发出的声音。
拖得再久,总有人要先出手。一时混乱,争抢。一点红光在人群中忽上忽下,几番易手。
冷萧一动未动,如有天意策应,血砂竟直直朝他落来。他只需轻轻抬手,便能将血砂握在手中。他确实这般做了。
麻衣老者当先而来,或许从将这血砂卷出之时起,便将之当做了私有之物,此刻面色狰狞而凶狠,五官扭曲了八分。
冷萧心中一颤,并非畏惧。似有一个怯弱的声音在告诉他,方才他的面容就是这般模样。
“放心,师傅永远都会是你心中的样子。”
他忽然笑了,笑容很淡,神色很平静。
麻衣老者不知何等来头,灵气一闪,足有虚婴。冷萧目光自他腰间一扫,腰牌有二字:鹰翎。
“小辈,不知死活!”
他手心灵气凝聚成一苍鹰虚影,啼鸣一声,双翅一展,翎羽如箭,铺天盖地般落下。
时灵曦才至练气,如何能面对这般威势?冷萧向前一步,护在她身前。只摆手一扫,云淡风轻的将此一招化解。
同为虚婴之境,他不知麻衣老者用出几分实力,倘若对方技穷于此,于他而言,不堪一击。
没有讥讽,没有狂妄,依旧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局外人。
“克心。”冷萧轻轻呢喃一声,意在告诫自己,克制自己的内心。
从何时起,他心中的欲望已经被放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控制。
“是邪气作祟,还是蛛毒攻心,又或是,我本心便是如此?”
冷萧眼神一阵恍惚,麻衣老者却并未抓住这时机进攻,反倒对着冷萧微微拱手,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血砂我鹰翎可出价十一枚灵玉,不知阁下可愿割爱?”
“成交。”
灵玉入手,冷萧心中微动,有几双目光从暗中传来。他偏头一望,投来目光之人连忙缩了脑袋,混入人群,正是先前在酒馆之中遇到的那四个鹰翎门人。
壮汉气喘两声,骂道:“晦气!连护法都不是这小子对手,还好没有和他交锋。”他此刻忽然有些感谢店小二,若非小二快一步动手,那么他便要落在冷萧手中了。
“这血砂便是吸血的水蛭,看来要获取,还要先将它喂饱才行。”
麻衣老者低哑的笑着,但凡被他目光扫过之人,尽数色变,连忙后退。注意放在麻衣老者身上时,忽又遭了旁人暗算,不少人被扔进了流沙地中。
血砂分布稀疏,有离的稍远之人,一时不死,却深陷流沙不可自拔,只能等死,比瞬间化作血水之人,说不上是幸运还是更为凄惨。
一时人人自危,无规矩情谊可言,每个人心中的念头,便是保全自身,并将旁人推入流沙。
骚乱之人,有一块平静之地。冷萧所过之处,人群退散,无人敢试之锋芒、捋之虎须。
有三五人成群,朝着麻衣老者靠了过去,若是无怨,自不该自找麻烦。这些人腰牌之上,雕着‘蛇蜕’二字。
轰鸣声一霎传来,冷萧揽着时灵曦,丝毫不为所动,缓缓向前走去。时灵曦轻声道:“师傅,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冷萧却能察觉到她眼底的一丝不忍。冷萧的声音更平静,纵然眼眸深处,也是一潭死水。
“做一回渔翁。”
“统领,第二粒血砂成熟了!”
有人呼喊,被称作统领之人,心中火热,抬手一招。门徒数人替他争取时间。麻衣老者低喝道:“诸位何必纠缠老夫,替旁人做了嫁衣?”
蛇蜕门徒冷然道:“方才阁下杀我蛇蜕门人之时,可不是这般好说话!”
眼看血砂便要落入那统领手中,他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指尖灵气一散,血砂变了方向,慢悠悠穿过人群,落在冷萧掌心。
“你你这”那统领欲怒骂,脏字却都卡在牙缝间,不敢吐露丝毫。
听得旁人言语,那麻衣老者虚婴之境,也才是鹰翎护法。而这所谓统领,尚不及麻衣老者,看来不过是个小势力。
聚众人目光,冷萧淡淡道:“血砂在此,价高者得。”
麻衣老者大笑一声,说道:“阁下好手段,老夫佩服。有交易在先,这第二粒血砂,老夫依旧出价十一枚灵玉!”
“十二枚!”
老者话音才落,蛇蜕门徒立刻抬价。
“十三枚!”又有人添上一枚。
冷萧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弧度,微微摇头。这般叫价,太慢。
“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枚灵玉。最终得标者,冷某可一路护送离开。”
有寻常势力眼前一亮,依他们修为,即便夺得血砂,也带不出流沙地,而今,冷萧却给了他们机会。
第三百四十章流沙深处仙盘现()
事不过三,占得两粒血砂之后,冷萧便借着护送的由头,随一小势力离去。倘若这些人同仇敌忾,也绝非冷萧能够应对。
有人望着冷萧背影,低语道:“统领,此人离去,若不然我等也做一回渔翁?”
“看他乃是外来人,赤脚不怕穿鞋者。我等若同等作为,且不说日后如何立足,这些小势力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我等吃肉,总要给旁人留两口汤喝。”
“吃肉?只怕你连汤也喝不到。”
一声娇笑,不轻不重,冷萧已走到边缘,忽又脚步一顿,回头忘去。
有一美貌妇人,体态丰腴,薄纱掩面,掩唇轻笑,亦有三五人对其怒视,剑拔弩张。
三俞会二十三枚灵玉拍得血砂,可谓花了大价。虽有冷萧护送,又怕行至人稀处,冷萧再行强盗之举,财物两失。
三俞会统领望向那妇人,有些谄媚的对冷萧说道:“未见真容亦可定倾城。尊驾若有心,哪个女人不欣喜若狂?”
“你说她?”冷萧轻轻说了一句,眼神始终未起一丝波澜。在冷萧望去时,她似有所察觉,同样转头看来,媚眼如丝。
见身边男子面有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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