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灵曦忽然抬头,望着这女子。
“你杀不了我。”冷萧轻声说着,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也未曾多看白裙女子一眼。
听得冷萧话语间的淡漠,时灵曦心中无端放松许多,赶忙紧跟冷萧脚步。
白裙女子忽然大叫道:“你休要得意,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替娘报仇!”有泪盈目,她收了声,苦涩呢喃着,“纵然你是第三次救我。”
树叶很翠,风很冷。
他觉得时灵曦会问询,可时灵曦反倒没有再问出口。他不再多言。
走过夜荞之墓,走过当年初遇夜梦时的那深坑。深坑早已被填平,巨石也没了去向。或许早已被哪一人哪一宗搬走修建了房舍。
二人走到当年长松派山门,草木倒还茂盛,郁郁葱葱,只是却没了人烟。他跃过此山,往更远处走去。
至黄大山所指地点,遇到一老者。老者一席青衫,打扮还算干爽,面容枯涩,总有些迟暮黯淡了之意。
见冷萧,此人微微点头,以表友善,继而绕了开去,给冷萧与时灵曦这两个小辈让了道。
他修为不及冷萧,感受不出冷萧修为,而时灵曦修为不过练气,他却下意识便让了开去。
冷萧忽然止步,悠悠说道:“胆小懦弱,可丝毫没有当年关长老的影子了。”
关新常浑身一震,仔细瞧了冷萧几眼,可如何也认不出眼前何人。登时便将身子压得极低,险些叠了上去。倘若冷萧再强势一些,或许他此刻已跪在了地上。
他忙道:“不知二位少侠为何而来,倘若老夫有何得罪之处,还望勿怪。”
冷萧轻叹一声,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悲哀。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黄大白二总崛起已有十几年,可说长松派十几年前便没落了。
“可还记得,十多年前,夜魅森林,幻灵狐。”
被冷萧一点,关新常先是眼神迷茫,思索了一阵,忽而猛然抬头,细细端详着冷萧,算了算年头,张口结舌道:“少侠是当年那前辈身边之人?”
即便得知冷萧身份,关新常依旧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否有得罪之处,见冷萧并无恶意,才欣然将二人迎回宗门。
所谓宗门,不过是窝在一个小山沟里,弟子寥寥千余人,房舍简陋,不过拾几块木头随意搭建。
有不少弟子带着伤势,或靠着房屋、树干,或躺到在地,叫嫩草拂过侧脸。见关新常归来,不由神色微诧。望向冷萧,有人问道:“宗主,这位可是郎中?”
他这一问,关新常神色顿时冷厉,斥责道:“住口,休得无礼!还不见过先生!”
长松派门下弟子,不知冷萧何等身份,可能够让关新常都这般恭敬,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唤了一声“先生”。
关新常搓着双手,讪笑一声:“门中简陋,招待不周之处,先生见谅。”
唤一声少侠,显得自己太过卑微,又生分,关新常便改了口,唤了先生。
他吩咐弟子端上桌椅瓜果,便在树荫之下置办了起来。
冷萧打断他忙碌,取出一些丹药,铺了一桌,说道:“疗伤药物,先给弟子上了药再论其他。”
方才林中相遇,或是为了买药,或是为了采药,想必关新常正是为了药物而离宗,却因冷萧而搁置。
自有弟子取过丹药,匆匆而去。身后忽而传来惊呼:“莫莫涂!”
一弟子取了一抹膏状物,正要给伤者上药,伤者忽然惊叫道:“只轻嗅一口,便止了疼痛。如此妙药,莫浪费在某身上。皮肉之伤,忍几天便也愈了,先给众师弟上药。”
至来时起,便只见关新常一人。当年身为太上长老的雷文耀与宗主刘禾关,都不曾现身。不过雀巢之地,一眼望去,再无余处,已无需过问。
“长松派因何沦落至此?”
关新常一时缄默,忽然苦笑道:“先生有心,老夫多谢。能维持现状,老夫以心满意足,还请先生莫要再过问了。”
见关新常摇头,冷萧深知,这其中因果,必定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
刀剑江湖,由铁血染就。时刻有人生死,有宗门更迭,有国更替,不过是常有之事。可关新常的神色,显然非同寻常。
未几,山沟之外忽杂音传来,乃人交谈之声。此中话语交织,不屑有之,不耐有之,淡漠有之,只片刻,便已将出口堵住。
关新常沉声道了一句:“还请先生稍坐,老夫招待不周,先生见谅!”
言罢,便将他闪身向外走去,一手不觉间攀上了剑柄。
“修炼之事,莫要懈怠。逆水行舟,少息必争,不进则退。”
冷萧告诫一句,时灵曦遂盘坐在原地,闭目修炼起来,外界之事,不闻于耳。冷萧便随关新常而去,脚步轻缓,缀在几丈之外。
长松派落魄至此,旁人却还不愿放过。有身着褐色衣衫之人趾高气扬立在山沟外,睥睨着关新常。
有为首老者淡笑道:“关兄,当年你长松派欺压我野猫宗之时,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关新常脸色铁青,语气已是外强中干。颇无可奈何的说道:“我长松派山门、底蕴已尽归你野猫你,你还待如何?世事必争,既已争到,何必赶尽杀绝?”
褐衣老者骤然仰天大笑,笑足半晌,又轻叹一声,说道:“关兄,你我两派,终究不过是小仇小怨,并非深仇大恨,野某又何必花这般力气来行此有违人道之事?”
“只怪关兄惹了不该惹的人。仔细想想,近日可有得罪何人,时隔多年,那位竟再次现身,下令灭你满门。”
褐衣老者话音一落,蓦然欺身而上,拍出一掌。关新常当即两腿一迈,姿势稳健,却被褐衣老者击退十余掌,内息不稳,气血翻涌。
“时隔多年,关兄修为不进反退,着实令人失望。”
言语间,他从背后抽出一柄赤色长刀,威势不凡,竟是四品灵宝。
第三百三十四章碧海潮生夜中来()
随那褐衣老者一并前来之人,或双臂环胸,或身形懒散,丝毫未将长松派放在眼中。
只见褐衣老者长刀之上绽放出赤色刀芒,如有血色烟雾笼罩,开合之间草木尽受其威,有干枯或柔嫩者,纷纷被撕裂成了碎屑。
有长松派弟子惊道:“野猫缭乱杀一出,神鬼皆惊、妖魔皆乱,野苟子竟一出手便是此等杀招!”他手中紧紧捏着一个丹瓶,正是此前冷萧所赠之药。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关兄,可休怪老夫!”野苟子冷然道了一句,杀气迸射间,血刀已至关新常额前。
只听铮然一声脆响,关新常手持一柄长剑,横在血刀之前,纵是未与血肉相接,单是这灵气喷涌,便叫他脸上多了几道细小伤口。
他语气生硬,面容扭曲了几分,低沉道:“当年的野宗主,可断然不敢将老夫比作兔子!”
“关兄,今时早已不比当年!”
血刀寸寸逼近,已在关新常眉心留下一道浅浅血线,有鲜血笔直滑落,直至坠落在地。
关新常剧烈嘶吼一声,双目怒睁,已至强弩之末。眼看胸闷气短,气血上涌,却忽然手上力道一松,依着惯性,险些跌倒。
正是这力道一松,一口鲜血未能忍住,直喷了野苟子满脸。野苟子顾不得擦拭,紧跟着喷出鲜血,面色一白,怒道:“老匹夫,你竟隐藏了修为,暗诈老夫!”
眼看血刀齐腰而断,坠落在地,断处平滑如镜。关新常望之心中亦颤,略有迟疑,竟有一瞬之间真当是自己所为。忽然神色一动,将目光转向冷萧。而冷萧始终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分明没有出手的迹象。
见野苟子伤势不轻,顿时有长老弟子涌上,将其护在中间。其中有一乱发老者,看来地位不俗,直指关新常:“此刀乃四品灵宝,更是与宗主性命相修,岂能轻易断去,老贼,你究竟使了什么邪门手段?”
关新常也不管是得了何人相助,忽然仰天大笑,神色显出些许疯癫,双目骇人,怒喝道:“老夫不涉江湖,只求宗门安生、弟子无恙,尔等,莫要再逼老夫!”
此吼声一出,如生实质声浪,但凡面朝他之人,皆长发乱舞,衣衫翻飞。土石草木皆翻滚,尘土高扬。
野猫宗主事者间眼神交替,野苟子挣开旁人搀扶,向着关新常冷哼一声:“关兄何必再说大话,依眼下情形,分明是无力再战,外强中干,真当老夫怕了你?”
他最后几字,亦是吼出,令人耳膜震颤。却又丝毫不顿,继续说道:“老夫是念在同为正道,且旧识一场,这才心生怜悯,饶你一命回宗!”
野猫宗诸人,来时咄咄逼人,去时亦气势昂扬,如打了胜仗般。
“老东西,说得好听,不过是心中露了怯。”
一想信口胡诌几句,便叫野猫宗退走,关新常先是仰天大笑,忽又热泪盈眶,继而喷出一口鲜血,乱发披散,仰倒在地。
周遭弟子连忙搀扶喂药,他却强撑着跪倒在地,连向无人处叩拜。
冷萧说道:“关前辈请起。”
关新常果然止了动作,颤声道:“方才果是先生出手相助?”
“才退马前卒、潮中蟹,不足为喜。”
自野猫宗现身之时,冷萧便始终注意四周,未见有躲藏者。野猫宗背后之人并未同行,显然未将长松派放在眼里。胆敢这般狂傲之人,修为断然不会弱于冷萧。
“时至此刻,关前辈可有兴趣告知在下实情?”
关新常摇头叹息,面有愧色。一枚丹药入腹,伤势恢复了许多。缓缓说道:“承蒙先生一声‘前辈’,老儿惭愧,实不敢当。不瞒先生,此事因果,当因一物而起。”
他微微摆手,将弟子遣退,请冷萧往一小亭而去。无人打搅,坐正声清。
待冷萧稍坐,关新常只身前往一角落,俯身在地上刨挖一阵,取来一布囊,边走边层层解开,露出其中一圆盘状铁块。
冷萧不动声色,这铁坨,他再熟悉不过。他忽然说道:“十余年前,夜魅森林附近,潮生殿时隐时现,倒是惹得江湖上一阵骚动。最后,也未见掀去什么风浪,长松派莫非便是受害于其中?”
关新常目中光芒大盛,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先生妙算,正是如此!”
潮生殿,九大死地之一。此殿与其他死地不同,并非确切之地。不知多少年未曾现世,若非有长者信誓旦旦,后来人还当只是传闻。
但凡死地,必是要命之处。即便当年潮生殿现世,除却引来闲人几番议论之外,便再无风波。未料,长松派竟无声无息间牵扯其中。
听关新常细说,此祸端还是因他而起。当年他闲于林间,忽闻浪潮之声悠悠,悦耳清朗,不禁心生好奇,循声而去,近处一望,只见一碧色大殿,一望不及边际,通体如琉璃美玉,纵使一砖一瓦,必也是世间珍宝。
然此刻,关新常顾不得贪婪,心头不由大骇,一时亡魂皆冒,肝胆俱裂,头也不回便离去,不敢往内多看一眼。
潮生殿中,浪潮滚滚,有水鬼沉浮其中,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潮水进进退退,有紫色海螺时隐时现,依传言之说,便是此紫螺魅了人心,令人化身水鬼,沉沦潮生殿,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惊恐处,关新常话语微歇,只道当日之事,此生难忘。他看了冷萧一眼,叹息道:“此非要紧,只那殿中标公示除却水鬼紫螺之外,还出现一人影。此人约而立之年,一身白衣,金线龙纹,当时仿佛身受重伤,可即便如此,只一个眼神来,便险些将老夫性命留下。”
“老夫只当未曾看见,亡命而逃。当时心中便有不详之感。不过数日,那人果真找上门来,后果,便如先生今日所见。”
说着,他微微一指通天塔,继续说道:“在他眼中,我长松派许如蝼蚁,这才能残喘至今。直至老夫偶然得到此物,野猫宗便频繁来袭,想必那人是因此而来。”
冷萧说道:“既然如此,关前辈为何不直接交出此物,还能免去一番祸端?”
关新常苦笑一声:“先生可知此物得自何处?正是那潮生殿。虽是死地,可若能窥其奥妙,必能得无上造化。此物能引来那神秘之人觊觎,必定非凡。宗门沦落至此,皆因老夫而起,老夫心中不甘啊!”
他微微舔舐了一下嘴唇,头低了少许,自嘲道:“如此言说,倒显得老夫自己如何高义。说来,亦有私心。不论那野猫宗还是大黄宗、大白宗,当年不过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后因机缘,修为突破,宗门才有今日成就。老夫亦妄想,借此而成一番造化,重拾长松派昔年荣光!”
冷萧抬指在通天塔之上一点,通天塔便分离重组成一宝塔状。关新常眼前一亮,叹道:“先生果真认得此物。”
他手掌轻翻,说道:“若先生能化解我长松派危机,此物便赠与先生。”
正值此事生时,一别多年的冷萧突然现身,关新常只当冷萧也是为了这通天塔而来。若非当年冷萧不过小儿,修为亦不高,关新常怕是要将冷萧当做那神秘之人。
冷萧亦不愿多作解释,并不推托。此通天塔,他心中确有几分觊觎之心。
遂抬手一拂,将通天塔收起。即便无通天塔,冷萧自也会相助,也算偿还当年一路送往灵雀谷之情。当日林中顿悟,悟的正是时间大道。
苍苍岁月,一去不返,点点滴滴,皆成心头感概。
足等半月,未将那所谓白衣金边龙纹之人等来,耳边忽有浪潮之声传来,如置身岸边,眼前碧海潮生。
关新常面色大变,忙从居所赶来,疾叩冷萧房门。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弟子长老多已睡熟,轻轻浪潮声非但并未将人惊醒,反倒叫人入梦更深。
处于礼数,关新常并未直接闯入,可连叩十余声,不见人回应,心中不安之意更浓,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床榻桌椅,一眼可览尽首尾。而那简陋床上,被褥整齐,空空荡荡,未见冷萧身影。
一只大手,忽然落在关新常肩头。他身形一颤,霍然回头,两只眼珠险些瞪出眼眶。待看清来人,不由松懈,笑说道:“原是先生,可吓得老夫”
他话音未落,耳边骤然传来一声低喝,眼前之人五指尖利,已落到他颈间。此时再定睛,此人哪是冷萧,竟是一披头散发、面容扭曲之人。一身衣衫湿透,水渍洇出一片。
冷萧探出一手,将此水鬼摄来,猛力往远处一丢,不知丢出几里地。
“关前辈可无恙?”
他问了一句,抬头而望。天边,有一蒙蒙大殿屹立,替代月亮而存于夜间。有恍恍惚惚之物荡漾而起,伴着微光,可见影影绰绰。
大殿正中,有一黑影,恰成一人形,傲立于天,冷冷注视着大地。
第三百三十五章扇骨长剑点兵术()
月下人影并不分明,关新常却骤然脸色一变,顾不得言谢,直惊呼道:“正是此人!”
他话语颤抖,不知是身颤还是心颤。
眼看潮水变作洪水,长松派弟子依旧熟睡,鼾声四起,睡得更沉。有水鬼沉浮于水面,神态迷茫,行动迟缓。有紫螺飘飘荡荡,看似漫无目的,却循鼾声直往每一人而去。
冷萧顿时飞上半空,双臂一张,凭空收摄了一方天地。灵气涌动间,自成屏障,将紫螺尽数阻挡在外。而那水鬼,经此灵气一惊,立时面目狰狞,一拥而上,直被冷萧猛然一震,掀飞上数十丈高空,又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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