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鱼目光变化,不知是在称赞冷萧剑法超绝,还是不屑。他身形再度向前一挺,长剑立时崩碎,压抑尽散,还了天空一片晴朗。
冷萧面如金纸,咳血不断。虎爪依旧顺势落下,正此刻,天边异象再生,护宗大阵瞬息开启,有一银白剑影落下,大阵之内灵气涌动,蓦然朝着银白剑影灌注而去。
一剑之威,无声无息,山岳却短去一角,天幕却撕裂一寸,虎爪便被一分为二,崩碎成漫天蓝白光点。
闻人鱼变回人形,右手轻抬,手背之上有一道三寸血痕,有鲜血流出,将整只手掌染成了红色。
天边飞来一人,面容严肃,皱纹横亘。见远处廖绵尸首,神色悲痛。这刻,更厉喝道:“孽畜,休得放肆!”
罗嘉一来便燃烧了元婴,借助大阵之威能,才堪堪挡下闻人鱼一招。可即便竭尽全力,又能够再挡下几招?
远处,时灵曦怔在原地,停住了脚步。许是因灵气躁动,难以接近。美眸轻轻落在冷萧身上,眸中不知是庆幸还是可惜。
她微微低头,一手不知何时已将山河心紧紧握住。皱眉呢喃道:“萧大叔,我该怎么做?”
她又能怎么做。不论是想冷萧死去也好,希望冷萧无恙也罢,她终究只能无力的等待一个他人给予的结果。
有一人影走近,双目呆睁,看不见天上罗嘉与闻人鱼之斗,看不见地上冷萧与寒月无力倒在地上,只一步一步向着廖绵走近。
罗嘉不敢分心,只喝道:“刘长老,带冷长老和寒长老离开!”
可刘耀便似不曾听见,继续行尸走肉般向着廖绵走去。寒月面上布满冷汗与血水,艰难喝道:“刘长老,你敢!”
刘耀与廖绵素来有嫌隙,平日里争锋相对。这年过半百之人,资质平庸,修为比不得廖绵不说,加上廖绵丹堂堂主身份,但凡有所交锋,从未有一次胜过。
他在廖绵手中吃瘪吃了数十年,直至今日,才踏着蹒跚的步伐,得以俯视着对方,得以俯视着这具温度还未散尽的尸首。
在外人看来,他定是心中积郁刹那释放,一时小人得志,恐怕还要仰天大笑几声来抒发心中喜意。
他确实笑了,蓦然跪倒在地,笑中亦带着泪花,忽然间便成了嚎啕大哭。寒月本厉声喝止,此刻也愣住,唇齿微张,不知该作何言语。
刘耀脱下宽大的外衣,覆在廖绵身上,见她刻薄、苍老的面容掩去,仿佛只有一块百步在灵气与狂风中猎猎作响。
直做完这些,他才霍然转身,狰狞着一张面孔,卷起冷萧与寒月二人疯狂向着远处离去。
冷萧眼前的画面随着刘耀身形起落间不断跳动,朦胧如涟漪之中的面孔。
罗嘉终究不敌闻人鱼,从天上坠落。同时,禁地之中传来剧烈波动,从黑暗中走出几个人影来。
冷萧双目一凝,那为首之人,正是妖王时耀。
时耀手中所持,乃是一白色圆盘,足脸盘大小,浑圆光滑,如玉石般柔润。冷萧心知,此刻那回眸井,必然成了一口枯井,再无任何奇异之力。
正是冷萧看向他之时,他也看见了冷萧。他缓步朝冷萧走来,分明离冷萧还有数百丈远,几步之后却走在了冷萧前头。
他负手而立,只风轻云淡的站在那里,就让刘耀膝盖一沉,险些跪倒。刘耀面上满是汗水,衣襟早已紧贴在身上。冷萧能够感受感受到刘耀的颤抖,除了肉体的颤抖之外,更有内心的战栗。
面对分神修士,他这初婴修为,显得那样无力,有如婴儿直面成年男子,莫说击败,自身尚且站立不稳。
便是他这胆小如鼠之人,不知从何处借了三个胆,对着时耀厉声喝道:“畜生,来!爷爷在此,只管动手!”
他竟挡在冷萧二人身前,手中长剑发出轻吟,可在时耀的威势下,反倒更像是悲鸣或是呜咽。
如预料般,时耀轻描淡写便将此枯瘦老者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生死不知。数百丈外,风云仍在搅动,不时发出沉闷声响,一声紧接一声。
时耀站在冷萧身前,轻声说道:“可还记得当年本王说过什么?”
“人生终有憾,此生早无悔。”冷萧淡淡笑着。
时耀补足了后半句,说道:“再见面时,本座定取你性命。”
冷萧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体内传来的心跳声,有冷意袭来,直入骨髓。他忽然说道:“冷某还是首次知晓,原来时妖王还是个说话算话之人。”
无需冷萧点明,时耀仿佛知道冷萧所指,淡漠道:“不过是晚了十几年,终究是死之一途。只可惜,你是冷萧。”
他蓦然抬手虚点,冷萧立即抵挡,身形依旧被震飞出去,双臂垂落在两侧,瘫软在那里。口中鲜血狂喷,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他仰着头,依稀能够看到远处时灵曦倒着的身影,他轻轻笑着。
妖域,海心涯,惘心蝶,不过是时耀所布置的一盘棋。将青剑真人引开,继而夺取回眸井心。偌大一个宗门,失了宗主庇佑,原来竟是这般薄弱。
时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并未理会寒月。于他而言,寒月不过只是一个小辈,杀与不杀,并无两样。他抬手一招,时灵曦便不由自主的向着他飞来。
“灵曦,杀了他。”
时灵曦身躯轻轻颤动着,忽然说道:“他是我师傅。”
她紧紧压低着头颅,四下人影寥寥,她却有种置身于万人之中受人唾弃般的羞愧,令她抬不起头来,仿佛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错事。
时耀深深望了时灵曦一眼,轻叹一声,如配合她一般,说道:“杀了他,本座让你活;不然,你便去黄泉路上给你这无用的师傅先探探路。”
他眸中显露出不容置疑的凌厉之色,叫时灵曦不敢直视。正当时灵曦不知所措之时,冷萧闭着眼睛,轻轻说着:“灵曦,动手。”
“师傅!”时灵曦唤了一声。她心中竭力告诉自己,眼前之人正是杀害萧大叔的凶手,更害得秋雨如沉眠十余年,可依旧不争气的红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或许表明身份,便能多一分生存机会,可他已不愿再伤这少女的心,或许到头来,在她心中不过是再死一次的下场。便如此罢,有风拂面颊。
“当年敢断为师一指,今日难道不敢取为师一命吗?”
冷萧淡漠的声音,叫时灵曦身躯一颤,紧紧捏住了手中长剑,心中愧意,成了她举起长剑的勇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羞愧难当,只如野草一般在风中摇摆不定。
随冷萧一句“何必作态”,她手中长剑落了下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剑下留人”,让她动作为之一顿,眸中多了一抹希冀,可现实,总会让人失望。
抬眼便见,罗嘉被闻人鱼一掌拍进地里,碎石乱飞,混杂着血水。他早已自顾不暇,如何能管得冷萧?
“灵曦!”
时耀猛然一喝,时灵曦身躯震颤,如遇大恐怖,对眼前男子,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惧。她长剑落在冷萧胸口,刺破了衣衫,划开了皮肤,有鲜血迸现。
她紧咬红唇,终究停了手。长剑之上忽然有大力加持而来,发出一声闷响,近半没入冷萧心口。
她耳边传来时耀轻微的话语:“玩够了,便早日回家。”
第三百二十四章肉身陨而夺舍生()
随鲜血流淌,生命一同逝去,肉身逐渐冰冷,变得灰白而死寂,所有色彩尽散,只留一抹空洞浮现眼底。
闭上双眼后,冷萧再次睁开双眼,以元婴之身,静静望着头顶不足半存的长剑。
透过长剑,有蓝天白云,有白鸟蓝蝶,有强敌环伺。剑柄上,有一双纤细手掌紧紧握着,时灵曦面上显露出艰难之色,身躯微微颤抖,不像在刺下长剑,反倒像是收起。
可惜天不遂人愿,长剑依旧毫不停留的向着冷萧元婴而去,轰然刺入,深紫色元婴一霎从时灵曦眼前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具空荡而冰冷的尸体。
没有破碎的星点,所有一切仿佛都被这凌厉剑气绞荡成比灰尘还要细碎的东西,细碎到肉眼难辨。
“逆子,还不住手!”
天边忽然传来厉啸,青剑真人的声音,她再清楚不过。时耀说道:“灵曦,该走了。”
时灵曦随之站起,望着冷萧,心中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难受,彷徨无助,有如置身于茫茫天地之间,肉眼能及之处,只有一片混沌。
“娘,萧大叔,灵曦为你们报仇了。”她蓦然闭上眼,唯有以这样的借口来蒙蔽自己。
回身,远处临近之人,除却青剑真人与谢云磊之外,更有佛门高僧苍耳,道教真人葵水,百花宗宗主沐柳颜以及常伴沐柳颜左右的江湖人颜陈。
一只手掌按在时灵曦身上,她能够清晰感受到手掌主人内心的焦虑与躁动。时耀一掌捏在时灵曦后颈,目光冰冷,淡漠道:“青剑,你有两个选择。一,让开,本王必不伤她。二,交手,她便会成为你我交手前的祭品。”
时灵曦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只觉无颜面对宗门长辈,说道:“宗主,师祖,弟子有罪,情愿一死!”
谢云磊重重叹息一声,似陷入两难境地,指着时灵曦说道:“逆子,你岂能行此弑师之事!”他眼含浊泪,“老夫当年便不该引你入峰,许能省却这万般错事!”
青剑真人眉头紧皱,低声说道:“此事已生,不论此子犯下何等过错,终究是我青痕门下,不可见死不救。而此些妖修,也断然不可轻易放走。”
望着地上青痕宗弟子尸体,苍耳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只轻声叹息。一双目光定定落在廖绵身上,又移动到寒月身上。
正是此刻,时耀忽然闷哼一声,手腕之上绽放出一道血痕,蓦然松了手。颜陈一手接住时灵曦,一手轻转,手中纤细长剑滴血不染,泛着莹润光泽。
他摇头轻声道:“诸位的废话太多了。”
时耀才要出手,身前浮现出一个水灵,继而变化成葵水道人模样,与时耀两掌相对,谁也未讨得好处。
他口中接连吐出三个“定”字,饶是以时耀之力,一时也难以逃脱,如陷入泥沼之中,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颜陈只将时灵曦放下,这场战斗便如与他无关一般,并不帮谁,静静站在远处。直等沐柳颜进入战圈,才身形一闪,随手将与时耀一同而来的几个元婴妖修斩于剑下。杀死几个元婴修士,于他而言,便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
而这些人的死去,也并未给时耀带来半分神色波动。他和闻人鱼背对而立,直面五大分神修士,一者平静,一者疯狂。
谢云磊从天上落下,一时老泪纵横。脚步走过罗嘉,走过廖绵,走过冷萧,早已都没了气息。他两手提着刘耀与寒月,默默走远。其余山峰上,惘心蝶依旧在肆虐,不容他过多停留。
“师祖!”时灵曦高声唤了一句,蓦然跪倒在地。此刻她心中所浮现的,并非冷萧重伤秋雨如之事,也并非冷萧击杀萧护法之事,更非时耀灌输给她的冷萧的不堪为人。
不论如何,冷萧终究是在登天梯之上救了她,终究是不遗余力的教导她,终究是如亲人般关怀她,即便早就知晓她妖修身份,依旧善待她。
谢云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随老夫来。”
她立即跟上,随谢云磊一并前去清理惘心蝶,也算为自己所做之事做些弥补。
种种之事,尽收冷萧眼底。
便在时灵曦长剑落下之时,通天塔之下,如有一双眼睛冰冷望着他背脊。他不由自主便钻入了阴阳鬼体内,如预料之中,传来一阵强烈挣扎与抗拒。
直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阴阳鬼本身意志抹去,夺舍了这一具细脚伶仃的躯壳。阴阳鬼分明并无肉眼,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长满了眼睛,足以让他将每一寸角落看清。
若非有通天塔镇压,冷萧想要夺舍阴阳鬼,亦非这般轻易,能在短时间内夺舍,并逃得一死,可说是通天塔之功劳。而此刻,他依旧被镇压在通天塔之下,瑟瑟发抖。
占据阴阳鬼肉身之后,冷萧对于通天塔的感受更为直观。此通天塔分明毫无异常之处,却无端对阴阳鬼有一股克制之力。他此刻面对通天塔,便如同鱼儿缺了水,除了等死,再无所作为。
天边依旧在激战,不论谁胜谁负,谁流血,谁死亡,这是一场从开始就毫无意义的争斗。
无人在意地上杂草之中的一只渺小虫豸,也无人在意虫豸之中钻出的一道元婴。冷萧将通天塔抬起,阴阳鬼再不会四处逃窜,依旧静静伏了那里。他再次钻入这躯壳,一时轻松如意,摆脱了所有束缚。
主峰之上,罗嘉在时尚且无恙,罗嘉一死,弟子长老顿时便有些心余力绌。相比旁峰,主峰遭受到的攻击更甚。
不知多少弟子静静站在原地,形同昏睡,天灵之上有一只蓝*轻轻扇动着翅膀之中以狭长的口器吸吮出一滴又一滴晶莹剔透的物质。
十一条长足一霎用力,在地上留下十一道浅浅沟壑。他一跃而起,可与飞鸟相比高,穿梭在青痕宗弟子之间。每过一人,便有一惘心蝶支离破碎的落下。
有弟子并未被吞噬多少灵智,只是丧失了几分记忆,而更多弟子,则成了一副最悲哀的样子。有做鸟兽叫者,有自认天下无敌、对旁人大呼小叫者,或许此刻便成了他们梦中所向往的样子。
又有谁人知,成一飞鸟、成一走兽,不是一种更为安逸的人生?
只可惜,生灵万众,生来从无选择的权利;只是生后,可以选择活成一个怎样的自己。
有弟子惨叫,如被困火海一般,只是这足以焚尽他们灵智的火焰,是浅蓝色的。绝望之中,未必会迎来黎明,可说他们运气较好,正遇见冷萧赶来。
“这这虫!”
“这是冷长老的异虫!”
冷萧一入惘心蝶群之中,便如虎入羊群一般,只有杀戮,无有能够抵挡他者。惘心蝶所释放出的幽香,对他已产生不了半分作用,而惘心蝶对他这甲壳生物,显然也并无几分兴趣。
如此一来,便只成了单方面的杀戮,他每一次跃起,都会带走成片惘心蝶的性命,落下一地残躯。
青痕宗弟子三五七九人,在惘心蝶所释放的幽香之中逐渐失去理智,眼神变得恍惚,从刀俎而成了鱼肉,不知遭受多少惘心蝶的窥伺。冷萧不知疲倦的带走一只又一只惘心蝶的性命。他心中升起一抹厌恶与疲倦。
这总归是好事,至少得以证明,他还未变得麻木。
半个时辰之后,谢云磊与时灵曦赶来主峰,寒月和刘耀已经清醒。除谢云磊外,这三人挥舞手中长剑之时,皆有些疯狂,不知是在宣泄着什么。
寒月一剑斩灭数百惘心蝶,手指轻轻颤抖,忽然斜向一落,朝着时灵曦洁白颈项落去。时灵曦目中并未闪过惊慌,不知是已不在乎生死,还是以她微末的修为不足以抵挡。
“寒长老,住手!”
谢云磊所喊出的话语,并未让寒月停止动作。他欲阻拦,刘耀却忽然狰狞着面孔,挡住了他脚步。
长剑从时灵曦颈间划过,发出一声尖锐声响,迸出一抹灿烂星光。时灵曦受了巨力冲击,跌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希冀,不知是在希冀些什么。她只知道,此虫是冷萧之物。
冷萧已死,此虫又为何拼死来相护?时灵曦举目四望,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