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时耀如同隐形了一般,他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棵白色的小草在静静飘荡,犹如无根浮萍,稍显伶仃。
这白色的小草,看来不过一指大小,却一霎散出一片绒毛白絮,缓慢的飘动着。
这绒毛虽缓,却不论人如何躲闪也无法躲过,不知多少修为稍低之人惨叫着失去了声息。
冷萧将秋雨如放在地上,查探着她的情况,却不由皱起了眉头。秋雨如虽然保住了性命,一身血液却犹如胶状,还有半凝结的灵气混杂在血液之中。
她即便是或者,也再醒不过来了。
时耀并未让他等太久,一身浴血,缓步走到他身后,语气冷淡的说着:“没想到,本王还能活过今日。”
他手中的长刀轻轻甩了两下,负在身后,散成了一片星光。
他一手按着冷萧肩膀,说道:“从前是本王太过仁慈,才落得一个软弱可欺的名头。今后,这天下之百,本王要取之一百,再不给他人留下一分!”
冷萧起身,转头看向时耀,对上那一双冰冷而阴沉的眼神。时耀走来第一句话,不是询问躺在地上的秋雨如,不是询问未在眼前的时灵曦,而是紧握着拳头,抒发着他的豪言壮语。
“妖王,你还是亲自看看妖后的情况吧。”
时耀这才皱眉:“雨如怎么了?”
待他抬手一探,鼻息骤然粗重了几分,一拳砸在石头之上,直砸得石屑乱飞。
“白骨教,应笑,剑阁,一字门。这笔债,本王早晚要向尔等讨还!”他抱起秋雨如,仰天嘶吼。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幽若深谷,呢喃一声:“当年大人给了我这番造化,定也不是想让我活成这样一副窝囊的样子。本王,辜负了大人太多年。”
“今后,本王要这天下修士,闻本王之风而丧胆!”
他长发披散,抱着秋雨如远去,甚至问也不曾问一下时灵曦的下落。仿佛这个他曾珍惜的女儿,已经成了无用之物。
冷萧在墨湘手中接回了时灵曦,往妖王殿而去,却并未发现时耀的身影。
他缓缓转身,将视线投向了入袂山谷。
山谷之中,时耀抱着秋雨如,静静坐在那里,细细端详着秋雨如的容颜。这个在他记忆中天下第一绝美的女人,眼角原来早已有了皱纹,面色也早已没有记忆中那样光鲜。
他自己的鬓角也早已斑白。
一百年,两百年,彼此携手过,一辈子,还要携手过。
不知多少年,他未曾这般仔细的端详过眼前这个女人。原来不觉间,彼此都已经渐渐苍老。从前,他不理江山,却也怠慢了美人。这诸多岁月,到底浪费在了何处?
如今,他再想善待怀中之人,却已经没了机会。
“雨如,夫君会一直守着你,等你睁眼的那一天,你会偎在夫君的怀里,俯视天下苍生。”
他呢喃着,一句怯生生的话语从他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爹,娘怎么了?”
“在外人面前,要叫父王。”
“萧大叔不是外人。”
时灵曦怯怯的站在冷萧身边,望着时耀,最终仍旧妥协的唤了一声“父王”。她紧紧抓着冷萧的衣角,面前这个她曾可肆意撒娇的男人,如今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与害怕。
“你母后睡着了,小声一些,别吵醒了母后。”
时灵曦闻言,顿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时耀抬起手指,轻轻律动了一下,时灵曦眼皮上下开合了两下,便在冷萧身边昏睡了过去。
冷萧正要去扶,时灵曦却已经躺在了时耀身边,他又缓缓收回了手,对上了时耀的目光。
“你是谁。”
时耀直言不讳,没有一丝拐弯抹角之意,一双目光平淡如水,没有半分波动。
冷萧不言,静静望着时耀,时耀却忽然笑了,淡淡说道:“师狂虽然看着是个莽汉,可你不要将他当成傻子。”
“你救了本王,救了雨如,救了灵曦,即便你是人族修士,本王也可饶你一命,本王只问一句,你是谁。”
冷萧目光闪动了一下,却显得格外平静,淡漠道:“妖王的好奇心不小。”
他抬指在面上轻轻滑动着,粗糙的面容逐渐变得光滑,样子也变得年轻。
谁知见了他的面容之后,原本十分平静的时耀却骤然捏紧了拳头,睁大了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中压抑着一团火焰:“原来是你。冷萧,萧,呵。”他笑着。
“想不到堂堂妖王竟还认识冷某一个小辈。”
“何止是认识。”时耀的眼神之中不知蕴含着什么意味,显得复杂无比。似是嗤笑,又如刀剑冷兵一般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你走吧,本王说到做到。只是下一次再见,本王定要取你性命!”
一袭大袖,卷着一道狂风,将冷萧直直掀飞了出去。他身为元婴修士,在时耀手中却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再抬眼,他已经站在了妖域之外,这一眨眼,不知走出几万里。
几日后,冷萧穿过几大妖尊的领地,朝着妖域外走去。天边却飘来一卷画纸,飘摇间遮挡了半米阳光。
画卷之上,一头雄狮被捆缚在一根盘龙石柱之上,下方生着火,有大片人影在饮酒谈笑。似乎隔着画纸,也能感受到这熟肉之上传来的香气。
冷萧调转了方向,朝着第一妖尊殿飞去。
殿内,他没有看见桃红,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大片尸体,面容与画卷之上的人物有九分相似。余下那一分不像,只是因为欢声笑语变成了恐惧与绝望。
盘龙石柱上,只剩下一具被分食的七零八落的骨架,地面上,还有几根拆解下来的骨头。
冷萧静静的站在那里,耳边依稀还有人在唤他:“萧老弟!”
“师大哥,走好。”
第二百六十章十年世事两茫茫()
傍晚,小城,小茶馆。
这简陋不堪的小茶馆,与其说是茶馆,倒不如说是有门有户的茶摊。它唯一胜过茶摊的地方,便是饮茶的客人不必受路上风沙的侵扰。
正因此,摆在道旁的茶摊大多都是平淡无味的凉茶,没有人有心思在风沙之中细品。而这茶馆虽小,却还有几种廉价的茶叶。
小茶馆的生意并不好,甚至还不及一些路边的小茶摊。乐意品茶之人,多是文雅之辈。而这种故作姿态的君子,在这小城之中并不多见。
江湖豪客多喜饮酒,时常光顾的也都是酒馆。有急急路过者,也只是在路边茶摊叫上一大碗凉茶,解了渴又急急离去。
冷冷清清的茶馆中,零零散散倒也坐了几桌散客。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一个青年人,点了一壶粗茶,一坐就是一天。
索性茶馆之中也无几个客人,没什么生气,掌柜对这青年人也不撵不赶,反倒十分客气的送上了一碟花生米,现炒的,有些焦,却很香。
青年人很有礼貌,言行举止令人心生好感,这也是掌柜会送上一碟花生米的原因。
掌柜坐在柜前,目光从这青年人面上划过,却只叹息抬头。他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一生也没有什么几分作为,开了这间小茶馆维持生计,见惯了形形*的人。
从冷萧的眼睛里,他能看到一些并不显露、却隐藏不深的孤独。能够让一个人产生孤独的原因有很多,他也见惯了这样的眼神,却没有泯灭好奇之心。
只是他并没有去探究,因为他知道即便探究了,也得不到答案。
青年人将目光垂落在窗外,拈起一粒花生米,连着残缺的黑红交错的花生衣,一同送入了口中,腮帮上下动了几下,随着喉咙的一下滚动,便又恢复了平静。
这茶馆虽小,却正当街。透过窗户,能够看到正西去的一缕残阳,或匆匆或缓慢的行人,朦朦胧胧的风沙。
这小城,对于青年人来说,不用片刻便可走上几个来回。可他就喜欢在这偏僻的角落里,品尝苦涩。
他看着指间捏着的花生,褪下那一层残破斑驳的花生衣。他觉得自己,与这花生衣没有什么两样。
或许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或许十年过去,他的名字也早已不如当年那般赫赫,不过若是听见他的名字,一定还会让那些行走江湖之人感到熟悉。
他是,冷萧。
十年前,白骨教、妖族第二妖尊应笑以及沐寻礼从时耀口中探问飞升之密未果,已再无第二次机会。
白骨教被一字门掣肘,终究只是黯然退去,并未在南域掀起多少风浪。沐寻礼带着剑阁百万弟子,也不知去向,应笑更不必说。即便是扬言要谋天下的鬼头陀,也不知何时起就未曾在露过面,而所有鬼头陀的部下,除了一些亲信之外,也都重新回到了时耀手下。
同样的,西域养蛊人也被佛修处处干扰,难以成事,却仍旧将剑阁旧址占据,留下诸多强者镇守,休养生息,妄图一点点蚕食南域修士。想要做猎人,就要有足够的耐心。
而佛修也在南域建立起一座座寺庙,传扬佛门。
这些外域修士,之所以这般乖巧的沉寂了下去,最大的原因是因为青痕宗开山祖师青剑真人,有了渡劫之兆。
倘若青剑真人一朝渡劫,那么即便这些人当时做了强盗,吃进去多少,也早晚要吐出来。
而东域修士,还未曾有声名显露之人,便已不敢再兴风作浪。邪祟亡,鬼修平,外族隐,南域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已是如同春风化雨润新草,枯藤老树抽新芽。
能有今日,虽多亏了青剑真人的震慑,可佛门的道门也功不可没,否则南域断然坚持不到今日,所以十年来,南域大兴道教、佛教,即便是凡人,信奉者也多不胜数,向往这清心寡欲的境界,心喜这粗茶淡饭的生活。
鬼头陀失了音讯,他所念念不忘的回眸仙露也再无处去寻。这十年来,他再没有掀起多少风雨,只是潜心修炼。
邻桌茶客,有两人饮茶低语,其中一人说道:“近日通天圣地不断有大动作,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安宁,可千万不要再生事端了。”
此人话语之中,不乏忧虑。他们不过是凡人罢了,心之忧矣,却不知归处何在。
一缕和风拂过冷萧鬓角,这茶客的低语,无疑勾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旧忆,也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桃红从妖域离开之后,回到中域,揭开了千寿的伪装。他回到了森罗殿,继续做着他的殿主,飘雪殿弟子也始终被困在飘雪殿,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一切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只是独独将伪装的桃红变成了真正的桃红。只是如今的冷萧羽翼已丰,林九霄想再轻易抓住冷萧,也再不如当年那般轻易。
即便抓住了冷萧,若要再炼制赤魂印,则又要花费十年。林九霄有这个耐心,却对冷萧的渴求并不那样强烈了,因为他知道了妖王时耀的手里,掌握着飞升之密。
往事如秋风之于落叶,卷起又落下,为之一清,却又再度散落。
两个茶客的攀谈声在他耳边再度清晰些许,另一人说道:“如今南域,青痕宗可说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正值太平盛世,邪魔外道不济,听闻青痕宗不日便要开门招收新弟子,正是将后辈送往修行的好时候!”
“赵兄此言甚是,犬子年方十二,练气小成,颇有些资质,倘若能进青痕宗,将来定能光宗耀祖。”
冷萧目光稍稍恍惚了一下,呢喃道:“时光飞逝,我正是粗通时间之力,抓住了些许岁月的尾际,才愈发不舍昼夜。正是这份不舍,才成了我突破虚婴的最大阻碍。”
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有了突破之兆,只心绪难平,迟迟不能突破。一路走来,心中已经生了太多的遗憾,有些遗憾,连弥补都是奢望。
“分神,何日能分神?”
那两个茶客的声音从他耳边渐渐变得模糊,十年,也不知千寿究竟是生是死。
斜阳坠落近半之时,他离开了小茶馆,手中捏着一枚传音符。
“师傅。”他轻轻唤了一声。这十年来,他常年在外游离,在青痕宗也淡了名声,弟子间传扬的也大多都是大师兄楚天阔以及大师姐寒月。
即便仇雁笙、南宫君婉、红绡以及个别原本名声不显之人,也在这十年间陆续步入了元婴境界。
这些人都是宗门后辈的目标,所仰慕的对象,只是还记得冷萧之人,已经没有几个。
他耳边回荡起谢云磊的声音:“冷萧,尽快返回宗门,半个月后宗门开收新弟子,由你来负责。”
冷萧不禁微微皱眉,说道:“半月恐怕有些赶,此事不如交由他人,弟子心有障结,也不想参与此等杂事。”
谢云磊叹道:“此事为师说了不算,乃是宗主亲自下令,由你来执掌入门试炼,”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也知晓,宗主渡劫在即,心中常有悸动,只是放不下宗门,势必要培养出一个新的宗主。”
“为师已经老了,此生怕是分神无望,宗主的这份寄托便放在了你身上。”
冷萧久久没有答复,神色始终不起任何波澜,语气之中却散出一分无奈与叹息:“宗门之中人才无数,何必要为难弟子?”
谢云磊佯怒:“此等好事,别人求也求不来,怎的落在你头上反倒成了为难?你可知你处师兄为了此事向为师明里暗里求了多少次?”
“既然楚师兄喜欢,便交由他吧。”言罢,他收起了传音符,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他饮的是茶,却无端的醉了,醉倒在一片消沉与孤独之中。
即便失去了刑堂堂主之位,楚天阔也始终不曾放弃过对宗主之位的向往,但凡有提升威望的事情,绝不会放过。
如招收新弟子这样能够轻易露脸的机会,他又如何能够舍弃?才踏入修炼之途的年轻人,才最容易对此道强者升起敬畏之心。
冷萧果真是酒馆买了一壶酒,对着壶嘴一口一口灌着,并不豪饮,只是丝丝浅尝,感受那酒液之中散发出的热意扩散他身体每一个角落。
此刻他便如同一个凡人,眼神似也恍惚了,脚步走得缓慢,却很稳。
不一会儿,他怀中又闪过传音符的波动。这一次,传来的却是青剑真人的声音。
青剑真人向来直接,咆哮道:“你这小子,又野哪儿去了,还不赶紧滚回来执掌入门试炼!气煞本座,连你师傅的话也不听了,那本座的话你听是不听?”
“听!”冷萧晃了晃脑袋,咂嘴说道,“弟子向来尊师重道,宗主的话自然是听的。”
“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是,弟子这就回来。”
冷萧一步一步走着,比路上走过的古稀老人还要慢上几分。
青剑真人听得冷萧语气,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自是听出了其中的敷衍,他满腔怒火,张口欲骂,可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一声轻叹。
“你可知,当年你在水牢之下埋骨之地救出本座之时,本座第一眼看到你所想到的是什么?”
冷萧又往口中灌了一口酒,润了满肠,才说道:“弟子不知,请宗主指点。”
“是海东青,收翼立于山巅的海东青,临深渊而面不改色,雷霆下敢直击长空。可如今,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弟子不知。”
“你令本座很失望。罢了,你若不愿回来,就别回来了。”
“是。”
冷萧将传音符收起,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够感受到青剑真人极度忍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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