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这男子骤然柴刀连斩,便有几道刀芒纵横而来,他便是借势后退,不走寻常之路,纵身一跃。
却见他形同狸猫,脚尖在周遭树木之上来回点落,速度反是更快,且毫无声息,只眨眼间,已然于树影绰绰之间依稀不闻。
冷萧蓦然抬剑一指,看似轻轻柔柔,剑身之上却是骤然荡漾起一道涟漪,这空间便若水波,随之激荡起来。
那几道刀气,只一霎便消失无踪,被轻易抹去。
男子正奔逃间,回头一望,见冷萧并未追来,心头才刚放松,却是瞬间汗毛乍起,手中柴刀下意识往后一劈。
这灵宝柴刀,这刻仿似陷入泥沼之中,刀身之上的锈迹偏偏脱落,整个刀身也在一息之间腐朽!
男子心中大骇,立时放弃了柴刀,身形暴退,可他衣角之上却仍是沾染了什么,也如同那柴刀一般变得松散、零碎。
他匆忙将衣衫脱下,远远甩了出去,继而又是脱了裤子,眼睁睁看着那衣物腐朽,经风一吹,便是散去。
这刻,还不待他松懈几分,骤然心中一寒,却见双手已是变得粗糙无比,宛如暮年老者之手。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也是不会相信。且这变化无声无息,他身体甚至没有半分异样!
男子缓缓抬起头,却见冷萧正朝他走来。他呼吸稍显急促,只觉冷萧仿佛高了些许,此刻已能与他平视。
“时间之道,时间之道!你既是在这轮回山脉之中,莫不是从中感悟而来?”
他话语才是脱口,却又立即否认:“绝无可能,不过野兽成精,如何能有此等悟性!”
他咆哮着,面上并无将死的惧意或是恨意,只有深深的不甘。
冷萧张口问道:“阁下方才可是说,要以萧某祭门?不知阁下口中之门,乃是何门?”
听冷萧问询,这男子许是寻得几分自信,嘴角显露出一丝不屑之意,当即嗤笑道:“这门你怕是此生也难以知晓!”
他一把抬起柴刀,便是往胸腹落去,霎时肠子流了一地。他已是衣衫尽去,当真是光溜而来,光溜而走,此生了矣。
冷萧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中长剑亦是发出些许轻吟。
他本可以阻拦,只因他一丝犹豫,而葬送了此人性命。
从这男子才显露杀意起,他便是心中犹豫,究竟该不该下杀手。
虽于理而言,男子要置他于死地,那他夺了男子性命,也不过往来之事。可每见有人死去之时,他心中总会有惶然之意——莫论此人善恶。
再者而言,这世间,究竟何为善,何为恶,又有何人能说通?
他屈指一点,将那男子身上升起的一团灵雾轻轻点散。男子金丹修为,这一团灵雾,或许能抵得上他苦修半月。
不得不承认,在抬指之时,他有过犹豫,纵然只是一霎。
冷萧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又何需扮这圣人、佯装善良?他所用灵药、所食食物,便不是生命了不成?
说来人心中总有对生命的贵贱划分,再张口闭口众生平等,不过伪善耳。
他转头望向那男子已经散落成碎片的衣衫之中,隐约覆盖着什么。
冷萧快步上前,挥袖间卷走几块碎片,原是一枚玉简。
这玉简遭冷萧时间之力所伤,此刻已是黯淡不堪。冷萧尝试着往其中探入一丝灵气,那玉简顷刻间化作一抔尘土,散尽了最后一丝灵气。
这一霎之间,冷萧脑海之中得了一丝模糊反馈。可依照男子自尽前那般信誓旦旦之态,想来玉简应该与那所谓的“门”无关。
他回到那兔猫灵兽倒地之处,轻轻探指,这灵兽一身骨头断了十之五六,气息已绝,若非体内尚有灵气,维持着其性命,怕是早已死去。
冷萧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灵气一震便碾成了粉末,从它口中送了进去,再以灵气梳理它筋骨。
不多时,这灵兽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淤血,眼皮轻轻抖动了一下,好似回想起了什么,瞬息大睁。
它身子一动,便要跳起,却是嘶鸣一声,又跌到在地。
冷萧微微摇头,说道:“萧某无意伤你,你自离去便是。”
听得冷萧一语,这灵兽动作轻缓的退了几步,深深看了冷萧一眼,往树丛一钻,便是离开了。
冷萧并未在意这灵兽去向何方,却是仔细回想着此前那玉简之中传来的模糊画面。
他骤然飞上天空,也不顾是否会惹人注意,便是张目往四下里望去。
却见这群山隐隐之间围绕成一个圆圈,而他最初所在的那处山峰,位置大约在这圆圈正中。
而他脑海之中那模糊画面,正是这一派群山连绵的景象,于那正中之处,标注着一个鲜艳红点。
冷萧缓缓闭上双眼,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探索,或是留下。留下,可安稳修炼,而探索,或许突飞猛进,或许白费光阴,甚至更糟。
他眉头微皱,目光落于空处,呢喃一声:“冷某何时,行事已有这般多顾虑!”
再抬眼,眼眸深处那一丝茫然早已化作空荡,身子一掠而出,仿若苍鹰搏兔一般,凌厉如雷霆,往来路而去。
他心中忽的泛起一抹奇异之感,每每匆忙离开原地,总觉得已是落后,可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着离开便好。
可到最后,却总要回到原点,因为那自己迈出第一步的地方,总有自己未曾察觉的重要之物。
他不知,他飞起之时,一只似兔似猫的灵兽抬头张望,那三瓣嘴之上尚且带着一丝鲜血。
灵兽扭了扭被冷萧接好的后腿,猛然回了头,朝着冷萧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它速度不及冷萧,只几息便已不见冷萧踪影。或许便是它追到最后,也寻不到冷萧。
只追寻罢,何计结果?
轮回山脉,这连绵群山,半日历经一轮回。
这刻,天色又暗,太阳西斜,仿佛下一刻便要失了踪迹。而这群山,也渐渐褪去了白日风光,又成了那副荒芜景象。
冷萧御剑乘风,衣袂翻飞,云霞自身侧流转,他却无半分欣赏之意。
他早已将周边山峰走过一遭,并未发现有何奇异,这回本是欲将那山峰掘地三尺,看看可有异状,可他才是赶到,却将目光缓缓转向了那山下草屋之上。
夕阳之下,草屋木门敞开,门口躺着绰绰影子,尚看不清有几道。
第二百零四章村长带人寻碎玉()
草屋之中,女子瑟缩在角落,面上似有泪痕,目光却已是无神,显出一抹屈辱,一抹麻木。
这本是不大的草屋之中,林林总总竟是挤了十几人,将这屋子给占据大半,拦住了女子出路,挡住了所有光线。
为首之人,乃是一老者。这刻,他并不言语,背着双手,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他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一指女子,怒喝道:“你这浪*子,已沦落至此,还敢嘴硬!此番怎不见你那男人来救你?说来不过是一夜承欢、天明则两散,你还当真以为人家看得上你?”
女子顿时崩溃,大喊道:“李叔,你且积些口德罢!”
那中年男子面色更厉,作势欲打:“你这女人,某还冤枉了你不成?”
他才走出一步,却是被老者拦住。男子见状,便是顷刻泄了怒气,站在一边。
老者缓步上前,一副老神在在之态。他微微抬起眼皮,张口道:“妮子,将那碎玉交出,为父便不再追究,你也可以依旧在这好山地方生活。你我情同父女,何必走到如今这一步?”
老者说的情真意切,只差老泪纵横,怒其不孝。
可听这女子耳中,却反是令她身子颤抖起来,双臂紧紧环着胸口,面色苍白,仍是不语。
老者见状,目中都是划过冷漠之色,对着身旁中年男子说道:“这般贵重之物,想来定是贴身藏着。李达,你代老朽前去取来!”
那中年男子闻言,顿时浑身一颤,眼睛之中流露出一抹亮色,嘴角下意识泛起一丝荡漾笑容。
他连忙应声道:“村长放心,此等小事,包在我李达身上,铁定将她角角落落都搜个通透,莫敢遗漏!”
见得男子这般喜色,身旁几人顿时也有些跃跃欲试,却又羞于启齿,只得瞪大了眼珠。
老者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尔等也是有家室之人,还这般攀上墙头盼着红杏?”
这几人心中对老者亦是腹诽不已,面上却都是恭维着,其中一人嬉笑道:“村长此言差矣,这家花儿哪有野花儿香哩?”
“正是,便说某家中那婆娘,还花儿?早就蔫儿了!”
听得有人出头先语,余下几人连忙附和,生怕迟了喝不上汤水,反正大家都是如何,怕甚笑话!
老者最近掀起一丝冰冷笑意,淡淡道:“好哇,若李达搜寻无果,便叫尔等挨个再去搜!”
女子闻言,泪水便是扑簌而下。那余下相随者,此刻正对李达连连打着眼色,生怕李达寻得了碎玉,叫他们失了机会。
李达见状,不由眨巴了一下眼睛,面上笑意甚浓。
事到临头,他反是不紧不慢起来,缓步走到女子身前,似极为享受这一刻。女子感受到人影临近,身子已是不住颤抖而起,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之声。
她心中只恨,早知今日,当日便随老父一同死去罢,还苟活至今作甚!
本以为可安心度日,虽是孤寂,心中也算还有一份念想谁曾料,李达转头便是将此事报给了村长。
老者便预料女子安身之处定的不远,未曾想还真叫他寻到了此处。若非李达禀报,想来这先手之人,也轮不到他。
见李达已是探手,老者目光一瞬不瞬,未有一丝波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手感几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包括他那捡来的傻儿子。
“不要!”
李达一手已然拉扯起女子衣襟来,女子顿时惊叫,开始剧烈挣扎。奈何本是瑟缩在墙角,再是挣扎,再是躲闪,又能躲闪到何处去?
本当心中早麻木,事临仍旧泪沐颜。
便在这刻,那无人关注的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淡漠话语。
“好生热闹。”
这一声淡淡话语,叫那李达一霎顿止了动作,叫那老者以及余下之人尽数面上一僵。倒不是认得这声音,只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只微微定神,便也无所顾忌。
而那女子,听到这淡漠话语,顿时如闻天音,嘶声叫喊道:“恩公救救妾身!”
冷萧面上没有一丝神情,淡漠如水,静静立于那门框之外,看那距离,或许脚尖已是触及了门槛。
老者目光一闪,当即喝问一句:“你是何人?”
不待冷萧回答,李达便争着说道:“村长,此人便是王红寻的那粉郎!”
末了,他又是一指冷萧,喝到:“你这匹夫,胆子不小,竟还敢送上门来!”
话语间,李达侧着身子,一手尚且还拽着女子衣裳不肯放松。
便在他话语落时,手上如遭重击,顿时惨叫出声,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这般动作,不知是抱着手还是捧着肚子。
却听他凄厉哀嚎道:“我的手!断了,啊!”
“怎么回事?”老者见状,立时出言相询。
他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若非李达突生变故,他已然是要对冷萧破口大骂!他乃是一个几位谨慎之人,这刻已是猜到,自己招惹了一个招惹不起之人!
见那余下之人,犹是不知死活的对冷萧破口大骂,老者顿觉头大如斗,汗水霎时洇湿了前襟后背。
在这余下之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是一下子跪倒在地,操着一副老骨头,对着冷萧连连磕头,口中直道:“老汉有眼不识尊驾,招惹了大仙,求大仙宽恕,求大仙宽恕!”
冷萧目光从老者身上划过,又是将那余下之人面上的惊疑之色收入眼底。有反应快者,早早跟着老者跪下;反应慢者,虽不明所以,却也随波逐流,见人跪,自己便也跪了。
方才这几多人的丑恶嘴脸,连着那粗鄙之语,仍在冷萧耳边回响。他不知自己这刻是如何一般心境,只是无端平静,非是看透了世事,只仿佛是,失了魂。
他浑身一颤,眼神清晰了少许。女子不知何处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两人,跑出了屋子,仍一手捂着前襟,缩在冷萧身后低低抽泣。
冷萧目光回到那老者身上,那冷厉之色,将老者通体生寒。他心中竟有种感觉,便是冷萧什么也不做,也能将他活活给冻死。
老者顿时痛哭流涕道:“大仙有所不知,红儿乃是老汉儿媳,老汉也不想走到如今这一步,属实是红儿取走了老汉祖坟之物。”
“此等物件若不寻回,叫老汉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哇!”
女子听闻此言,当即从冷萧身后走出一步,嘶声道:“你说谎!那碎玉本就是我父亲所有,当年你图谋此玉,便设计陷害父亲,强迫我嫁入你王家,只是父亲留了个心眼,未曾说那碎玉足有两块!”
“你将我与老父二人赶出村子之时,便早已霸了所有,今日不过是见不得我好,随意寻个由头来欺辱我罢!”
那老者闻言,本早已想要打断,可对上冷萧那冰冷眼神,却又莫敢多言。他面上闪过一抹厉芒,却是瞬息收敛,不敢重语,只叹息道:“红儿哇,你这可便是冤枉了我啊!那两枚碎玉,本是老汉祖坟陪葬之物,乃是你父亲,生活拮据,便起了歹意,偷了出来。”
“你若是不信,自可将你老父出来对峙,大仙面前,他定是不敢妄言!”
靠着信誓旦旦,一副若有半句虚言便天打雷劈之态。
女子本不是蠢笨之人,听闻此言,便是心中一慌,苦着面容,已是说不出话来,指着老者许久,才道:“你、你这老畜生,你掘了我老父的坟!”
老者听得此言,不由瞠目结舌,讷讷道:“我这老弟弟,竟是先老汉一步去了?他虽是取了不该取之物,可毕竟是老汉亲家,怎的说走便走了!”
他面上这悲伤姿态,比之女子更甚,若是不知情之人,还当他与那死去之人感情有多深厚,说不得还要安慰一句“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冷萧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某自是知晓那老人家不会妄言。”
“唉,可叹我这老弟弟竟是这般去了”
“可是你会。”
老者尚在故作哀伤,甫一听得冷萧话语,还未听出意思来,待仔细思索一霎,才是惊道:“大仙冤枉,莫要听信谗言,老汉万万不敢欺瞒大仙呐!”
“当真?”
“当真、当真!”老者连忙磕头如捣蒜,额头鲜血直冒,口中却隐隐间松了一口气。
“犹在妄言。”
冷萧大袖一挥,轻易便是将老者掀飞了出去,重重撞在了屋檐之上。衣衫被那屋檐勾住,头朝下挂在了上边儿。
方才那一下不轻不重,老者口中滴沥着血水,面色惊恐,却是连求饶之语也再说不出来。
冷萧淡漠道:“某问你,你可是掘了红儿姑娘老父的坟?”
老者微微张口,对上冷萧那较之猛兽更令人心悸的目光,再不敢胡言,登时嗫喏道:“是”
说来那日,也算凑巧。他本是心机极重之人,听得李达来报,他便是思忖,能叫女子归来一趟我悄然离去之事,极有可能是前来安葬老父。
说来女子那老父本就体弱多病,这几年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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