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萧虽不是贬低沐柳颜,属实是沐柳颜与其他分神修士相比,修行时日尚浅,如何能及?
他知晓谢云磊担忧何事,倘若沐柳颜出了意外,人族便要再少一个强者,南域岌岌可危。
这刻,他不由传音道:“师傅,三日之后,时耀会与八大妖尊一同出手开启妖灵境。开启灵境消耗极大,若等三日后再动手,还能够增几分胜算。”
冷萧口中虽是说着“胜算”二字,实际只是想说为沐柳颜争得几分存活希望。
谢云磊闻言,不由惊道:“上一次开启乃是在半个甲子之前,怎的又要开启?”
对此,冷萧便是粗略解释了一番。如今南域动荡,妖域亦不平静,莫说眼前便有一个焦飞心怀鬼胎,便是几大妖尊,也都不是什么安分之人。
想必时耀定会借此机会,来培养自己的心腹。
得了消息,谢云磊当即抛却了冷萧,欲传信于沐柳颜。
听得谢云磊末了的叹息之声,冷萧亦是颇多感慨。想必谢云磊心中亦想与沐柳颜同往,只是南域还有鬼头陀虎视眈眈,叫他如何能够脱身。
冷萧知道的情况比谢云磊更多,这刻转念一想,不由有些心惊,北冥鲲伤势严重,已是闭死关,轻易不出;宇文金拓被沐寻礼破去肉身,修为跌落,一时难以恢复;安风定被沐寻礼所杀;而灵雀谷,在外界看来,白薇与北冥鲲一样,也以是闭死关,实则白薇已然身陨。纵是有林熙主持大局,可林熙此刻修为,也是极弱。
最后,沐寻礼已是堕落,剑阁也沦为邪修之流,会不会出手对付妖族也尚未可知,而在冷萧心中或许会出手相助的陈乔予安,也被沐柳颜也误杀,至于蓝千暮,他无法判断。
如此看来,除却蛮域的两大分神修士之外,南域已然没有几分抵抗之力!
谢云磊虽是对白薇与林熙之事并不知晓,却也能预见南域危机,当即又是给沐柳颜传音劝说,直劝得沐柳颜烦了,他才叹息一声,说了妖灵境之事。
沐柳颜不由撇嘴:“谢长老早这般说不就结了,还整这许多废话,听得老娘烦躁不已!”
“沐宗主,你好歹是一宗之主,又是女孩子家,言辞多少也要矜持一些”
“哎呀!不说了!”
沐柳颜面有愠色,当即收起了传音符,不再与谢云磊多言。
颜陈始终在她身旁几步,这刻看了她一眼,也并不多问。于他而言,唯同往耳,其他之事,再不重要。
见颜陈这般淡漠姿态,沐柳颜不禁冷哼一声。她本还想等颜陈询问之后,对这比百花宗几个长老还啰嗦的谢云磊控诉一番,可惜颜陈并不配合。
她本也赌气似的不愿说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谢长老方才传信而来,说妖族三日后开启妖灵境,你如何看?”
“全凭沐宗主做主。”对此,颜陈只随口道了一句。
沐柳颜不由气结,却又是说道:“谢长老怎知晓这些?”
此次,颜陈并未敷衍了事,反是说道:“或许,是那小子果真打入了妖族。”
“哪小子?”沐柳颜一愣。
“冷萧。”
妖域之中,冷萧手中捏着两枚灵玉,正在修炼之中,却是忽然眉头一皱,面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睁开双眼,脑海一团乱麻,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修行之事,心乱乃是大忌,若不抚平,极易衍变成心魔。
他一方面要加紧修炼,好早日前往中域,救出飘雪殿弟子,又要兼顾这南域诸多事端。
他素来心性沉稳,波澜不惊,可这段时日,心中却只觉好似缺了些什么,可,究竟是缺了什么
究竟是缺了什么,才能叫他整颗心,都显得这般空荡?
他左手捂着心口,指甲已是陷入肉中,却仿似感觉不到痛处,唯有那眉间一抹起伏,如何都难以抚平。
他伸出右手,感受着那血肉之中的赤魂印,呢喃道:“娘,可否告知孩儿,是不是孩儿这榆木脑袋,忘记了什么?”
为何,会莫名的想要落泪?
冷萧微微抬起头,这房间之中,一片昏暗,书案,座椅,床榻,屏风,杂物,饰物,分明将这房间衬托的极为温馨,可那所有一切,在他举目四望之时,却仿佛在以极快的速度,不断远离、远离。
他抬手便能碰到书案,身下便是床榻,眼前便是屏风,可一切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那是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房间之中未有一丝光线,甚至衬不出他面上深深浅浅的阴影来。他直觉无尽压抑,叫他有些窒息。
冷萧跃下床榻,绕过书案,绕过屏风,用力将门推开。
当即便有一大团阳光将他紧紧裹住,驱散了他身前所有的阴影,可他身后,依旧是阴暗面。
他吐出一口郁气,微微抬头。嘴角的血迹,在阳光下迅速干涸,成了一条乌黑血线。
他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门外有婢女侍立,见状不由大惊,顿时匆匆而来,连问冷萧出了何事。
妖王的宾客受了伤势,她一个小小婢女如何能够担得起?
冷萧不由微微摆手,说道:“无妨,修炼出了些许岔子,打算四处走一走,散散心,不知萧某可否参观这妖王殿?”
那婢女点头道:“萧大人乃是吾王客人,自无禁足之理,不若由婢子为大人引路?”
“不必了,萧某想一人静一静。”
那斌女始终躬身而立,满是谦卑之意,只等冷萧出了院子,背影已是消失不见,才敢直起身子。
她抬起头来,未料这卑微婢女,原也是个俏美人儿,命不由人。
这刻冷萧离去,她才得意前去隔壁厢房,同那侍奉焦飞的婢女闲谈上几句,声音细弱蚊蝇,笑时唇齿不露,生恐惊扰了焦飞。
饶是这时,她也要时刻注意院门,注意冷萧是否归来。
她对着侍奉焦飞的婢女揶揄道:“你瞧那焦大人,英姿飒爽,修为深厚,据说已是一只脚踏入元婴了呢,你可有下手?”
对方连忙捂上了她的嘴,对着焦飞房门张望了几眼,见无甚动静,才松一口气,笑骂道:“你这光棍,怎的这般口无遮拦,大人又岂是你我能妄加议论的?”
可末了,她又是探头问道:“你与那萧大人可有故事,萧大人有没有要了你?”
“萧大人可冷淡了,不过,人挺好的。”
“你瞧你,一下冷淡,一下又挺好的,是不是瞧上萧大人了?也是,萧大人成熟稳重,气度不凡,你可要好好把握!”
“哎呀!你说什么呢!”
二人笑闹着,面上难掩快乐,可便是这最为简单的快乐,于这乱世,又有几人堪得。
第一百九十五章曲径尽处入袂海()
微风拂面,浅浅清凉。
除却偶有几个婢女经过,给冷萧躬身行礼之外,便再无他人。一抹安宁之意浮上他心头,心中不由轻叹一句,若能在这般山清水秀之地悠闲度日,该是如何逍遥快活?
直想到时耀心中烦忧,既要抵御人族,又要防备妖族野心勃勃之辈,可谓人各有忧,各自生活,又有何人能定论善或不善。
他一路走过亭台楼阁,一路走过山石水桥,一路走过蔷薇杨柳,风中花香满溢,天空鸟语啁啾,好一处世外桃源之境。
在此之前,天下暂且不论,他只当南域唯有灵雀谷才有这般美好的世外景象,只当妖族尽是些茹毛饮血之辈,似鬼头陀,似师狂,似付边,化作本体,一副要择人而噬之态。
未见时如何也未曾料到,这妖王殿非是地狱般的凶杀景象,而是这般怡人之境。
一念至此,冷萧不禁又是想起了夜梦,本体虽是唬人,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又如夜荞、铁离之情,又如千寿、夜梦之情。
他微微摇头,不禁失笑,这一想来,他所认知的妖族之中,善者竟都是蛇妖。
这碧蓝天空,莫论是青痕宗之上,或是这妖域之上;莫论是灵雀谷之上,还是那无栖之地,都不过是同一片天空罢了。
遑论世内、世外,这世间,何来“外”者之称?不管身在何处,都不过是在这茫茫世间。
苦海一遭耳。
冷萧漫无目的而行,不觉间,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这妖王殿,虽说是以殿做称,实则大小更甚于一宗门。
那天上金色烈阳,已是爬上一抹嫣红,流露一抹疲惫之态,逐渐西斜而去。
正当他想要返回之时,目光忽然顿了一下,轻轻伸出手掌,一颗指尖大小的入袂在他掌心沉沉浮浮。
冷萧不禁有些失神,那本已是平静下去的心境又荡漾起一丝涟漪,莫不是,因为这入袂?
他神色稍显恍惚,想起了那颗在踏仙桥之内发现的入袂,那一路追随他脚步而出的入袂。
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是有股冲动,想要狂奔回青痕宗药山之上,却将那入袂捧在怀中,在入袂田中躺下,躺一整天。
他多想什么都不想,可一切只是多想。
霎时,好似起风了。
他发丝轻轻垂落在耳畔,未有一丝动静,可那入袂却突然飞起,朝着一个方向沉沉浮浮的飞去。
冷萧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古怪念头:“你这小家伙,是特意来引冷某去何处的吗?”
他抬起脚步,一步步跟了上去。一路而去,他目中好似失却了其他,便唯有这一颗入袂而已。
不知为何,望着这一抹雪白,竟叫他这般心安。
走过青山、瀑布,走过紫竹、青松,脚下不知何时已是踏上了一条青石板路,石板形状并不规整,表面并不平滑,爬满了岁月痕迹,边角攀附着存寸寸青苔。
可那石板中央,却是极为干净,似是时常有人行走一般。
抬眼而望,那青石板路一望无尽,仿佛又回到了无栖之地一般,不论你如何去走,此路本就没有尽头。
冷萧心中升起一丝古怪感受,是否自己此刻应该停留,或许他所要追寻的,始终就在那起点。
可他的脚步未有一丝停顿,眼神也不为身侧紫竹、青竹所动,只顾追随着那一颗入袂。
或许,他想称它为“朵”,想唤它一声,花。
那入袂本是慢慢悠悠,却在这瞬息之间好似被狂风席卷一般,一霎便没了踪影,彻底从冷萧视线之中消失。
冷萧神色一滞,脚步顿了一顿,回过神来,却是见到,这刻他已是站在最后一块石板之上。
原来,它有尽头。
再抬头,眼前乃是一片山壁,遥遥望去,中间似有一条缝隙,将这苍天,敛于一线。
冷萧几步上前,那本是一线大小的缝隙在他面前不断放大,走到近前才是恍然,这看似小小的缝隙,竟足以叫三五人并排而过且不显拥挤。
这山间小口,随着他逐渐深入,已是极为开阔,两壁之间莫说通人,便是纵马驰骋亦不无不可。
又是前行一刻有余,眼前豁然开朗,这山谷之内,竟是一片白茫茫之地。见他而来,似迎客般,那广阔若海的入袂尽数纷扬而起,沉沉浮浮。
冷萧定睛而望,唇角显出一抹笑容,此时此刻,他心中反是平静不已,缓步走上前,张开双臂,面朝下往那入袂之上倒了下去。
那身前入袂,当即四散而舞,逃也似的,只留下那深埋土地的根茎,被他给压弯了一片。
那成片入袂,在他颈间耳畔流转,似在表达心中不满,惹得他一阵发痒。
冷萧面上那淡漠与冰冷如霜雪般消融,或许,好久不曾这般自在过。自在,人生一世,自在者几何?
他好似幼童一般,在这入袂海洋之中翻滚,不愿起身。想来,妖王定是不会计较区区小事。
不知多久,他忽的止住了动作,仰头看天,只是目光尽处却一片朦胧,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近前。
那孩儿不过襁褓之年,一双大眼,似能说话,初见他时,非但不怕,竟是忽的笑了起来,显得极为开心。
冷萧坐了起来,她就干脆趴在了冷萧大腿上,手脚腾空,做游泳状,时不时发出两声嬉笑。
望着这孩儿,冷萧不禁显得有些小心,深怕叫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生了什么损伤。
这孩儿身着一片雪白肚兜,似与这遍野入袂融为一体。
见冷萧这般细致的望着她,她便也止了笑声,抬头望向冷萧,只是是轻轻上扬的唇角,仿佛始终含着笑意。
与焦飞那笑容不同,那样真实,那样自然,令人不觉间倾慕。
不否认,冷萧心中喜欢这样的一双眸子,或许是如今的他,再显露不出这样的眼神,清澈,见底。
他二指拈着一颗入袂,放在这孩儿鼻尖轻轻蹭了蹭,这孩儿便是打了一个喷嚏,接着轻轻揉了两下鼻尖,显得娇俏之极。
她小小眉毛微微一皱,两叶睫毛长若云扇,微微眨动两下,很快便又舒展开来,笑着,欲夺冷萧手中入袂。
冷萧便往后收手,她便再往前探手,继而一个倒栽葱从冷萧腿上滑了下来,天地松软,她小脚扑腾两下,快速爬了起来,笑意盎然。
她蹦跳着,高高伸出手,想要争夺冷萧手中的入袂,那漫天入袂皆白,绕着她身子缓缓飞舞,她却独独看中了冷萧手中这颗。
冷萧禁不住笑了,替她拨去了脸颊上的两粒泥土,将入袂递到她手中。
她一把夺了过去,便是扑进冷萧怀中,发出声声愉快笑容。她揪着冷萧衣襟,把头埋进冷萧怀中,在二人身子相隔的狭小缝隙中,欣赏着从冷萧手中夺来的那颗入袂。
它一样的洁白,一样的平凡,却那样的叫她欢喜,她笑着,不知疲倦。
冷萧久久望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犹如入袂一般简单而蓬松的黑发。
他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这孩儿能否听懂他话语,只见她微微抬头,一只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那入袂,这时又是怀中塞了塞,才歪头看向冷萧。
她的小脸之上,笑意散去了几分,目中带着些许好奇,似在思索,这大叔究竟在说什么?
冷萧不由失笑,刮了一下她小小的鼻子,说道:“我叫萧,认识你,很高兴。”
他才张嘴,本应放下所有戒备,可,心却变了,不再那样单纯,脱口时,已是带着下意识的谨慎。
或许,冷萧不再那样冷了,就成了萧。可其实,萧是比之冷萧更冷的一个人。
那孩儿琼鼻娇俏是皱了皱,连带着眼睛和整张小脸都是揪了起来。谁知,她看向冷萧,忽的笑了,露出了仅有的两颗牙齿。
她小嘴动了一下,带着几分天真与俏皮,说道:“萧高兴!”
听得此语,冷萧不由笑得愈发灿烂,似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他话语轻柔,又是轻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小家伙?”
她含着一根手指,另一手还攥着那入袂不肯放。似在思考,一双大眼睛直直望着冷萧,琉璃一般的眼眸之中,倒映出冷萧温柔的笑容。
“时灵曦!”
冷萧俯下身与她对视,笑问道:“时灵曦,是你的名字吗?”
她怯生生的点点头。
“好名字。”
冷萧这般说着,却见这孩儿忽然眨巴着眼睛,直直望着他颈项。
冷萧不禁低头,将露出一半的吊坠取了出来,黑色的细索还悬在他脖子上。
她的神色忽然明亮了几分,好似随着这山河心之上的光芒一般而跳跃,忽闪,忽闪。
“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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