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身侧,一头犬类灵兽静静站立,目中显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沧桑之意,不启唇,不露齿,不凶恶,不怨憎。好似早已超脱,随那蓝衣之人历尽了沧海桑田。
沐柳颜望了此人一眼,冲着那满是忐忑之色的弟子轻轻摆手。
她抬指轻点,便是在稍空旷之处升起进来一个芳草蒲团,四周百花点缀,宛若那夜幕星罗坠地,被染上了一抹翠色。
“蓝兄,往何处走?”
蓝千暮那慵懒的眼帘轻启,眼神划过沐柳颜,缓缓落到那芳草蒲团之上,抬脚便是缓步走过去。
他淡笑了一声:“蓝某自是观战而来,岂能做那喧宾夺主之事。若有人三生有幸,能娶的沐宗主为妻,蓝某自当献上贺礼,莫叫人觉得我离梦教小气。”
随着他话音落下,当即便有元婴修士皱眉说道:“陈乔予安仙去,蓝兄可当真能代得了这离梦教?”
此人话语铿锵,虽自恃在百花宗之内,有沐柳颜相互,却仍是不敢显露半分讽刺之意,仿佛只是生人详询,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蓝千暮脚步未有一丝停顿,走到那芳草蒲团之前,轻掀后摆,便是端坐了上去。反是那犬类灵兽,一双蓝色眼眸之中流露出几分凶恶。
他轻轻抚了一下灵兽头颅,斥道:“阿枫,不得无礼。”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面色平静如水,“多谢阁下提醒,蓝某改日定携离梦教众登门拜访,以表谢意。”
那人不由面色急变,身子下意识一缩,似想要隐进人群之中,哪还顾得甚么颜面,颜面如何能有性命重要?
他面色稍显难看,牙缝中险些便要挤出一句“你敢威胁于某”,可话到嘴边,一见那沐柳颜仿若酒醉,直目骄阳;那诸多道友无动于衷,事不关己。
末了,他只是干干涩涩的拱手道了一句:“鄙派恐宴不下蓝兄一教汪洋。”
“无妨,蓝某做东。”
蓝千暮又看了那人一眼,那人莫敢与他对视,已是缩头于他人背后,连带着着那人身前之人也不由显得畏畏缩缩,生恐遭了牵连。
他嘴角泛起一丝淡笑,未有一丝讥讽之色,也未有轻蔑不齿,却是无端显露出一分怅然。
他说道:“蓝兄千里迢迢而来,怎的无人敢战?”
随着他飘荡而起,沐柳颜似乎是清醒了几分,一手高举酒壶,一道酒液顺着壶嘴落下,自她唇角满溢,滑过她的洁白颈项。
她摇头轻笑了一声:“一群胆小如鼠之辈。”言罢,她又是疯疯癫癫的笑着。
正当众人皆心生不满,面上挤出一张笑脸,欲奉言告退之时,一道人影却倏然出现在了那擂台之上。
此人一现,众人皆惊。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无人得见他如何落下,只待那人站定之时,气势一显,众人才幡然醒悟。
那几多抬手抱拳之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目光直勾勾落于台上,屏息凝视。
却见那上台之人,一张容颜堪与女子比美,目中寄出一抹柔光,飘落在沐柳颜发梢眉畔。
沐柳颜好似无所察觉一般,依旧自顾饮酒,而那那人便静静等待,一身气势,只显露出金丹修为而已,可凭他方才之举,又有何人能信之?
待得一壶烈酒入腹,沐柳颜长长的睫毛闪动一霎,才望向了来人,稍显不屑的笑了一下:“哪里来的小生,一双藕臂可能握得起长剑?还是陪老娘满饮一杯罢!”
那酒壶之中,分明酒水已尽,可待沐柳颜话音落后,壶嘴却又淌出醇香酒液来。她轻捻玉杯,斟满而溢,手腕一晃,那玉杯便如同在桌面平移一般,直直飘向了那人。
直到玉杯临近身前之时,那人才伸手将之握住,一口饮尽。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酒液未有一丝滑落,稳如高山。
“好酒。”他轻声道了一句,“可颜某,更慕佳人。”
沐柳颜展颜一笑,道了一声“有趣”,放下了酒壶,冲着那人勾了勾手指。
那人文质彬彬,袖口轻敛,露出一双白净之手,五指修长,微微抱拳:“在下颜陈,前来应战。”
“颜陈。”
沐柳颜轻轻咀嚼着这二字,莫说是她,便是那南域众修,尽皆皱眉沉思,只因那颜陈在一霎之间,修为竟是节节攀升,一步踏入了分神之境。
蓝千暮望着那人,十指交错,轻轻抚动。
沐柳颜目中流淌过一丝朦胧之色,似有追忆,似有茫然,她轻轻皱眉:“这名字,当真令人不喜。”
“我倒是,挺喜欢这名字。”颜陈笑着。
望着他那柔和笑容,沐柳颜面上无端升起一抹厌烦与恼怒,当即身形一动,率先出招。既然对方修为与她不相上下,莫不是男子还要先下手为强不成?
而颜陈,果真也就在那原地乖乖等着她来临,一双深沉的眸子,不和谐的镶嵌在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庞之上,带着一丝不和谐的温柔。
沐柳颜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厌烦与抗拒,手中凝现出一根纤细柳条,看似弱不禁风,可挥舞之间却飒飒作响,凌厉至极。
那柳条如鞭,舞动之时便伴随花开花谢,叫人心神沉沦,兀自怅然。可颜陈却始终无动于衷,虽是连连闪躲,一双眼睛只是落在沐柳颜身上,不为其他所分心丝毫。
“你这男人,就只会躲不成?”沐柳颜面上升起一抹愠怒。
“好,不躲了。”
柳条带着音啸挥落,顺着柳条望去,玉指、皓腕、藕臂,一袭长长水袖似将天地连成一色,其后再是那怒意稍显的容颜。
他一动不动,唇角带着浅浅笑容,似梨花初绽,大雪稍停。
柳条在他肩上轻飘划过,将衣裳撕开一道缺口,衣袖宽松,不知那漆黑缺口之内,是如何一番景象。只是这衣袖,随着微风一吹,缓缓黏附在了他手臂之上,洇红了一片。
“你怎的不躲!”
听得此一问,颜陈忽然笑了,不知笑己痴,还是笑其傻,说道:“沐宗主有令,颜某岂敢不从。”
沐柳颜眉头一挑,说道:“好啊,老娘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即使!”
她一袭衣裙在风中猎猎,灵气层层叠叠,如浪潮翻滚,水袖绸带如灵蝶翩然而舞,周身百花盛放,或艳丽,或素雅,摇曳生姿,却尽数败于一人石榴裙下。
朵朵落花,浸染着他的鲜血坠地,他不曾躲上一分,不曾进上一步,双目柔和依旧,所收依旧。
“你这小生,当真是无趣,若是不打便早早滚开,莫要碍了老娘的眼!”
她手中柳条不再落下,冷哼一声,不知在恼怒何人。
颜陈当即身形一掠,朝着沐柳颜冲了过去,轻声道了一句:“颜某来了,沐宗主小心。”
对此,沐柳颜只娇吒一声:“来得好!”
二人身形交错之间,台下之人,尽数睁大双眼,颇有些难以置信之色。眼见这颜陈游刃有余之态,仿佛实力还要胜于沐柳颜。
登时便有不少人心中揪痛,莫不是这梦中佳人,今日便要名花有主?
第一百九十二章含羞一剑赠伊人()
万花园,擂台之上。
沐柳颜胸口微微起伏,目中闪过一丝不服与羞恼之色,可一只手却是被颜陈牢牢握住,挣脱不得。
交手之间,颜陈虽在修为之上与她相仿,可神识之力却比她强上太多,若将她的神识之力比作小溪,那颜陈的神识之力便是一片汪洋,不管她如何出招,便是在出招之时就已经被颜陈看出了破绽。
皓腕被人紧紧握住,沐柳颜心中泛起一抹别样意味,好似认命一般,却又极度倔强,摇头否认。
她目光恍惚了一霎,若有此人一道,或许能够安全许多,或许便能有更大的把握救出百花宗的弟子。
可她心中,却又泛起一丝宁可一人赴死,也不愿与人同往的念头。既然如此,摆这比武招亲之擂,又是为何呢?
“松手。”她轻轻道了一句。
颜陈果真松了手,等待着下文。沐柳颜虽久久不语,台下却已然是嘈杂起来,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半晌,沐柳颜才抬头看向颜陈,说道:“颜陈,你究竟是何人?”
“南域散修,闲云野鹤罢了,也难怪沐宗主不曾听说。”颜陈答道。
沐柳颜深深看了颜陈一眼,说道:“老娘生怕最恨谎言。”
闻言,颜陈顿了一下,才道:“颜某不愿说谎。”
“可你还是说了,是吗。”
“沐宗主,可是打算食言?”他抬头看着沐柳颜,并未有几分恼怒之色,好似从未在乎过结局一般。
见此情形,台下多数人面上反是一喜,自己长思不得之人,若真这般成了他*子,当真是叫人心中惆怅。
沐柳颜听得颜陈之语,不由颇为不满:“老娘乃是一宗之主,岂有戏言?可婚姻大事,又岂能儿戏,你来路不明,老娘如何能从你!”
她目光直直望着颜陈,稍显骄横,可目光深处,却有一缕忐忑在摇晃,心跳不知为何,竟是这般快。她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许是在逃避着什么。
颜陈闭上眼睛,轻笑摇头,沉吟一声,说道:“颜某虽是来路不明,可确实胜过了沐宗主,这一点,沐宗主可不能否认。”
“是又如何?”沐柳颜柳眉倒竖,轻哼一声。
只听她眼前之人叹道:“既然如此,便各退一步,那胜者奖励,就只兑现一半如何?”
沐柳颜面上不由显露出一抹淡淡厌恶之色,应战之人若胜,便要与她共赴妖域,若能平安归来,便结为夫妻。她心想,此人定是要省却前者,取之后者。
却听颜陈说道:“沐宗主言之有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既如此,你我便只做个好友如何?妖域,颜某愿同往。”
听得颜陈言语,沐柳颜反是怔了一下,待一息之后,反是笑了:“你要陪老娘去送死?”
望着沐柳颜,颜陈平静说道:“沐宗主因何而冲动决定前往妖域,颜某不管。这妖域纵是刀山火海,颜某亦是不管。”
“唯,同往耳。”
沐柳颜仔细端详着此人,不禁想要发笑,只见此人一身衣衫已是被她打的破烂不堪,满是血污。待对上颜陈眼睛之时,她停顿了一霎。
这是怎样一双眼、怎样一个眼神,为何竟是叫她有些熟悉
许久,蓝千暮站起了身子,轻笑了一下,说道:“蓝某本是备好了贺礼,看来是多此一举。”
沐柳颜顿时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吒道:“人走,东西留下!”
“你离梦教家大业大,若敢小气,来日老娘一锅端了尔等这帮邪修!”
蓝千暮闻言,似想大笑,可笑意才刚浮上唇角,却又无端坠了下去,似被这有些昏黄的炽热光芒,照耀得稍显疲惫。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柄长剑,轻置于掌心,双手奉上。
那长剑通身纤细,剑身之上红粉轻淌,宛若佳人脸颊红霞渐起,娇目微嗔。
含羞剑。
那长剑在蓝千暮手中,无人触碰,却无端让人觉得,它身上似有些许震颤,不知是激动,还是见了仇人的憎恨。
沐柳颜望之,皱眉道:“一柄破剑,垫桌角还嫌薄!”
听得沐柳颜话语,台下之人当即瞠目结舌,不少人两眼之中已是现出几分觊觎之色,堂堂五品灵宝,在沐柳颜口中竟是成了不入流之物。
若非碍于面子,不少人已是想要大喊“若沐宗主不屑,便将此灵宝赠于某如何”,可终是各自耐住了性子,无这般不识趣。
他们多是知道离梦教教主、陈乔予安这名讳,亦有不少人见过陈乔予安样貌,却是无人记得,这柄纤细长剑,乃是陈乔予安的佩剑。
剑客与剑,剑客,与剑。剑,在此。
蓝千暮对于沐柳颜这般毫不客气的话语,并未显露出几分不满,只是五指轻摆,便是将那含羞剑朝着对方送了过去。
直飘到沐柳颜身前三寸处,长剑才止住动作,顿了下来,不知在等何人相执。
“剑已送,便由沐宗主全权做主,垫桌角也好,如何也罢,再与蓝某无关。”
他轻叹一声,抬眼望向那天际。天幕之上,几朵白云缱绻,如丝如缕,轻薄如纱,其间有几线阳光穿透,不知是绚烂,还是凄然。
“蓝某,告辞。”
一人,一犬,缓步,渐远。若来时那般,无声而来,悄然而去,直至在众人眼眸之中,再映照不出一丝踪影。
待得蓝千暮离去之后,许久,沐柳颜才是指间一颤,目中显露出一抹复杂之色。她轻轻握在那长剑剑柄之上,眼睛轻轻闭起。
纤细长剑就那般静静被她握在手中,没有一丝抗拒。可却,反是叫她鼻尖泛起一抹酸涩,一抹,愧疚。
含羞剑入鞘,掩去了所有锋芒,掩去了所有风姿,也阻隔了所有目光。
待那纤细剑身最后一寸也被隐于剑鞘之后,颜陈轻轻说道:“既然沐宗主对此剑这般嫌弃,不若便赠与颜某如何?”
听得颜陈话语,那台下一众修士顿时大怒,他们心中憋了半天却羞于提出之语,竟是被人给抢了先,纷纷心中怒骂颜陈此人不知羞耻。
沐柳颜一把将长剑往身前一收,冷冷扫了颜陈一眼,说道:“你聋吗,老娘说了,垫桌角!”
颜陈苦笑一声:“沐宗主不是嫌薄吗?”
眼看沐柳颜面上怒意氤氲,两眼已是瞪了过来,颜陈当即不再言语,显得低眉顺眼,沐柳颜这才冷哼一声,收敛了怒意。
见颜陈碰壁,那台下众多修士当即面上闪过嗤笑,好似自己占了什么便宜一般,又是庆幸好在自己并未如颜陈这般莽撞,否则便要在诸多同道之前丢脸。
此事了却之后,众人便是纷纷告退,心中不知是何意味,一场比武招亲,便是以这般不明不白的结局而告终。
人群之中,不乏青年俊彦,随着门中长辈而来,来时心中亦存有几分幻想,或者一朝顿悟,修为暴涨,便是击败了沐柳颜;或许沐柳颜对其一见倾心,故意输之
最终,不过都是隐藏在人群中、花丛下的一些无名之辈罢。
待所有人尽数离去之后,沐柳颜忽然看了颜陈一眼,说道:“你也走吧。”
对此,颜陈微微点头,轻声道:“好,出发之时,沐宗主传唤颜某便可。”
他摊开掌心,掌心之中躺着一枚崭新的传音符。
可沐柳颜却并未去取,只是淡淡说道:“此事反悔,却是我的过错,也无需你同往,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颜陈笑了一下,面上始终平静,说道:“莫忘了。”
他朝着那传音符轻轻点了一下,传音符便是飞到了沐柳颜身前,他也不管沐柳颜接还是不接,转身便走。
直走到万花园门口,才背对着沐柳颜道了一句:“颜某说过,刀山火海,颜某同往,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南域。”
“为了南域。”
望着颜陈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沐柳颜嘴角显出一抹嗤笑,赌气似的将那传音符捏在手中。
她忽然仿佛失了气力,一下跌坐在地,压弯了一块绿草。
剑鞘轻启,发出“嗑”的一声脆响。她缓缓拔出长剑,细细端详着剑身之上的每一寸痕迹。
那光洁如镜的剑身之上,映照出她稍显茫然的眼神。
沐柳颜侧过剑身,看着那剑刃,忽的笑了一下:“垫桌角啊,确实嫌薄。”
瞧这含羞剑纤薄如纸,横于眼前,竟好似一条银线般,朦朦胧胧。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