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着这些如同铺满天地蔓延而来的己方大军,尤其看到七尊高达六丈的金属塑像时,这些楚军都忍不住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这些高大的金属塑像是天女之相,青铜色胎体,身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宝蓝色线条。
每一尊这样的金属塑像下方都围绕着九辆战车,每辆战车之上都有数名修行者,而这些修行者之中,又各有一人手持着一件短棍状的青铜色符器。
这便是天下皆知的楚军最强的符器“飞天”,每一尊这样的符器都需要九名六境的修行者激发,每一击都是大大超过寻常七境之威。
这样的符器,一共只有十六尊,都只存在于大楚王朝的主军。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战略性的反攻,而是带着疯狂气息的大军决战!
从高空中往下看,天启城已经是秦军阵线之中的一颗钉子。
秦军大多是玄衣玄甲,一片黑色的汪洋,而另外一方的楚军,大多青甲,如一江春水蔓延而至。
距离天启城很远的荒原里,那些耀射出众多光柱和燃起许多狼烟的地方,秦军的先锋军已经和楚军的先锋部队展开了厮杀。
无数箭矢和符器的流焰、血肉残肢和金属的碎片在空中飞舞。
显然准备不足的秦军在楚军的疯狂进攻之中节节败退。
在秦军中军营帐的沙盘之中,天启城也只是一面略大的旗帜。
往日显得有些空旷的大营之中此时几乎站满了秦军的高阶将领和谋士,等待着面沉如水的司马错的命令。
司马错的目光扫过很多处地方,顺手拔起了许多面旗帜,最终目光停顿在天启城上。
“天黑之前,我要我们这中军营帐搬至这城中。”
然后已经沉默许久的他下达了命令。
一名秦军将领的呼吸骤顿,他跟随了司马错很多年,所以很清楚司马错这个命令意味着让面对着近三十万楚军中军的那些军队殊死抵抗,而他们后军则全线压进,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
“为什么?”
虽然不可能违抗司马错的军令,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楚军军粮不足,这样疯子一样突进,后继粮草和符器补给更不可能跟得上。”
司马错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但是我们根本未曾料到唐昧敢这么做,只要楚军势如破竹,一路上连战连捷,我们的粮草和符器便会成为他们的供给。从目前的形式而言,我们已经是满盘皆输之势,唯有能够遏制楚军的进势,别处的军队才来得及调度,否则便会被他的优势军力击破中军。天启城是这方圆百里之中最能用以防守之地。你们应该明白这天启城是凭借何物抵挡我们大军的。只要我们在天黑之前攻破天启城,我们便能够在天启城布防,遏制住楚军进击。那些沿途的军队自然会被楚军歼灭,但和唯一的胜机相比,这种牺牲便是值得的。”
司马错只有在单独对扶苏教导时,话语才会比较多,平日里在布置战局和面对部下的时候话语极少,他此时的反常,也让这营帐里所有的秦军将领明白,即便是司马错…也已经极为紧张。
“我去。”
一名长发披肩,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从这营帐的一角出声。
他身穿着的也是玄色的衣袍,但是领子极高,阴影遮住了他的面目。
在他出声之时,这营帐中许多阴暗的角落骤然有团团阴冷的气息涌起,无端生出许多黑色的花朵,让这营帐里一些并不认识他的七境修行者也是瞳孔不自觉的一缩。
司马错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有劳先生。”
第八章 以何胜
“这人是谁?”
待得这名修行者离营,一名兵马司的官员忍不住在司马错身后低声问道。
从唐昧的表现来看,先前所有人都大大的低估了唐昧的能力,既然司马错将决战的地点定在天启城,那唐昧恐怕也会将这个可能计算在内,也会有强大的修行者赶到天启城支援。
决定这座城池在天黑之前归属的,便是这些强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很显然这名鬼气深沉的军师模样的修行者修的是阴气鬼物之道,修这种功法的修行者成就七境要比一般的修行者困难,但一旦修成,却是因为手段诡异而更难对付。
鹿山会盟之上,那名对元武造成了最大威胁的山阴宗晏婴便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阴气鬼物之道终究属于外道,将决定胜负的关键放在兵马司不熟悉的人身上,自然没有放在那些知根知底的宗师身上令人放心。
“巴山剑场的弃徒不多,他是其中杀人最多的那一个。”
司马错看了一眼这名兵马司的官员,道:“他不是因为我的面子才到这里的。”
“鬼…”周围的许多官员面色骤变,那名兵马司官员脸色苍白无比,只是说出了一个字,竟是因为想到这人是谁而心神震撼至一时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
“这些楚人,到底要干什么?”
魏无咎走出了营帐,一脸阴沉的看着远处楚境的尘嚣。
阴山和阳山郡相隔着很远的距离,这意味着两个战场之前并不能在很短的时间里互通讯息。当阴山一带的楚军大部乘着夜色强横的疯狂行进,展开决战之时,阳山郡一带还并未收到相应的军情汇报。
然而若是有人能够实时的纵观全局,将会发现若是此时阳山郡边境上的那些楚军若是没有什么改变,那阳山郡一带的秦军和楚军的决战爆发会比阴山一带还要早一些。
阳山郡之中的秦军中军大部其实已经距离那七万余被放逐的楚人不远,那夜杀死楚军那支精骑的,便是秦军主力左翼的一支先锋军。
在那之后,大楚王朝边境上的楚军主力也始终在慢慢的朝着那些楚人所在的小湖推进,看似随时有后撤将秦军引入楚境纵深的打算,然而在这一两日之前,楚军却是正式跨过了边境,进入了阳山郡,以往日数倍的速度推进。
今日清晨日出之时,魏无咎已经发布了全军全速推进迎敌的命令。
若是楚军并不后撤,那最迟到正午时分,阳山郡的决战就会彻底爆发。
秦军一方早已严阵以待等了许多天,即便往前推进迎敌也是如一张张开的巨口,兵力上的优势自然形成一口将对方吞下之势。
所以魏无咎即便战阵经验再多,也难以明白楚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大楚王朝的王庭或者军部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不只是魏无咎不能理解,就连姬杏白都不能理解,只是和魏无咎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谁。
“没有为什么。”
赵香妃看着那些显得越来越壮阔的尘嚣,以唯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应道:“这本身便是约定之中的事情。”
“约定之中的事情,以何胜?”
姬杏白更无法理解。
赵香妃没有回答,就如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一样。
她静默的看着她所面对的楚境天空。
乱云渐积,沉重如城,接着又被无数道天地元气搅碎成流火。
天地开始震动。
无论理解不理解,数十万楚军和数十万秦军,就在她和这七万楚人的视线之中撞击在了一起。
大楚王朝的军队成箭形狠狠刺入秦军阵中,而秦军则以雁形之势想要将这楚军彻底包掉。
无数马蹄践踏地面,烟尘开始如龙狂舞,无数的剑兵相遇,尘嚣之中瞬间充满鲜血和残肢,原野之中因为太过紊乱的天地元气形成了无数旋流,不只是将活生生的马匹和军士都卷飞起来,就连沉重的战车和符器、以及飞舞在空中的箭矢甚至飞剑都不能幸免,被卷到高空之后抛洒下来。
这是难以想象的大战,寻常的修行者在这样的紊乱的元气湍动之下甚至已经无法引聚天地元气,只能依靠自己的真元和体内积蓄的天地元气战斗,力量相应于寻常的军士已经大为削减。
交缠在一起的大军,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巨大磨盘,真正的修罗场。
两支大军最初碰撞的地点距离这七万余楚人所在的小湖原本有近三十里,即便如此,一阵阵的飓风依旧带来大量的金属残片和血肉碎块洒落下来,甚至有完整的轻薄飞剑坠落在湖水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战场却是距离这片小湖越来越近,小湖面对战场的那一片,清澈的湖水之中开始缓缓渗出许多道血线。
而战场之中的泥土,早已被鲜血湿透,粘稠不堪,一道道强大的力量坠落在地面上时,溅起的不再是尘土,而是血浪。
悬于正空的烈日被血云缠绕,渐渐被染红一般,变成一轮始终湮于云中的血日。
双方的骑军几乎消失殆尽,就连战车都丧失了原本的用途,极难在泥泞的血泊之中组成任何完美的阵势。
无数犬牙交错的战团里,已经不存在精巧的布置,只存在于本能般的厮杀。
即便光线暗淡下来,紊乱的天地元气依旧在战场上席卷,但是尘嚣的大部分消散,却是让人可以更清晰的看到这样庞大战争的画面。
姬杏白的身体从一开始随着地面的颤抖,到现在他的神魂似乎已经和身体脱离,以至于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他并非军中将领出身,然而这样的旁观依旧让他隐约看出这场战争的走向。
双方大军交战之初,楚军依旧能够往前,将秦军压得节节后退,这便说明楚军在战争开始之时占据了上风,然而他看到楚军之中许多高塔般标志性的巨型符器已经倒下,而秦军侧翼的军队却是依旧能够往前。
楚军的优势正在消失,而且似乎开始无力阻止秦军对其的包围。
若是没有奇迹,那这场大战的胜负便不是一方多损失数万的军力,而必定是楚军被全歼结束!
奇迹在哪里?
他倒是看到秦军似乎还有些后备军并未真正投入战场,其中有一些隐于后方的轻骑军明显用于最后的追击和收割。
姬杏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赵香妃,希望能够从她的眼中得到答案。
在转头的瞬间,他看到她的眼眸似乎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感觉来自于她眼睛里分外明亮的光焰。
她一直在看着,然而此时,她开始行走。
第九章 奇军
初时无人注意,因为她行走的并不算快,穿着也极为普通,然而当她走出这湖边人群的边缘,越过那些最外围的壮年男子甚至是修行者,脱离人群时,却很自然的首先吸引了湖岸边这些楚人的视线。
这些楚人的目光暂时从远处神魔交战一般的战场上收回,落到她的身上。
“姑娘,回来!”
有很多原本已经惧怕到极点的妇人反而第一个喊了起来,然而这却并未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她脱离了这湖边的人群,脚步稳定的慢慢向前行走,身影越来越显得孤单,在血样的阳光下背影拉得越来越长,但是却荡漾起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
许多人开始渐渐反应过来她是要做什么,呼吸和身体都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
姬杏白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修行者,看着她的行走,他首先想到的却是他的家人。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跟随着她前行,走向那边的战场,那自己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
然而看着她的背影,他的双脚却是也开始不自觉地移动。
他成为了第二个脱离湖边人群的边缘的人。
在此之前,赵香妃在这些楚人里面显得默默无闻,但他不同,在很多时候,他都被看成拯救了这些楚人的存在。
当他走出人群,脚步越来越快的走向前方的女子,义无反顾的走向战场的方向,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人群,往战场走去。
这些人的身上似乎带了无形的绳索,牵着更多的人走出人群,离开这相对安全的湖岸。
“死就死吧。”
不知是何人,在走出人群之前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样的声音却如一颗石子,彻底的打破了沉寂。
“死就死吧!”
更多的这样的声音响起,最终变成了呐喊!
“拼了!”
“报仇!”
“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亲人报仇!”
愤怒的呐喊声如火山爆发般喷涌,不只是所有的壮年、修行者,就算是人群之中那些手无寸铁的,还在哭泣的妇孺,都开始跟随着前方的人行走,然后奔跑。
七万余名楚人穿着各色的衣衫,憔悴到了极点,然而在这个时候,随着他们的奔跑,这片浅湖里的湖水,也开始跟随着他们的脚步震动,水珠脱离了水面,跳跃起来。
“报仇?”
“报什么仇?”
一支占据着一处丘陵的秦军后备骑军始终冷冷的注视着这些楚人,当这些楚人开始脱离湖边,开始奔跑,这支骑军为首的一名将领鄙夷的冷笑了起来。
这样的大战爆发,这里的七万余楚人自然也在秦军的考虑之中,尤其这支后备骑军参加过那日对那支送粮的楚军的围剿,他从不怀疑看到那支奋不顾身的楚军的这些楚人会从骨子里激起他们的血气,从而投入战斗。然而这样的血气有用么?
这七万余名楚人之中,青壮年不过五六分之一,其中又大部分没有训练过杀敌,即便有着少数修行者的存在,这些人的战力在他看来远不如那送死的数千精锐楚骑。
七万余人如潮水般前行的气势足够,然而这些人的勇气能够支持多久?
当勇气消散之后,再多的人也只是草原上奔逃的绵羊。
“杀了她。”
这名将领阴沉森冷的目光落在最前首的那名女子身上。
第一个走出的人,自然要第一个承受死亡的代价。
随着他冷酷声音的响起,左手的下挥,他身后的数十件幽绿色的符器齐齐发出了诡异的嘶鸣。如许多毒蛇在符文之中游走,从符器内里深处涌出的天地元气变化为幽绿色的火焰,然后附着在符器激发的弩箭之上,激射向上方的高空,然后坠落。
一场幽绿的火雨从空中坠落,笼罩了那名行走在最前的女子的身影。
泥泞的泥土被灼烧得骤然干裂,接着被恐怖的热力烧红,化为岩浆,热气和从地上冒出的火焰形成了真正的地狱,一个个粘稠的气泡在岩浆之中冒出,迸发出炸响。
如潮水一般前行的楚人骤然停顿,看着前方骤然生成的火海,许多人的脑海一片空白。
那名发令的秦军将领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自然的浮起一丝自得的微笑。
然而在下一瞬间,他的面容骤然僵住。
熔融的地面上,缭绕的火光里,有一道身影依旧稳定的缓缓前行。
当热气迅速的蒸腾而上,几乎所有的楚人也都马上看到了那名女子的身影。
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那名女子就从岩浆和烈火之中走过,连衣衫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许多楚人张大了嘴,却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正对着的那处山丘上的骑军,为首的秦军将领和所有军士,瞳孔极具的收缩着,身体深处不自觉地涌出凛冽的寒意。
也就在这时,她却是在稳步前行之外,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慢而有耐心的解开了一个随身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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