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家,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水落下之后便是空气,但是此时,赵四却是在虚空之中站立住。
她的脚下热气升腾,如一朵祥云托住了她娇小却强大的身体。
在杜红檀的声音里,她反而往上升起。
“若你们不进赵地,我又怎么会来这里?”
她直直的看着杜红檀,义正言辞而不动怒的说道:“是你们先进了我家里。”
杜红檀不屑的摇了摇头,道:“不管如何,现在是在我家里。”
他这句话显得蛮横而不讲道理。
但是他将赵四这样足以代表赵剑炉的人都称为孩子,本身就已经蛮横和无理到了极点。
“不打招呼是无礼,说不通却只有用剑来解决。”
赵四已经腾空到杜红檀的高度,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还在继续往上。
她的本命剑在昔日渭河一战时已毁,然而逆境再生却是让她看到了新的天地,一股火热的剑意从她的身体里涌出,她已出剑。
她身体前方那一块巨碑的底部出现了一道红线。
然后这块不知多少万斤的巨碑断了下来。
这块巨碑的符线里重新出现了亮光,但是流动着的不是冷酷的星火,而是如火热岩浆一般的火红光焰,使得整块巨碑都开始滚烫,开始发红。
这块巨碑就变成了她的剑,直接朝着她对面那侧的杜红檀砸了过去。
杜红檀对她很蛮横和不讲道理。
她现在的反应就更加蛮横。
看着这样庞大的剑狠狠砸过来,杜红檀面容渐肃,同时真诚感叹,“赵剑炉修行者果然都是世上罕见的天才,就方才破这阵的一瞬,和这里面的星火相抗就感知清楚了符线,而且也只有赵剑炉的修行者有这样的气魄,才能用得出这样的剑。”
说话间,这巨碑大剑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巨碑已经整体发红,红得似乎随时就要融化掉。
极高的温度让他的发丝都瞬间干枯,燃烧起来。
然而他只是伸出了手。
伸出手的同时,就有无数的黑气从上方的岩缝里如黑沙一般洒落,不断落在他的手背。
他的手便按在了烧红的巨碑上。
巨碑的内里发出一阵阵如钢铁巨船摩擦般的嘶鸣声。
整块巨碑就此骤然停顿。
杜红檀的身体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的身体和这块巨碑相比极为渺小,然而他双脚下的石屑都没有少掉一分。
因为是他手心里涌出的黑气承受了所有的力量。
上方的岩石缝里,黑沙依旧不断的坠落,承受住了这无比蛮横的赵剑炉一剑。
赵四左手负手而立,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指为剑,点在这块巨碑上。
巨碑如剑往下斩劈,她的身体在巨碑上方,是将整个身体的所有力量和这块巨碑的重量,全部压向了杜红檀。
这样的一剑都被杜红檀毫无烟火气的挡住,她的眉头顿时深深皱起,冷笑道:“想不到堂堂长陵皇宫的供奉,不修剑,修的却反而是鬼气森森的手段。”
听到她这样满含讥讽的声音,杜红檀却只是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道:“孩子,你不要忘记,当我成名时,元武和那人还未出生,在我们那个时候,长陵又何曾只是剑师的天下?”
赵四没有反驳。
她想起这是实情。
而且她已经动用了全力,多说一句话都让她异常吃力。
但是杜红檀却依旧轻松。
他满含同情的看着已到极限的赵四,接着说道:“从前朝开始,大浮水牢就存在,这里死过多少死不瞑目,满含冤屈的强大修行者,论修所谓的鬼道之术,整个长陵还有什么比这里更合适?一开始我就已经提醒过你,这里是大浮水牢,这里是我的家…只要在这里,我便是最强大之时,你为了破碑已经大耗元气,现在又怎么可能战胜得了我?”
黑沙坠落更多。
巨碑渐渐抬起,反向赵四压去。
……
东陵军开始在大浮水牢外结阵,为首的将领想着先前白山水的气魄和白山水的话语,却是面色阴晴不定。
水牢的最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申玄出现在最深处的一间水牢里。
看着他的出现,如一朵烂荷叶般位于水牢最中央的林煮酒笑了起来。
“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
他看着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申玄,笑着说道。
“白山水未必敌得过杜青梨,赵四更不是杜红檀的对手,我不知道你为何笑得这么开心。”申玄看着笑着的林煮酒,冷漠的说道。
林煮酒的笑意未减,道:“我笑是因为你做出了很好的选择。”
“没有什么选择。”
申玄垂下头,冷漠而带着强大的气息说道,“要想在外面笑,至少你们要对付得了那两名供奉,至少你必须要胜得了我。”
他这句话很难理解。
但也就在这时,距离这里很近的一间牢房里,却发出了异样的气息。
一种很强烈,带着无坚不摧的意志的气息。
那间牢房里,关押着的是刚刚送入的垂死的张十五。
大浮水牢里的人不会让垂死的人死去,但也同样不会让垂死的人有更强的生机,尤其是七境之上的宗师。
比一般的宗师更强大的宗师。
然而此时那间牢房里传出的气息,却是再度令整个大浮水牢里的很多人都感到恐惧不安起来。
申玄眼中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这本来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
(今天周日家庭活动,第二更时间不足了。所以明天三更。)
第十四章 冶剑(第一更)
两名身穿蓝色官袍的狱官第一时间出现在那间牢房前。
在牢房门还未打开时,两道不同色泽的飞剑已经从小小的透气窗中飞入,如电般直刺牢中石榻上的张十五。
张十五躺在石塌上,明明气海都被独特的符索洞穿而缚住,甚至连身体内都穿了钢线,连自杀都不可能做到,然而此时,他的身体表面却好像燃烧了起来,不断的涌出猩红色的气浪,就像一朵朵红色的玫瑰花在不断的绽放。
面对着两柄从窗间飞入的小剑,张十五笑了笑,未有任何的动作。
然而令这两名狱官骇然失色的是,这两柄飞剑却是莫名的在空中顿住,无法寸进!
直到此时,这两名狱官才想到,这世间有一种剑经叫做念剑。
就如参加岷山剑会的心间宗的易心所用的心念剑一般。
这种剑师修的便是意念。
当身体都失去控制时,他们远超寻常人的强大意志力和精神力,便能再聚天地元气,转而化为强大的剑意。
只在下一瞬间,这两名狱官口中鲜血狂喷,他们直接失去了和自己两柄飞剑的联系。
两柄飞剑缭绕着猩红色的气浪,交贴在一起,就像变成了一把剪刀。
咔嚓咔嚓数声裂响,贯穿于张十五气海之中的困龙索被全部剪断。
当这些金属细索从体内抽离出来,鲜血随即沿着伤口流淌出来。
在下一瞬间,嗤嗤嗤一片细微的声音从张十五的身上响起,那些深深刺入他身体,顺入他经脉,阻碍着他真元流动的钢丝全部从他的体内被冲出,如飘舞的柳丝一样在他身周的空气里飘荡。
张十五笑了笑,坐了起来。
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所有鲜血,奇异的和被他意念牵引,重新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融为一体,如许多红色的飘带一样,往外激射而出。
轰的一声聚震。
沉重的玄铁牢门往外震飞出去。
两名口中鲜血狂喷,尚且来不及闪避的狱官,以及随后涌来的五六名狱官在惨叫声中被这扇玄铁牢门拍飞。
红色的飘带如活物一般飞行,穿过十余丈的距离,落向最深处水牢的林煮酒的身体。
申玄依旧凝立不动。
这些如红色飘带一般的元气和气血的混合物诡异的从他的身侧飞舞过,形成一个诡异而艳丽的画面。
当第一条红色的血带落入林煮酒的身体,林煮酒腐烂溃败的身上便散发出鲜活的气息。
“血祭供养,这样的功法都被你们巴山剑场的人找到了,想来为了救你出去,那些隐匿在暗中的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申玄看着在水中央开始新生的林煮酒,冷笑起来。
“那说明我做人做得还不算失败。”
林煮酒笑了起来。
他的身体从水中浮了起来。
那些所有捆缚住他身体的符器,包括所有埋在他体内的钢线和金索,也全部从他的身体里挤压了出来。
这些钢丝、细索,在从他的身体里退出之后,却并未像张十五那边一样飘舞坠落,而是飞舞在他身前,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飞速的编织交缠,成为剑形。
申玄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林煮酒身前形成的这柄剑上,不只散发出强烈的本命气息,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血肉气息。
他开始醒悟。
在过往的那些年间,这些东西禁锢着林煮酒体内的一切,但是林煮酒体内的一切也在温养和淬炼着这些东西。
这是林煮酒用了十几年的日夜,不只是用元气,还是用血肉供养出的一柄剑!
剑初成,未饮敌人血时,便是最凶煞时!
这些钢丝和细索在林煮酒的身前越来越凝聚,再也看不出有缝隙。
一柄深红色的长剑,就此形成,映得满室红光。
申玄的脸色渐变。
……
晶莹的水滴静静的悬浮在白山水的身前,震荡不已,但是踌躇不前。
杜青梨一只眼睛看着白山水,瞳孔内强大的意味越来越浓。
然而就在此时,白山水却是负手而立,对着他笑了笑,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并不需要和你分出胜负。”
杜青梨此时脑中震荡未消,他愣了愣,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只需要缠住你在这里便是。”
白山水淡淡的说道:“这样就可以了。”
杜青梨不认为她说的话有道理,但是他却莫名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他要分出胜负。
只在一眼之间,他体内积蓄多年的天地元气尽数喷出。
他和白山水之间的空间里,就像是多了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烈的往前轰出了一圈。
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恐怖的速度冲向白山水。
白山水没有任何的动作,那一滴晶莹的水滴开始变化,变成无数的水滴,然后变成无数道水泡,一层层将白山水包裹其中。
冲击波冲在一层层晶莹的水泡上。
一层层力量不断的在每层水泡之间的空隙消弭,这晶莹的水泡却是一层不破。
杜青梨独目中的强大意味顷刻变成震惊。
“我云水宫的剑意,最强的是至柔。”白山水站在无数重晶莹的水泡里,好像隔着无数重世界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杜青梨的身体开始迅速地冰冷。
他发现自己和长陵绝大多数修行者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们之前见到的都是白山水至刚的一面,而未发觉她至柔的一面。
……
“你还不退么?”
杜红檀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赵四。
如巨剑斩向他的巨碑已经慢慢往上翘了起来。
无数黑沙如瀑流入他的手背,又化成黑气从他的手心流出,落在巨碑上。
他的手就如同和这巨碑粘结在了一起。
他的整个人在往上。
巨碑也渐渐往上翘起,重量就自然的往赵四那一端压去。
在他看来,当这碑的重量全部压向赵四时,赵四将会彻底承受不住,到时整个身体都恐怕会爆裂成无数片。
“虽然我很希望你继续坚持,很希望你就此死在这里…但是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带着明显的同情,看着沉默不语的赵四,继续出声。
赵四依旧没有回应。
杜红檀却是霍然回首。
因为他在此时感到了一种让他觉得极度危险的气息。
就在他回首的瞬间,他身后一些飞流如瀑的黑沙般元气,突然凝聚,变成了数株黑竹,然后开出深红色的花来。
杜红檀面色剧变。
他的手迅速脱离了巨碑,往后拍出。
轰的一声爆响。
他身后的虚空里涌出一蓬黑气,瞬间迸射出数十丈方圆。
黑气里,出现了一名身穿深红色袍服的安静女子。
她抱着古琴,缓缓抬头,嘴角沁出猩红的血丝,但是两个眼瞳此时却全部是黑色,而且令人心悸的往外流淌着黑气。
“商大小姐?”
杜红檀更加不可置信,骇然出声。
安静女子没有回应。
她的手在古琴上弹动。
数根黑弦飞起,又消失在空中。
杜红檀一声怒喝,落下的黑沙围绕着他的身体重重叠叠的飞旋起来。
黑沙之中,数根黑竹却是顽强的生长出来。
赵四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她的两根手指离开了这块巨碑,然后凌空虚握。
巨碑骤然燃烧起来,变成无数燃烧的铁汁冲淋在飞旋的黑沙之中。
无数道白烟涌出。
杜红檀的厉喝声不断响起。
赵四继续向前。
巨碑消失时,内里却有红光闪现。
有铁髓凝成了一柄烧红的小剑。
赵剑炉最擅长冶剑。
赵四的手便握住了这柄刚刚冶出的剑,狠狠的朝着前方的黑沙中刺了进去。
杜红檀的呼吸彻底停顿。
这是他的家,是他最强大的地方,然而这对于商大小姐而言,也是她最强大的地方。
而赵四这炽烈如血阳的一剑,也天生是阴沉鬼气的克星。
所以他无法阻。
他不可能是这两个人联手的敌手。
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柄小剑破入,刺入他的身体。
噗的一声。
他的身体被这一柄小剑洞穿。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便燃烧了起来。
第十五章 放眼四顾心茫然(第二更)
对于七境修行者而言,在这片牢狱范围内发生的一切战斗都并不算遥远。
所有的七境宗师都感觉到了杜红檀的死亡。
杜青犁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他看着一层层水波里的白山水厉喝道:“不要以为你们最终能够离开这里…”
“我知道。”
但是他的厉喝声却被白山水平淡的声音打断,“当星火符被毁之后,一些代替的机括和符器就会自然代替其作用,很多禁制都会被重新激发出来。但是我们依旧有半盏茶的时间…你不要忘记,有人对这座牢恐怕比你们还要了解。”
杜青犁不再说话。
他莫名的感到恐慌。
……
深红色的剑充盈着恐怖的煞气,放肆的撕扯着牢里的阴暗气息。
“你想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么?”
林煮酒站立在沸腾的水面上,深红色的光芒凝聚在他的面上,就像一块深红色的面具,妖异而美丽。
申玄也不再说话。
林煮酒下方的阴暗水中,出现了一条庞大的剑影。
一道恐怖的剑意随着申玄的伸手,就此破开水面,裁天一般,无尽的往上倾泻。
林煮酒出剑。
一道深红而妖异的剑光只是一闪,他身下所有的水便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