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是一瞬间,似乎又是漫长的一个梦,艾俄洛斯直起腰来,惊讶地看自己手中空空。
撒加呢?他不是……难道是幻觉……
艾俄洛斯站起来,眼前是一片鲜艳的血红色,全是血红色:沙加倒在中央,偏袒□的右肩还有着旧年伤寒;穆躺在他的胸前,紫发纷乱;而阿布罗狄,倒在了修竹旁,汩汩的鲜血一直在流、流得肆无忌惮。
怎么会这样?
血泊的中央撒加执剑而立,回头瞪着眼睛:“艾俄洛斯,终于,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残冷、无情、一个春宴斩杀群臣的暴君,而今,将亲手斩杀了兄弟。
艾俄洛斯倒退了两步,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撒加,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
脑子里一片空白,依稀穆很热情地招待了迷路的撒加和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这样。
剑尖滴血的撒加步步紧逼:“因为,他们都背叛了我啊。”
就为了这个吗?
艾俄洛斯狂吼道:“就算背叛了你,他们都已受到刑法的惩治了啊!为什么你还是不放过他们啊!”
“你不明白……”
“沙加和穆对你已经没有威胁了啊,阿布也早就不管朝中政务了!撒加,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兄弟啊!”艾俄洛斯双目欲裂,声音愤怒而绝望,“那你杀啊!你就把我杀死算了!”
撒加把自己杀死了吗?
艾俄洛斯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慢慢睁开眼睛。
还是弥漫的鲜血,而撒加,横躺在他的脚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撒加会浑身的鲜血?艾俄洛斯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血一滴一滴地淌着。
“撒加、撒加……”艾俄洛斯心口已经分不清是痛还是撕扯,“为什么?”
撒加杀了兄弟,然后要杀自己。而自己明明是绝望的束手就擒,为什么撒加还是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撒加……对不起……醒来,你再杀我一次,好不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抬起头,天空明朗,死亡也不是那么恐惧,艾俄洛斯慢慢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谁把他狠狠拉住?很多只手、很多只手拼命阻止着他。
心已冷,管什么前因、管什么后果,自己亲手杀死了他,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过了多长的时间?跨越了多少个死亡?
“艾俄!艾俄!醒醒!”急切的呼唤、熟悉的声音。
艾俄洛斯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撒加焦急的脸庞——焦急但有生机,没有鲜血、没有杀戮。
撒加的身后,是沙加和穆同样焦急的表情。
“撒加……”颤抖地抚摩上撒加的脸,抹去他额头的汗,凉凉的、但真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活着!!”
什么也顾不上问、什么也顾不上想,艾俄洛斯一把搂住了撒加。
泪如泉涌。
抱着撒加拼命的亲吻,满脸的泪模糊了两个人。
撒加被亲得窒息,一开始只是轻轻推开,但艾俄洛斯一点儿也不容许,吻得急切且绝望,仿佛永世诀别一样的狂热。渐渐地,撒加环住了他的腰,一同陷入激吻里。
再没有刺目的鲜血,只有炽热一片的紧紧相拥与狂乱的情愫——唯有这样亲密无间的拥吻,才能让恐惧的心安定,急促的喘息声中,再没有旁人。
秋天的竹子还是又绿又直,沙加飞快地砍下竹子。
“做什么呢?”穆明知故问,伸手扶住。
“你说做什么?竹床!那床还能睡人么?”沙加的语气闷闷的。
穆浮出狡黠的笑:“唉!本来只是想整一整,没想到艾俄洛斯反应这么大?”
沙加把砍刀狠狠剁下去:“看,整出事了吧!要不是我抓得快,艾俄洛斯真的自尽了,你看撒加能饶得了谁!”
穆撇了撇嘴:“又不能怪我,蘑菇是他自己炒的,我又没劝他吃。”
“还说!要不是我把那半盘毒鹅山菇吃了,艾俄洛斯疯得更吓人,只怕把咱们都砍了也难说!”沙加责怪地横了他一眼。
毒鹅山菇,形与平菇无异,根部微有黑色,味道香美。但食完之后,若不立刻喝热水解毒,就会有食者最害怕看见的幻象。
从刚才那好一番折腾,及艾俄洛斯口里拼命喊叫的那些词,看来,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平生最怕的景象应该就是撒加杀人与被杀了。
穆也不高兴了,竹子一扔,背过身子去:“还不是想为你出口气!”
“出气也不能是这种阴招……”沙加微微停了一下,抬眼见穆薄怒,叹了口气,“别生气了,做床吧,晚上没得睡了!”
穆细长的眼睛顷时一弯,把沙加飞了一眼:“看艾俄洛斯对皇帝可真是……又忠心又率直,让人羡慕……”
沙加冷冷地说:“羡慕什么?我对你不好?”说完后脸就红了。
不自然地飞快剖着竹子,再也不理会穆对他的调笑。
半晌才停下:“穆,你的右臂能动了?”方才三个人狠命地制止艾俄洛斯的自尽,情急之下,穆的左手右手都使上了。
穆低头看了看,笑了:“看来你皇兄当初留了一个细缝的仁慈。”
天虽半黑,撒加执意下山,一刻也呆不下去。生龙活虎的艾俄洛斯自然是百依百顺。
穆带着歉意地送别了两人,终于吐了一口气:“可算把瘟神都送走了!”
还没歇下来,忽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沙加也好不到哪里去,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而后两人不约而同奔向茅厕。
上吐下泻,来来回回七八次,就没有消停。
第二天清晨两人口干舌燥瘫在床上。
“沙加,你皇兄可真不是善类,下毒就下毒,为什么要下到泉眼里啊?”穆哀嚎!
而且这毒已渗泉边的砂石之下,一时半会是喝不了了。就这一眼泉,再想喝干净的水就得下山挑去,来回一个时辰。
沙加凉凉地说:“看吧,什么好也没讨到。”
穆捂着眼睛:“这么一折腾,唯一讨到好的就是你皇兄,艾俄洛斯对他真是又忠心又死心塌地!唉,作孽啊,我尽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你躺着,我挑水去,不然迟早得渴死!”看穆这么沮丧的,沙加不由得笑了,“也不枉费,你看撒加那着急的样子,也挺好玩的。”
当然了,刚才艾俄洛斯横躺在床上时,跟撒加解释他只是毒鹅山菇中毒了而已,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半年后,四月烟雨迷蒙,连带着鸡鸣的声音都渺远了。
沙加依旧拿起穆的右臂揉下去。
“嗯……”半睡梦的穆发出浓重的鼻音。
沙加揉了揉他的指尖,纤纤细细。
“唔……往上……”穆的声音又迷幻又甜美。
沙加一怔,微微往上了一点。
“不要……重……”呓语一般。
沙加克制着,动作放柔了。
“啊……不要……疼……”发嗲,□至极。
“混蛋!”沙加狠狠拍了穆一掌。
啪!手心与光裸的背发出的清脆一声,穆噗哧一声笑了:“你自己多想,还怨我!”
黑暗中,沙加的脸白了又红。
“沙加。”穆舒舒服服翻了一个身,“给我全身揉一下,今天采草药又攀援又下山谷,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沙加认命地从脊梁骨慢慢搓下去。
“重一点儿、再重一点儿……嗯,就这样……重一点儿才有用。”穆声音越来越小。
这次真的睡着了。
鸡鸣时分,凉气最重,又兼细雨蒙蒙,渗进琵琶骨的旧伤细缝中,微微的疼。
每加重一分力道,就多一分酸疼。
但也不算太难熬。
忍着这初春的骨疼,微微加重的力道,听见穆渐渐地呼吸均匀了,应是进入梦乡。
沙加抿了抿嘴唇,不自觉地笑了。
“沙加,昨天我又听到一个消息。”
沙加一边听穆说着集市的趣事,一边翻书架,冷不丁嗵的一声掉下一本《大藏经》。
“听说波海国停战了,西疆也平乱了,你皇兄应该逍遥了。”
“哼!”
“你说,我们这会儿号集你的旧部下,好不好?接过来也不是烂摊子!”穆拣着草药嘻笑。
“不要!和平盛世、他又兵强马壮,我们叛乱能赢?”沙加翻着《大藏经》,漫不经心地回答。
穆一笑,自言自语:“乱时不要、和时不要,永世不要、这样最好!”
琢磨了一下,拿个了水瓢出门去。
沙加透过窗子看过去,穆走到院子里。
“阿黄,喝水啦!”
可怜的大狗阿黄死死地趴在地上,嘴巴紧闭,双目惊悚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乖!喝水!”
不喝,抵死不喝!
“乖!”
阿黄的下巴顺时掉下,眼泪汪汪——会点狗穴的主人真可怕!眼睁睁看着水流进了嘴巴、流进了喉咙、咕咚一声流进了肚子!
“汪汪汪……”
阿黄发出悲愤的哀鸣,前腿抱着头,窝在地上,等待命运的摧残。
一炷香过去了,风平浪静。
“沙加、沙加……”穆手舞足蹈跑进屋子,“泉水终于干净了,你也不用天天下山挑水啦。”
尘埃落定,只苦了这可怜的狗!
沙加摇摇头,忽然笑了。
…………………………………………………番外《乘风归去》/甜蜜END……………………………………………………………
☆、番外《青春作伴》
④
番外:《青春作伴》
注:纯属娱乐,与正文无关!
《青春作伴》
七月七日,月钩如剑,漠上一片光寒。
“七夕?”卡妙眉锋上挑调笑,“这地方七夕跟八夕九夕没啥不同吧,大将军还指望找一群女子乞巧斗巧么?”
拜仙赛巧、争奇斗艳、七夕是女子们的烂漫,可不兴在沙场上做小女儿态。
“咦,哪里来的葡萄?”
滴水的紫果子,粗朴的白盘子,好是诱人。卡妙捻起一颗扔进嘴巴,双眉立刻皱巴成橘子状捂紧腮帮子连连叫苦:“酸酸酸……”
“不会啊。”艾俄洛斯笑眯眯地拣起一颗,甘之如饴。
卡妙如见鬼怪,大眼瞪小眼片刻忽然醒悟:“这葡萄哪来的?”
“撒加摘的。”
“难怪你吃着是甜的。”卡妙怪笑把盘子往他身旁一推,“七夕是个好日子!”
符山君贫瘠如斯,除了枯草枯石什么也长不出来。莫嫌这葡萄酸,只怕是找了不少地方。
七月的符山郡白天酷暑难耐,晚上却丝丝入寒。卡妙睡得正香,被子被人猛然掀开一个激灵就醒了:“有军情?”
“卡妙,喝酒去!”
头跟扎了紧箍咒一样疼,卡妙一脚踹过去:“深更半夜,喝酒,有毛病啊你。”
“起来吧,今天七夕呢。”艾俄洛斯不由分说把他拖起。
七夕。你侬我侬飞星传情,要喝也是跟织女喝,两个大男人你一碗来我一瓢,喝酒是添堵还是做什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卡妙堵心地披了一件宽袖白色长袍,随手扯了根玉带系上,嘴里嘟囔:“走慢点儿,这是喝酒不是要命。”
喝酒就喝酒,艾俄洛斯非牵着他说找了个雅致的亭子。亭子在仙子山上,仙子山虽然名字美,实则是极为乏味的小山,树极少。
除了冷还是冷,卡妙打了个寒战,远远瞅见了亭子,四角飞檐断了一角颇为沧桑。
到跟前才发现亭中站着一人,听见声响转过身来微微含笑,在四面招风的亭子里,卓然而立,蓝色长衣回风流雪般飘逸。
卡妙揉了揉脑袋暗下抱怨道:“三个人过七夕?艾俄你、你、你、你知道什么叫情趣不?俩人慢慢喝叫过七夕,我愣掺和进来这叫酗酒寻衅滋事。”
一方石桌,一个酒壶,三个酒盅,桌子底下扔了一个坛子。
撒加气度从容,看人的时候眼眸分外有情,如湛蓝夜晚的宁静,长摆衣袖,极为优雅,艾俄洛斯瞅得目不转睛。
卡妙善品酒而不善饮,揭开坛盖深深嗅了一嗅,清冽的酒香从双颊蔓到冰凉的血液。轻抿一口,醇厚柔绵,酒味奇而妙,连连惊讶道:“好酒,哪里来的?”
艾俄洛斯但笑不语。
撒加一改平常的寡言,笑吟吟地说:“石酒。是大将军从火冥国偷来的。”
与符山郡相邻的火冥国境内有一眼泉水,味酸涩,泉边产一种透明的奇石,用这种水和石酿成的酒却是名酒——石酒,品来别有滋味。只是该泉唯于五月才涌水,一年也产不了几坛,只用于上贡。
只闻其名不知其味,但知道该酒肯定得得艰难。
“怎能容易?大将军被守酒的狗咬得遍体鳞伤。”撒加揶揄地笑,托起一坛酒在指尖转了三圈,引酒入盅,尤为动人。
累晕了一匹马,闯了三道关,摸错了几家门,被恶犬追了一路又一路,偷得那叫一个千辛万苦。
“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喝了些酒,眼睛也亮了,撒加越笑越开心,“让你随便买一坛,何必非去偷?”
“符山的酒很苦你一定不喜欢。”
“石酒虽好,圣域国大将军竟越界偷酒,鸡鸣狗盗只怕名声不好听啊。”好酒入喉,暖意溶溶,斜睨的眼角都挑起一丝魅惑。
“你喜欢就好,名声算什么。”艾俄洛斯笑盈盈凑前,压酒为他添了一盅,“记得刚见你的时候……”
既然是个替别人壮胆的角色,卡妙很尽责眼不见为净地自饮几大杯,眸子渐渐氤氲起来,看眼前的人都一片绮丽。
酒劲上头,抱着空酒坛子,划着长剑开心地转了一圈,声音嘹亮,笑得恣意忘形:“殿下、艾俄你们慢聊,我先下山去。真是怪哉,不是初七么怎么月亮还圆得跟镜盘一般?”
迷迷蹬蹬飘着上山来,晕晕乎乎飘着下山去。
亭子里的人这才放开来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月牙儿清冽地照着,风怎么都吹不冷暧昧的若有若无的旧话,一杯一杯下去,醉了,醉了……
果然好酒,刚才还口齿伶俐很快混混沌沌,艾俄洛斯覆在撒加手上,睡得人事不省。
撒加望了那睡得稀里哗啦的人,饮尽最末一杯:“投我以葡萄,报之以好酒。遮遮掩掩女儿态你算什么大将军!”
一语未尽,扑在石桌呼呼大睡。
却说卡妙抱着空坛子踉踉跄跄回军营,石酒的后劲太大,脑子迷迷糊糊的,依着一棵树就躺下了。
夜色如水,远远地有三五个人策马奔来。疾驰呼啸而过,忽然为首的人勒缰回马。“只是醉了。”那人探了探鼻息笑道,又皱着眉隔空闻了闻,“石酒不是火冥的宫廷贡品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荒野之地?”
窝成一团的卡妙被翻过来,尤死死地抱着空坛子,嘴唇含着心满意足的笑,似乎那坛子是绝世珍宝一般,笑得十分傻气。
那人哑然失笑:“酒鬼。不过,圣域国的人都长得这般俊美么?”那人把卡妙抱上马匹,好奇地问。
其余人保持明智的沉默。
荒郊野外找个客栈真不容易,为首的人把卡妙抱下扔进客房。几个人齐聚另一个房间灯下,把第二日的事务一一安排。长时间赶路都疲乏了,那人与其余人挤作一团倒头就睡。
才闭上眼,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属下推醒:“早晨,他们说今天是圣域国的什么日子?”
“七夕,叫什么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日子。”
“对对对,说书人怎么说的,牛郎是怎么把织女留下的?”
胡髭狼藉的属下瞪了瞪眼睛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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