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躺着,我的背部极不舒服,不知御医可有什么方子?”
“那个没有办法,你躺了近半个月了,起来晒晒太阳一切就好了。”当然这也是不现实的,敌将只能锁着,御医想了想,“改天我向九王子提一提,若是背上长疮就麻烦了。”
又停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我是于戎人,母亲也是圣域人。”
难怪御医看自己时总含怜悯,既是半个圣域人卡妙立刻亲切了:“不知为何却在火冥?”
“小时就在你们受伤的那个峡谷旁住着,父母早亡,流浪至火冥,火冥老御医见我可怜,遂收为养子。”一字一句,说得颇为认真,毫不含糊。
大约他生性淳朴,又常年在医馆学医,少那些圆滑城府,卡妙揣测着:“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多谢御医精心照料。”
火冥人大多豪放粗犷,极少见如此文质彬彬的人,尤其是脸色苍白,御医见之生怜:“一切都是天意,多亏那天下雪将毒气冻住,你们又都疲乏不堪才免于吸入更多毒雾,若非如此,家父说菩萨也回天乏力。”
毒?
“毒雾?我只记得进了山谷,若是有毒雾,必然伤了不少人吧?”卡妙笑笑。
“可不是么,你们俩还算幸运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漫谈开来。聊了多半个时辰,御医才起身告辞,末了极慎重地说:“将军无需多虑,我一定努力让九王子换种方式,不要总铐在床上。”
竟然一点儿不知婉转。卡妙轻松地说:“多谢,还请御医带些膏药来,我的手腕和脚腕破皮了。”
掀开被子,果然鲜血蹭得狼藉。
第五卷●第一章●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下】
“醒过来比闭着眼还好,跟我想象中一样。”御医喜上眉梢,“说话有礼又温和。”
御医的好友史官笼着青袖在炉边烤火,歪头看御医将雪拂掉——习惯了他要么蹙眉要么苦脸要么怒不可遏,难得拨开云雾见青天,不以为然道:“他如今被囚禁,有求于人,你又是大夫,当然温和了。”
“不但性子好,长得也俊,比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好看。”
一个将军,竟然长得好看?轮到史官蹙眉了。
“笑一笑更俊,难怪九王子喜欢他,就算是我……”一不小心说漏嘴。
史官瞅着御医的脸一下子烧成了蒸熟的红薯皮:“就算是你又怎么样?跟九王子一样据为己有还是……”
“嘘……哪敢啊。”御医气急败坏要捂住他的嘴,“九王子说了不许别人知道他在这里。”
史官掰开他的手,好笑地说:“你平时就给小皇子小公主们看个伤风咳嗽,没救过大活人,好不容易救了一个当然就跟母鸡护仔一样,一门心思扑上去。”
爱屋及乌,自然会倍加怜惜这个病人。御医紧张地点头称是:“这种事你千万别胡说,不然九王子非杀了我不可。”
“你这会儿干什么呢?”
“给他弄些治伤口的膏药,唉,人力怎能挣脱那些镣铐,不是自讨苦吃么?你说我要不要加些补气血的药呢?”
史官看他忙东忙西的,眉毛一皱:“他可是圣域将军,又是九王子的人,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御医不服气:“反正大夫就是悬壶济世,至于好了以后我又不管……”当然如果真的被砍头了,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史官也不和他倔强:“牢里的那个怎么样,好些天没听你说过了。”
“牢里那个啊,毒气早消了、药也停了。人是救活了,不哼不哈的,看着就让人发毛。”
“那人是将军的侍卫吧,你不是说,长得还挺英武的吗?怎么就让你发毛了?”
“虽然都是救活了,将军只是被囚禁了,那个人却像准备再死一次一样,救了有什么用啊。”医者父母心,御医有些心疼,“诶,不提了。早朝又有什么新鲜事没?”
“新鲜事还真是有!一两个月前还与你说过,波海国出兵大举进犯圣域国以北,圣域皇帝还御驾亲征。”
御医点头,听得专心致志。
“去年十月,艾俄洛斯率军侵我符山、庆一、庆尔三州,君主就想联合波海、于戎二国,谁知那两国推三阻四各种理由拖了大半年。今年见九王子将圣域人逐出我疆土、势如破竹,于是那两国乐滋滋来结盟了。”
趋利避害,国与国也一样。御医皱眉回忆起来龙去脉:艾俄洛斯侵占火冥数个月,今天六月,圣域忽然将驻守庆尔州的主将由艾俄洛斯换成了奥路菲。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将军哪能随便换——火冥九王子趁机出战、圣域国瞬时失利数万人纠缠在火冥不得脱身。
奇就奇在,圣域新皇帝与艾俄洛斯极为不合,据信报说数次三番将他撤离主战场。七月八月,圣域西线撤退到符山郡,与火冥就那么僵持着。
趁着圣域西线与火冥作战、圣域动荡不安,波海国不顾与火冥的结盟,径直派出四十多万大军入侵圣域北线,妄图捷足先登——圣域北线如同虚设,童虎等好数名老将都并未在边疆。
两面受敌,圣域国不但在火冥边界交战不利,与波海国交战同样节节败退。 如此态势之下,火冥数个王子都请求去北线与波海国联击圣域呢——赢了能分多少是多少、战功就是领地;输了也是两国联盟、无可指摘。
躺在九王子床上的那个“艾俄洛斯将军”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被俘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啊,现在谁都不愿意去北线与波海结盟了!”史官轻描淡写,果见御医立刻惊讶地吊起了眉毛。
“为什么?不是依然要与波海结盟么?”
史官抿了抿嘴,眼一斜:“军事机密,不能说。”
“爱说不说,真要机密你就不会起这个头了。”御医翻了个白眼。
史官悠着眼珠笑道:“罢了罢了,我说的可都是实在的战报啊。因为,圣域又不是软柿子,谁想捏就能捏。七月底八月初,就在咱们九王子擒获了艾俄洛斯之后,眼看着圣域国的北线就撑不住了……他们的皇帝忽然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绝地反击。”
“反击?”御医的兴趣一下子吊得高高的。
“没错!原先只知那皇帝领了一群乌合之众,步兵骑射兵什么都有,也不见什么阵型。退回归止郡,圣域国皇帝忽然间整顿了兵阵,步兵三万、骑兵二万、弓弩兵、器械兵、链枪兵等约二万,于一朝之内在北线突击。因士气激昂、势如猛虎,加之地利人和,百余里内冲杀过去波海国三十多万瞬间就被削成了七八万残兵。”
御医不可置信:“虽说哀兵必胜,那也太神了点?”
“据战报说,圣域新皇帝本就是以奇战夺得的皇位,也曾驻疆作战,难怪他精于战术了。”当然这些都是在圣域国取胜之后火冥才收集到的后知后觉的讯息。
“波海国退出了圣域疆域?”
“想得美!圣域国能让他们进来就不会让他们出去。波海国又遣了驻疆二十万精兵援助,谁想圣域那边使了个离间计,竟令波海国前三十万军将领克修拉与后二十万的将领苏兰特起了争执,精于骑射的良兵良将一下子全僵持在波海内一个郡内。就在此时,圣域国出了一万的奇兵来袭。”
御医听得起神,药也不装了。
“说是奇兵,个个身强体壮不算奇;他们左翼队手执链枪、右翼队执利刀的阵法也不算奇;他们又快又猛气势凌厉的打法也不算奇;他们一万杀了三万波海人也不算奇……”
“哎呦急死我了,你就直接说奇在哪里就完了。”御医狠狠瞪了他一眼。
“哈哈,不逗你了——都说圣域人性格温和软弱,杀红了眼都一样。他们皇帝训练了这一万奇兵,专用链枪勾住马腿——本就是波海国骑兵的克星,马匹之上的波海人纷纷坠落。更可怕的是,这一万奇兵杀人竟不杀死,只是一瞬间将人削残,剔目、断肢、也有些拦腰斩断的,简直就是惊悚残冷,所到之处断胳膊断腿鬼哭狼嚎一片。”
御医毛骨悚然,听过将人瞬间剃成白骨的,但刻意只把人削残还是少见:“那皇帝还真是手段残忍。不过圣域人也憋足了气,毕竟是波海人挑衅在先。”
“你想想,三万波海人啊——那些波海国来救援的军士看到满山的残肢断腿、能不见之生恐、士气大减?就在惊弓之鸟的恐慌中,圣域国压上全部的七万余大军,于次日丑时围攻、分进合击……反正,据说杀的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波海前前后后五十多万人,就这样死在了圣域。”史官一边说一边慨叹,“各守各的疆土何必争来斗去,那么多无辜的将士横尸他乡。”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御医才说:“圣域会攻打于戎吗?能打出那么狠的战,他们的皇帝……你说我们于戎的君主是怎么想的,一会儿跟着火冥联合,一会儿跟着波海胡打,这结下的仇……唉!”
好友在一起,御医也就不隐瞒自己于戎的血统了。
“难说。于戎本就是小国,又有攻的理由……不过当下忧惧的可不止于戎啊,波海国比于戎还愁。”
“波海只要退守本国就好了啊,难道还想反攻?”
“哪有这么简单啊,波海想了了这事,人家圣域可不愿意了啊。如今圣域国又号令了五万精兵——总共十几万人压在波海国的南线虎视眈眈。波海国军惧人乏,现如今求救火冥呢,早朝君主和王子们就是商量这事。——现如今有两条路子:一条是,联合波海抗击强敌,救了波海也算求自保;二条是趁着他们北线忙着,火冥速速出征收复符山郡,过了十月,天冷路险想攻都难。”
“君主的意思如何?”
“当然是看各位王子,人多嘴杂有主和的、有主战的、有主再观望的……反正朝上说什么的都有,难得这么激烈一次。”
“九王子是主战还是主观望的?”御医皱眉。
“呵,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关心他啊……别翻白眼了,九王子力主收复符山,然后趁火打劫攻下与火冥相邻的波海国西南疆土,等差不多了再派使节与圣域和谈。他的意思是火冥圣域两国一起坐大,圣域来打也得思量思量——你也清楚,这个九王子是个好战的人。”
分而食之?好……卑鄙啊!御医脱口而出。
史官摆摆手:“国与国哪有恒定的亲与敌?你说波海那些个富庶的州郡谁不眼馋?拿到手才是自己的。”
“……还好我是大夫。”而不是屠夫。
“反正是不能再隔岸观火了,怕就怕一旦火冥与波海结盟救援,圣域一急几十万大军急转向西攻我火冥东界,这样可就得不偿失。所以说趁机蚕食鲸吞,也不失为良策。火冥兵强马壮,只要稳住兵力什么都不怕。”
御医瞅了瞅史官:“以前觉得你挺斯文的,怎么一说到打战,你比我还激动,就跟要上战场一样。”
“战死沙场,亦是幸事!”
御医闷闷地说:“还是不要的好,哪天你也和圣域大将军一样横躺着回来,我可能会吓得连针都下不了的。”
史官一笑:“就随便说说,我手无缚鸡之力一史官,哪能呢?”
“怎么不能,我看那个将军也是斯文得很,笑起来你们还有点儿像呢。”忽然悟到一般御医一拍手,“呀,难怪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亲,你们俩的侧面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像,就这里这里……”
在史官的脸颊腮骨上轻快一滑。
沉默一会,史官忽然大笑:“那我从明天开始,学流星锤,如何?嗯,似乎学射箭更不费劲点。”
☆、第五卷●第二章●知有恨、休重忆
第五卷●第二章●知有恨、休重忆【上】
“对本王来说,他是不是将军不重要……不对,很重要,如果不是,才一切都好。”米罗斜翘嘴角,蘸了蘸墨随意涂抹了几笔。
画师听得云里雾里,三王子米诺斯已经吩咐过,多干活少说话、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等这三四日静养过后,你再来。”
就这么被打发了?画师惊异地看着白纸上挥出的几道弧线,简略几笔,一个男子的侧脸轮廓。
才一天不见,心头的抓狂就跟春日里的猫一样四地奔走无处寄宿。如被线一样牵引,不知不觉米罗走到那个简陋的院子里。
御医也真是的连个人都医不好,月白风寒,害得自己站这里做伊人独立的模样。
把裘衣领子往上提了提,一边怨着一边提脚离开,却听见熟悉的招呼声——御医和侍女的声音在空空的房子里并不低。
这么晚了御医怎么来了?
莫非又是那人不吃药害御医折腾到晚上?侧过一边,看御医提一个小笼子模样的东西进了房子,感觉有点怪异。
圆月一轮,地面铺满了澄澈光亮,米罗伫立于窗下,两人的声音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
“御医,不是说明天来吗?”竟然是那人的声音,清亮且愉悦,如同老朋友一样。
“时间久了伤口更难愈合,将军的镣铐也不知几时能卸下……”
受伤了?明明离开的时候还是浑身好好的哪里来的伤口。忽的想起离开时候狠狠啃了他几口,那时他也狠狠地挣扎了几下。米罗皱起眉,听他俩絮絮叨叨地说着有的没的。
“嗯,麻麻的、但很舒服。”
“就是这样,明天结痂了将军一定要忍着痒,千万别又蹭伤。”
“需要抹这么多吗?”
“越多好得越快,将军别动,镣铐太大了有些地方抹不到。”
“这样舒服多了。”他的声音是从没听过的轻快,毫无羁绊的人一样轻松——轻松到让米罗心底发狠。
“特意给将军带了些别的,抹在背上能舒服点儿。将军微侧一下我为你宽衣。”
“嗯,好……”
哐当一声巨响,个子高挑的男子咬牙切齿站在那里:“御医,深更半夜的,你可真是鞠躬尽瘁啊。”
静夜,无人能言。
米罗抢过小罐膏药,狠狠挖了一坨:“御医,将军是哪里痒了?”
御医苦着脸不能接话,心里那个煎熬就跟药罐子砸进火里——药撒了、罐红了、火星四溅。躺着的卡妙硬着脸不吭声,心里将这个变态翻来覆去骂了十几遍。
“出去!”
御医冷汗直流没敢动弹。
“出去!”米罗火冒三丈,“还等着本王八抬大轿把你送出去不成?!”
啪的一声罐子被拍在桌子上,米罗坐在床沿,气得发懵又发晕。
辛辛苦苦把他救回来,没见过他一个笑脸一句好话,凭什么一个御医都能让他笑成这样。米罗愤愤不平地把卡妙使劲扳过来,发泄地捏了捏下巴:“说!你对御医这么好是不是想让他救你出去?”
遒劲的力道让卡妙动弹不得,吃疼皱眉,牙齿咬住下唇,努力憋住不骂出口,这个混蛋,越动气他就越来劲。
“哼!想得美!你一辈子都别想从这里出去!”米罗愤愤,粗鲁地抚弄卡妙的嘴唇。
三下两下卡妙的嘴唇破了,血染红了牙齿。经不住他使劲的搓揉唇张开,米罗乘机将手指伸进去乱搅一气。
卡妙仰躺着镣铐被扯得铛铛作响,一阵恶心从胃里反上来,张口就咬,米罗眼疾手快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颔,卡妙挣扎着唔唔出不了声,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狼狈不堪。
搅够了米罗才松开手。
卡妙拼命咳嗽着喘气,缓了缓冲他唾了口唾沫,破口大骂:“有病!要杀要剐随便,何必这么下三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