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武串子是光头,拱手之间,透着那么一股子江湖气息。
“客气了,武老板。”唐易随着武串子进了二楼的“五花马”包间。
一进门,就见副陪位置上坐着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脸盘方正,脸上皱纹不少了,不过唐易注意到了,老人的一双手修长整洁,保养得比脸好多了。
“我来介绍一下!”武串子走到主陪的位置,一边向唐易伸手示意右手边主宾位置,一边说道。
其实一共就三个人,结果武串子弄得还挺正式,主副陪和主宾的位置不乱。
“这位,是单连城单爷;这位,是唐易唐先生。”武串子笑道。
“老爷子,幸会。”唐易伸手。
“幸会。”单连城伸手一握,“小唐先生贵庚啊?”
“还没到生日,虚着算二十四了。单爷高寿?”
“那你是本命年了?看来咱俩今年运气都不是很好,我是阎王不请自己去的小数儿。”单连城应道。
“坐下说,坐下说。”武串子招呼道。
三人落座,武串子便拿过菜单,先让唐易点菜,唐易把菜单推给单连城,“前辈先请。”
退让了一阵儿,三人拢共点了八个菜。唐易声称不喝酒,但是武串子哪能让,最后只得说勉强喝点儿啤酒。
菜上齐后,武串子起手带酒。酒局开始的时候,自然切不到正题上,都是一些场面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易点了一支烟,对武串子说道,“既然单爷有东西要出,那么咱们先看看东西吧,谈完了买卖再接着谈交情。”
单连城自始至终话都很少,此时武串子看了他一眼,他点了点头。
单连城笑道,“本来想吃完了饭,喝茶品鉴的,也罢,算是助助酒兴!”说罢,便拿出了那个红木刻花的盒子,顺带着还有一副白手套。
唐易拿过盒子,带上手套,就把盒子放在腿上,打开,先看到的是铜镜带纹饰和钮的背面,转而拿起又看了看正面。随后又把盒子合上,连同摘下的手套一同还给了武串子。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看完了?”武串子接过盒子,略显讶异。
“唐代花鸟瑞兽镜。这黑漆古怕是西北沙土中出来的,一直干燥稳定,造就了一流的好品。”唐易点点头。当着单连城这样的行家,他实事求是。
单连城一听,眼神略略一变。
单连城是仿古做旧出身,向来对那些学院派科班专家不是那么崇信。再说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情况太常见了。
所以,虽说之前知道是唐易识破凤耳兽足彝,也听说了唐易的名头,但那毕竟是听武串子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现在这唐易轻描淡写地扫两眼,就这么精准地定性,他自忖面对一件陌生东西也做不到!
“小唐先生果然好眼力!”单连城点点头,“这种黑漆古,我遇上的很少。不过,黑漆古的成因很多,小唐先生何以断定是干沙坑的东西?”
“有人说黑漆古是古人打磨镀锡的底子造就的,我一向觉得不靠谱。虽说我对化学没研究,但就拿现在市面上来说,汉代的五铢钱,黑漆古并不鲜见,百八十块就能买到好品,古人难不成也会在一枚发行使用的铜钱上打磨镀锡?所以这一点我向来是先排除的。”
唐易不徐不疾,“至于西北干沙坑,是因为这黑漆古亮度偏大,却有细小凹陷。而那种只靠空气氧化的黑漆古,会更平滑,但光亮要哑一些。”
单连城随即便拍起了巴掌,“说得好!不过,听你这意思,黑漆古好像是不能仿得逼真了?”
第1152章 我的恩公()
“当然不是。但是这面铜镜的黑漆古,恐怕是很难。如果单爷没这个手段,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人了!”唐易应道。
“嗯?”单连城面色大变,不过他看了看武串子,没有说话。
武串子却对唐易笑道,“看来二位都知道这位高人,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单连城确实有意无意提到过,现在唐易又提了,武串子的好奇心就起来了。
“是我的一位忘年之交,不过涉及个人**,还望武老板见谅。”唐易微微一笑。
单连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太多变化,但是心里却更加惊讶,忘年之交?难不成他和我知道的是一个人?要是恩公和他是忘年之交,那此人确实是值得信任的。
武串子听唐易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转而说道,“既然唐先生看了东西没有异议,价钱方面好商量。”
“不知道两位想出什么价儿?”唐易问道。
武串子看了看单连城,才对唐易说道,“按行价儿来,唐先生不会觉得我们太小气吧?”
“五年前,有件类似的铜镜,拍出的价格是两百六十万,这几年青铜器涨了不少,如果现在上拍,怕是得五百万上下。不过,咱们这个交易,总不能按照上拍价儿来吧?”唐易接口道。
“那是,那是。”武串子听唐易一说,转而对单连城说道,“单爷,东西是您的,我只不过是出出主意帮衬帮衬,您开价吧?”
他知道,单连城现在急需用钱,带出来的东西又不多,无非一件高仿凤耳兽足彝,一件真品花鸟瑞兽镜。现在凤耳兽足彝废了,就靠这东西落一笔钱,图个安稳日子,所以武串子料想单连城开价必定低不了。
“我开了,武子你没有意见?”单连城缓缓开口,又认真看了看武串子。
“必须的。”武串子连连点头。
单连城盘算了一下,“那就凑个整数,两百万吧。”
“什么?”武串子差点儿没把筷子掉了。这个价儿,实在是太低了!现在的行价儿,唐易说的没错,上拍冲好了是五百万上下,下面交易肯定不能这么高,但是三百万到四百万是可以的。就算打底,也得三百万吧?
结果,单连城居然喊出了这个价儿!
“怎么?我开高了?你不是说让我开没意见么?那你开个更低的价儿吧。”单连城看着武串子说道。
好嘛!武串子心里一阵叫苦,刚才单连城已经把他的口给堵死了,现在明明开低了却又说开高了!这自己要是再说什么,不仅是出尔反尔,还成了贪得无厌,又得罪了唐易!
“什么高不高低不低的,单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武串子挤出笑容。
唐易听了也有些奇怪,这和单连城之前素未谋面,而且还点破了他手作的东西,何以如此照顾自己?
见唐易不作声,单连城又道,“做生意也是交朋友,这个价儿,是个面子价儿,不看僧面看佛面。”
武串子一听,心说原来你是想巴结唐易!但转念又一想,反正东西不是自己的,单连城之前说了得利对半分,钱是白拿的,他都这样了,自己更没必要找堵,“对对对,唐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该当如此!”
唐易和武串子想的当然不一样,他听出点儿什么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单连城看的另一个人的面子!那应该就是能做出这种黑漆古的、他说的那个“忘年之交”的面子!
莫非,这单连城和陈澄之相熟?想来也有可能,都是铜器高手,都隐于民间。
“好!却之不恭,这东西我要了!”唐易举杯,“那就喝个成交酒吧!”
此酒过后,三人都好似放松了很多。
唐易也不啰嗦,问询如何交易。单连城没客气,“我和武子一人一百万,那个小院也归我,武子你没意见吧?”
这个小院,是镇子边缘的农家院,值不了几个钱,武串子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这一百万,摆明了是单连城多给了,含着这个小院的钱了。
因为这件铜镜的本儿,那全凭单连城一张嘴,他要说成本就是一百万,那么只有一百万的利,对半分,武串子就只能分到五十万。
“没意见。单爷,我不早就说了么?那小院,就是我送您的,回头咱们就拿房本过户。”武串子说道。
饭后,三人去了银行,唐易拿着铜镜,把钱转了出来。之所以要到银行,是因为单连城要新开一个户头。
“到我那里喝口茶吧?”办理完毕,单连城笑着对唐易说道。
唐易点点头,“好啊!”
三人便又去了小院,单连城沏好了茶,就在院内方桌上摆好了。这里面,就属武串子喝得最多,他酒量大,倒没什么醉意,但是喝了几口茶,便起身跑厕所去了。
武串子一走,单连城突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那个人?”
唐易看了看武串子,想了想,伸手蘸了茶水,在方桌上写了一个“澄”字。
写姓,容易出现误会,“陈”毕竟不算是一个少见姓氏,所以唐易才写了这个“澄”字。
单连城眉头动了下,伸手把桌面上的字抹掉了,“唐先生,待会儿抽空单独聊聊如何?”
“好。”
唐易本来这次过来,主要目的就是想和单连城聊聊,结果没想到居然多出了这么一个契机,更是没理由拒绝。
武串子回来,又喝了口茶,提出要请唐易去泡泡澡,唐易以过会儿就要走为由婉拒,又给单连城留了一张名片。
过不多会儿,唐易便提出告辞了,他开车来的,武串子也没多送。
唐易开车没有走远,停在了一处小路边。过了半个小时,电话响了,不消说,单连城打来的,这说明武串子已经走了。
唐易又开车回到了小院门口,接上了单连城,开车出了镇子,停在了一处洗车铺的不远处。
“单爷,莫非陈澄之老爷子和您是故交?”唐易递给单连城一支烟,“我给老爷子打个电话?”
“不用。”单连城摆摆手,“不知道为什么,你虽然年轻,但是说的话我信。他不仅是我的故交,也是我的恩公!”
第1153章 上门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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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唐易眉头一皱,转而直言不讳,“莫非您这手艺?”
单连城点点头,“虽然他比我年长不了两岁,但我本来是想拜他为师的,不过他执意不肯,说他门中规矩太多,此生已决定不会收徒。而且还告诫过我一些事情,可惜,我没有全听。”
唐易嗯了一声,心想陈澄之这是没告诉单连城五古封灯金门的事儿。而且这告诫的事儿,恐怕和作假有关。
“那必是很久远的事了。”唐易吸了一口烟。
“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我只不过是狼烟村的一个铜匠。”单连城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要是有时间,我就给你絮叨絮叨。”
“您说,我兴趣大着呢。”
如今的狼烟村,行市已经不如几年前。在几年之前的鼎盛时期,全村三千口子人,有三分之一做仿古青铜器,内容涉及几百上千的品种。这里面,也有当成工艺品出售的;但是,自然也有“断代自己看”的大量器物流入市场,最后被人摆在博古架和保险柜里。
而狼烟村成为青铜器村的肇始,和单连城有莫大的关系。
八十年代初,狼烟村和中原大地上许许多多普通的村子一样,村民们靠着一亩三分地过活。
单连城是村里的铜匠,但是那个年代,也赚不了三瓜俩枣的。有一次,他到邻村收废铜,收来一件残破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东西有十几公分高,体作方圆,垂腹圈足,开口一侧有“流”,就是便于往外倒水的弯弧如鸟嘴的形状。一侧还有一个把儿,把儿的上方是兽吞衔状。
单连城是铜匠,看出这是青铜的。那时候,对古董没啥认识,青铜的东西还不如黄铜的值钱。而且这东西残了,器身有好几处裂口,“流”豁了一块,把儿也断裂了,两处劈叉开了。
所以,这东西,单连城收来很便宜。
不过,单连城是个比较心细的人,他现,这东西虽然带着绿锈,但是露出的纹饰很精美,他也不认识什么夔纹、雷纹,就觉得这东西值得打听打听。
那时候信息不达,也没有太多东西可查,他就照着样子画了下来,揣着一张纸到了县城。
他认识县城里的一位中年人,此人本来在津门,是一位大学教授,因为之前的特殊原因躲回了老家。他认识这个教授,是因为一次收东西遇上的,这位教授也去乡下收过东西,而且似乎对青铜器很有研究。两人有一次一起遇上了大雨,在一农户的屋檐下聊过,这位教授告诉他,如果收到什么好东西,可以去找他,还留了地址。
到了教授家里,不巧有客人。教授一听有图要看,就说拿出来一起看看吧,这位小陈也是行家。
教授说的这个小陈,看起来三十冒头,比单连城还年轻,文质彬彬,不过一双眼睛很亮,看起来并不酸。实际上呢,他比单连城年纪还大。这也难怪,单连城长年在村里过活,显老。
单连城就把画的图拿出来了。教授一看,脸色一变,立即又把图给小陈看了看。
“西周夔纹觥?”小陈直接开口,转而问向单连城,“这酒器在哪里?”
觥,是一种酒器,不懂古玩的人也知道。觥筹交错嘛,酒器和酒筹交错,形容酒席的热烈。
单连城一想,还真是,一个把儿,一个“流”,喝酒正合适,“在我家里呢!不过破得厉害。”单连城把残破的情况说了说。
教授一听,“可惜啊!”
结果小陈却说,“我先去看看吧。”
教授点点头。临走的时候,单连城还听教授对这个小陈说了些感谢的话。好像这小陈是从津门来的,告诉了教授一些信息,教授现在能够重回津门的大学了。
路上,“小陈”告诉单连城,他叫陈澄之,是津门的民间手艺人,也做铜器。单连城连忙说道,“您可不是手艺人,您能和大教授对话,刚才说那个‘什么觥’我都没记全。”
陈澄之笑了笑,“中原大地,青铜器比津门可多,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探访一下。”
到了家里,陈澄之见了这件夔纹觥,“没错,是西周的,夔纹为主,雷纹为辅,兽执手,可惜没有铭文,又残破了,不然真是一件宝贝!”
“西周?”单连城早年也是初中毕业,听了之后盘算了一下,“这不是得两千多年了?”
“这是西周早期的东西,怕是有将近三千年了。”陈澄之仔细看了看,“这东西还能修!”
“还能修?”单连城虽然是个铜匠,但是这东西年岁太久,破的太厉害,而且铜质和锈色也不好掌握,听了大吃一惊。
“这样吧!”陈澄之想了想,“我看你也是一个人,家里没旁人,你这段时间管我吃住,我把东西帮你修好,你能卖个好价钱。”
单连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院子邋里邋遢,你不嫌弃就住,吃饭嘛,窝头咸菜还是能管够的。我看你这么喜欢,东西修好了你拿走。你让我跟着学学你这手艺活儿,我已经是赚到了!”
陈澄之看了看单连城,“你倒不贪。你知道这东西送到懂行的人手里,哪怕是修补过的,能值多少钱么?我不收藏这种品相的东西,让你留你就留着!”
单连城一听,嗫嚅着又问道,“陈先生,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至少能值这个数!”陈澄之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十?我滴乖乖!”单连城连连咋舌,“我听说县长的工资一个月也不到一百块钱!”
陈澄之笑了笑,“是五百。我这说的只是在国内找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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