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身走到门口,店主却又追了上来,笑着对唐易说道,“这位先生,买卖不成仁义在,能否给我说说,你刚才说的两个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要说是高仿,你愿意听么?”唐易似笑非笑。
“这——”店主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了。
唐易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终于,店主咬了咬牙,“如果你能说得让我信服,如果是高仿,我免费送给你!”
“老板,如果是高仿,我们要了有什么意义?难不成拿去骗人?”此时,陈澄之却接了一句。
这店主在荷里活道开店也有年头了,水平不说是顶级的,但也算是有眼力的人,结果,今天被这一老一少给说得哑口无言!
在这古玩行里,有时候真正行家的一句点拨,是很珍贵的,因为真正的行家不好碰,即便碰上了,人家的高明手段,哪能轻易示人?
店主沉吟片刻,最终鞠了一躬,很诚恳地说道:“请先生不吝赐教,需要我做什么,还请直言!”
唐易一看店主居然如此虚心,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看来,这是个真正愿意深入研究古玩的人。
“老板太客气了!”唐易开口道,“刚才开个玩笑,这是乾隆宫廷铜造像的真品。之所以有我说的两个问题,是因为乾隆晚年曾经造了一批小型的鎏金铜造像,专门在一些比较私密的狭小空间供奉!”
“为了适应这个需求,所以新设计了小的莲花瓣,这是一种全新样式,而且此后再无铸造。同时,因为这一批铜造像是专门制造,比较特殊,所以在款识上也标新立异,款识刻在了背面。”
“我说呢,我感觉各个方面都没有问题!”店主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是怎么知道这一批特殊的鎏金铜造像的?”
“在一本和鎏金通造像无关的清代史料里,曾经提过制作龛盒,以供奉造像,里面说了几句形制特殊,背刻款识。另外,内地的山海省博古馆里,有一件类似的铜造像,不过是阎摩造像附注:阎摩是佛教里掌管生死的神,又叫狱帝主,法王),不过异曲同工。”
这下子,店主彻底服了,“多谢赐教,多谢赐教!”随后指了指店里,“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
“不用了,您是个真正喜欢古玩的人,切磋一下而已,不用这么客气!”唐易笑了笑,走出了店门。
”哎,等等!”店主在后面紧跟几步追上,掏出了一张名片,“先生是高人,我就不多说了,不过好歹留下个名号啊!”
唐易想了想,也掏出了一张名片,“都是同行,有机会再交流。”
“这么年轻,居然有如此眼力!”唐易和陈澄之走了,店主拿着名片,牢牢记住了“唐易”这个名字。
唐易也不会想到,这个店主人缘不错,又喜欢聊天,不久之后,港岛古玩街上,很多人都知道了内地古玩界,有一个叫唐易的高人。
唐易和陈澄之继续逛着,因为重点是铜器,所以两人逛得比较快,加上唐易也没发现其他合意的东西。再说陈澄之也不是非要买,重点是看看这港岛铜器的行市。
快到傍晚的时候,两人到了摩罗街。
在一家店面之前,有探出的小棚,棚下摆了一张长桌,上面放了不少东西。一个年轻的伙计正在收拾整理,看来是要收摊子了。
唐易扫了一遍,拿起了一件拳头大小的铜器。
这是一件青铜豹镇,豹子呈现卧姿,身上有错金,恰似豹子身上的斑点。而一双豹眼,是镶嵌的红玛瑙。
这个“镇”,是席镇,压席子用的,一般一套有四个,正好压住席子的四个角。
在魏晋之前,古人都是席地而坐,地上铺个席子。就算是王侯贵族,有那种很矮的塌,上面也是要铺席子的。这席子容易卷边,再就是坐下起来也容易移动;席镇,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
伙计一看唐易拿起了豹镇,便也停止了手里的活儿。
“就这一个吗?”唐易问了伙计一句。
“是啊,这错金豹镇,就收了这么一个,要是成套的,就不摆在外面便宜出了。”伙计应道。
陈澄之在旁边看了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对唐易说道:“这个?”
这错金豹镇,虽然是西汉的形制,但是工艺相对一般。错金虽然算规整,但也是作伪常用的涂抹金浆的手法,豹眼所用的红玛瑙,倒不是假的,但却是市面上十块一颗随便挑的那种水准。
唐易问这个干什么?这显然是一件十年之内的仿品。
唐易对陈澄之微微一笑,“买着玩玩。”随后,又直接问伙计道,“多少钱?”
伙计想了想,“这西汉的豹镇,虽然是单只,但是也不便宜,要收摊了,你给一万港币吧!”
“什么?”唐易心想,这么一件明显的仿品,这伙计居然说是西汉的,“你们老板在么?”
第1062章 武帝行玺()
“老板在店里正忙,有什么事儿你和我说就行。”伙计表情略变,但很快就应道。
“你说,这件错金豹镇是西汉的?”唐易看着伙计问道。
伙计稍稍怔了怔。
其实,这外面长桌上摆的东西,要么是高仿,要么是普通的玩意儿,老板是划了档儿的,有一百港币一件的,有五百港币一件的,最高的不过一千港币一件。这件错金豹镇,是件普通的仿品,不过工艺和品相还过得去,加上确实也含点儿金,所以定的是一千港币。
但是这个伙计呢,一听唐易说普通话,就知道是内地来的,而且上来就拿起了这件错金豹镇,所以心里一时歪了歪,临时起意想多卖点儿。这多出来的钱,不就是自己赚了么?
唐易这么一问,却又好似看出了是高仿。
伙计想了想,“这古董,个人有个人的看法。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当没听好了。不过这价格,就是这么定的,要是接受不了,那也就别讲了。”
“我到店里去看看其他东西。”唐易说着,拿着这错金豹真就往里面走。
“哎?你去店里,放下手里的东西啊!”伙计急忙跟上,伸手要拉唐易。
陈澄之立即上前一拦,“你这小伙子,我们是拿着进店,又不是拿着走人,这有什么不行的?这叫以宝带宝,你们老板没教你么?”
所谓以宝带宝,是看上了一样东西,说好要买了,但是先不付钱,再看其他东西,看好了一起付;通常是要看的其他东西和看好的这样东西,不是在一个地方,就让买家拿着,跟着货主一同前往。这家店面,外面有东西,店里有东西,也可以这么说。
不过,这是早年间行里的老话,现在没多少人用了,陈澄之这是也看出这里面有问题,为帮唐易挡一挡这个伙计。
这店主确实有事儿,在柜台上算账呢。抬头一看,有个人进来了,立即起身了。有生意,自然是生意为先。
这时候,陈澄之和伙计也跟着进来了。陈澄之只是暂时挡挡而已。
“您是店主么?”唐易托着手里的豹镇,笑着问道。
“是啊!”店主看了看唐易手里的东西,笑道,“这位先生,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他还以为唐易已经买了豹镇,临走要来店里和他打个招呼呢,所以才这么说。
“你的伙计说这件豹镇是西汉的,要一万港币。”唐易直接说道。
伙计立即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这自己想多赚钱,不是不行,你得和老板说一声,多卖了是你的本事。但是偷着摸着玩儿这个,那可是坏了规矩。
店主这种生意场上的老油子,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笑着说道:“先生,外面的东西我还没仔细看过,这是让伙计先整理一下。我看看?”
都摆外面开卖了,老板怎么会没看过?唐易知道这是店主是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当然不能较真,立即把东西给了店主。
“哎呀,这东西,不到代。我这伙计可能太忙,有点儿走眼了。这么着,先生要是喜欢,八百八十八港币,咱们都图个吉利?怎么样?”店主装模作样看了一番,立即笑着说道。
这店主会说话,不到代——这宋代仿西汉,是不到代,这昨天新做出来的,也是不到代。而且来了个“发发发”的彩头,听着就舒服。
唐易也不由得暗自佩服,“老板真爽快,这东西我就拿了吧!”
“好的,我这给包上!”店主很利索的把东西装了起来,又送唐易和陈澄之出了门。送两人走后,瞪了一眼那个伙计,“你过来说!”
“老板,我这不是想给店里多赚点儿么?”伙计低着头走了过去。
“没人不让你多赚,你给我说了么?”店主伸手敲了敲柜台,“长本事了你?再说了,瞪大你的眼睛,你真想卖高价,得是件像样的东西!这东西对行里人来说就是一眼假,你以为我随便就会摆在外面便宜出?”
店主在店里教训伙计,陈澄之却一边走一边对唐易说道,“你买这么件东西干嘛?八十八给我都不要!”
“这东西不太对劲,我怎么觉得比铜器偏重!”
“上面有错金,稍微重点儿很正常。”
“但是我觉得,有些错金的痕迹不太对,仿佛是后来修复的!”
陈澄之听到这里,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忽而眼睛一亮,“你是说?这里面有东西?”
唐易笑着点点头,“老爷子啊,你不是带了工具箱来了么?破开这件豹镇,没问题吧?”
陈澄之伸手点了点唐易,“没问题没问题!真有你的,我说嘛,你怎么会花钱买这么个破玩意儿!”
两人又大致逛了一会儿,再无什么发现,便回到了酒店。
进了陈澄之的房间,陈澄之取出工具箱,拿出工具,在桌子上垫了一块毛巾,便动起手来。
很快,这件豹镇就被一分为二!
结果,里面竟然嵌着一枚黄灿灿的金印!嵌得很严密,若不是陈澄之手段了得,恐怕破开豹镇,还会伤了这金印!
这金印的方形底座之上是盘龙钮,不大,底边长度不到三厘米,整体高度也只有两厘米左右。
东西虽小,工艺可不含糊。金印上的盘龙,栩栩如生,龙头微微仰起,鳞片清晰毕现。而且龙身和金印的边角更为光亮,这显然是因为经常使用的缘故。
“这可是不折不扣的西汉的东西!”陈澄之眼神一变,翻看了印文。
印文一面,是田字方格,印文是四字阳文小篆:武帝行玺!
就在印文的缝隙里,还隐约可见残留的朱砂痕迹。
原来,这不是一方金印,而是一方金玺!自秦始皇称帝以来,就只有皇帝的印才能叫玺。西汉时,皇帝的玺比秦朝要多,根据记载,共有六种: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不同的玺,有不同的用途。如果加上当时还未失踪的和氏璧传国玉玺,合称天子七玺。
“哎?这印文不对啊!”陈澄之盯着“武帝行玺”四个字,突然看向唐易。
第1063章 南越武帝()
唐易接过金玺,仔细看了看,“这的确是西汉的东西。”
“这个我当然能看出来!”陈澄之接口道,“可汉代皇帝的玺印,都是玉质的,只有王侯才有用金的!这个还不算最大的问题,或许哪个皇帝制作过金玺也不好说。但这问题,出在‘武帝’上!”
的确,在西汉,能称为“武帝”的,那只有汉武帝刘彻。武帝行玺,按字面理解,那就应该是刘彻当朝时用的行玺。
可问题是,这个‘武帝’,是个谥号!
华夏历史上这么多皇帝,称呼也比较多,谥号、庙号、年号,都有用的。比如汉武帝,就是个谥号;唐太宗,就是个庙号;康熙,就是个年号。
不难发现,汉代的皇帝,多被后人用谥号称呼,比如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献帝。唐宋呢,被用庙号称呼的多,比如唐太宗,唐玄宗,宋太祖,宋徽宗;到了明清,喜欢用年号称呼的多,比如永乐,万历,康熙,乾隆。
不管怎么称呼,皇帝活着的时候,只可能知道自己的年号。
这谥号,是皇帝死后才有的,是被后世“追认”的。庙号呢,是皇帝在太庙中被供奉时所称呼的名号,也是皇帝死后才有;打个比方,相当于后人供奉的祖宗牌位,活着怎么可能有?
比如康熙,这是个年号,一上台就有,上台之后,前面的顺治年号不用了,改元康熙。但是康熙的谥号是: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这个太长了,怪不得没人用。他的庙号是清圣祖。谥号和庙号,都是死后由他儿子雍正主持定的。
汉武帝刘彻,庙号是“世宗”,谥号是“孝武皇帝”。因为在汉代,倡导以孝治天下,所以这皇帝的谥号,都有个“孝”字。既然都有嘛,所以称呼的时候就省略了,直接简称“汉武帝”。像汉文帝,汉景帝,也都是省略了“孝”字。
既然汉武帝是刘彻死了才有的这个称呼。那么他活着的时候所用的行玺,是不可能有“武帝”二字的!
实际上,汉代皇帝的玺,还没有过确凿的考古发现。不过,根据后世其他朝代的皇帝行玺,和汉代的一些史料来推断,汉代皇帝的玺上,这印文应该就是那六种: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
也就是说,就是汉武帝刘彻的行玺,印文也应该是:皇帝行玺。汉武帝驾崩,这些玺陪葬,新任皇帝再做一套,还是这些印文。
这竟然冒出来一个“武帝行玺”,能不让陈澄之摸不着头脑么?最要命的是,无论从工艺、制式、包浆来看,这又是西汉的东西!
唐易看着陈澄之一脸疑惑的表情,笑道,“这不是汉武帝刘彻的行玺,是西汉时另一位‘武帝’的行玺,活着就自封了,而且我看,这行玺,就是他发布诏命用的。”
若说铜器上的手段,唐易当然比不上陈澄之,可要说到正史典籍、野史传说、史料资料,唐易可就看得比陈澄之多了。再结合这个眼力,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啊?”陈澄之一愣,“西汉还有一个‘武帝’?”
唐易点了一支烟,“老爷子,你可能有所不知,我给你说说。”
话说秦始皇平定岭南,有一员猛将,名叫赵佗,他就此当了南海郡龙川县县令。后来秦朝亡了,群雄逐鹿中原,乱成一锅粥。这个时候,赵佗趁势而起,从自己的地盘南海郡起兵,又拿下了桂林郡和象郡。
史记云,秦始皇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而当时赵佗坐拥三郡,直接就建国了——南越国。赵佗便自称南越武王。
这南越国地盘不小,北至南岭一线,西至滇桂大部,东至闽越南部,南至南海。都城呢,定在了“番禺”,就是今天的羊城。港岛,其实就在南越国的领土之内。
赵佗在南面称王,刘邦在中原地区也建立了大汉帝国。这个时候,中原多年战乱,亟待休养生息。刘邦考虑了一下,对这个南越国,还是不打为妙,于是派出了一个叫陆贾的,去劝说赵佗,附从大汉。
陆贾这个人,是很有本事的。刘邦和项羽争霸的时候就跟着刘邦,在诸侯间游走,能言善辩,是类似苏秦张仪这样的角儿。后来刘邦死了,吕雉篡权,也是他说和了陈平和周勃,共同谋划,周勃夺军,一举诛吕。
有陆贾出马,赵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