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
唐易一听,心想这位胡老先生想必是鲍磊店里的老师傅,既然说是祝公望的老乡,那就是浙省龙游人。当然,现在不叫龙游了。
店里此时有两名伙计,一名正在打包装箱,一名正在陪着两位客人在里面的精品间看东西。
打包装箱的伙计立即收拾了下,跑腿去了。因为店里的顾客为大,断不能让招呼客人的伙计离开。
不过,鲍磊这一嗓子,也引起了两位客人的注意,这两位客人,一男一女,男子约莫六十多岁,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发型一丝不乱,颇有英伦绅士的范儿,女的应该不到三十岁,秀雅清丽,一眼的大家闺秀。
两人看起来像是父女。
果然,女子开口道,“爹地,那边有新做的琴?”语声如莺燕,细腻婉转。
男子笑道,走出精品间,来到鲍磊面前,看了看那张蕉叶琴,“我们可否一观?”此时,那女子也跟着走了过来。
鲍磊指了指唐易,“这是唐先生的琴。”
那女子的眼中看到此琴,突然亮起一丝光彩,光彩之中又带着一丝怜悯,澄澈如水的美目,也看向唐易。
“雅器共赏,天音本由人挥就。”唐易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不知怎么,突然文绉绉地来了一句
女子欣喜不已,上前伸出纤纤玉指,轻拨了两下琴弦。这动作看起来很普通,但却如柳枝轻抚水面,伴随浅浅的琴音,让众人一时间竟有了如嗅花香的感觉。
不过,女子的眉头接着一皱,“此琴本佳人,奈何红妆零落,若不尽心调理,心痛不绝。”
随即,女子居然立即对着古琴翻检起来,“海鹤蕉叶,最是精巧。此琴补齐雁足、七轸、漆面、残损之后,尚需下大力气重新调音。”
唐易大吃一惊,这弱不禁风的女子,居然是个行家!
鲍磊眼力价儿十足,立即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女子身后,“这位女士,您坐下研究。”
“不用管我,取软毛毡垫于琴下,鬃刷软布麂皮都有吗?我先清理一下。”女子摆摆手,随后从坤包里拿出一支钢笔,一张便笺纸,就站在桌边,刷刷刷写下了几行字,“老板,这些配件都有么?”
唐易一时间有些尴尬,心想我才是这琴的主人啊,您这问都不问,这就要开修了?但是在这女子温柔可人吹气如兰的气韵之下,他又似乎不能不同意。
“有,都有!”鲍磊心说,这是什么地方,天音廊!别的东西没有,修琴的工具和配件还能没有么?
这时候,去请老师傅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老板,胡老先生不在修配间,我问了下,他今天一早就出去选购材料去了!”
“噢,那就不用了,你把这些东西配齐。”鲍磊说罢,将女子写的便笺递给了伙计。
唐易没说什么,鲍磊就更不会说。他开门做生意,这一对父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结交一下当然很好了!那位男子自始至终笑眯眯地看着女子,也没有说话。
工具先备齐了,女子就手忙活起来,坐下之后,左右开弓,动作娴熟,如同行云流水,看得众人都呆了。那伙计又跑回修配间,准备配件去了。鲍磊悄声对唐易说道:“我看胡老先生的手段也未必能比得上她!”
古琴放置的桌子,位于天音阁大厅的一角,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花架半包围,相当于一个临时会客区,也可以作为客人累了暂时坐一坐的地方。此时,那位男子突然轻声对唐易说道:“小女痴迷古琴,今天真是冒昧了。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们不要打扰她,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此情此景,换做谁都会点头应允。
鲍磊吩咐伙计远远照看着女子,便带着众人来到了大厅后面的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平时是谈生意的地方,沙发茶几齐备。
落座后,男子开口道,“今天实在是唐突了。我们刚从英国回来,今天闲来无事,陪着小女转转古琴行,结果碰巧发生了这件事儿。唉,小女自幼学琴,嗜琴如命,一见到受损的名贵古琴,我想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唐易,文佳,鲍磊都是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鄙人沈松岳,小女沈岸汀。”男子见众人态度良和,便接着又说道:“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
未等鲍磊和文佳开口,唐易忍不住开了口,“您是沈松岩先生的兄长?”
“是啊,刚才听老板称呼你为唐先生,唐先生认识舍弟?”沈松岳略略一惊,主要是因为唐易太年轻了,沈松岩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他哪里想到,唐易不仅认识沈松岩,而且两人还是忘年之交!
“认识。”唐易接口道,“沈岸芷,沈岸汀,怪不得我觉得她们眉目间有几分相似,原来竟是堂姐妹!”
第603章 没吃上饭()
沈松岳、沈松岩是亲兄弟,之前提到过,兄弟俩出身收藏世家,他们的父亲沈重远,当年年纪轻轻便是民国时收藏界叫的响的一号人物。
沈松岩久居燕京,而兄长沈松岳则长期在英国,世界闻名的顶级珠宝品牌“昂帝”,就在沈松岳公司名下,还曾为英国皇室订制国首饰。
不过,沈松岳虽然是沈松岩的兄长,但是结婚有女却晚,而且膝下只有沈岸汀一女,沈岸汀比沈岸芷反而要小上几岁。对这个女儿,沈松岳一直视为掌上明珠,那真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这沈岸汀不喜欢别的,只喜欢古琴古韵,职业也是一名琴师,在伦敦还举办过演奏会。平时的大部分时间,便是在家潜心研究古琴和音律,不爱玩闹,也不喜欢交际。沈松岳只能由着她,唯一有点儿担心的就是,如此下去,难不成这宝贝女儿要一直待字闺中?
相互介绍之后,沈松岳又开口道,“唐易,既然是大家熟人,鲍老板和文先生也都很有缘,晚上我叫上舍弟,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如何?”
唐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来燕京,本来没打算待几天,所以没有告诉沈先生。”
沈松岳爽朗一笑,“本来他今天要一起陪我们逛的,不过中午时候,有一件瓷器正在紧要关头,料想现在也该出窑了,我给他打个电话。”
唐易却道,“沈小姐自己在那里修琴,要不要您先去看看?”
“不用,她见了古琴,心无旁骛,最烦别人打扰。”沈松岳说罢,便给沈松岩打个电话,恰好,沈松岩已经完事了,一听说兄长巧遇唐易,便说要立即直接过来。
等到沈松岩来到天音廊,沈岸汀还在那里忙碌,一个伙计远远看着。沈松岩知道侄女的脾性,也没打招呼,直接到了会客室。
沈松岳虽然也不是一般人,但长期在英国,所以鲍磊对他倒不是很熟悉。可他在琉璃厂混,古玩圈里的人,如何不知道沈松岩的如雷贯耳的名头?他没有想到,这位沈先生居然直接就来了!一开始,他是给文佳面子,虽然唐易手上有这么一把珍奇的古琴,但他也没有另眼相看。
但是,沈松岩一见唐易,如同老友久别重逢一般,真真让鲍磊吃惊了。心里暗怪自己小看这个年轻人了!
鲍磊连忙递上名片,沈松岩笑着接过来,“我侄女就喜欢古琴,真是叨扰鲍老板了!”
“沈先生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鲍磊连忙说道。
寒暄落座,沈松岩笑着对唐易说道:“今晚这顿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岸汀见了古琴,就如同着了魔一般。”
唐易跟着大笑,“我看沈小姐这样儿,恐怕不仅不会收我的修琴费,说不定还会倒找给我钱。”
众人一起开怀。
品茶闲聊间,不知不觉天就暗了。沈松岳先有点儿坐不住了,都说客随主便,可是宝贝女儿这反客为主不说,难不成如果修不好要彻夜留守?但是又不忍心去打扰,一时间的确有点儿难熬。
正在这当口儿,沈岸汀竟然走了进来,“唐先生,琴已经修好了。只是漆面缺损处尚未修复,调制古漆需要时日。”
唐易一惊,这么快?他原来以为这把琴要修好,怎么也得三两天的功夫,但人家说修好了,那肯定不是诳语,便起身应道:“真是多谢沈小姐了。”
“唐先生,此琴尚未调音,但是调音之前需要我自己的专业工具校正,如果信得过我,可否容我带回去调音?”沈岸汀复又说道。
“如此,沈小姐带走就是了,带到调音完成,古漆修复,我再取回不迟。”唐易本来还想说如何酬谢,但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如这等不染铜臭的佳人,提钱就太煞风景了!
“唐先生是这把‘万壑松风’的主人,调音时必须在现场,不然琴音失主,一大憾事。”沈岸汀却又说道。
原来我还得跟她回去啊!唐易心里想着,只得问道:“那沈小姐打算何时调音?”
“现在!”
“现在?就在天音廊?”“
“这里当然不行,一来我的工具在叔叔家里,二来这地方终究是一间商铺,浊气有冲。”沈岸汀淡然如菊。
唐易暗暗叫苦,虽然自己确实也想早点儿修好古琴,一听天籁之音,但是听她这意思,什么时候调好音,什么时候才能吃饭!难道连一顿饭的功夫也等不了?如此想着,肚子里的竟真的有几分饿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吃饭,吃完了再去调音吧,沈小姐?”唐易试探着说道。。
“饭后不适合调音,而且人也不能多,只能有琴主和调音师在。”沈岸汀目光如一泓秋水,端的让人来不了拒绝。
见唐易面色尴尬,沈松岳打圆场道,“这样吧,我和舍弟陪文先生和鲍老板吃饭,委屈唐易回去帮忙调音,既然是你的古琴,你也早点儿听听不是?”
沈松岩点头道,“唐易,怎么样?”
其实,无论是沈松岩还是沈松岳,根本就不想和文佳、鲍磊吃饭,这样说纯粹是为了沈岸汀。
文佳和鲍磊都是耳聪目明的主儿,如何还会去赶这种饭局?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今晚定了时辰,还有处宅院要去看看!”文佳轻拍额头说道。
“我今天一早就答应孩子回家一起吃晚饭,咱们能不能改日?”鲍磊也面露为难之色。
唐易没办法,只得跟着沈岸汀走了。临走时,文佳附耳说道:“放心,我回去给娉婷说是一个有怪癖的老头儿修琴,非要你留下。”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唐易哭笑不得,刚要说话,文佳却已经走了。
到了沈松岩所住的别墅,沈松岩吩咐厨房先着手准备,接着和沈松岳对视了一眼,两人心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呢!
唐易随沈岸汀来到她的房间,这个房间想必是沈松岩专门为侄女回国居住时留的,是个套间,里间关着门,应该是卧室。他们所在的外面的小厅,倒像是个琴房!琴桌琴凳俱全,四个花架上全是兰草,更是平添了整个房间的雅致。
沈岸汀将琴放上琴桌,打开了自己的工具箱,进行调音前的最后校正。
第604章 一时迷离()
唐易身处透着雅致的小厅之中,闻着兰草香气,一时有点儿兴起,不由自主出口,吟出几句诗来,“幻色虽非实,真香亦竟空。云何起微馥,鼻观已先通。”
此时,端坐在琴桌前的沈岸汀的身子突然微微动了动,接着秀眉一展,“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
唐易一听,不禁扭过头来,接连连看了她几眼,想不到她居然如此才思敏捷!偶然间四目相对,都有欣赏之意。
要说对上两句咏兰草的诗句,那也不算什么。但是唐易一时兴起,吟诵的是苏轼的诗句,而沈岸汀信手拈来,不仅接着唐易诗句中“香气”的意思进行了延伸,而且选用的诗句还是苏轼的兄弟苏辙的。
“定应欲较香高下,故取群芳竞发时。”唐易不甘示弱,接着也来了苏辙的两句,同时将沈岸汀诗句中的“凌霜”之意拔高。
“一寸芳心须自保,长松百尺有为薪。”沈岸汀仍是吟诵了苏辙的诗句,但是意思急转直下,将唐易拔高的意思生生扭了回来。
吟的是诗,反应的却是心态。唐易七尺男儿,年轻好胜,现在有着一肚子的打算,所以吟的是斗志。
而沈岸汀富贵女儿家,从小不知坎坷,甚至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就连“凌霜”都要“巧”,芳心自保,其实多少有点儿孤芳自赏的意思。
唐易此时连忙停了吟诗,“让沈小姐见笑了,还是赶紧调音吧!”
沈岸汀居然抿嘴一笑,说了句“唐先生高才”,接着便低头忙碌起来。
过了半个小时,最后的校正完成,沈岸汀要开始调音了。
也就是说,沈岸汀接下来其实要操琴一曲。
“等等!”
就在沈岸汀凝神准备之时,唐易突然说道,“让我准备一下!”
实际上,唐易虽然不愿意被牵着鼻子走,但是一直是想一闻这把古琴的天籁之音的。此时,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既然已经要听了,那自然就得好好欣赏。
沈岸汀若是平时,在就要弹奏的瞬间被人打断,肯定是会愠怒的,但是这时候不知为什么,却竟然丝毫没有一丝不良情绪,或许,是刚才的兰草诗对感染了她。
突然间,沈岸汀站起身来,一下子拉开了窗子。
要知道,这可是大冬天,一开窗,寒风登时灌了进来,唐易不由裹紧了衣服。
“可感通透?”沈岸汀重新做到了琴前。
唐易这才发现,虽然寒风袭来,但是窗外的月光也洒落进来,加上别墅院内簌簌的风吹枝叶的声音,的确让心绪有了意境的变化。
深吸一口气之后,唐易面露笑颜,缓缓说道,“开始吧!”
沈岸汀重新凝神,随即纤纤玉指落到了琴弦之上。
琴音响起,真的有如松风一般,飘荡在房间之中,唐易一时之间真的有了“客心洗流水”的感觉。
沈岸汀弹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的取材所在,几乎家喻户晓,伯牙子期,知音相对。琴曲早就有了,据说最早是一曲,唐代分成了《高山》、《流水》两曲,后来又分成了多段,而且版本众多。
同时,《高山流水》还有古筝曲,不过和琴曲自是截然不同。
沈岸汀弹奏的,是自己糅合的乐段。唐易虽然不通音律,但却神识通明,沈岸汀自己糅合的乐段又格外流畅,琴音中那种高山巍巍,流水淙淙的感觉,一下子全出来了。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高山流水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唐易又忍不住赞赏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沈岸汀突然看着唐易,风从窗户斜着吹了进来,吹乱了沈岸汀额前的几缕秀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一时唐突了!”唐易发现沈岸汀停了,以为是自己打断了,连忙道歉。
沈岸汀秀眉微蹙,起身,关上了窗子,复又重新坐回到琴前,这才说道,“这一支曲子,想不到唐先生能听出山水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感觉。不过,这曲子是调音用的,现在音准无瑕,我再为唐先生演奏一曲!”
说罢,不待唐易应声,便有音符从琴上流淌出来,一曲《鹤冲霄》袅袅而起。
唐易一愣,这曲子竟然他是听过的!
说来也巧,因为主攻明清历史,所以他才了解到,这是明末清初的东皋禅师东渡倭国推广的一支曲子,当时唐易还特地从网上下了听过。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