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没再说话,只露出隐隐苦笑,看他这样,另两人也沉默下来,只有车行路上的声音回荡在他们之间。
一路飞驰,两台车在高速公路上开足了马力,先杀向西安,跟着往宝鸡,朝常羊山前进,最后转向嘉陵江源头。当年,吴邪和老痒的路线就这么走的,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心里一片轻松,带着探险式的兴奋。而今,吴邪胸中塞满沉重,不安闪电般跳跃在遮蔽心海的厚密云层中。每当车经过城市或人流较多的地方,他就会紧张地看向窗外,瞪大眼睛观察四周人群,盼望能在不经意间发现那个烙在心底的身影,即使他知道希望实在渺茫……
吴邪这表现,胖子和王盟都看在眼里,劝过他两次放松,小哥不会有事的,吴邪只当没听见。后来,他俩都也不说了,反而帮着一起看,可是直到抵达太白山山脚,也没有见到闷油瓶的影子,至于“他会不会乔装打扮易容上路”这类疑问,此刻已没有必要再提,他们需要专注于眼前的境况——矗立在几人面前的,是中国腹地最神秘广袤的莽莽峻岭。
车已尽了最大努力,只能到这里,无法往前行驶分毫,吴邪也不勉强,让大家原地休息,把东西卸下来,再次分装打包好,接下来,他们只能徒步前行了。
考虑此去所面对的东西,以及行动成功的几率,吴邪没有让驾车伙计们跟随,只打算带胖子和王盟进山。路上的时候,他已给两人介绍过上次跟老痒过来的情况,基本上,这次还是遵循那条路线走,相对熟悉不说,路上风险也好掌控,更重要的是……吴邪和闷油瓶也讲过这个故事,就在他出现在自己家的当晚。如果他没有猜错,闷油瓶同样会遵循这条路线靠近神树,现在他们几人等于跟在他后面追赶,沿途或许能发现他留下的痕迹,把握相对大点。如果妄想找什么捷径,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深邃丛林里,风险实在太高,能否找到神树都不提,搞不好出师未捷身先死,人先折在这里了。
此行目的在寻人,尽力解决那横亘在他和闷油瓶之间的命运难题,能解决多少解决多少,最终结果究竟如何,兴许只能看天意。但不管怎样,吴邪的底线是要让跟自己来的人平安回去。
即使真要死,那也只能自己死,不能拖累胖子和王盟他们。
“吃点东西,我们歇会儿就出发,今天目标是尽量接近夹子沟沟口,晚上在附近扎营休整,天亮了继续往沟里走。”卸好东西,吴邪吩咐伙计们生火做饭,这可能是接下来几天内仅有的一顿热餐了,必须好好吃饱。
“直接杀进去不行吗?”胖子咬下一大口火腿,边嚼边问:“小哥本就在咱们前面,这人能力又强,跑得又快,再不抓紧时间,怕是没戏啊。”
“正因为我们不如他,所以更不能冒进。”吴邪喝口水,想了几秒,摇头说:“里边情况复杂,有些危机我估计已经没有了,但还有些问题必然还存在,变数很大,必须谨慎再谨慎,否则……”他没有往下说,叹口气,小声道:“不论怎样,我不能让你们面对太大风险。”
“说什么风险不风险的,都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还缩手缩脚吗?就是豁出命去,也得把小哥拖回来。”胖子一拍大腿,满不在乎地发出豪言壮语,跟着仔细打量了吴邪两圈,咂嘴道:“不过说回来,天真,成啊,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傻天真了。我本来觉着,小哥这回失踪,你还不得急疯了呀,没准脑袋一热又干出什么傻事儿来,我得盯紧喽,必要的时候把你打昏都行,没想到……都他妈这样了,你还这么沉得住气,不错不错,当真是不一样了,胖爷要对你刮目相看,好样的天真。”
说完,胖子竖起大拇指,吴邪微微苦笑,点了点头。他心里急,急得像有火在撩,睡觉时候一闭眼,就是种种不吉利的影像,小哥这样了,小哥那样了,每个都是让他心惊肉跳浑身发抖的场景。可是,急有什么用?如果急就能把小哥平安带回来,那吴邪宁可直接把自己烧了,然而这些都是屁话,只有冷静,只有大胆心细,迅速行动,一步步踏踏实实地往那恐怖的秘密核心前进,才有与那家伙相逢,并将他带回来的希望。
“……老板,你估计张小哥这会儿到哪了?”王盟的提问打断吴邪的思路,他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确定。往要去的方向指了指,吴邪说从这里往夹子沟,以我们三个的体力大概还有四天半的徒步路程,对小哥而言,这段路可能最多只需三天。现在是夏天,进沟之后很大可能遇到山魈群。这得看运气了,如果它们对咱们感兴趣,咱们就不得不收拾它们,但是千万不要大开杀戒,以震慑为主,然后赶紧跑路,猴子又多又凶,惹不起。小哥那血对虫豸是必杀,对野兽没准儿也有威慑力,加上他那身手,这段路对他不是大问题。此外,他先出发,这么算下来,他至少比我们提前两天半接触到神树的所在。我们这边唯一的优势,是我实地去过那地方,路径记得很清楚,所以,进沟之后,你们一定要紧跟我,别自个儿想当然,绝对不许擅自行动,另外……讲到这里吴邪顿了顿,心里斟酌一番,决定还得把话说清楚,咬牙道:“如果你们在里面看见或听见什么不太合常理的东西,不要管,听我指挥,我不让你们动,你们就别动。特别是你,王盟。”
作者有话要说:
☆、遇袭
“……什么意思?老板。”
“神树能力太强,没有同它接触经验的人,即使在外围也可能受到波及,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可能就是致幻。”吴邪表情严肃,盯着王盟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接触过这东西,胖子在西藏被海外张家用六角铃铛整过,多少有点免疫力。”
王盟吸口凉气,郑重点头,吴邪又交代几句,特别叮嘱伙计们守好这个营地,盯紧无线电台,他们进去后记得每小时呼叫联络一次,直到信号消失为止。信号消失24小时后,他们再次联系自己,如果8小时内无法联系上自己,即刻通知北京的花儿爷,请他组织人迅速过来救援。
吴邪绝非头脑发热就赶过来,现在的他,也绝不会两手空空仅凭一腔热情就去做足以决定自己和同伴生死存亡的大事。
那个早上时间虽很紧迫,但他也安排下了后手,他除了用笔记记录那一切外,还在电脑一个带密码的文件夹里做了备份,包括秦岭神树的位置,以及抵达的路线。或许,冥冥之中吴邪就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他会再度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开启了一切,或许也将终结一切的地方,直面自己和张起灵最重要的命运节点。
那天早上,在冲出门前,他对这个备份进行了最后一次整理,删除相对隐私的,猜测性的内容,保留了事情的大体轮廓,然后跟秦岭神树所在地的所有资料一起打包发给了解语花,同时电话告知他,一旦自己的伙计联系他,就意味着这边出现了危险,请他立刻安排救援。
解语花在电话里问了两句情况后,沉默半天,说吴邪你真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啊,长白山还没苦够?得,既然你这么爷们,我也陪你继续爷们下去,你说怎样就怎样,你放心走吧,后方的事我来安排。
谢谢你,小花。
多少年朋友了,还说这个,你好好带他回来就成。
……
即使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吴邪也绝不会放弃希望坐以待毙。
吴邪要的,不是和张起灵玩儿什么不能同生就同死的悲情调调,他要的,是两个人都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彼此扶持,肩并肩地过一辈子!
往夹子沟的路进行得还算顺利,三人背着沉重的行囊,穿梭在茂密的树林中。这种渺无人迹的原始森林与大多数人想象中阳光明媚、甜美清透的森林完全不同,它既不碧绿,也不清新,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落的美景只存在于想象里。现实是这里充斥着大量阴森浓郁的黑绿色,时常可见沉落在阴影中形态扭曲,已纠结生长到一起的树木。因树冠浓密遮蔽了阳光,靠近地面的部分常年得不到充足日晒,天长日久,积攒下的阴寒气息在人下半身萦绕,满地腐败落叶发出难闻的气味。这些层层叠叠的腐败物构筑了地表的形态,阳面的它们相对友善,干爽松软,虽然也可能踩上蛇,但阴面则更让人痛恨得多,下边可能包裹着腥臭的积水、动物尸骸,或不经意间就踏破了毒虫的巢穴。
穿行在茂密森林里,就像蚂蚁爬过阴暗复杂,满是尘土的储物间。肆意滋长的灌木,密密麻麻军队一样的乔木,无所不在的草丛与不知名的花朵,沉在阴影中的沟壑,掩藏在枯枝败叶下的水潭,还有不时露脸却不太认得的动物,所有东西都显得那样宏大而威严,它们矗立在一起,共同组成极具压迫力的阵列,仿佛无数眼睛正藐视着底层移动的人体。初次进入这种环境的人,很容易变得压抑消沉,十分的希望也缩减成三分,而悲观则被不断放大。
吴邪很明白这种环境对人会产生负面影响,前行中不时介绍此行需要注意的事项,并掐着时间停下来略作休息。还好有胖子在,粗中有细,大大咧咧,体力算三人中最好的一个,在这种长途跋涉中也不忘他擅长的插科打诨,满嘴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精神,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让队伍的气氛大大提升,王盟没有了初次进深山的紧张,连吴邪也忍不住笑了。
到晚上,胖子找好地方扎营,三人轮流守夜,天蒙蒙亮时再继续出发。经过四天跋涉,第五天下午三点过,终于抵达了夹子沟沟口。
“问问你们意见。”吴邪停下脚步,看着满地乱草和四周纠结的树影说:“现在时间不算早,咱们是就此安营扎寨呢,还是继续往前走?如果要继续往前走,那必须加快速度,天黑前抵达入口,摸黑穿越夹子沟风险太大。如果你们觉得加速有难度,那只能现在休息,等明天再进去了。”
“你这不废话吗?”胖子啧了一声,说:“这他妈还用问?天真,你丫就别装领导派头假大方了,都知道你心里急,这事儿等不得,快走呗,一口气杀进去,咱们已经比小哥落后太多了。”
“走吧,我跟得上。”王盟抹把汗,没多的话。
吴邪点点头,说声里边风大,跟紧我,打头进入了夹子沟。
夹子沟藏匿深山不为人知,内中景色十分壮观,地面乱石嶙峋,杂草丛生,无数从两侧山壁上跌落的枯枝败叶横亘其中,两侧矗立的巨大山壁如同即将闭起的门扉,巍峨雄伟,头顶只一线天光落下,过堂风呼呼地迎面而来,让他们的前进速度很难有效提升。走了两个钟头,沟口早已看不见了,而前路还望不到头。随时间推移,头顶的天空越来越狭窄,光亮也越来越黯淡,三人被迫打开手电,继续深入。
吴邪走在队伍最前边,边走边小心观察四周,寻找是否有人经过的痕迹。按他推测,和老痒多年前的那次探访已不可能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了,按理说之后也不应有人造访过,如果小哥确实曾经过这里,三天内的事,兴许会留下一些痕迹。
随着逐渐接近殉葬坑的入口,三人在前进的路线上发现了被砍断的树枝,还有几只猴子尸体。吴邪仔细检视尸体上的伤口,都是刀伤,一击毙命,断口很犀利,皮肉骨被一口气斩断,还有两只直接被斩首,可见持刀者力量极大,落点极精准,这人只可能是小哥了。
“他确实经过这里,我们赶紧。”吴邪站起来,长舒口气,这些天一路赶过来,那人都跟蒸发了似的,没留下半点儿踪迹,到这里总算发现了他曾来过的证据,也算吃了颗定心丸。
“怪不得没猴子来骚扰咱们呢。”胖子说:“原来是被小哥收拾过了,不敢再靠近人了吧。”
“难说……”吴邪心里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警惕地朝四下看去。猴子是很聪明的动物,能在群居生活中培养出极好的协同合作性,夹子沟猴子可不是普通猕猴,更接近山魈,不但身强体健,性情还特别凶横,闷油瓶杀了几只,确实能在短时间内震慑它们,让其不敢靠近,但会不会也相应刺激了猴群的报复心呢?
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已近黄昏,沟底能见度比外头低得多,这会儿周围已蒙蒙黑了,如果……
又一阵风过,王盟吸吸鼻子,小声说:“老板,我好像闻到一股骚臭味儿……”
“糟,快拿武器,跑!”吴邪大吼一声,从背囊里抽出枪,带头往沟深处跑去。另两人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跟上,王盟迈步稍慢,肩上顿时感到一痛,好像有只利爪从衣服上划过,扯开皮肉,带来鲜明的灼痛感。耳边,嘶吼声、劈啪声,树木掀动时刷拉拉的嚣杂,伴随着滚石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正有一支军队呼啸而至。
猴群攻过来了!
“快走!”吴邪回头,大声招呼两人,“不要和它们缠斗,咱们跑,它们不敢进沟深处……唔!”话音未落,他眼前一花,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擦着头皮飞过去,粗糙表面在他额头边蹭出血珠来,吴邪顿时眼冒金星,头上晕得差点站不住脚,幸好胖子已赶上来,一把撑住他,拖着往前奔跑。
王盟第一次见这阵势,难免手忙脚乱,气喘吁吁的跟在后边,看吴邪中了一下,赶紧把冲锋衣帽子戴起来,挡过几次飞来的石块攻击,边跑边想摸武器,突然一个黑影迎面扑来,他避让不及,下一秒已给摁倒在地,鼻端闻到股野兽的骚臭气,感觉有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压在身上。这下王盟吃了一嘴泥沙,惊魂未定,只觉身上好重,抬眼一看,果然是只猴子呲牙咧嘴地趴自己身上。这猴子体格硕大,至少有六十多公分高,一身长毛都炸起来了,肢体健壮,威风凛凛,似乎是这群的猴王。它压在王盟身上,大嘴一张,黄黄的犬齿毕露,就要咬下来!
“王盟!”吴邪一惊,踢开另一只朝自己扑来的猴子,往王盟那里冲去,然而大猴子趴在王盟身上,离得又近,不敢贸然开枪,情急之下,吴邪翻手摸出直刀,用力投掷过去,刀锋直入大猴子体内,痛得它仰天大嚎。但这猴子十分健壮,挨了一刀不见怯懦,血腥味更激发了野性,只见它一个转身跳起来,就要去扑咬吴邪。
作者有话要说:
☆、地底
“胖爷收拾它!”话音未落,胖子枪已开了火,轰然一声,血花漫天,浓烈腥臭气四射,大猴子的脑袋被轰得粉碎,周围横三竖四,正朝几人扑来的猴子全都浑身一震,似乎都给吓住了,停下动作,呆看着大猴子虽已没了头,手脚依旧在抖动的尸体。
“就现在,快走!”胖子大喊,扭头又是一个点射,往猴群中央再击毙一只大个儿的。王盟肩膀一震,翻身跃起,吴邪也趁机开了两枪,打死两只呆愣住的猴子,三人趁机脱身,一起往前疾奔。天越来越黑,地面高低不平,乱石横陈,几人跌跌撞撞往前赶,努力控制重心不要崴脚。跑出不到一百米,沉默的猴群似乎突然回过了神儿,又一起吵嚷起来,嘶喊震彻天际,难听无比,简直能让人脑袋开裂。
“它们又来了!”
“我操这帮猢狲!”胖子破口大骂:“他娘的绝对有阴谋,专门等天要黑了才揍咱们呢!”
“别小看猴子,这东西智商高、记仇、报复心重,欺负不到小哥,就逮咱们。”吴邪嘴里骂骂咧咧,死命跑出一阵,但人的速度怎么比得过猴,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干脆把心一横,猛停脚步,往包里摸出辣椒碱催泪弹,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