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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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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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没怎么做了。”吴邪有些愣神,这还是第一次跟小哥如此接近,近得能听到他悠长平缓的呼吸,能感到他身体散发的温热。虽说以前也曾靠近过,但那不一样,那时他们总面临着危险,在重重阴谋与无尽的疑惑中。像此刻这样肩并肩,静躺在软和的床上,偶尔低语两句,既不需要赶路,也没有要担心的问题,还真是头一遭。
  呵……此刻就当就真一点阴谋与疑惑也没有吗?
  恍惚间,吴邪似乎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
  他无声地问自己,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动静了。
  听到他的回答,闷油瓶什么也没说,但吴邪知道他没睡着。房间里灯已关了,只有外面淡淡的光影透进来,将他的轮廓晕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吴邪伸出手,握住他近在咫尺的手,他也立刻反握住自己,传来温暖坚实的力量。
  “小哥……我似乎忘记了一些事。”吴邪想了想,低低开口:“这趟出门去长白山的事,我有点记不清了,只晓得去过那条缝隙,好像没有走云顶天宫,直接到最下面……青铜门那里。我们这趟是去做什么呢?”
  他静等闷油瓶的回答,却只等来长时间的沉默。
  “小哥,我头很疼。”吴邪叹口气,想松开闷油瓶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并将自己往他怀里拉。他另一只手臂也环过来,搂住了自己的头,轻轻揉按,然后低声说:“别多想。”
  “……我做过一个噩梦。”吴邪头上传来温柔触压,他看着闷油瓶靠近的脸,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里似乎反射着隐约青光。吴邪凝望那并不存在的光芒,梦呓般地说:“我……我梦见有两个你,你们……你们起了冲突,然后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杀掉了。你,你说这都什么怪梦……”
  闷油瓶的动作停住了,看着吴邪,眼神似乎微微收紧。
  “是你……”吴邪也看着他,轻声说:“我直觉活下来的那个是你,你赢了。”
  “不是。”闷油瓶的声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我没有杀人,我就是我。你只是做了噩梦。”
  “嗯。”听见熟悉的回答,吴邪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安定,他点了点头,“我只是做了噩梦,就像,就像我梦见被齐羽……”
  “嗯?”闷油瓶似乎提高了警惕,他撑起身子,在吴邪上方看着他。吴邪阖上眼帘,回忆那些凌乱的梦境,支离破碎地说:“我……我梦见被齐羽杀掉了,他杀掉我,然后扮成我的样子回家,三叔他们都给骗了过去,他还想骗你……”他摇摇头,睁开眼睛,问:“小哥,你见过齐羽对吧?当年在西沙,你们一个队伍……他,他真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还有巴乃那个人,骗走解连环信件的人,都是他吗?”
  “吴邪……”闷油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而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俯下身来,抚着他的脸,低柔而坚定地说:“你是我的吴邪。”
  如果我不是呢?
  如果齐羽和吴邪其实都是一场虚幻呢?
  如何证明我是吴邪?
  人的存在,到底靠什么来证明,又如何进行证明?
  莫名的,吴邪感到心里涌过阵阵悲哀,脱口而出:“小哥,老痒又给了我一次他的地址,但我不打算把青铜树枝还他了,这东西送你。”
  闷油瓶什么也没说,但吴邪觉得似乎听到了他的叹息——哀恸、沉重,是无奈与挣扎的堆积,是惨淡命运和艰辛跋涉的纠缠,和白天打开柜子时,冥冥中于那根青铜树枝上传来的叹息一模一样。这时,他感到闷油瓶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脊梁,将自己搂入他怀里,说睡吧。
  吴邪就这样睡过去,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  


☆、研究

  吴邪知道,自己是个固执而坚韧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当年还没卷入这些事儿的时候,有段时间铺子里没生意,连水电费都快交不出来了,那时他也没想主动做点什么,只是混日子,想着反正饿不死,能对付过去就行。但是……当自己进入这些可怕的叵测后,心底那根弦似乎就被激活,他知道自己再不是25岁前的吴邪了,那个慵懒没追求的小奸商早已死在一次次的冒险里,就像被一次次磨去表面那层皮,最后露出底下隐藏着的固执和血性,这些东西暴露在外,终于成就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想起那些无望的追寻;想起每一次看似收获很大,其实两手空空的旅程;想起那些曾生机鲜活,现在已化为尘烟的同伴和敌手;想起小哥始终保护着自己和周围的人;想起长白山上让人窒息的告别,那时他说本该由自己去守那十年。
  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
  能给予这样的承诺并践行的人,他就算有天大不是,自己也绝不可能给予半点苛责。何况,还有……
  “老……老板?”王盟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吴邪一怔,发觉自己又走神了,赶紧收拢思绪,看着王盟说:“抱歉,有点儿晃神,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完了。”王盟拍拍他面前的匣子,“就这个,你自己看吧。”
  “嗯……”吴邪扭亮台灯,深吸口气,看向面前的东西。照片中的梳妆匣正摆在他面前,而他现在坐在铺子后堂里,跟这神秘的匣子在一起。
  这是他回杭州的第二天,按理本该在家好好休息,身上伤没痊愈,错落的记忆也还没拼凑到一起,但他仍然出门了,直接到铺子里。他想亲眼看看这东西,不管是匣子上的文字,还是章老伯的故事,都让他觉得这东西跟自己关系很深,不看到实物不放心。
  同时还有一个隐秘而重要的原因逼迫他不得不这么做:吴邪不敢休息。他不敢停下来,怕自己再次陷落到混乱无稽,却无所不在的噩梦中去,这些噩梦似乎正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在每一个可能的瞬间抓住他,然后给他狠狠一击。
  为什么会这样?
  吴邪不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本该是他最幸福、最安心的时候,小哥和自己……长久以来最隐秘、最不敢奢望的事情成了真,不是想象,不是玩笑,是真的。他无时不刻思念着、爱慕着,甚至不仅仅是爱着,而是用全部身心眷恋着,如信仰一般深深迷醉着的人也同样爱着他,他们在一起。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让人目眩神迷的幸福中,却还有那么多恐惧、那么多担忧,那么多逼得他想大喊、想大哭、想砸碎一切的惊惧与怀疑呢?
  他甚至连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只能被迫感受它们强大的压迫力,让它们一步步将自己逼上绝路,或者逼向疯狂。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用生意和研究填充自己,让自己没有去感受它们的空闲。
  这绝不是自己的本性,吴邪没有变态到只能从幸福中感受痛苦的地步,那么,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完全安心地去享受现在的幸福呢?
  跟自己遗失的记忆有关系,对吧。
  他想起今天早上小哥沉默的凝视,他那样专注而平静地看着自己,而自己在他的目光中感到些许畏缩,甚至不敢与他对望。最后,小哥握住了自己的手,低声说:“吴邪,我如果消失……”
  我才不许你再消失。自己那样回答,小哥听到后,移开目光,看着杭州晴朗的蓝天,突然说还是长白山上的天空最漂亮。
  吴邪心里一痛。
  “哎?张、张老板,您怎么来了?”这时,王盟声音在前边响起,知晓两人关系的改变后,王盟也顺势改了口。吴邪一愣,似乎听见小哥说了声我找吴邪,然后人就进来了。
  “啊,小哥你来了,快坐。”吴邪起身给他泡了茶,指指桌上的匣子,说我正研究这东西呢。
  “嗯。”闷油瓶在他旁边坐下,喝了口茶,问:“研究出什么吗?”
  “还没有。”吴邪摇头,“我想研究的其实不是这匣子本身,这匣子什么用处,怎么打开,你也跟我提过,都不是关键。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它上面这些花纹的意思。”
  闷油瓶伸手在匣子上摸了摸,说不是战国帛书的文字?
  “不是。”吴邪笑笑,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两本笔记,打开跟小哥详细解释。就解读古代文字这块儿,吴邪绝对懂得比闷油瓶多,他现在水平基本已到了当年老金的程度,但他所涉猎比老金更广博,并不只停留在解读先秦文字方面,于其他领域也大有斩获。而吴邪真正的长处,还在于能将这些东西糅合到一起,从更宏观、更有相关性的角度来看问题。这几年,吴老板在道上声望渐隆,主要还是靠知识水平和专业能力,打架斗狠这些东西向来是他的短板,他心善,小佛爷似的,很多事情一辈子也做不出来。
  “……如果用战国帛书的系统来解读这些文字,读不出来。”吴邪说:“基本上完全不通,硬要瞎掰倒是可以掰过去,但太牵强了,就好像用英文去读德文一样。小哥你懂德文,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虽然字母本身都差不多是那些,但它们位于不同的语言系统中,发音规律、单词、结构上都有区别。而且我觉得,这两种花纹比英文和德文的差别更大。”
  闷油瓶点下头,吴邪接着说:“所以,我个人推断吧,这东西看起来和战国帛书上的文字很像,其实是不同的,它应该来自另一套系统,一个更……怎么说,我觉得是更古老的系统。”
  “为什么这个更古老?”闷油瓶问。之前看照片时,他对这匣子兴趣不大,这会儿听过吴邪的解说,似乎也来了兴致。
  “呃……这个有点不好解释了,涉及对语言发展的把握和感觉。就像拉丁文比英文更古老一样,如果两种语言都会,在使用中就能感觉到其中哪个更原始。其实……我并没有证据证明它更古老,毕竟这匣子是明朝的,而战国帛书是战国时期的,只能说是一种直觉。看到这些纹样,我就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更古老,而且它还更复杂。”
  闷油瓶嗯了一声,说暂且相信你的直觉。
  难得有胜过他的地方,吴邪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小哥,你家里曾有过这样的东西,对这些花纹,张家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闷油瓶看着茶杯里隐约的白雾,想了想,道:“我记忆中这是个成制式的东西,传下来就这样。你也知道,张家有很多模块化的东西,告诉后人怎么做、怎么用,但不会讲明所有细节和来源。”
  吴邪点点头,这说法靠谱。张家为了方便迁徙和建设,确实做过很多模组,就像四姑娘山里那些,张家楼里那些……小哥他们家历史太长,牵涉的东西太多,其本身起源就很神秘,他们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对每一件小物件都仔仔细细地追根溯源。即使可以这样做,但在长年发展变迁中,有些东西遗失,有些东西被自然淘汰,都在情理当中。小哥虽是张家人,但相比张家漫长的历史而言,他只是一个后辈,又有家族遗传的失魂症,对这些小东西记忆不深刻也难免的。看来他仅仅就知道这么多,也没必要就这事上隐瞒自己什么。
  吴邪又和闷油瓶聊了几句,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小哥在自己身边,两人就一件事互相交流谈论,既像伴侣,又像家人。
  “这么说来,张家没有关于匣子上字样的记载,可能因为张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嗯,至少我不知道,本以为就是你们所说的战国帛书上的字样。”
  “……我能肯定不是。”吴邪拿起匣子,向闷油瓶指出他认为有问题的地方: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个花纹的右上角,写法跟战国帛书有很大不同;还有这儿,两个花纹之间有波纹样的记号相连,战国帛书上不存在这种连接符号,这可能让情况变得很复杂。打个比方,好像一个系统有多音多义字,另一个系统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一样……
  吴邪边指边说,他观察得很细,几乎每一处不同都被他发现了,闷油瓶顺他手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同时也认真听他分析。最后,吴邪说总体上而言,这个系统比战国帛书更复杂,更古老,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够很好解读它的方法。毕竟如果确认系统不一样,那解读的方法肯定也有很大不同,不能贸然下定义,如果过早把思维拘束住了,走上歪路更麻烦。
  接着吴邪又说了不少自己的看法,闷油瓶没有打岔,只静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问道:“你发现过其他东西上存在这样的花纹吗?”
  吴邪摇头,“没有,但是对这东西的研究给我一个很大的启发:得把过去那些拓片再翻出来看看,里面或许有些东西曾被认为是战国帛书的一部分,实际上,它们该归到这里……”他抬手在匣子上拍了拍,历经数百年岁月的木质发出沉闷响声,回荡在不大的后堂里。
  “嗯。”闷油瓶没有反对,只是看着他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说别太累,注意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  


☆、微酣

  既然决定深挖下去,吴邪立刻就开始准备了,他先把匣子上的花样仔细拍下来,倒进电脑里存档,然后大概搜索一圈看网上可有类似的东西。搜索结果在他意料当中,没什么有用的收获。吴邪并不在意,将图样打包,写封邮件发给了几个有过学术交流的教授,询问他们的意见。同时,他还发给了小花和胖子,他俩一个在明面上的人脉广,一个则是潘家园地头蛇,兴许他们那边能有消息过来。
  做这些的时候,闷油瓶一直在旁边守着,偶尔给他搭把手,倒弄得吴邪不好意思了。他本以为小哥对这事儿兴趣不浓,如果他想回家或者做别的,都可自便,不用看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很忙的。闷油瓶却只说我陪你,继续看他做事,吴邪点点头,返回电脑边查资料,心里涌过阵阵温暖。
  有小哥陪着,做什么都会很安心,当初还在鲁王宫的时候,一无所知,也一无所能的吴邪就在寻求小哥带来的安全感,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经历和成长,小哥带给自己的早已不只是安全感。有他在身边,所有焦躁、不安,包括寻不到答案的惶惑都退下去,只余踏实、信任与脉脉温情。这是爱,但绝不仅仅是爱。吴邪暗叹口气,三十余载是自己的全部,但对小哥而言,可能只是一小段岁月。自己以这一小段单薄的人生,换来他漫长生命积淀后的倾心以对,这是多大的幸运和幸福啊。
  小哥,什么都不说,光凭你这份取舍,吴邪也认定你了。
  这辈子有你,足够了。
  似乎察觉他游弋的思绪,闷油瓶坐到他身边,伸手揽过他肩头,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说当心头疼。
  没事的小哥,不疼。吴邪笑笑,继续手头的活儿。闷油瓶放开他,走到一旁,看着搁在架上的累累拓本。
  “老板。”这时,门上传来叩击声,王盟在外头说:“孙家伙计刚送帖子来,孙老板请过去用饭。”
  “不去。”吴邪埋首整理资料,只隔着门应了一声。
  “第三次请你了。”王盟叹口气,说:“之前你还在北京的时候,孙老板已联系过我两次,说一定要请你过去,有要紧的事跟你谈。”
  “那老掮客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八成又看上我什么东西了。”吴邪皱眉,啧了一声,打开门让王盟进来。王盟把事情简单跟他报告下,也就是说孙老板请他过去吃饭谈事情,估计跟他们上次去重庆倒的那个斗有关。
  闷油瓶转头盯着两人,没说什么。
  “里面出来的东西,除了上次你跟我说过的几件,其他都还没脱手吧?”吴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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