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身为登州卫指挥佥事,所辖地在山东,正是因为防秋,才会被调到大同一带协防。怎料却遇上了一桩奇事——
却说俺答有个最宠爱的孙子名叫把汉那吉,其父铁皆台吉死后一直由俺答的老妻亲自抚养。把汉那吉长大成人之后,不但长得一表人才,还足智多谋、颇有口才,深得祖父的信任。祖母为他选了一个妻子,一年之后,把汉那吉对妻子不满,爱上了同部落中另一个女子,于是又下了聘礼。不巧正在此时俺答出巡,偶然遇到了自己的外孙女三娘子,一下子惊为天人,就想要将她娶回。此时三娘子却已经收了其他部落的聘礼,对方一听俺答要夺妻,立即发兵来攻打土默特部。俺答无奈,便想出了个偷梁换柱的主意,把孙子把汉那吉聘下的妻子当做三娘子送给对方,算是夺走三娘子的赔偿,自己则娶了三娘子为妻。此事一出,对把汉那吉无异于晴天霹雳,祖父娶了亲外孙女不算,自己深爱的女子还被他一手转送他人!把汉那吉才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因为受宠于俺答,一向骄纵狂傲,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登时血气上涌,带了仆人和妻子,一行十余人连夜来到大同城下,请求降明。
大明与鞑靼结怨已久,边关上的将领见到把汉那吉来投,纷纷想要杀了他泄愤。戚继光见状不由大惊,知道此人一死,无异于送给俺答一个攻打大明的借口。他灵机一动,提出要召开“杀夷大会”,必须要先公告边关百姓,再将把汉那吉当众处死,自己却快马来京城向张居正讨主意。他离开大同时,已经听说俺答在关外纠集兵力。至于路上那些追杀他的鞑靼人,则多半是俺答第九子小王子的手下。那小王子与把汉那吉不和已久,互相之间大有争夺汗位继承权的意思,一听说把汉那吉南逃,想必是要借大明之手将人杀死。他在大明颇有些门路,所以才会派人一路追杀戚继光。
贺栖城听张居正说完,心中不由一动,恭敬问道:“张大人让我等去救人,要救的可是那把汉那吉?”
张居正一捋胡须,微笑道:“不错。此事看似小,其实却于边事大有关系。把汉那吉是俺答老妻一手养大的王储,若是杀了他,大明得不到半分好处,却要平白和俺答打一场硬仗。”
贺栖城蹙眉道:“张大人的意思是,要保住他?”
张居正摇头道:“我想要将此人送还给俺答。”
此言一出就连东方不败都不由讶然道:“甚么?!”
张居正顿了顿,却问出一句看似毫无关联之话:“两位可知大明每年在边塞军饷上要花去多少银两?”
贺栖城与东方不败闻言不由一怔。
“四百万两。”张居正长叹一声道,“大明一年的收入不过二百五十万两,光光是花在防范鞑靼的军饷开销上就有足足四百万两。这样寅吃卯粮,再拖个数十年,也不用等鞑靼来攻,大明……亡矣。”
贺栖城与东方不败虽然是人中龙凤,却也是头一次听说此等军政大事。简简单单两个数字,教人听了却不由胆战心惊。贺栖城立即一抱拳道:“张大人有甚么差遣,请尽管说!栖城不才,也愿为天下百姓尽一份绵力!”
张居正点头道:“我早在江陵时就看出贺公子不凡,此时有你这句话,就知道我果然没看错人!我有意为大明朝开源节流,这第一桩事就是要从北面的军饷开支上下手。先要同鞑靼议和,等北方军事减少之后,再想办法调兵往南,肃清倭患。南方是鱼米之乡,只要太平个十数年,我大明就能有力量一举收回河套,震慑北方蛮夷诸部。进而可以夺青海、西藏、川西,恢复全辽,实现太祖皇帝定下的宏图伟略,成为宇内第一大国!”
张居正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身上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让人听了不由热血翻涌,恨不能一睹如此盛世。
张居正顿了顿,又道:“我听元敬(戚继光的字)说两位的马匹神速,所以想请两位去一趟大同,将我的密信交到总督王崇古手里,无论如何要将把汉那吉的性命保住,如有可能,便是他身边之人也要力保一个不损,以免他对大明心生怨念。至于之后的事,自然会有人前去和两位汇合。我在这里先与两位通个气,我要用把汉那吉向俺答交换白莲教叛逆赵全等人的项上人头。此人虽是汉人却一直和鞑靼人狼狈为奸,生性奸诈狡猾,是小王子座下的第一谋臣,曾经用疑兵计让大明边关上的将士疲于奔命,多次被俺答有机可乘。赵全憎恨大明入骨,不将他除去,绝没有和俺答议和的可能。哪怕是签下了协议,也会在转瞬之间被此人教唆着撕毁。我有意用交换把汉那吉之事打开议和的缺口,为大明北疆觅得百年平安。两位便是我的先锋官,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把汉那吉性命不保,之后边关生灵涂炭不算,大明若是在此战中元气大损,起码要十多年才能恢复,所以还请两位务必竭尽全力,我在这里先多谢了!”
贺栖城和东方不败对视一眼,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下也不推辞,收好了张居正给的信笺,又跟戚继光了解了几句情况,便各自牵了马,用张居正给的腰牌出了城门,连夜马不停蹄向边关赶去。
如此赶了一夜的路,东方不败心疼贺栖城,见天色微微发亮,想要让他找地方休息先用些早点再走。贺栖城却摇头说不用,从怀中取出干粮分了东方不败一份,就着凉水吃了片刻,又快马疾驰。
又走了几个时辰,终于来到大同城下。贺栖城略一打听,才知道总督王崇古去了宣化巡视未归。把汉那吉等人却被关进地牢,已经定下了日期要当众处斩。贺栖城略一思量,握住东方不败的手道:“东方大哥,为今之计,只有分兵两路。我去宣化找王崇古搬救兵,却要辛苦你在这里拖延时间。我这里还有几粒药丸,你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实在不可为,也千万不要勉强。万事……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首。”
东方不败第一次见贺栖城露出这般婆妈的姿态。他看贺栖城脸上满是忧色,心中不由一暖,接过瓷瓶,微笑道:“不过是几个武功稀松平常的狗官而已,实在不行,我带着那个蛮子逃走就是了。”
贺栖城深知此刻城中守备何止万人,再加上又有小王子的人马觊觎在侧,就算东方不败要带人逃走也是千难万难。更何况大同城中,从三岁小儿到六十岁老妪,几乎人人与鞑靼有仇,要神不知鬼不觉瞒过这许多双眼睛,又谈何容易?他明知此事艰难,却又不得不让东方不败独自留下,心中难捱以极。只得狠狠抱住东方不败的腰身,将头靠在东方不败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东方大哥若有事,我绝不独活!”
东方不败双目不由睁大些许,贺栖城此话虽然不是甜言蜜语,却比他听过的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感人肺腑。他知道贺栖城极有志向,离开贺家后才刚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却能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教人如何能不感动?当下轻轻拍了拍贺栖城背脊,微笑道:“我还没有同你看尽天下风景,又怎么舍得先走?”顿了顿,又道:“你快去罢。救兵早到一刻,我就少一分危险。”
贺栖城又深吸一口气,才松开东方不败。脸上却已经没了刚才忧心忡忡的神情,双目中自有一股自信光彩流转。当下对东方不败点一点头,沉声道:“等我!”跃上马背,向着城门飞驰而去。
东方不败目送贺栖城离开,寻了一家客栈寄放好马匹,又饱餐一顿,才一步步向城中地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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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回 。。。
把汉那吉的问斩之期定在今日正午。东方不败心中思量;从大同去宣化;以龙文马的脚力;不足半日即可打一个来回;只要在法场上拖延片刻,应该就能等到贺栖城的救兵;却要提防三王子的人暗中下手。想一想,没看到人终究放心不下;索性在牢房门口打了个转。
东方不败观察了片刻,见有一小队人进去换班,便悄悄跟在后面进了牢房。大同靠近边关;往北数十里就是长城,由总督王崇古总领军政大事,城中民风彪悍却也淳朴,所以地牢中关押的犯人数量并不太多。等那一小队人替换了原来牢房中的守卫,各就其位,东方不败隐匿在黑暗中寻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把汉那吉所在。
估计是因为身份特殊,把汉那吉一行十余人被分成男女两监,紧挨在一起,关在最内侧的牢房之中。东方不败见一个衣着华贵的鞑靼人在牢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用番话咒骂几句,知道此人就是把汉那吉,心中不由好笑。想那把汉那吉一怒之下南投,却想也没想会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个鼠目寸光的莽夫。若是由此人继承了俺答的汗位,倒真的是大明之幸了。他看把汉那吉还算安好,登时身形一晃跃到房梁上坐下。
不一会儿,一个狱卒提了一桶饭菜走来,冷冷说了句:“断头饭。吃饱了好上路。”又把饭菜盛在一个个大碗里,隔着栅栏放到牢房门口。那把汉那吉显然是听不懂汉话,转身用番话问了一句,身边一个汉子低声翻译了一遍,他才两眼圆睁,怪叫一声,挥舞双拳往那狱卒扑去。
东方不败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警兆。心中暗道,平常送饭的狱卒总是两人一起,万一犯人突然暴起,企图挟持放置饭菜的狱卒,也好有个照应。这狱卒却一个人前来送饭,把汉那吉朝他冲去,他脸上似乎不见惊恐,反而愣愣地站在门口,倒好像要等把汉那吉将他抓住一般,岂不是大有蹊跷?
心念一动,还没等把汉那吉冲到牢门口,就飞身一掌朝那狱卒头顶按去。东方不败有意试探那狱卒的武功,所以故意漏出几分掌风。他见那人果然身子一矮滴溜溜避了开去,显然是功夫不低,不由心中冷笑一声,手掌一翻,改切那人后颈。
那人也是了得,危急关头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反手一连掷出六把柳叶飞刀,身子往前一个翻滚避开东方不败的手刀。东方不败身形犹如鬼魅一般,单手一抹已经将飞刀尽数收在掌中。他看那刀刃上蓝汪汪显是淬了剧毒,目光登时又冷了几分,手指一弹,两把飞刀贴着那人的头顶飞过,再一弹,又是两把飞刀阻住那人的去路。那人登时被吓出一声冷汗,才刚想要转身,又是一把飞刀袭来,不得已只好抽出兵刃挡在背后。只听铮的一声,手中短剑却被飞刀生生钉成了两截。那短剑原是一件罕见的寒铁神兵,那人失了兵刃,不由一阵心疼,又一想若不是这把短剑比寻常的剑厚了一倍有余,只怕被飞刀钉穿的就是自己而不是短剑了,心中不禁一阵后怕。还想要动,后颈一凉,已经被什么利刃抵住。那人心想六把飞刀对方用了五把,现在脖子后面这把恐怕也是自己的飞刀。他一想起刀上见血封喉的毒药,不由背脊发凉。
从东方不败自房梁上一跃而下,到制住那狱卒,不过是转瞬之间。把汉那吉见状先是一呆,然后不由激动起来,对着东方不败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番话。东方不败不耐,低声道:“休要啰嗦!再多说一句,让你们一个个横尸当场。”把汉那吉身旁的汉子连忙把东方不败的话翻译了,又劝慰几句,才终于让把汉那吉止住声息。
东方不败用飞刀碰了碰那狱卒的头颈,低声道:“一旁说话。”他认出此人武功路数不像是鞑靼人,不由有些怀疑。
那人倒也听话,一言不发跟着东方不败走到角落之中。等东方不败站住脚步,又示意他转过身来,才低声道:“你是何人,为何要阻止我杀这个番贼?”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异。
东方不败略一皱眉,冷声道:“你认得我?”
那人心里一惊,口中却道:“似你这般的鞑靼走狗,我怎么会认得?”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用飞刀挑开那人衣领,露出左边琵琶骨下一朵小小莲花。他刚才就觉得此人的招数眼熟,如今见了莲花暗记,登时再不怀疑,挑眉道:“赵全,好久不见。”十余年前,他初登日月神教教主宝座之时,曾与白莲教教主赵全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赵全不过十多岁,父亲死后领了一部分白莲教教众北逃,经过黑木崖附近,双方起了一些摩擦。当时赵全被生擒到黑木崖上,对东方不败三叩九拜,求他放自己离去。东方不败想起白莲教昔年辉煌,一时唏嘘就放了赵全。时隔多年,赵全容貌与以前大不相同,东方不败却记得他身上的暗记,一看之下便确信无疑。
赵全见身份暴露,也不再掩饰,爽快点头道:“难得东方教主还记得我。”
东方不败道:“我听说白莲教出关北逃,已经成了鞑靼人的走狗,你怎么会到此地来杀你的主子?”他明知赵全必定是受了小王子的指使,来杀把汉那吉嫁祸大明,却不说破。
赵全微笑道:“我也听说东方教主死在任我行手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保护一个番人?”
东方不败冷冷一笑道:“赵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问甚么,你就答甚么,莫要颠倒了方向。”
赵全登时苦笑道:“我十余年前武功就比不上东方教主,此时怕是差得更多。东方教主要问,我哪敢有丝毫隐瞒?没错,朝廷昏聩,滥杀无辜,我教弃暗投明,现下的确是在为俺答大汗效力。”他顿了顿,又道:“他们姓朱的是如何屠戮我无辜教众的,东方教主看在眼里,难道不觉得心寒吗?想当年明教不也是受尽了他们朱家的围剿追杀,这才落得改名日月神教,秘密迁到黑木崖吗?他们杀了我父亲、我的四位叔叔和两个哥哥,难道我想要报仇也不对吗?姓朱的如此倒行逆施,早晚会亡国灭种。想当年成吉思汗能一统天下,一样是黄金家族的子孙,俺答大汗未必做不到。东方教主,我听说你死在任我行手里的时候就一直在为你痛惜。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此地和东方教主相见,若是教主有意,可以随我出关。只要俺答大汗肯出手帮忙,不但荡平黑木崖重夺教主之位指日可待,就是将来想要封王拜相也并非妄想!”
东方不败心道,若是张居正的法子达成,只怕过几日就是你的死期,还谈甚么封王拜相?他对朝廷本没有多少好感,却也从没有想过要做汉奸走狗。在他心中,能与贺栖城一道便是世间最大之幸,区区官爵又如何能与之相比?当下沉声道:“你走罢。”
赵全一愣,还要再开口,却生生忍了下来。有东方不败在此,不要说是他,就是再来十倍的人马也未必能杀得了把汉那吉,东方不败肯放他离开,已经是谢天谢地,只得长叹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东方不败见赵全走远,身形一动,又隐藏起来。那把汉那吉看那狱卒走了,那白衣人却不见踪影,伸长了脖子张望片刻,又与身边人嘀咕了几句番话,终于垂头丧气在枯草上坐下,时不时长吁短叹。
东方不败一直等到正午不到,又有两个狱卒送了饭菜过来。见地上已经摆了几个碗,不由有些疑惑。又吆喝了一遍“断头饭”云云,把酒菜分别放在两间牢房内,这才又嘀嘀咕咕地走了。
这一回把汉那吉不等身边那汉子翻译,就知道了狱卒话里的意思。先冲上去踢翻了一个饭碗,顿了顿又往东方不败和赵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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