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仇敌打扰到你,这才背着施主走了一个月的山路来到这里。”
洛天初这才明白他的好意,想到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僧背着自己走一个月实在太过意不去,转而又吃惊道:“我昏迷了一个月么?”惠善道:“一个月零十天。”洛天初冷汗直冒,赶忙下床道:“我的天啊,我竟睡了这么久,晚辈这就要告辞了,感谢大师的救命之恩,告辞告辞。”惠善静静的听他说完,淡淡道:“施主要去哪?”洛天初道:“当然是虎牢关,我都离开一个多月了,不知有没有失守,我恨不得插翅飞去。”惠善道:“施主在伤好之前,哪里都去不得。”洛天初讶道:“我的伤还没好?为何我感觉不出?”惠善道:“施主体内暴涌的真气虽被排解,但戾气仍在,伤势仍未痊愈。”洛天初道:“管不了许多了,等晚辈处理好前方战事,再来求大师治伤。”惠善道:“去不去都是一样,施主何必非去不可?”洛天初道:“我是血刀堡的堡主,有我在场当然大不一样。”
惠善道:“施主武功全失,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一名普通士兵就能杀死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洛天初浑身剧震,大惊失色道:“我功力全失?”惠善道:“施主何不提一口真气试试呢?”洛天初暗运真气,果觉丹田内空空如也,全身经脉如无数条干涸的河道,一丝真气也感觉不到。
洛天初惊得冷汗直冒,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明白身体虚弱不是因为大伤初愈,而是失去武功后普通人的正常感觉,他已告别“普通人”多年,如今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浑身都不自在,发觉身子沉重了许多,双腿跟灌了铅一样,眼睛的视野大为缩小,反应也远没以前灵敏,过了半响才道:“大师是为了救晚辈才废我武功的么?”惠善点头道:“是的,当时你的真气如脱缰野马般无法控制,在你体内肆意流窜,亏得你生命力强才没有立刻死去,不然贫僧也回天无术。朱凌两位施主赶了两天两夜的路把你交给了贫僧。化解施主体内真气的唯一方法就是震断经脉,挑断手筋,将真气引到体外。贫僧也只有五成把握,好在施主运气不错,震断经脉后的虚弱并未影响到心脉,这才躲过一劫。只是施主太过虚弱,能否苏醒仍不好说,苏醒后能否化去体内戾气也不好说,如果不化去戾气,就算体内没有真气也会被吞噬,所以每三天贫僧都要用佛家内功为施主巩固真元,抵御戾气,但也只能起到一时之效,最终化去戾气还要靠施主自身的修行才可。贫僧已向朱凌二位说明了情况,请他们不要前来打扰,他们自是答应,但贫僧还是不放心,就带你远离关中,来到这深山老林,期间每三天都要为施主输气,好在施主体质强健,这才苏醒过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洛天初长吁了口气,道:“如果大师不为晚辈巩固真元,晚辈能活几天?”惠善道:“最多三天。”洛天初垂头丧气道:“三天的话我能做什么,前辈能否和我一起下山呢?我保证打退金兵后就安心治伤。”惠善摇头道:“打退金兵后还会有其他事,欲念无限,一入红尘则无法自拔,戾气永远无法化除,伤势也永远治不好。贫僧只问施主一句话,你是想让贫僧随你下山,让你临死前向亲朋好友交代后事?还是想留下在山中修行,化解戾气后和他们团聚?”
洛天初虎躯一颤,半响都没有说话,想到兄弟们正在浴血奋战,自己却帮不上忙,心中急的要命,但若不保住性命又如何与大家相见,权衡之下一躬到底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愿意留下修行,请大师救我。”惠善微微颔首,道:“可以,不过你要答应贫僧一个条件。”洛天初道:“大师都是为了救我,别说一个,十个也答应。”惠善道:“一个足矣,三年内不能踏出此山一步,也不许打听世外的情况,施主应允否?”洛天初剧震道:“三年?”惠善点头道:“三年。”洛天初陷入了茫然深思,三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自己却一概不知,那种未知的恐惧感深深袭上心头。要知金国肯定会趁机对付血刀堡,兄弟们能否应付的来,会不会有人阵亡,现在的战况到底如何,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忽觉体内一阵狂热,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惠善叹了口气,道:“施主若无斩断红尘的决心,留下来也是无益,贫僧这就陪你下山吧。”洛天初忽然下定决心,道:“晚辈心意已决,愿在山中修行,化解自身戾气,三年内不出山,不问世,请大师教我。”说罢跪地行礼。
惠善把他搀扶起来,道:“贫僧不受礼,施主刚才的话可是认真的。”洛天初坚定道:“如有半字虚言,叫我永生裹足此山。”惠善微笑道:“就算戾气化去,施主原来的武功也无法复原,施主不觉得可惜么?”(。)
第七章 深山修行(中)()
洛天初叹道:“可惜是肯定的,但为了能再见到兄弟们,武功不武功的也无所谓了。”惠善欣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的那两件兵器就由贫僧代为保管吧。”洛天初苦笑道:“晚辈武功全失,还要兵器作甚。”惠善道:“说得好,如果施主身体无碍,便随贫僧到山间走走吧。”洛天初道:“是。”
两人出了木屋,只见群山耸峙,沟谷幽深,山间层峦叠翠,薄雾翻滚,松柏相拥,百争艳,更有古刹佛窟,宝相庄严,令人胸怀大畅,一切烦恼抛诸脑后。二人在林荫抽绿的土路上散步,听着林间鸟语,嗅着路边香,远山近水不住变化,美景奇观层出不穷,洛天初心情畅快,随口问道:“大师打算如何传法?是要晚辈修习佛家经典么?”惠善道:“施主信佛么?”洛天初想了想道:“半信半疑。”惠善笑道:“这就是了,如施主这般聪颖之人若非亲眼得见是很难信佛陀的,学佛之人要具足‘信’‘愿’‘行’,如果施主不信,就算把经书翻烂也没有用,倒不如在山川河流之间体验自然之妙,佛法自然,诸法自然,纵然不能照见五蕴皆空,也能度一切苦厄了。”洛天初道:“晚辈听不懂。”惠善道:“即是看清自我,了解本质。”
他见洛天初仍是疑惑不解之色,便带他来到一条蜿蜒的溪流边,问道:“水中有什么?”洛天初蹲在溪边看了看,道:“小鱼,蝌蚪。”惠善道:“还有什么?”洛天初道:“石,沙子。”惠善道:“还有呢?”洛天初盯着水面仔细观看,心中一动,道:“莫非是我自己的倒影?”惠善微笑道:“没有了么?”洛天初摇头道:“就这些了。”惠善在他身旁蹲下,两手掬起一捧水道:“这是什么?”洛天初看了看道:“水。”惠善将水倒回溪中,道:“鱼,蝌蚪,沙石,倒影都是你看到的幻象,他们都可以离水而去,唯有水中之水不变,只是大多数人看不见罢了。”洛天初恍然大悟道:“晚辈明白了。”惠善道:“既知水的本质,那人的本质又是什么?”洛天初思索片刻后道:“生死!”惠善颔首微笑道:“怎讲?”洛天初道:“凡人皆有生死,无论贩夫走卒或帝王将相死后皆是一捧黄土,谁也难以幸免,这便是人生本质。金钱权利好如水中鱼沙,皆是幻象而已,只是世人追逐幻想者多,明白真相者少,直到病入膏肓才发现自己并不特殊,终归要回归本质,生前越是优越,越是害怕死亡,反是受苦受难一辈子的人,死对于他们反而是种解脱。”
惠善笑道:“孺子可教,你确实说出了人生本质,待你看破生死之时,你的戾气也就化解了。”洛天初道:“我在战场杀敌时根本不顾生死,是不是算看破生死了?”惠善道:“血气之勇的不畏死和看破生死是两回事。‘看破’是每位受过比丘戒的僧人目标,他们自可从佛经中寻找答案,而施主只能另辟蹊径,从天地万物中寻找真相,途径虽不同,但最终所领悟的境界却是相同的。”洛天初道:“那晚辈该怎么做?”惠善笑道:“这贫僧就难以回答了,因为贫僧也不知道,施主自己决定。”洛天初点头,道:“是,我要好好想一想。”
当晚惠善又运功为洛天初抵御戾气,天还没放亮,洛天初就进入深山老林,三天不回。惠善不闻不问,整日在山崖上坐禅,好像化身为一块岩石,保持着同一姿势,纹丝不动,水米不进。洛天初晚上回来,带回了一些山间野果,惠善也不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吃了两颗野果后就开始为他运功疗伤,欣喜的发现洛天初的戾气减弱了少许。洛天初也一直沉默寡言,经常露出若有所思之状,望着夜空呆呆出神,一坐就是一整晚。到了早上他又要进山,惠善叫住了他,传了他一句口诀,说这并非佛经,而是一种有助于增加体力,平心静气的口诀,口诀为“元气久氤氲,化作水火土,水发昆仑巅,四达坑阱注。”洛天初记住后就进山去了。
此时洛天初已将天龙山的地形摸熟,只是不知如何参透生死,既然不知道,那索性不去想,就如佛经所言“诸法自然,佛法自然”,也许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他无忧无虑的在山间散步,碰见佛窟就上前参拜一下,虽然他不信佛,但也要磕几个头表示尊敬,毕竟自己的性命是佛家弟子所救,可是天下间有那么多苦难之人,惠善大师本领高强,为何单救自己一个?难道只是因为血神刀的缘故么,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这时见道旁有一座不高的山崖,崖顶上的景致想必极好,他想也不想就开始爬山。现在功力全失,本可以轻易攀上的山却跌落下来三次才艰难爬上。
站在山顶果然视野广阔,风景秀丽,远山近水尽收眼底,正好赶上太阳东升,红光万道,驱走一切黑暗阴霾,寂静幽深的山林被阳光一照立时充满生机。禽鸟振翅,走兽低吼,连流水潺潺都充满了活力。这几天他深刻体会到了大自然的无穷魅力,山间美景看多久也不会厌倦,随着时辰的改变,景物也在改变,那些细致入微的变化更加引人入胜。从前他对天色的概念只有早上,中午,晚上,可当他望着天空呆坐了一天后才发现天空的颜色竟如此多样,无时无刻都在慢慢的变化着,从明到暗再由暗到明,如果一天的光阴能化为一个缩影来看将更加一目了然。若在几天前,他一定不屑于这种无聊之事,认为是浪费时间,现在却完全沉浸其中,还提出了许多“有趣天真”的问题,为什么鸟会飞而人不会?为什么水一定要往下流?为什么山那么高,草却那么矮?为什么草不能长得比山还高?(。)
第七章 深山修行(下)()
许许多多听似“愚蠢”的问题却一个也答不上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无知,不禁引发更深刻的思考,世上竟有如此多美妙的事物可以了解和学习,都远比金钱,权利,争霸有趣的多,想想自己的宏图霸业不仅暗自叹息,到底是图什么呢?朝代一个接一个的更替,做了皇帝又如何,百年后一样入住坟冢,几百年后一样江山送人。说是江山易主,可大山大河何时有主?就连它们的名字也是人们加上去的,叫他们长江黄河,它们答应了么?无名无姓的江山从来不属于任何人,人间霸主可以征服人类,却永远征服不了大自然。主宰世间万物的皇帝只是一种人间“幻象”的称谓,真正的江山从不承认。
胡思乱想了半天,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他爬下了山,找了条小溪喝了几口水,又吃了些不知名的果子,便生出倦意,随便就地一躺,就睡着了。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精力远没有以前旺盛,加上一夜未眠,这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不知睡了多久,也不在乎睡了多久,就算这么一直睡下去也无所谓。他头枕大地,四肢放松,不知何时小雨落下,他一动不动,任其雨水落在身上,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水珠顺着脸颊轻轻滑落,闻着混合着泥土味的木叶清香,听着雨打树叶的沙沙轻响,一阵凉风吹过,吹起了深山空寂的萧索,也使落雨声更急了。
洛天初盘膝坐起,想起惠善所传的口诀,闲来无事便练上一练。他心湖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杂念萦绕脑海,就好像树木河流,与自然融于一体。依决练功后渐渐感到体内生出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经脉和穴道,虽非真气,却有一股温暖舒服的感觉,雨中的寒意一扫而空,好像躺在暖烘烘的大炕上,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刚睡醒的他又睡了过去。
洛天初再次醒来时已是黑夜,雨已早停,地面泥泞潮湿,唯有自己坐着的地方依然干燥,头发上没有一滴露珠,衣服也没有湿,不禁心中大奇,暗提了口气,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真气,他也不在意,心想大师说这门口诀有助于恢复体力,平心静气,练功时的那种暖洋洋的感觉倒是极易让人入睡,睡着后心自然就静了。他随遇而安,也不多想,站起身来仰望夜空,乌云散退,明月高挂,纯净无暇的皎洁月光令大地蒙上了一层神秘梦幻的银白色,同样也照亮了他的心灵。
往后的两个月惠善改为五天为他输一次气,又传了他三句口诀,任他游荡山林,从来不多问一句。洛天初已完全迷恋上山野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时看一群蚂蚁能看整整一天,有时爬到树上迎着风雨高声唱歌,有时千辛万苦的爬到山顶只为向山下尿一泡尿,甚至还用枝条在枝桠上结起了绳子荡秋千,想起来时练练惠善传的口诀,连睡几觉,想不起来时几天不练,醉心于山水之间,行为似癫似狂,放在别人眼中和疯子无疑,殊不知他已完全融入于自然当中,在他的脑海中已无自我,只是随性而为,好像一只生活在山里的动物。“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知不觉到了秋天,漫山红叶如火,金风瑟瑟,卷起了斑斓枯叶在山林间飞舞,洛天初奔跑其中,伴随着风起叶落,树晃枝摇,翩翩起舞,舞姿虽难看的不敢恭维,却深得自然韵律之妙,好像他也化身为一棵树,一片树叶,在随风摆动。跑累了就地一躺,埋在厚厚的枯叶之中,以天为盖,以地为席,静静看着飞叶盘旋舞动,飘起又落下,游离不定。看到离开树枝的叶子就好像无家可归的孤儿,只能落哪是哪。洛天初竟为一片枯叶伤心的流出了眼泪,他甚至联想到了树叶离开树枝时一定痛苦难过,从此天人两隔,永世不得再见,这和自己的境遇何其相似,以前的自己且非也和枯叶一样,被俗世之风带着落哪是哪,看似风光无限,其实皆被“假象”所操纵,被迫做一些不是真心想做的事,说一些不是真心想说的话,让关爱自己的人伤心离去,等轮到自己做主时却为时已晚,内伤发作,不得不再次负人,这都是上天对自己的报应。如佛家的因果论,种恶因,必得恶果,如今现世报,报应不爽,可为何不让自己一了百了的死去?现在武功全失,已是废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义?难道恶报还未结束?还有更多的痛苦和折磨在等待着自己?既然躲不掉,那就坦然接受吧,该还的债总是要还的。想到这里又练起了惠善所传的口诀,在无酒消愁的情况下睡觉是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波澜不惊的到了冬天,输气的间隔又从五天延长到了十天,可见他体中的戾气已消散了不少。此时他头发披洒,胡子拉碴,从玉面少年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疯子”,眼神中的傲气也被消磨殆尽,再无一方霸主的风采。
雪如鹅毛般缓缓飘下,打着旋落在他的脸上,雪已下了三天,天地间一片茫然雪雾,寒风呼啸,雪尘激荡,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