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凯付了店钱,三人继续赶路。路上又碰上了许多难民,但朱雨时钱粮散尽,难以再行施舍。而周凯和曹三民则提心吊胆,生怕再遇上马帮的人。总之一路无事,在这天黄昏时抵达了洛阳。
洛阳之雄与长安不相伯仲。它们之雄不在于偌大的城郭,亦不在于坚固的城墙,而是那千年古都的苍雄伟岸之气,和厚重深远的文化之风。想当年多少圣君名将纵横于两都之间,多少美谈佳话历经百朝不衰。站在洛阳城下让人感慨不已,它见证了周汉时期的鼎盛辉煌,历经十三朝帝都之后,如今却沦陷在伪齐手中。
洛天初曾多次说过齐国根本不配拥有洛阳这样的都城,它境内山川纵横,东临嵩岳,北依太行,据黄河之险,八关都邑,五水环绕,河山拱戴,天下之中心。朱雨时心想如果洛天初真能占据洛阳,坐拥两都,也许真就拥有了问鼎江山的资格。
洛阳的守备可谓相当松懈。守兵虽不算少,但一个个无精打采,衣衫不整,可见长期缺乏训练。朱雨时心想这次要好好观察城中部署,回去后告诉洛天初。
进城后便见到墙上的通缉画像第一个便是洛天初,悬赏金额竟高达六十万两,第二名的陆飞四十万两。柳少卿,赵横山和自己都是三十万两,顾遥和严魏风也有十五万两。朱雨时没想到是柳少卿竟也这么快的上榜,看来他给兀术留下的印象颇深。
曹三民笑道:“赏金诱人吧,可惜咱们没杀人的本事,也就看个热闹。”朱雨时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么高的悬赏怎会没有刺客前去冒险。”周凯道:“洛天初他们都是超一流的高手,世上能是他们对手的也就寥寥十几人,普通刺客又且是血刀堡的对手。”曹三民道:“南宋朝廷又有哪些高手呢。”周凯想了想道:“倒想不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人物。”曹三民道:“韩节度天生神力,曾在滹沱河以五十人破敌千人,黄天荡一役更是令金人谈水色变,难道他不算一位么?”周凯道:“我说的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韩世忠勇则勇已,可与完颜娄室相媲美,但算不得武学高手。”
曹三民接着道:“岳少保战无不胜,无一败绩,岳家枪法当世一绝,总算一位吧。”周凯道:“世人皆知岳少保用兵如神。但他的枪法有多高还需要考证,现在难下结论。”曹三民道:“为什么难下结论?”周凯道:“刚才我例举的那些人大都参加了燕京的比武大会,是从数百高手中脱颖而出,实力是公认的。岳少保的对手多是金国战将,流寇马贼,没有和真正的高手交锋过,所以无从判断。”曹三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认为岳少保的武功绝不次于那些人。”周凯笑道:“我知你敬重岳少保,我也一样,也希望他能带兵北上收复河山,解放我们这些人。”曹三民笑道:“像你我这样的碌碌之辈竟也论起了天下英雄,不过还真说起了兴致,不如就去你的面馆,边吃酒边谈如何。”周凯大笑道:“好主意,两位请!”
洛阳经历了多次战争摧残,城中人口只剩下原来的一半。许多民房商铺至今仍未修复,宽阔笔直的青石板大街上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店铺营业。行走的百姓不多,多为老人和小孩儿。周凯道:“青壮男丁几乎都被强召入伍。年轻女子则不敢上街,全都躲在了家里。”朱雨时叹道:“这是什么鬼世道。”曹三民低声道:“傅兄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朱雨时奇道:“难道说话也要人管么?”周凯道:“齐王刘豫最怕的就是百姓造反,颁布了“揭恶令”,无论谁举报了造反言论一律赏钱一贯,被举报者按叛国罪论处,严重的会被斩首。此令一颁,出现了无数冤假错案,有私仇者故意陷害,逐利者四处打听,就连晚上睡觉也不安全,谁知墙根底下有没有人蹲着。”朱雨时摇头道:“这也太可怕了,真是苦了洛阳百姓。”曹三民赶紧道:“傅兄噤声。”朱雨时只好闭上了嘴。
走过了两条长街,便见街口现出一座两层楼高的饭馆,档次中等,牌匾上写着“河洛面馆”四字。周凯笑道:“那个就是敝人的小店了。”朱雨时笑道:“难怪周兄的面食能做的如此正宗,原来是做面的老行家了。”周凯道:“洛阳人爱吃面,在下投其所好罢了。不是在下夸口,在这洛阳城里我这面馆也算是最地道的三家老店之一了。”曹三民指着左街首家的“南山茶馆”,道:“那茶馆就是我的小生意了,位置虽没周兄的金角银边那么好,生意倒也说得过去。”周凯笑道:“挨着面馆开茶庄可是曹兄的聪明之处。吃完后一肚子的油水正好去茶馆洗洗肠子。”曹三民大笑道:“互相帮衬,互相帮衬。”
三人走进面馆,一楼上已上了五成的座儿,周凯满意笑道:“生意还说得过去。”客人的桌上都有糖蒜和辣椒,所有人都吃的满头大汗,全都吃一口面,喝一口汤,然后长舒口气。店掌柜和伙计迎了出来,问候道:“东家回来了啊,哦,还有曹老板。”周凯道:“这段时日生意如何?”店掌柜道:“一切正常,东家放心。”周凯点了点头,介绍朱雨时道:“这位是傅相公,是我在路中结识的的好友,去弄三大碗河洛面来,多放辣椒和芫荽,糖蒜来六个,酒上杜康。”掌柜的笑道:“就知道东家好这口,马上就来。”曹三民对一个伙计道:“去告诉我店里说我回来了,让他们泡一壶顶级毛尖送来。”伙计应声而去。
三人上楼在挨窗的位置坐定,此时日头偏西,夕阳赤红犹如鸭蛋,满天金光,红霞流动,煞是好看。曹三民靠在椅子上,头枕着胳膊感慨道:“现在的洛阳就是个屁,我们小时候的洛阳才是真正的洛阳城。”周凯看看四周道:“这里虽没人,但还是小心说话为好。”曹三民道:“所以我说现在的洛阳是个屁。”周凯叹了口气,也感同身受。这时一名南山茶馆的伙计跑上楼来给他们送来了茶壶。
曹三民亲自斟茶,朱雨时喝了一口道:“我曾喝过一次毛尖,不过比起曹兄的这壶可差远了。”曹三民得意笑道:“我这壶毛尖可是一芽一叶的上品。话说品茶的学问可大了,等吃完饭到我店里再慢慢道来。”周凯道:“你的茶经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不如傅兄多住些时日,让我们也带你一览洛阳周边的风光。”说到这里他忽叹了口气,道:“少年时我和曹兄常去栾川林中的小溪旁结庐而居,白天戏水抓鱼,打猎游山,晚间则架起篝火,烧烤吃酒。然而年纪越大越没出息,满脑子都是赚钱养家,再无当年的情趣了。”
曹三民道:“正好借着傅兄这次前来,咱们再把臂同游一次,找找当年之快如何?”周凯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不知傅兄意下如何?”朱雨时歉然道:“多谢二位盛情,其实那种结庐山泉,漫游林间的生活也本是在下向往的,只是在下实在身有要事,不敢耽误行程,还请见谅。”周凯道:“无妨,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第七章 洛阳行凶(下)()
不一会儿三碗河洛面送来,还配有辣腐皮,醋花生,拌黄瓜三样小菜。周凯和曹三民掰了一半糖蒜捏在手里,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吃一口面,喝一口汤。朱雨时也学他们般吃法,大赞道:“味道妙极,没想到面食竟能做的如此好吃。”周凯笑道:“可别小看这区区一碗面,传承千年的河洛文化尽在这一碗河洛面中,傅兄慢慢体会吧。”三人连汤带面的吃了两大碗,撑的肚皮圆鼓,连杜康酒都吃不下了。
就在这时忽听楼下长街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三人躲在窗边观看,只见七匹健马从街上飞驰而过。其中一匹马后拖着一人,双手被捆,趴在地上被马拖着,眼见是不活了。朱雨时眼力好,看清拖人的那名骑客正是那天遇到的独眼人。暗想他们怎么也来洛阳,既已杀人又何必再侮辱尸体呢。
周凯缩回头道:“好像是那天马帮的人,是非勿看。”三人重新坐下,朱雨时见他们神情凝重,不发一言,问道:“二位在担心什么?”曹三民道:“我已明白马帮的人为何要来洛阳了,看来祝家要倒霉了。”周凯叹了口气,默然不语。朱雨时不解道:“出了什么事,那祝家为何会倒霉。”
周凯道:“此事说来话长,祝家一直是洛阳的豪门,‘中原镖局’就是祖传的家业,已有二百年的历史。这代族长名为祝万成,仗义疏财,交友广泛,在本地名声相当不错,除了经营镖局外还扩展了其他生意,什么饭馆布庄,当铺古玩都有涉及,事业可谓一帆风顺,就连马帮也不愿开罪他。”朱雨时道:“可最后还是结仇了?”
周凯叹道:“是啊。坏就坏在祝家小姐祝芷蕊有天香国色之貌,闭月羞花之姿,且知书达理,文静贤良,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培育牡丹。她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培育出的牡丹天下一绝,连做了一辈子的老花匠也赞叹不已。花匠们都说牡丹乃富贵之花,也只有祝小姐这样的富贵人物才能赋予它们灵气。祝芷蕊虽不爱出门,但从不缺席每年的‘牡丹花会’,我们也只有在花会上得睹她的真容。百姓们给她起了个‘洛神’的雅号来称赞她的美貌,尤其这两年来她出落的更加美丽,来参加花会的人倒有许多是为看她而来。
朱雨时道:“莫非马帮的人看上了这位祝家小姐?”周凯道:“可不是么。祝万成膝下有两男一女,长子祝复国和次子祝燕山早已成家立业,只有小女陪在身边,最是疼爱不过。上门提亲的人踏破门槛都没被看上,就连齐国皇族都吃了闭门羹。”朱雨时惊道:“竟连齐国的面子也敢不给?”周凯道:“祝家在洛阳根深蒂固,势力很大。手下的镖师护院有五百多人,祝万成又是中原商会的会长,身份举足轻重,很得民心。齐国最怕百姓造反,当然不愿惹他这样的人物。”
朱雨时道:“齐国都不敢惹的人物马帮敢惹?”周凯道:“本来马帮也不愿惹他,但雷震的小舅子童子健却是个混蛋,他靠关系成为了‘黄星堂’的副堂主,坏事做尽,极其好色,害的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童子健早就听闻祝小姐的美貌却一直无缘得见,便趁着去年洛阳花会时前去瞻仰。此时祝芷蕊已不愿以面目示人,蒙了一层面纱前去与会,去瞻仰的人全都扼腕叹息,只有童子健贼心不死,竟当众揭开了祝小姐的面纱。当见到她倾国的美貌后那小子如痴如醉,竟然当众求婚。祝小姐羞怒交集,奈何身边只有丫鬟陪伴,而童子健却带来了七名帮众,将祝小姐围在当中,难以离去。童子健见祝小姐对婚事不置一词,对自己不屑一顾,就变回了流氓本色,说些不堪入耳的淫词秽语。祝小姐秀目含泪却始终不说一句,更不向他看上一眼。我和曹兄当时都在场,都被祝小姐的仙子风姿所震慑,可惧于马帮势力都不敢为她出头,真是惭愧。”
朱雨时道:“那是人之常情,周兄不必介怀。后来怎么样了。”周凯道:“正巧祝家两兄弟带着押镖人马返回洛阳,听说这件事后急匆匆赶到现场,正撞见童子健欺辱他们的妹妹,两位兄长勃然大怒,带着镖师就和马帮的人打成一片。一百多个镖师和趟子手收拾七八个马贼当然不在话下。童子健被打得最惨,要不是祝万成赶来阻止,童子健真会被活活打死,随后马帮一行人就狼狈的逃出城去了。”
朱雨时道:“只怕这场风波不会这样结束吧。”周凯道:“是的,风波刚刚开始。童子健被镖局的人打断了一条腿,事后成了跛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而她的亲姐姐童香莲便是雷震的夫人,童香莲对此事极为不满,请求雷震为弟弟报仇。雷震本不愿为了一个不成材的小舅子和祝万成闹翻,可此事关乎马帮名声,必须要找回面子。这些事我们也是听说的,但**不离十。”
朱雨时道:“雷震是如何挣回面子的?”周凯道:“这就是雷震的高明之处,他没有率大队人马来兴师问罪。因为这样一来祝万成要是联合洛阳民众拼个鱼死网破,马帮也会损失不小。再说太大的动静齐国也不会放任不管。他先礼后兵,派人到祝府上道歉,承认童子健的不到之处。但也点明了把人打残是祝家的不是,祝家的责任也更大。祝万成也想化解此事,愿出一千两黄金赔罪。来人却说这不是钱的事,唯一的化解之法就是将祝小姐嫁于童子健。祝家父子听罢都勃然大怒,这摆明是对祝家的侮辱。祝家千金怎能嫁给一个瘸了腿的流氓无赖,便当场拒绝。来人走后祝家便开始招兵买马,发动所有关系找人来府上助拳。谁知三个月后毫无动静,根本没有马帮前来寻仇的迹象,他们也放下心来,都以为是雷震唬人罢了,便各自散去。谁知雷震早派奸细将助拳人的底细查清,就在他们离开洛阳的路上分别击杀,全部死于非命。”
朱雨时震惊道:“真够狠的!这比围城打援还要高明,可以说是‘疲兵断援’!”周凯道:“说的不错。不熟悉雷震的都以为他只是好勇斗狠的匹夫,其实他颇善心术谋略,不然大家也不会如此怕他。祝万成没了援手只好向齐国求救,可齐国的钱粮物资全依赖马帮供应,便对祝万成来了个不置可否,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只劝他化干戈为玉帛。祝万成没办法只能暗中加强戒备。好在洛阳是他的地盘,马帮不敢明着前来闹事,便展开了暗杀行动。或七天或半个月就会有一个祝万成的好友惨遭杀害,洛阳每天行人川流不息,谁知哪个陌生人就是刺客。一时间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下一个被刺杀的是谁。有一天突然在市中心的布告牌上出现了一张雷震亲笔告示,告知祝万成的好友不要再多管闲事,不然一律杀光。想要活命的人就站在布告牌下发誓和祝万成割袍断义,并留下签名的一角衣袍为证。所有怕死的人都割下衣袍,在上面写上姓名,一天内堆在布告牌的布条堆积如山,其中还包括了许多中原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除了祝万成的七个拜把兄弟外,其他人都不敢再与马帮为敌。那七个把兄弟也都是洛阳有钱有势的人物,暗杀起来比较费力,但是马帮仍杀了他们当中的两人,还有三人怕死,来到布告牌下割袍断义,仅剩下了张大官人和黄大员外仍在支持着祝万成。张大官人在我们出城办货前在家中被害,而刚才那个被马拖着的尸体就是黄大员外。其实马帮早已可以屠灭祝家,这么做只是在玩猫抓耗子的游戏来折磨他们罢了。”
曹三民道:“那个独眼人很可能就是黄星堂的另一位副堂主,人称‘独目天鹰’的焦天南。他们既杀了祝万成的最后一个帮手,那也就该向祝家开刀了,看他们刚才骑马的方向,目的地应该就是祝家。”周凯摇头叹道:“可怜啊可怜。要是祝万成一死,洛阳又要大乱一阵了。”朱雨时道:“至少祝万成现在还没有死,而他仍有一个帮手。”周曹二人都惊问道:“谁?”朱雨时微笑道:“我。”(。)
第八章 祝家洛神(上)()
周曹二人惊奇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傅兄你疯了么?”朱雨时道:“我没疯,只是看不惯马帮的所作所为。祝府在哪里,我现在赶去还来得及。”曹三民道:“顺街一直向东走,看到最大的那座宅院就是。傅兄你当真要管这趟闲事?就算你武功不错也救不了祝家,还要搭上性命,又是何必呢?”朱雨时道:“既碰上不平之事就不能坐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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