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戛然而止。朱雨时来到姜奴儿身旁关切道:“你还好么?用不用请大夫看看?”姜奴儿道:“不用了,奴家已经没事了。刚才真的是月莲姐姐显灵么?”朱雨时点头道:“月莲死不瞑目,就算僧人超度她也不肯离去。这样也好,等我复仇回来再让月莲安息。”姜奴儿道:“有月莲姐姐保佑,相公你定会安然回来。”朱雨时道:“希望如此。外面夜寒,我们就此别过吧。”姜奴儿含泪道:“是。相公你的马拴在府外,出去便可看见。”两人又相拥在了一起,依依不舍的告别。
朱雨时手提包袱出了灵堂。今夜风冷,心却是火热的。道旁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声音飘向远方,城中所有大树都此呼彼应起来,哗哗声好像叠叠海浪无休止的延绵远方,连远在秦岭上的树林也与之合奏。天上月明星疏,浮云流动,朱雨时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在脸颊上掠过时的感觉,心想多美的声音,多美的夜。面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就再好好感受一下最后的宁静吧。
一匹棕色的健马在府门外的大树下静静吃草。朱雨时将行李放在马袋中,解开缰绳,向东门而去。
长街空寂,不见一个行人。客栈酒楼都已上板打烊,就连青楼也已不再营业。自从金兵偷袭长安后,洛天初便下了宵禁令。亥时后城中不许再有人行走,违者当按奸细处置。朱雨时盘算着如何向守门士兵解释,若他们去禀告小洛可又要麻烦一番。谁知来到东门时竟发现城门大开,守兵向他拱手施礼,没做任何询问就放他出城了。
朱雨时心中纳闷,心想这些守兵太过失职,这么晚了竟不关城门,要是金兵再来偷袭该怎么办。他策马行出三里,忽听道旁有人道:“你小子真不够意思,就这么想悄悄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么。”朱雨时吃了一惊,忙闪目观瞧。见道旁山坡上有一人骑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黑夜中他的双眼犹如两点寒星,甚至比寒星还要闪亮。朱雨时失声叫道:“小洛!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天初策马走下山坡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朱雨时叹了口气道:“还是瞒不过你。你既知我要去干什么,难道还要拦我?”洛天初笑道:“我要拦你又怎会开门放你通过?”朱雨时道:“那就是同意我去了?”洛天初拍了怕胯下的黑电,道:“当然。你看我骑着马儿,带着宝剑,囊中的行李也不比你少,便和你走这一遭。”朱雨时心中感动,道:“谢谢你。”洛天初笑道:“谢什么,我们是兄弟,换做是你也会在这里等我的。”朱雨时道:“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想一个人去。”
洛天初道:“我已将城中的事托付给了顾遥,就算我不在也耽误不了什么。”朱雨时摇头道:“顾堂主无法代替你的,现在城中百废待兴,军师和崔太守都不在任,要是你也离开,满城的百姓和士兵都会没了主心骨。我不愿因我的私仇而影响大事。”洛天初平静道:“你说的有理。但和弟妹的大仇相比也算不得什么了。”朱雨时坚持道:“月莲的仇我自己报,不用别人帮忙,就算是你也一样。”洛天初叹道:“看来你真的心意已决。”朱雨时点头道:“是的,我以前做什么事都优柔寡断,惟独这件事下定了决心,望你能理解。”洛天初叹道:“我理解,也尊重你的决定。”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纸,道:“这是我刚从公孙军师那里要来的,上面的都是我堡内线的联络方式。你到当地要是需要帮助,就用上面的方法联系他们。”朱雨时道了声“好”,接过来贴身藏好。洛天初道:“别的不多说了,你多保重,早点回来!”说罢伸出了手掌。朱雨时伸掌击在了一起,拱手作别。
朱雨时行出三十里后,天空露出鱼白,他在一条小溪边放马吃草。洗了脸后从包袱中拿出人皮面具套到了头上,对着溪水一照,俨然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儒生,脸上的光泽,轻微的皱纹,鼻下的胡须都做的栩栩如生,就算姜奴儿,洛天初这样最亲近的人也分辨不出,他十分满意,继续赶路。
他在天明时来到潼关外的黄河渡口。黄河水狂奔如骏马,滔滔不息。把守渡口的都是血刀堡士兵,见到他喝道:“站住了,来者何人。”朱雨时不愿声张,跳下马道:“在下傅愁,要前往北岸,特来寻船过河。”士兵询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做什么的?”朱雨时道:“在下临安人士,做点小生意路经此地。”士兵道:“对岸就是齐国,你去那里做什么?”朱雨时道:“我的兄长多年前在山东走散,我想顺路前去寻找。”士兵道:“如今兵荒马乱,家家都有失散的亲人。怕你去也是一无所获。例行公事,相公勿怪。”(。)
第五章 中原马帮(下)()
说罢开始搜身和包袱,道:“想过河就在等到中午,那时会有一艘船载你们过去。每天只有一艘,错过就要等明天了。”朱雨时道:“多谢大哥。”
朱雨时等到了中午,又有三四十个乘客陆续来到岸边等船。这些人大都是生意人,都带有坐骑,彼此间也都认识。只听一个满头灰发的中年人道:“周兄,听说了么,吐蕃的马市要开了,那可是捞钱的好机会呀。”姓周那人一脸的穷酸气,留着两撇长长的胡须,没好气道:“那都是大买卖,动辄几十万两银子,关咱们什么事。”灰发人道:“人多的地方就能赚钱,我开茶铺,你开饭馆,要是合伙去吐蕃做几天买卖肯定比平时半年赚的都多。”姓周的道:“你都想到了别人会想不到?这年景最忌凑热闹,凑着凑着脑袋就没了,还是安分点好。咱们都有稳定营生还那么贪心作甚。”灰发人道:“这话兄弟可不认同。周兄没听过‘乱世发大财’么?只要敢闯就有发大财的机会。”姓周的道:“能发大财的又有几个,赚不了钱还搭进去小命,哪个划算?我从小就没发大财的运气,压根就不想这种事。”
这时坐在树荫下一个黑衣老汉带着轻蔑的语气懒洋洋道:“这位周兄说的在理,老夫也劝你安分守己一点。”灰发人见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鞋,不像是普通人物,便询问道:“敢问老先生在哪里发财?”黑衣老汉嘿嘿笑道:“老夫是买卖“四腿”的。”
大家听了都是一惊,“四腿”指的就是马匹。能在这年月倒卖马匹的肯定不是凡人。灰发人试探道:“老先生莫非是马帮的朋友?”黑衣老者笑道:“算你有点见识。”灰发人连忙施礼道:“没想到在这里遇上马帮的朋友,真是失敬,祝马帮龙腾虎跃,扬威江湖。”周围的人也纷纷说了一遍,神情中都带着畏惧。
朱雨时也听过马帮的名头,那是继李成,曹成,张用三大马贼之后在中原新崛起的马贼帮。贼首雷震是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而且武功极高,极富胆略,短短数年便横扫了周边大小帮派,成为中原帮派的一枝独秀,称霸当地,就连齐国也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收为己用。雷震所经营的最大生意就是贩马,他在齐豫官道上恣意抢夺贩马的生意人,再将抢来的马匹卖给齐国,以致近年再无一支马队愿走鲁豫这条路。无人敢贩马后雷震就索性贩起马来,派出商队到关外各大牧场买马,齐国的战马有七成都是他提供的,久而久之人们便把他的马贼帮称为“马帮”。
当地的老百姓们恨透了他们,因为这伙人不但抢马,还抢人抢钱。马帮名下的青楼姑娘都是从各地抢来的未出阁的少女,或是已为人妻的少妇,从没花过一两银子。他又把抢来的钱低价收购百姓们的粮食,等到灾年放高利贷高价卖出。逼得无数人家上吊自尽,或离家出走。马帮就是中原百姓的噩梦,比齐兵更加可恶。
雷震劣迹斑斑,洛天初曾说若得中原后当先杀此人,然而出兵遥遥无期吗,雷霆倒也识趣,对血刀堡井水不犯河水,从来不劫血刀堡的货物,甚至在洛天初取得关中后还送来了一份贺礼,所以两方始终处于中立的关系,谁也不愿先惹对方。马帮的人只要在关中安分守己,血刀堡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恭维黑衣老汉的人并非真心敬重他,全是慑于马帮的势力,不得不低头哈腰。黑衣老汉见唯有朱雨时未曾施礼,先打量了他片刻,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朱雨时见他问自己,只好答道:“在下傅愁,老先生怎么称呼。”黑衣老头道:“老夫童大龙就是。傅相公可曾听过我马帮的名号?”朱雨时道:“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闻。”童大龙轻哼一声,道:“是当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朱雨时道:“当真不知。”童大龙道:“不知不打紧,老夫现在就教你个乖。”朱雨时心想若是这话对小洛说出,你现在就已经满地找牙了,倒要看看谁教谁的乖。他不愿节外生枝,便道:“请老先生赐教。”
童大龙道:“在江湖上跑的兄弟们都知道,无论任何人在任何场合碰上马帮的人,都要施礼表示尊敬,这也是为你们以后留条后路,若有幸结交了我们,你们遇到麻烦便可报出我们的名号,说不定还能保存一条性命。这些人都是懂得规矩的。”周围的人都诺诺应是,灰发人和那姓周的向朱雨时连使眼色。朱雨时心想此行全赖一个“忍”字,对方只是个狂妄自大的老头,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便起身在他面前躬身施礼,学着其他人的语气道:“晚辈傅愁见过童先生,祝马帮龙腾虎跃,扬威江湖”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童大龙忽然道:“且慢。这规矩不对。”朱雨时奇道:“如何不对?晚辈见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童大龙有意刁难道:“别人这么说可以,你却不行。”朱雨时不解道:“为什么我不行?”童大龙道:“我们马帮的新规矩是,凡是没听过马帮名头的人,第一次敬拜都要磕三个头。如此扬威方能让你谨记。”朱雨时的心情本就恶劣,只想打发了事,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无理,不禁心中大怒。心想我上跪天地神明,下跪祖宗父母,你算个什么鸟东西,竟敢让别人向你下跪。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叫道:“童老狗!少在老子码头上作威作福,要装大爷滚对岸装去,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众人大惊失色,同时转身观瞧,只见来者是个身材不高的黑脸汉子,一脸的勇武彪悍之色。朱雨时见到来人大喜,原来正是杜杀。他的任务之一就是每天中午来这里监视渡河的人群,防止发生混乱。
童大龙见到杜杀一改颜色,忙起身道:“杜爷辛苦,咱们也有几个月没见了吧。这点小意思算是孝敬杜爷和兄弟们买酒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奉送上去。杜杀瞪眼道:“这是作甚,要是传到陆将军耳中还当我接受贿赂呢,快收起来!”童大龙干笑道:“是是是,在下冒犯了。”随即又道:“雷帮主一向仰慕洛堡主,我们两家一向关系不差,杜爷多少也该给老朽点面子。”杜杀“呸”了一口,骂道:“你算什么鸟东西。别说不给你面子,就算雷震来了也照样不给。这里可是关中!”童大龙脸上冷汗直流,诺诺称是。杜杀目光一扫黄河水面,道:“船来了,尔等准备上船吧。”周围人都道:“是。”
杜杀来到朱雨时面前,打量了两眼道:“相公面生的紧,第一次过河吧。”朱雨时道:“是。”杜杀道:“对岸马帮猖獗,相公多加小心。那边可就没人能保护你了。”朱雨时心中感激,道:“多谢杜头领。”杜杀一愕道:“只有军中熟悉我的人才唤我杜头领,我们以前见过么?”朱雨时尴尬笑道:“没,没有,随口一叫罢了。”杜杀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上船吧。”
接他们过河的是一条单桅槽船,船主人是生活在黄河上的老渔民,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众人牵马排队登船。朱雨时听前面的灰发人低声议论道:“关中的人物真够牛气的,连马帮的帐都敢不买。”姓周的也低声道:“那可不。人家连金国的十几万大军都打了回去,且会子在意一个马帮。”灰发人道:“周兄有没有移居关中的想法?”姓周的道:“动过一些念头,关中豪杰从不欺负百姓,新迁入的商贾还可免税一年,如此仁政当真值得考虑。”灰发人道:“不错,我回去后也和娘子商量一下迁居的事。”朱雨时心中宽慰,心想要是越来越多的百姓迁入关中,必将渐渐兴旺,如果能经营二十年,洛少和自己也就才四十岁了,何愁大业不成。他此时心中只有悲愤,再也不想归隐田园之事。
待全部登船后,船把势吆喝一声收起绳索,水手们撑起竹篙向对岸划去。因为行程较短,大家都没有进仓,只是站在甲板上聊天。
童大龙一直阴沉着脸,独自在船头一言不发,待船开动后才走到人群中,找到朱雨时后狠狠道:“刚才在岸边有人打扰,现在我们继续。”朱雨时心头火起,道:“继续什么?”童大龙怒骂道:“继续给老夫磕头!让你记着马帮说过的话不是放屁!”他刚才被杜杀所辱时不敢发作,此时将一肚子邪火发泄在朱雨时身上。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远远的看着他们,连船把势和水手们也噤若寒蝉,不敢招惹马帮。
朱雨时斩钉截铁道:“我不跪!”童大龙浑浊的老眼中现出杀机,狞笑道:“你可知得罪我们马帮的后果?”朱雨时故意问道:“什么后果?”童大龙冷笑道:“下黄河里喂鱼。”说完上步来抓向朱雨时的衣领。朱雨时本站在船舷边上,身形猛的闪到一旁,下意识的抬腿一绊,童大龙收势不住,“哎呦”一声栽下船去。“噗通”掉进河里。(。)
第六章 饿殍遍野(上)()
黄河水迅猛湍急,童大龙又不懂水性,在水里只冒了下头就陷入漩涡之中。朱雨时心情复杂,他本无相害之意,但还是造成了童大龙的溺死,然而他并不感到如何歉疚,因为他觉得童大龙活该。他已名表到仁慈这个字是多么愚蠢,只有以恶制恶,成为强者才是当今的生存之道。为了保护亲人和朋友,他决定成为这样的人。
船上的人全都惊骇的望着他,立时骚动起来,纷纷叫道:“我的天啊!他。。。他杀了马帮的人。”“我们会不会受到连累啊!”“把他绑起来交给马帮吧,不然大家都要倒霉。”灰发人仗着胆子接近他道:“这位相公,你可知闯了大祸。”朱雨时道:“不就是一个马帮的贼人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灰发汉子急道:“看来相公还不知道马帮的厉害,不然也不会这么说了。”朱雨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干你们的事,你们怕什么?”灰发汉子道:“都在一条船上,谁能说得清。马帮宁杀错一百也不会放过一个的。”朱雨时道:“那你想让我怎么样?”灰发汉子道:“把你交送给马帮便可洗清我们自己,但马帮的人实在欺人太甚,你这么做也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我们又怎好意思害你。”大家都默默点头,其中一人道:“那该怎么办呢。”灰发汉子道:“不如我们都返回关中,等风声过了再走。马帮的人再嚣张也不敢来关中闹事。”
船把势是个赤着上身,浑身黝黑的壮汉,说道:“绝对不行。对岸接船的是齐兵,见到空船肯定起疑,马帮顺藤摸瓜的话首先倒霉的是我们船夫。”朱雨时道:“我倒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只要大家都守口如瓶,不把消息传出去就好了。无论谁打听童大龙,就都推说不知,马帮又有什么办法?”姓周那人道:“船上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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