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初知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收拾心情与城上的士兵交谈。潼关的士兵都是血刀堡的子弟兵,由少数民族组成,他们没什么文化,有些连汉语都不会说,可越是没文化的人打起仗来越悍不畏死,因为他们念头不多,容易领导,严加训练后的战斗力甚至可以超过女真人。
通过陆飞这一年的操练,这三万士兵已是血刀堡的绝对精锐,如果再配上精良的装备和上好的战马,便是进军中原的一把利剑。现在将士的装备多为战利品,兵器也是用农具上的老铁重新打制的。洛天初暗下决心待临淄的宝藏运来后,首先为将士们备置装备和兵器。
他在城墙上慢慢渡步,发现一个人比他起的更早,只见陆飞腰杆笔直,手按长剑,眺望北方。见到洛天初后微笑道:“堡主吃了酒还能早起,倒是难得。”洛天初惊讶道:“师傅怎知我吃过酒了?”陆飞道:“潼关的事属下再不知情,那就真是失职了。”洛天初叹道:“师傅操劳事无巨细,难怪鬓生花发。”陆飞道:“潼关乃我关中命脉,堡主重托于属下,安敢不尽力。”
洛天初指着北方的金兵大营道:“师傅觉得金军布寨如何。”陆飞道:“面水背道,此呼彼应,易守难攻,进退皆宜。”洛天初道:“若我们出城正面作战,有没有可能得胜?”陆飞摇头道:“我们九成必败,一成的胜利也是惨胜。”洛天初道:“那金兵至今有没有向我们下过战书?”陆飞道:“从来没有,也许知道我们不会迎战,就不用多此一举了。”洛天初沉思道:“这不大对头,越知我们不迎战就越应该挑战才是,下战书可以助长士气,消弱我们的锐气,这点道理粘罕不会不懂。为什么不这样做呢?”陆飞道:“金兵已来一月有余,说来奇怪,除了几次毫无效果的骚扰外,并无大举进攻,也没有积极挑战。粘罕倒能沉的住气,不知在想什么。”
洛天初思索道:“粘罕可曾露过面?”陆飞道:“至今没见过他,不过他的金色帅纛倒一直伫立在大营。”洛天初道:“替我写封信给他,要写的谦虚恭敬,说我约他到浮桥上叙话,双方都只一人。选名精干的信使把信送去,务必亲手交给粘罕。”陆飞道:“堡主要和他谈什么?”洛天初道:“我非是要和他谈什么,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军营。”陆飞道:“属下明白了,只是关内没有代笔的文人,我的字只怕也拿不出手。”洛天初笑道:“师傅怎么忘了我们有两位惊才绝艳的才子仍在高卧呢?”陆飞喜道:“对对,竟把他们忘了,我这就去请他们来写。”
让顾严二人写这样一封信实在是大材小用,手到拿来。当下顾遥口述,严魏风代笔,不一会儿便完成了一封洋洋洒洒,不卑不亢,语言简明,字体华美的约见信,洛天初和陆飞看过一遍后甚是满意,挑不出一字不适,便打算找一位精干信使送去,顾遥道:“何必找人,我愿亲去一趟。”陆飞道:“你要去?”顾遥道:“内容是我说的,当然有我阐述更为清楚。”洛天初同意道:“顾兄去也好,哪个信使也不会有顾兄一般的风度,只是金人素来无信,此去多加小心。”
顾遥道:“放心,我会随机应变。”严魏风道:“我跟你同去。”顾遥道:“两人显得胆怯,我一人足矣。”洛天初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一支信号弹为好,若遇麻烦我们马上前去接应。”顾遥道:“好的,去之前我要先换身行头,要有个文官使节的模样。”严魏风笑侃道:“要是金人请你吃酒可万不能答应。”顾遥道:“为什么?怕下毒?”严魏风笑道:“这倒不是,三杯酒下肚你的文官就变成口不择言的浪子了,且不给我堡丢人么?”顾遥笑骂道:“好小子,等我出使回再和你理论。”
大家认识顾遥后就从没见过他扎髻,全都是长发披肩,潇洒不羁。此时他不但扎了发髻,还带上了一顶紫金冠,身穿文士长袍,系一条挂有玉佩的白玉腰带,俨然变成了仕途得意的青年才俊。所有人都称赞不已,顾遥对这身新打扮没有丝毫局促感,对镜整衣时泛出一丝苦笑,回忆起父亲在世时总是逼自己穿成这副模样去学堂念书。告别众人后,他怀揣信件来到了潼关外。他没有让士兵划船载他过河,而是踩着木筏,展开轻功奔了出去。
河对面的金兵立即发现了他,一队人严阵以待,弯弓搭箭喝令他站住。顾遥慢慢渡步过去,以流利的女真话道:“我乃潼关使节,现有堡主书信一封呈给粘罕元帅。”为首金兵警惕的打量了他几眼,让他在三丈外站住,询问道:“你是否携带兵器?”顾遥抬起双手道:“你看呢?”金兵让他走进,搜查了一番,道:“书信何在。”顾遥将信扬起,道:“书信在此。”金兵伸手道:“拿来。”顾遥道:“我们堡主有命,此信须亲自交给粘罕元帅。”金兵不耐烦道:“别废话,拿来。”顾遥正色道:“此信是我家统帅写给你家统帅的,你一区区小卒也配染指么?若再无理我立刻掉头回去,误了大事皆有你来承担。”金兵道:“你待怎样?”顾遥道:“前方带路,引我去见粘罕。”(。)
第二章 拜帖战书(上)()
顾遥跟着金兵从两座营寨间走过,见营盘布置的规整严密,所用的每一根木桩都粗大结实,深扎地下,没有一处偷工懈怠。营帐分布明朗,暗成章法,每座营帐前都打扫的干净整齐,锅碗瓢盆放置有序,士兵们穿戴规整,旗帜鲜明,仅从细节就能看出这是一支精锐之师。
粘罕的帅帐驻扎在中营,寨门前一排拒马,两侧由二十名身高体健,盔甲明亮,兜鍪遮面的女真士兵把守。领路的金兵向守军说了来意,那金兵掀开兜鍪,露出深眼窝下的狭长眼睛和高挺鼻子,看着顾瑶吐了口浓痰,道:“在这儿候着。”说罢进去禀报去了。
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只有顾瑶一个人站在寨口,穿梭的金兵都好奇的打量着他,当得知他是信使后,都报以仇恨的目光。和尚原和关中两场战役让洛天初一夜成名,成为了汉人心目中的英雄,也让金人丧失了无数亲朋好友,所以金人对血刀堡的仇恨甚至超过了南宋。
禀告的金兵带着坏笑走了回来,招手道:“进来吧。”顾遥跟着他进了营寨,里面的场景让他吃了一惊。道两旁站着一排全副武装,兜鍪遮面的金兵,气氛威严肃杀,同时以矛柄驻地,大喝道:“杀!杀!杀!”顾遥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微微一笑,坦然若素。走出几步见道路正中摆着一具虎头铡,虎头做的栩栩如生,凶狠威猛,铡刀厚重锋锐,刀身隐见血光。再往前走架着两鼎大缸,缸底堆着厚厚炭火,熊熊火焰直窜缸顶,缸中滚水沸腾,另一鼎则向外砰溅着热油。领路的金兵有意看了眼顾遥的表情,见他面色如常,夷然不惧,不禁暗暗称奇。
粘罕的帅帐便在军营中心,偌大的军帐以牛皮制成,可容纳五十人,大帐旁树立着粘罕的帅纛,鲜黄的旗帜上以五种颜色绣着一条走龙。门口的传令官高声唱诺道:“潼关信使到!”喊罢撩开帐帘,道:“进去吧。”
顾遥进了大帐,见两侧正襟危坐着十员金国大将,一个个横眉立目,眼神不善。右排首位的是位身着金服的汉人,顾遥认出他是高庆裔,他的靠山本是二皇子,二皇子死后便投靠了粘罕。还有两人也是熟识,一位坐于左排首位,是被洛天初抢走黑电的完颜赛里,另一位是两次被擒的完颜撒离喝。而正中的帅位却是空缺,完颜粘罕并未出席。
完颜撒里喝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大喝道:“来人!把这小子给我绑了!”四名金兵一拥而上,手拿铁索便要来绑顾遥。顾遥高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完颜撒里喝捧着大草包肚子,阴险笑道:“老子看你不顺,就要绑你,你能咋地。”金兵又要涌上,顾遥冷笑道:“早闻贵国野蛮无理,嗜杀成性,与野兽无异,今日所见果不其然,如此不知礼仪,还想妄夺天下,简直痴人说梦。”完颜撒里喝笑呵呵的起身道:“你小子明明是来刺探军情,反倒说起大道理来了,唬谁呢。”顾遥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是刺探军情的?”完颜撒里喝道:“你是洛天初派来的么?”顾遥道:“是。”撒里喝咬牙切齿道:“那小混蛋用奸计抓了我两次,一肚子坏水,他派你送信绝没那么简单,一定另有奸计是不是?”
顾遥将头扭到一边,不屑道:“跟阁下这种人,我无话可说。”完颜撒里喝指着帐外道:“那虎头铡如何?”顾遥道:“不错。”撒里喝道:“那是你们开封府有名的虎头铡,铡人无数。我就用它砍下你的头好不好?”顾遥道:“不好。”撒里喝笑道:“怕了?”顾遥道:“包大人铁面无私,秉公执法,虎头铡下不斩无罪之人。”
完颜撒里喝道:“还有一鼎热油,一鼎滚水,你不妨任选其一。”顾遥忽然放声大笑。完颜撒里喝怒道:“你笑什么?”顾遥道:“我非笑别的,只笑你们满帐众将竟惧怕我一区区信使。”在场金将勃然变色,对他怒目而视。撒里喝大骂道:“放你的大狗屁,老子惧你何来?”顾遥侃侃道:“若不惧我何须抬铡煮鼎以助声势?对待信使用得着这么大的排场么?要是我家统帅亲自前来,你们又要怕成什么样子?”完颜撒里喝骂道:“乱放狗屁,有种就叫洛天初来,看老子怕不怕他。”顾遥笑道:“若将军当真不怕我们堡主,大可出寨向他搦战,堡主必然应战。”完颜撒里喝气的满脸涨通红,哇哇暴叫,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高庆裔忽然开口道:“既是信使,信在何处?”顾遥道:“还是高大人说话中听。”当下取出信道:“不知粘罕元帅现在哪里,我当亲自奉上。”撒里喝“呸”了一声道:“我军元帅千金之躯怎能见你?”顾遥道:“在下自是微不足道,可这封信却是我家堡主亲笔所写,难道还不值粘罕元帅一阅么?”高庆裔道:“粘罕元帅正在会见我朝重臣,不便前来。元帅不在时的公文信件都由高某审阅,将信交予高某也是一样的。”顾遥道:“没关系,在下愿意恭候元帅。”高庆裔道:“元帅商谈的是国家要事,可能会长谈数日,期间谁也不见。若阁下不愿将信交出就请回吧,待元帅办完公事再来不迟。”
顾遥心想小洛所料不错,粘罕真的不在军中,看来多留也是无益,不如将信交出离去。”当下装出很为难的样子道:“那只好烦劳高大人转交了。”高庆裔接过信后展信观瞧,只看了一眼便赞道:“好字!可是严魏风代笔?”顾遥惊讶道:“高大人如何得知?”高庆裔道:“他的字帖在世间多有流传,并不难认。洛天初文采一般,内容该是阁下所做吧。”顾遥道:“我尚未通报姓名,大人怎认得我?”高庆裔道:“我有一项引以为傲的本领就是过目不忘。我们在燕京时就曾谋面,你们又如此无法无天,对你们的印象就更加深刻了。”
顾遥道:“原来如此。”高庆裔看完信道:“这不过是一封普通的约见信,没什么重要之处,值得阁下亲跑一趟么?”顾遥道:“只因我家堡主尊重粘罕元帅,唯恐失了礼仪,这才让我这个撰写人亲自送来。”高庆裔道:“据我所知洛天初可不是重礼之人。不过罢了,信既已送到,阁下就请回吧。”完颜撒里喝道:“就这么便宜这小子了?俺那鼎热油不是白煮了。”高庆裔道:“你的铡刀热油只是为了吓他,难道还真要杀他不成?”完颜撒里喝瞪眼道:“有何不能?我就是想把他炖汤喝。”
高庆裔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大金国要想征服天下,就要有容纳天下的度量,为难一个信使非大国所为。”顾遥道:“还是高尚书有度量。”完颜撒里喝“哼”了一声,回到座位。高庆裔对顾遥道:“你为何还不走?”顾遥道:“不知粘罕元帅明日是否赴约,在下回去也好答话。”高庆裔道:“元帅事忙,待闲暇时再约你们堡主面谈。”顾遥道:“是,那在下告辞了。”没有说过话的完颜赛里突然起身道:“且慢。”顾遥对他并不陌生,在燕京营救赵嬛嬛时还和他交过手。顾遥拱手道:“赛里将军有何见教?”赛里道:“转告洛天初,让他将我的马儿洗净喂饱,这次将马儿物归原主。”顾遥笑了笑道:“在下一定转告。”说罢转身走了。
顾遥出了金营,渡过了浮桥,见洛天初,陆飞等人正率领着五百骑兵在岸边等候,这是潼关唯一的骑兵队,因担心顾遥有危险,便率军原地待命。顾遥心中感动,向同伴们团团一躬,道:“多谢大家牵挂,顾遥多谢了。”
他们一起回到了潼关,听了叙述后,陆飞道:“这么说粘罕果然不在营里。”顾遥道:“绝对不在。”洛天初沉吟道:“那他会去哪呢?”顾遥道:“他去的地方一定和潼关有关。金人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就连撒里喝那浑人也绝口不提,可见极为机密。”洛天初道:“既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先做一些我们能做的事。”陆顾齐声问道:“什么事?”洛天初道:“我要给金军下战书。”陆飞道:“刚送拜帖就下战书?”
洛天初道:“粘罕既然不在,那他一定交代了众将不可出战,我偏要挑战激怒他们,希望能让他们能忙中出错,寻找良机破敌。”陆飞赞同道:“不错。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了。”顾遥苦笑道:“看来我又要再过一回油锅了。”洛天初哈哈笑道:“上次是拜见,理当有人前去,这次是挑战,礼数已尽,该动刀子了,你还去作甚?”顾遥道:“那总要有人送信吧。”洛天初道:“无须人送,请师傅借我一把潼关最强的弓,我把信射过黄河便是。”陆飞笑道:“这个办法好。”(。)
第二章 拜帖战书(下)()
文绉绉的词句不适于战书,洛天初亲自撰写,他的字和严魏风自是天壤之别,但他写的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反而更有气势,上写道:“前时我兄弟送信于贵军,守礼谦卑,豁让三方,然遭恐吓侮辱,铡刀油鼎。尤以鸟厮撒里喝为甚。欺我兄弟者与欺我无异,洛某当于明日未时单枪匹马会诸君于木筏之上。欲取洛某性命与马匹者尽来试之。光说不练非好汉行径,静候尊驾”,落款:洛天初。顾遥看完大笑道:“撒里喝和赛里看完肯定气炸肺腑。”洛天初也笑道:“气死最好,倒省事了,师傅弓箭准备好了么?”陆飞取出一把楠木长弓道:“这是属下的配弓,请堡主试用。”洛天初道了声“好”接过长弓一拉弓弦,喜道:“这是五石弓。”陆飞道:“常人想拉一半都难,堡主真是神力。”洛天初道:“如此站在城楼上便可直接射到粘罕的帅营。”
大家随着洛天初来到城楼顶层,隔着栏杆可俯瞰敌方前营的情况,后方的营寨只能望见一个轮廓。陆飞目测道:“满弦射出应该可以落进粘罕的中营。”洛天初虽只练习了一年射箭,但他对任何武学都一种非凡的领悟力,如今他的箭术已然不俗。他先将信件用绳子绑在箭杆上,闭眼感受风力,接着睁开眼睛,凝神屏气,后腿弯曲,身子倾斜朝上,两臂抬起保持一条直线,单臂较力拉成满月,如一尊雕像般纹丝不动,突然“砰”一声,箭如流星赶月般飞了出去,转瞬化作一个黑点,在远空缓缓坠落,消失不见。
陆飞极目远望道:“看样子是射进中营了。”顾遥笑道:“没射进也不打紧,金兵捡到自会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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