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魔,以死相拼,在所不惜。
在杨婵身上,破邪感受到了不同常人的坚韧与执着。她善良却又柔弱,她高贵却又孤独,她冰清玉洁与世无争却又感恩苍生救民水火,她是慈悲的化身,她集天地仁义于一身,她就是完美无暇的代名词。自从五年前解封之后,破邪就再也没有被封印过,悠然自得,主人将它视作朋友一般对待却是叫自己下定决心,今生今世,生是杨婵虎,死为圣母魂。
夜风直贯进圣母宫,吹灭了灯盏上的残烛。四周一片漆黑,静得出奇。
好像是有人在哭泣,好像是有人在低吟。恍惚之间,却是听见了一曲冥冥箫音回荡耳畔,悠扬顿挫,如龙入海。碧波荡漾之下,星贝秀珠,浪花碎语。箫声飘向海面,卷起阵阵海潮,犹如清风拂面,温柔的拍击着悬崖海岸,溅起滴滴玉屑晶莹。听着听着心中就好似化开了蜜糖一般,禁锢了多年的心结就此打开,再也没有烦恼,再也没有忧伤。静静地,躺在海滩细沙之上,聆听着这曲来自大海深处的,淡淡的伤怀。伤怀之中还有一丝丝的,留恋。
突然之间,便想起了二哥曾经对自己说的“这个世界永远是不公平的,而我们要在这样的不公平中找寻属于自己的公平”。到底什么是公平什么是不公平,杨婵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正在被某些事某些人撕扯的四分五裂,变得粉碎。她想过回自己想要的生活,仅此而已。
却是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叛逆与反抗天生不是她的作风。天下太平,幸福美满从来都是她的追求。她不崇尚武力征服,却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学会了用双手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应该保护的人。
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物。
海平面上波澜不惊,再次陷入沉寂幽暗,无数看不见的礁石沉浮在水面中,渴望着又一次触礁所带来的,魂飞魄散。
除了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学会,如何坚强。
终于想通了什么。
杨婵站起身来面色苍白,淡笑道:“我们走吧。”
破邪一跃而起,周身凛冽杀气。它缓缓低目,唇边一对剑齿刀光锃锃。静静的跟在主人身后,走出了圣母宫大殿,迎面扑来迷津寒气。晨露星芒,白虎咆哮。整座华山都在颤抖,远处山壑内,惊起一群夜鸟,漫天飞旋。
喀嚓一声,东边金光,天际破晓。
第二十一章 红颜薄命丧金兰
黑云离散,群鸟惊飞。
苍龙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杨婵十指紧扣,警惕的环顾四周,但见堂风袭来,将几条白丝帷幔吹的莎莎作响,搅成一团。破邪紧随主人身后,喉间嗷嗷沉鸣。
天已大亮,一道白光从殿外弹射进来,照亮了整座苍龙殿。杨婵微微转头,迈步向内殿走去。通向内殿的甬道上,烛丝袅袅,白壁青铜,却是很容易就看见了尽头的那一扇铜门铁闸。眼下,这扇铜门紧闭,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正当迟疑间,但听铜门之后“咣当”一声,好似摔倒了什么东西。
杨婵疾步走过,素指轻弹。破邪领会主人用意,从身后一跃而起,长嘶一声。便见神兽力大无穷,掌面横扫,将铜门砸成了一堆废铁。内殿之中,荡出一股淡淡的琼酒香气。其间冰砖玉石,雕梁画栋,银灯流火,富丽堂皇,竟是堪比人皇后宫,奢侈至极。秋波转眼处,却是看见四只纹龙铜鼎各立一角,青烟诡迷,异香缭绕。天蚕丝幔张罗拖曳,绮罗织锦交叠中间。粗望之下竟是不觉来到了哪位帝皇之家,惊叹不已。
杨婵暗啐一口,心中念道:这恶蛟也好生无耻,披着善装招摇撞骗,表面清淡高雅背后却是将自己居所布置的金银富鼎,做享其乐,极尽奢华颓靡。不过转而细想,也懒得用心搭理,便不再去看。
却听帷幔之后传来一声惊呼,赞不绝口:“好酒。”
杨婵厌恶的皱眉轻喝:“袁阔臣,我来了。”
但觉一阵轻风吹来,丝幔轻拂,一股异样涌上心头。杨婵秀眼望去,一双赤裸玉足隐藏其后,心中大凛。凝神屏息,急速滑行到丝幔一侧,霍得拉开布帘,急道:“灵芝?”却是“啊”的一声惊叫,倒退数丈,喘息不定。
全身裸露的灵芝缓缓从丝幔包裹中滑下,坠落在地。失去了女子负载,白色丝幔随风张扬飞舞,露出了正在后边饮酒自乐的袁阔臣。
地面上,灵芝软绵绵的身体瘫在当下,雪白丰腴的胴体上布满青紫血瘀,俏丽的脸容苍白如雪。双眼圆睁,怒容满面,泪珠仍在,却是早已死去多时。
杨婵木立当场,脑中晕眩,惊骇难过,心绪狂乱。死了?就这样死了?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真相,杨婵默默的呼唤着灵芝名字,一连几声,没有反应。一股悲恸笼罩浮起,鼻子微酸。平日里,这个丫头总是缠着自己“姐姐”前“姐姐”后的,却是早已看成了亲人一般对待。灵芝天生淳朴无邪,每每在自己忧郁难受之时说话解闷,自己也从来不将她当作丫鬟使唤,情同姐妹。而就在昨夜,小丫头还笑吟吟的陪在自己身边,观星赏月,却是为何才过了几个时辰便生死两隔。
实在不能从灵芝的死中回醒过来,直到看见了尸体上的瘀痕,杨婵这才恼怒抬头。想必灵芝临死之前受尽侮辱,却是手无缚鸡任人宰割。一想到自己的好姐妹这般惨死,杨婵耳边好像传来了阵阵呼救叫唤之声,悲戚苦悯,顿时怒发冲冠。
“袁阔臣——”三圣母心中酸紧,秀拳紧握,就像一只发怒的母狮一般,要将眼前恶人大卸八块。
恶蛟缓缓放下手中酒樽,略有忌惮的瞥了一眼破邪,苦笑一声:“别这样看我,我消受不起。”衣服狂妄小人的嘴脸,叫杨婵恨不得生吞了他。
“还我每每命来。”杨婵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般气愤过。纯粹的愤慨,没有一丝怜悯。
袁阔臣看见破邪向前走了几步,赶紧后退摆手,慌张道:“慢着,你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你老相好了。”
好象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冰冰凉凉的,却愣是不能生气,还得陪着笑脸阿谀奉承。
杨婵握住宝莲灯的手突然松抖了一下,俏眉横斜,冷冷道:“一切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和彦昌无关,更和灵芝无关。你为何这般残忍要如此羞辱残杀一个十六岁的丫头?”
袁阔臣听的心里痒痒,愤愤道:“彦昌彦昌叫得可亲切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表面上装作清高忠贞,骨子里却风骚到死的的样子。还华山圣母呢,却背着人和那书生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呸,你姥姥的狗男女。”
杨婵自小出生书香之府,琴棋书画,情操高尚。在二哥保护下,虽然一路走来没少受苦却也不至于被人这般辱骂。眼下面对袁阔臣地痞流氓般的唾弃自己竟是乱了寸脚,鼻尖上冒出滴滴汗水。虽然知道恶蛟言过其实,但偏偏自己不会骂人,更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低俗不雅的字眼,一时间娇怒气恼,急得跺脚怪嗔。逼迫之下只得堪堪回道:“你,你胡说。”
袁阔臣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更是毫不吝啬肚子里的肮脏词汇,一股脑的倒腾出来,只骂的杨婵娇羞难忍,几欲气结。恶蛟也是心有不快,一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被一介凡夫俗子给玷污了便是大动肝火,插手扬臂,指着女子粗口遍地。
“你娘不是天庭长公主吗,你舅舅不是玉皇大帝吗,你哥哥不是司法天神吗,你不是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吗?怎么?耐不住寂寞还找个穷书生来偷情,你羞不羞啊你?我哦独替你哥哥可怜你,你娘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会替你蒙羞恨不得再死一次。”袁阔臣本就市井低俗小人,一番尖酸刻薄顺手拈来。每每讲出一句,都像是有人拿了匕首在杨婵心上捅了一刀,千疮百孔,滴答滴答,鲜红的血液向外流淌着。
“不许你提我母亲。”冰山仙子终于还是动容了,她压低眉梁,双眼燃烧着看不见的气息。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
袁阔臣全然无视,心道抓住了杨婵把柄自己便占得上风,再也不用惧怕一二。只听恶蛟厚颜无耻道:“提你母亲怎么了?果然是有其母便有其女,你和瑶姬一个德行。好端端的神仙放着不做,偏偏要下凡偷情。啧啧啧,丢不丢人啊你,我都可怜你舅舅。人家都在背后指着你舅舅的脊梁骨骂呢,说‘就他们家那档子丑事,都传遍三界了’。你非但不思悔改,还重蹈你娘的覆辙,这件事要是告诉了你舅舅,我看他非把你凌迟分尸不可。”一气呵成,滴水不漏,落在杨婵耳里,炸起一片沸反盈天。
就像是被人捅到了记忆中最深最深的痛处,就像是被人揭开了那处伤的最重最重的疥疤。杨婵生平第一次动了杀念。宝莲灯好似感应到了主人内心起伏,在袖中隐隐发光,蓄积暴发。
袁阔臣有恃无恐,干脆坐了下来,慢慢的为自己斟上一尊,放言道:“杨婵,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果此事闹大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天庭早就在等待这样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来诛杀你们兄妹了,到时候将是三界一起同仇敌忾,任你二哥再有三头六臂也是决计不能全身而退的。”注意到杨婵眼中有了微妙的变化,恶蛟接着道,“瑶姬已经烙下了私犯天条的罪名,你可是别再执迷不悟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如果你听我的,我可以保证叫这件事从此烟消云散,再也没人知道。”说到最后,袁阔臣双眼色迷迷的在杨婵身上来回游弋,甚至都能听见口水啪嗒声。
“无耻。”三圣母一字一句。
袁阔臣怕了拍桌子,装作恍然大悟:“无耻?对了,我就是无耻。不然哪能把你这样一位天仙美女吊上床呢?哈哈哈,老子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十数年,今天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是吃定你了。”似曾相识的话在五年前的旧苍龙殿中也出现过。不过袁阔臣似乎忘记了,正式当时自己的下做之举,这才无心插柳促成了杨婵与刘彦昌的三生之缘。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你要是不答应。。。。。。”袁阔臣压低了声音,故做深沉,徐徐才道:“那姓刘的书生我可就不能保证他还能活着过完下半辈子了。”
杨婵开始慢慢冷静下来,宝莲灯逐渐恢复平静。“我现在杀你易如反掌。”
袁阔臣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将酒樽之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嘿嘿道:“你杀我?你连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你会杀我?即使是双手沾点鲜血恐怕也不太容易吧,你唬小孩呢?”
却见杨婵面无表情的从袖中抽出宝莲灯,平举胸前,淡色道:“对于你,我想试试。”
看着三圣母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恶蛟这才微微焦急,知道自己玩大了。袁阔臣连忙放下酒樽,抬手隔空挡开神灯,急声道:“你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刘彦昌了,他可一直在等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
宝莲灯僵在空中,仙子脸上覆霜,心里却是突然灌进了一股蜜汁一般,稍觉安慰心暖。许久之后,才静静道:“那又怎样。情定三生,一切随缘。既然无缘,何须见面。”宝莲灯泛出了一阵淡淡的冷红色调,琉璃花瓣上冰凝微露。
“等等——”袁阔臣大急,躲到了帷幔后面,探出脑袋喊道:“镇山神蛟惨死华山脚下,你觉得天庭会放过你吗?你这是引火自焚,杀了我你也必死无疑。”
杨婵冰冷冷的声音,像是主意已定。“那又怎样。留得你在也是祸害三界,与其这样不如和你同归于尽。我杀了你便立刻回天庭自首谢罪,以死为证。”却不想三圣母如此大义凛然,完全超出了预料,袁阔臣当真吓得不轻。慌乱之中恶蛟脱口而出:“你真是太自私了,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将你二哥连累进来,你不觉得你二哥很无辜吗?”
二哥?杨婵的手顿滞下来,不是因为袁阔臣的话。而是脑海中忽然就奔出了五年前在华山之巅太上老君曾说过的 “你就是杨戬的枷锁,时刻警醒压制着他内心的魔念”、“只要有你杨婵在,他杨戬就不会走入歪道”。
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要连累到三界众生?杨婵犹豫不定,只要她狠心挥手,眼前这张罪恶的嘴脸便将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妖言惑众蛊惑天庭。却又是举棋不定,迟迟下不了手。
转念间就望见了地上灵芝冰冷发紫的尸体,复仇之火再次燃起。宝莲灯灿灿红芒,迷离炫目。一道电光射中了袁阔臣胸口,将恶蛟弹飞出去,撞断了数根梁柱这才瘫倒在地,大呼饶命。却是手下留情,只用了一分力道。
见杨婵真动怒了,袁阔臣不敢放肆,赶紧拿出杀手锏,趴在地上咳嗽道:“刘彦昌就快死了,你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必死无疑。”
杨婵果然停手,惊疑不定。却是破邪冲了上来,白虎见主人出手自然也不能退却,几个箭步跃到了恶蛟跟前,一巴掌将对方的头摁在了地上。用力之大,几乎就要将袁阔臣的头颅挤爆压碎,痛得后者大声求饶。
杨婵脑中惦记着方才袁阔臣的话,连忙喝止。破邪这才悻悻退开,脸上尽是不满之情。
三圣母走过几步,站在恶蛟身前,居高临下望着灰头土脸的袁阔臣,不动声色:“他在哪?”虽然镇定泰然,却是隐藏不住满心的焦虑。
不想袁阔臣却是突然伸手死死抓住杨婵的蚕丝宝靴,舔了舔嘴角污血,一脸坏笑的抬头对视。杨婵不想恶蛟死到临头的如此痴迷不悟动手轻薄,急急后撤,却无奈脚踝被恶人握住,动弹不得。正要发怒,却听袁阔臣叫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放了刘彦昌。”
见杨婵怒目相视,恶蛟不忘补上一句:“他真的快死了。受尽皮鞭抽身之苦,倘若再不救他恐怕也只有慢慢等死了。”三圣母一时慌了阵脚,扫视四周,却又见袁阔臣慢慢爬了起来,冷道:“别看了,你以为我这么傻会把他藏在你能找到的地方?一句话,救还是不救?”
这下倒叫杨婵难办了。眼前之人确该千刀万剐以死泄恨,但一想到刘彦昌危在旦夕自己便又担忧起来。难道,自己已经。。。。。。
不敢去想,三圣母蹙眉低声道:“他在哪?”
袁阔臣嘿嘿笑出声来,心里一颗石头也随之落下。自己终究还是把住了这个女人的心理。不禁洋洋得意起来。转眼之间恶蛟再次把握住了主动。
“什么条件?”杨婵转头不去看他。
袁阔臣一双小眼睛几乎迷成了缝,从杨婵的双脚开始,慢慢上移,最后竟是直勾勾的盯着杨婵微微起伏的酥胸不放。
“放肆——”杨婵但觉不妙,刚要退开,却感手上一紧。袁阔臣紧紧拉住仙子手腕,恶道:“明知故问。”
破邪哪里看得下去,但见主人被蛟龙欺负一时大怒狂吼。钢尾横扫,将袁阔臣掀飞吐血。恶蛟砸落在地,嘴中一片血腥,呜呜大叫:“杨婵,把你家的狗拴好。不然它要是失口咬死我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刘彦昌了。”
却不想杨婵一反常态,高举宝莲灯,喝道:“你要是再口出不敬我决计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哪怕是杀了你,也在所不惜。”宁可玉碎鱼死网破,不求瓦全苟且偷生。
袁阔臣知道眼前这位贞洁圣女动真格的了,蛮蛮鼓气心道:此番是绝迹不能骗她上钩了,否则小命难保。思量一番,又是有了新的主意。脸上阴晴明灭,转颜道:“好好好,我不逼你,你可不要冲动。我算是怕了你的法器了,要不,要不你把这宝莲灯先放下,我们慢慢谈。。。。。。”
杨婵定睛正色道:“休要耍花样,快说,他在哪?”心里一阵急切。眼下灵芝已死,她再也不能让刘彦昌为了自己丧命,等救出书生再做定夺也不迟。
恶蛟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揉着自己的膝盖,嬉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