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非要让我和你动手?”龙小云冷冷道。
李寻欢苦笑了一下。
龙小云道:“李寻欢,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今日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死。”
“你想除掉我已经很久了,不是么?”龙小云冷笑道,“几日前,我确实险些就死了。”
李寻欢一惊,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小云。
“我当初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动我爹的尸骨,直到几日前我回了兴云庄才明白。你在我爹的坟墓里设了机关,只要打开他的棺木就会释放毒气。可谁会去动人家的棺木呢?”
“你在龙平镇对失忆的我百般讨好,却没想到我又要恢复记忆。你怕我再找你寻仇,决心除掉我。可是直接用飞刀杀了我,你又怕坏了自己名声。于是,你想出了一个计策。凭你的耳力,不可能察觉不出徐半仙跟踪你,于是你将计就计,让他看到你动了我爹的尸骨,让他报告给我。你知道我追究到底的脾气,我一定会想知道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为何要这么做,所以,总有一天我会不顾礼教犯忌去打开我爹的棺木。到那时,我就会被你设置的毒气毒死。而天下之人却只会以为,我这个不孝子挖自己老子的墓,遭了天谴。”
“我真是低估了你,如此虚伪狡诈,不愧是探花郎。”龙小云讽刺道。
李寻欢怔怔地听完,干枯的双唇微微抖动。
他一直不知如何将擅动龙啸云尸骨这件事骗过去,没想到小云却为他想出了一个借口。
李寻欢望着天边的流云,淡淡道:“想不到你竟没死。”
这样的话从李寻欢口中亲耳听到,龙小云比自己预料中更为痛苦。果然,每个人都有一片别人不知道的黑暗,果然,不该轻易地揭开一个人的面具。
“李寻欢,真的是你干的……你竟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我死……”龙小云勉强撑住自己,用恶劣的语气掩饰着内心的痛苦。
李寻欢静静望着龙小云,微微笑道:“难道我会喜欢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吗?若没有你,我早就可以和你娘远走高飞了。”
“你……你休想!你这个混蛋!”龙小云眼中充满了血丝。
“你娘已弃我而去,我不必再装出对你好的样子了。”李寻欢道,“就让我杀了你,令她痛不欲生吧。”
李寻欢淡然望着龙小云,突然从袖中亮出一把飞刀。
龙小云大惊失色,立刻先发制人,朝李寻欢攻去。李寻欢与他招呼了几个回合。龙小云渐渐心中暗喜:看来李寻欢也只是飞刀厉害,其他功夫却并不如何。
两人从岸上打到江中停泊的几只小舟上。
李寻欢卖了龙小云一个破绽,龙小云立刻毫不犹豫地使出了劈石掌——当年他们被困在聚贤山庄地下密道之时,龙小云便是用这一掌,震碎了石门。那时王怜花就挖苦过,如果这一掌招呼到李寻欢身上,怕是他还不如那些碎石齐整。
这一掌,重重地击在李寻欢的前胸正中。
龙小云自己也是一怔,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真的打败李寻欢。
男人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要单薄很多,竟如落叶般飞了出去,落入滔滔江水中。鲜血淋漓散落在半空,雪花轻轻地飘落。
龙小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掌心,还残留着男人单薄的胸膛硌手的骨感。
——以前他曾靠在这个胸膛上睡过觉,那时他觉得是很厚实的。
尾声
一队人马停驻在玉门关外。
江怜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马车上的金棺,而那里面的男人的尸体,早已腐朽多年。江怜月将龙啸云从龙家祖坟中挖出时,发觉他的尸体没有了右臂。于是临走前,她在空了的棺木中设置了毒气,只要之后再有人敢妄动龙啸云的棺椁,就要他七窍流血而死。
“宫主,我们该启程了。”杨孤鸿道。
的确,她也该回漠北去了。
“啸云,让师父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她对金棺柔声道。
龙小云风尘仆仆地策马狂奔,追赶着他马前的一匹孤狼。他猛地一抽鞭子,那狼哀鸣一声翻滚起来,灰色的毛皮染了斑斑血迹。
龙小云下了马,一掌掏进那伤狼的心窝,随手往身后斩人剑怀里一丢,“留给你做靴子里了。”
斩人剑抓着那狼,无声叹了口气。
龙小云翻身上马,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那马哀嚎一声,又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龙小云狩猎归来,径直进了夔玄阁的夔纹堂。众人山呼声中,龙小云飞身登上阁主之座。
他的右手仍沾满了未干的狼血。
龙小云淡漠地望着阶下的众门徒,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无聊。他当初苦心建立了这样一个大帮派,如今却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每个低垂的面孔上,到底有几分真心?他觉得自己竟如此孤寂。
自李寻欢死后,龙小云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莫名变得淡泊起来,过去的繁华已经勾不起他的任何兴趣。
殊不知,亲近的人都已不在,孤独的繁华反倒不如孤独的寥落。
拐子张禀道:“阁主,西域的蓝蝎子求见。”
龙小云蹙眉道:“她来做什么?赶出去!”
自李寻欢死后,龙小云的个性又变得乖戾了许多。拐子张解释道:“蓝蝎子说她带了一个人来,您一定想见。”
龙小云轻哂一声,“让她进来。”
片刻,蓝蝎子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她背上那人身材纤瘦,盖着一件蓝色的大斗篷。蓝蝎子把那人放在地板上,斗篷的帽子滑落下去。龙小云蓦地站起,飞身而下。
“娘!”他惊呼道。
林诗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怎么了?”龙小云急问。
“她只是生病了,好生休养就会好,”蓝蝎子道,“我在一家小酒馆里找到她的,她那时什么都没穿,险些被那些浪荡子欺负了。”
龙小云为林诗音把过脉后安下心来,吩咐下人将她送进夔玄阁后面的房间。
“李寻欢……竟敢如此对待我娘!“龙小云恶狠狠道。
蓝蝎子皱眉道:“这与李寻欢有什么关系?”
“正是他掳走我娘,又将她丢在那种地方!”龙小云道。
“龙小云,你是疯了么,你娘是被乐北侯抓走的。”蓝蝎子道。
“你说什么?”龙小云狐疑道。
“我找到林诗音时她还有意识,是她亲口所说。”蓝蝎子道。
龙小云双目圆睁,“乐北侯?若是乐北侯抓走我娘,他又怎么可能放过她!”
“林诗音说,她本想去宣城找你,被乐北侯半路截住。乐北侯扬言要杀了她报复李寻欢,但不知为何她醒来却是在那小酒馆里。”蓝蝎子道。
龙小云错愕地连连后退。
他抱住头道:“不,你骗人!李寻欢那日明明亲口承认,他亲口承认他带走了我娘!”
“我只是听林诗音自己说是乐北侯,至于李寻欢那颗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可不知道。”蓝蝎子有些埋怨地说。
“怎么可能呢……那他为什么要承认……”龙小云觉得耳朵里嗡嗡乱响。
“龙小云,李寻欢在哪?”蓝蝎子问。
龙小云直勾勾地看着蓝蝎子,突然表情变得很怪,道:“他死了。”
蓝蝎子的脸色瞬间阴晴变幻,她突然厉声道:“李寻欢死了?他怎么死的!”
龙小云道:“是我……杀了他。”
“你!”蓝蝎子大惊,“你为何要杀他?”
“李寻欢动我父亲的尸骨引我上钩,又在他的棺木里设下机关,我险些中毒而死。他说他早就想杀我了,这样的人,难道我不该先杀了他?”龙小云道。
“他说他要杀你?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什么?”龙小云问。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蓝蝎子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她的目中骤然闪过一丝杀意,突然大笑,“龙小云,你竟然杀了他!妙,实在是太妙了!哈哈哈哈!”
龙小云道:“你笑什么……”
蓝蝎子恶毒地看着龙小云,幽幽道:“我想起了一件很有趣的事。龙小云,你记得自己为何会失忆么?”
“我的后脑被一个叫萧玉儿的人扎入了毒针。”龙小云机械地说。
“那个萧玉儿,是我的徒弟。乐北侯本来是令她用淬碧银针,然而你龙家曾对她有恩,她不忍下手,便偷偷换成了普通的银针。”
的确,龙小云听到林诗音说过,如果是淬碧银针,不取出的话他迟早会死,就算取出,他也将失去银针留在脑中这段时间的记忆;而如果是普通银针,取出后记忆不会缺失。他醒来后并没有忘记这两年的事,当时不明白乐北侯为何会弄错,现在才知道是萧玉儿手下留情了。
“但是李寻欢和林诗音当时并不知道用的是哪种针,所以他们只能当做是淬碧银针来解。”蓝蝎子阴恻恻笑道,“龙小云,你知道淬碧银针唯一的解法吗?”
龙小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蓝蝎子。
“必须要用中毒者至亲的骨灰,与仇敌的鲜血,融在一起蒸煮后,让中毒者全身浸泡,”蓝蝎子道,“龙小云,你可知道,李寻欢为你流了多少血?你可知道,他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为了不让你有负罪感,他宁可让你误会他,宁可被你杀死……”
“住口!”龙小云突然狂吼道。
“骗人!骗人!骗人!”龙小云指着蓝蝎子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蓝蝎子的眼中流出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龙小云,你记着,是你亲手杀了他。”她说完便离去。
龙小云眼中的疯狂之色越来越浓,堂上的部下们慌乱的凑上前。龙小云抬起头,眼中竟流下了两行血泪,他猛地呕出一大口暗红的血。
“阁主!”众人惊呼。
龙小云看着淮左五义,看着身边的门徒,边呕血边失声笑道:“你们可知道,是我杀了他,是我亲手杀了他!”
他双手高举,踉跄走到外面,对着灰暗无际的苍穹悲啼:“李寻欢!你好狠心!好狠心——”
一个月过去,东风渐起,城外的浅草泛起了些绿意。
林诗音在屋里为唐心针灸,唐蜜在一旁托腮偷师。她骨溜溜的眼睛瞥见了屋外一闪而过的衣带,轻笑一声钻了出去。
唐蜜抱着后脑勺大咧咧地走出去,果然在沿廊的尽头看到了龙小云。
“龙阁主在自己家里干嘛偷偷摸摸的?”唐蜜讥讽道。
“我一直奇怪,为何你这条舌头还没被人割下来。”龙小云回敬她。
“想割我舌头的人的确不止你一个,可惜我别的本事没有,嗅风头的水平可是一流。”唐蜜道。
“所以你早早嗅到风头不对,就带着唐心从乐北侯那里溜了?”龙小云道。
“哈哈,正是如此!见钱眼开,见风使舵嘛!”唐蜜大笑。
“我看是祸害留千年。”龙小云轻哼道。
“你这张嘴也不比我差太多,”唐蜜白了他一眼,“把本姑娘引出来,有何贵干?”
龙小云敛容盯着她,“李寻欢在哪?”
唐蜜一笑,“有趣有趣,你亲手杀了李寻欢,却向我要人?他此刻难道不是在江里作鱼食吗?”
“不要跟我插科打诨,”龙小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在江里打捞了整整一个月,连二十年前溺死的人都捞上来了,唯独没有李寻欢的尸体。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为何偏偏我知道?”唐蜜蹙眉道。
“因为你是唐蜜,若是这世上有连你都找不到的人,那他……便真是已不在这世上了。”龙小云忽然黯然言道。
“找到他又如何?你会让他和你娘在一起?”唐蜜冷冷道。
龙小云定定望着她,唐蜜突然有种这小魔头泫然若泣的错觉。然而龙小云并没有流泪。
他别过头,静静望着一池碧水,没有再言语。
此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海平面上隐约亮起了金光。
船已在夜色中行了一宿,此刻火苗已有些弱了,熊猫儿摘下火上最后一串烤鱼,咬了一口,冲沈浪乐道:“阿飞烤鱼的技术快赶上你了!”
“猫兄,他烤的鱼差不多都进了你的肚子。”沈浪笑道。
熊猫儿凑过去勾住沈浪肩膀,瞥了眼依旧背对着他们二人埋头坐在火前的阿飞,低声道:“李寻欢到底怎么样了?你看阿飞跟王怜花,都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沈浪道:“阿飞肯和我们回来,那人定是没事了吧。”
“我真是不明白,阿飞一听李寻欢死了那么失魂落魄的,为了救他那条小命,差点就要撇了你管王怜花叫爹了。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肯见李寻欢?”熊猫儿一边啃鱼一边嘀咕。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是错的。”沈浪望着船头伫立的那个孤零零的人影,轻轻叹道。
“真是的,有话就要说出来才痛快,管它对错!”熊猫儿道。
“真的?”沈浪突然问。
“少婆婆妈妈!”熊猫儿道。
沈浪一笑,迎着日出的霞光,朝船头的王怜花走去。
初春的新雪薄薄地覆在小院中的青石板路上,淡淡的晨曦洒落一地。
龙小云一步一步地向院中走去。
遥遥地望见了,大槐树下,一个清瘦的人影。
那人披着厚厚的青布棉衣,仰头眺望着什么。龙小云停住了步子,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大槐树光秃秃的桠枝上,搭着一个喜鹊窝。一只花喜鹊正翘着尾巴在喂它的雏儿。
那人看得那么认真,微微翘起嘴角,柔和的眸子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龙小云一边用力擦着不断淌下的眼泪,一边朝那人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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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冬春
林诗音下葬的那日,太原府下起了罕见的鹅毛大雪。
路上送葬队伍的白色孝服隐没在了茫茫雪野中,飞扬四散的说不清是纸钱还是雪花。龙小云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
跟着前面的那个男人缓缓的步子。
男人在这一行队伍中格外乍眼,不光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穿白孝的人,还因为他一路都在喝酒。西北烧刀子浓烈的气味儿充斥在北风呼啸的寒意中。
龙小云知道这男人一直就不是礼教中人,任何一个君子都不会在别人的葬礼上喝酒,
更不会,惦记别人的妻子。
任何一个名字,都没有“寻欢”二字更适合这浪子。
落棺,撒土。龙小云看着李寻欢张罗。看着他把林诗音埋葬了。
李寻欢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连咳嗽都没一声。
龙小云不无凄楚的讽笑,想林诗音在世时,这装模作样的每天咳个不停,时不时心血来潮还要吐出几口血来。如今林诗音刚一走,他便连戏都懒得再演了么。
李寻欢吩咐送丧的人,感激帮忙的乡亲。龙小云瞧着他,俨然已是一副家主的模样。可惜兴云庄不是李园,不是你说送就送,说拿就能拿回去的,龙小云冷冷地想。
北风悲号,龙小云冻得一个寒噤。他瞥着李寻欢苍白的额上沁出的冷汗,心想这男人真是干得热火朝天,鄙夷地撇过去脸。
兴云庄院子里的积雪在正午的阳光下白花花的一片。
花厅里炉火烧得正旺,龙小云裹了一件厚厚的貂裘,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他渐渐觉得一片白茫茫有些碍眼。大雪吞没了四周的声音,原本熟悉的兴云庄显得空旷、死气沉沉。他想起小时候下雪时,他娘都会陪他堆雪人,他爹从外面回来给他买桂花斋的糖糕。可惜现在这一切都没了。那个突然闯入他们家的人,用他欺世盗名的伪善和矫揉造作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