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影大惊,“真的?那他为何不说?”
“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了反而不善。”王怜花道。
郭嵩阳拎着一壶花雕来到后山的地牢。
王管家迎上去道:“郭大侠,您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郭嵩阳道:“李寻欢做出这等事来,我心里十分难受。到底朋友一场,想最后和他喝一杯。我与司马庄主说了,他便好心拿给我庄里珍藏多年的好酒。”郭嵩阳提起手中的酒壶。王管家顿时认出了这是司马超群酒窖里的珍品,便退了几步,让左右守卫弟子打开了地牢的灰色小门。
郭嵩阳走下昏暗的地牢,跟着小厮来到最深处的牢房前。
李寻欢盘膝坐在干草上,望见郭嵩阳,目光中有了微笑。
郭嵩阳拿出几两银子打发了小厮,便也席地而坐,笑道:“知道寻欢你一定馋酒喝了,我特地从司马超群那儿要了壶好酒。”说着他摆了两个酒杯,一一斟满。端起一杯,穿过铁栏递过去,道:“怎么,穴道还没有冲开么?”
“还差一点。”李寻欢道。
“那我帮你一把好了。”郭嵩阳把手掌抵在李寻欢肩膀,顿时李寻欢感到一股热流游走于周身各大经脉。他抬手接过郭嵩阳手中的酒杯,道:“多谢郭兄。”
“你倒反而谢我?昨晚我没帮你说话,还请兄弟原谅。”郭嵩阳道。
李寻欢微笑道:“郭兄昨晚若帮寻欢说了话,今日司马庄主一定不会放你来牢中看我,我既没法解开穴道,也别想喝到这十年的老花雕了。”
郭嵩阳大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明白。”
李寻欢喝光了杯中的酒。
郭嵩阳收回了杯子,一边继续斟酒一边道:“昨夜之事,我想了一整晚也想不通,难道真是你看那灵钟子不顺眼,一飞刀把他射穿了?”
“郭兄,你别开玩笑了。”李寻欢埋怨道。
“可是,梅大先生不会错,灵钟子如果真是死在戌时三刻前后,那就只有你和金盛能杀得了他。金盛被人冤枉了……不,难道说金盛是故意冤枉自己,然后嫁祸给你?”
“金盛与灵钟子一向不相往来,他不会知道灵钟子是右手用剑,左手写字。所以,他恐怕确实是被人冤枉的。”李寻欢道。
“你越说我越糊涂。”郭嵩阳叹道。
“郭兄,你刚才说,如果灵钟子真的死在戌时三刻,那么嫌犯只有我与金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灵钟子不是在戌时三刻死的呢?”李寻欢道。
“怎么可能?梅大先生难道错了?”郭嵩阳惊道。
“梅大先生医术高明,却敌不过有心人的设计,”李寻欢笑了笑,“郭兄,你进灵钟子的房间时,可看见了一个炉子。”
“炉子?”郭嵩阳沉吟片刻,“我当时倒是没注意,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确是有个炉子,似乎是放在窗边的位置……”
“对,就放在那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李寻欢道。
“寻欢,你为何又扯到炉子上了?炉子又怎么了?”郭嵩阳问。
“八月中旬,就算是北方也根本不到用炉子的时候。为何灵钟子的房间会出现炉子呢?”李寻欢道。
“或许是……灵钟子他格外怕冷吧。”郭嵩阳道。
“他若怕冷,这炉火一定是专门管庄里要的,夜里也一定会一直点着。可是众人进房间的时候,炉火却是熄灭的。是谁熄灭的?难道是已死的灵钟子?或者是杀了人还有闲情逸致熄灭炉火的凶手?”
“怎么可能……”郭嵩阳苦笑道。
“不可能,所以,那盆炉火根本不是灵钟子要的。是凶手要的。”李寻欢道。
“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郭嵩阳问。
“梅大先生判断灵钟子是在戌时三刻死的,根据的是他的尸体僵硬的程度。可是尸僵的时间会受到温度的影响。如果提高房间里的温度,尸体僵硬的速度就会变慢。比如说,在房间中放一盆炉火……”李寻欢道。
“凶手为了让大家弄错灵钟子的死亡时间!梅大先生按现在的时节推断灵钟子是戌时三刻死的,可事实上他在这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郭嵩阳说出这个推论,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这样说来,岂不是很多人都有嫌疑了?”
“并非如此,郭兄,你忘了有人嫁祸金盛的事了?”李寻欢道,“灵钟子一向热衷于修仙和炼丹,深居简出。很少有人知道他左右手的习惯。”
“那只能说明凶手是个不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人,范围依旧很大。”郭嵩阳道。
“郭兄,你恰说反了。凶手正是深知他用手习惯的人。”李寻欢道,“庄客在池塘边捡到了我的染血飞刀,凶手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嫁祸给金盛,而是我。只不过因为江湖上皆传金盛盗取了灵钟子的宝物,所以灵钟子一死,他的嫌疑最大,凶手先陷害他再为他洗脱罪名,其实是为了排除众人对他的怀疑。”
“这么说凶手是灵钟子身边的人?”郭嵩阳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竟是他的门徒,你认为是谁?”
“他要设计金盛,就必须让他在戌时三刻这段时间离开宴席。你可记得金盛是为何而离席的?”
郭嵩阳想了一会儿,道:“当时金盛说是云来道人往他身上泼酒,云来却说是他撞了自己,两人险些争吵起来,司马超群觉得这种场合下为这种琐事吵架不合适,就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你是说,云来是故意往金盛身上泼酒,好让他在戌时三刻离席?”
“当初也是云来说灵钟子染了风寒,所以没有去宴席的。他说灵钟子在他离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是,其实在开宴之前灵钟子怕就已经被人杀了吧。而第一个进灵钟子房间,发现他尸体的也是云来,也只有他有这个时间熄灭炉火,控制温度误导梅大。”郭嵩阳沉吟道。
李寻欢盘膝端坐,不语。
郭嵩阳沉声道:“寻欢,你是说,凶手是……”
“云来道长!”梅思影震惊道,“居然会是他?可是他为何要杀他的师父?”
王怜花懒懒道:“你知道这云来是谁?他是已故神医云中君的儿子。云中君有一儿一女,女儿在娘胎里挨了他仇家一招赤蜥掌,生下来身体里就带着毒,常年痛苦不堪。”
“据说赤蜥之毒无药可解。”梅思影叹道。
“倒也不是无药可解。你知道那灵钟子的镇观之宝是什么?是他练了二十余年才练出的一粒金丹,号称能解百毒。一年前金丹失窃,江湖人都说是金盛偷的,灵钟子那老道儿也稀里糊涂地信了。其实却是监守自盗,金丹是让他大徒弟云来道人给拿走了。玄虚观一直不放过金峰帮,找金盛讨回金丹,那金盛百口莫辩,更拿不出什么金丹,这样下去早晚得露陷,我若是那云来道人,一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灵钟子,既免得偷窃之事败露,又可以一举成为玄虚观掌门。”
“可是,他为何不嫁祸金盛,却要嫁祸给寻欢?”梅思影虽感叹人心难测,却仍是更关注牵扯上李寻欢的事。
“云来又不是我,估计也没那胆子一眼不眨地把他师父杀了。八成背后得有人使把劲儿。那人没准说,云来,你杀了灵钟子嫁祸给李寻欢,我就帮你当上玄虚观掌门,或是别的什么好处。”
“他背后是什么人呢?”梅思影问。
“谁知道。”王怜花却说。
“怜花公子,这些都是你的推断,却没有证据。再说,灵钟道长武功高强,云来未必杀得了他。”
“梅思影,你要知道,最可怕的最能伤你的往往并不是你的敌人,却恰恰是你亲近的人,是你的朋友,”王怜花道,“灵钟子那老道儿一定想不到他平时唯唯诺诺的大徒弟会杀他,或许就在他把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云来面前时,云来就趁机偷袭点了他的穴。然后,拿出李寻欢的飞刀,对着云来的咽喉,一点一点,捅进去……”
“别再说了……”梅思影捂住了耳朵。
王怜花笑了,“胆子忒小。你放心,我对你说的这些,你那聪明的表哥想必也早已了然于心,说不准他知道的比我还多。你不要再添乱,待在你儿子身边,静观其变吧。”
“今晚可是难得的团圆佳节。”王怜花仰望碧落,寥落一叹。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银色的月辉散落在山林的松枝,银装素裹;飞溅到高屋飞檐的琉璃,一片清华似水。上至碧落,下抵黄泉,黑暗仿佛将万物吞噬,十天九地唯余这一处方圆,遗世旷远。
司马超群一身玄衣,长剑在手,立于屋脊之上。王怜花摆弄着手中一把短剑,绯红的衣袂在银辉下分外妖娆。
屋檐上的鸱吻仿佛在朝天呼啸,琉璃瓦在剑光中闪烁出五色光彩,高屋之下的众人眼中,惟有明月之中两个暗色的剪影衣袂翩跹,剑舞轻盈。
隔岸观火只觉如梦如幻,然而身临其境方知你死我活。
“你不是王怜花!”司马超群紧紧握住剑,大汗淋漓,惊吼道。
“你是想说,我不是别人跟你说好的那个,专门输招给你的‘王怜花’吧。”王怜花身形已起,剑如白虹,惊鸿一瞥中灿然笑道。
司马超群已是骑虎难下之时,方知当初并不是江怜月没看出假王怜花,而是他有眼无珠没看出真正的洛阳公子啊!
决斗未休止,殊死而搏。
昏暗的地牢中,李寻欢一动不动地盘膝坐着。
此刻外面正在进行的决斗恐怕是江湖上这十年来最重大的事件,今晚过后,就将成为传说。然而这气氛却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静坐的男人,他闭着双眼,神色安然。
突然之间,闭塞的地牢中一股清冽的空气流动,李寻欢的睫毛轻轻抖动,映落在眼睑上的阴影也随之或深或浅。
“寻欢!”他的双耳是如此熟悉这个声音!
李寻欢蓦地睁开眼睛,不知是惊喜还是慨然地道:“关兄。”
风尘仆仆的关天翔就双手紧握铁栏蹲在李寻欢的面前,他一听到李寻欢的声音,竟就潸然泪下,“寻欢,我一听说你被那些江湖人抓了,就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来救你……”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寻欢,我带你走!”关天翔一把抹掉泪水,从昏倒的守卫腰间取了钥匙,打开牢门。
“关兄,我若走了,就真的成了凶手了。”李寻欢望着试图拉他的关天翔道。
“寻欢,你看不出这些江湖人就是想置你于死地吗?他们不会听你解释的!寻欢,趁他们都在看司马超群与王怜花的决斗,我们快逃出去,否则等他们回来,一定会杀了你的!”
“可是关兄,我此时若走了,中原就真的再无我容身之地了。”李寻欢道。
“那又如何?你可以和我去关外啊!我们驰骋草原,纵马高歌,岂不比在如履薄冰的中原快活?”关天翔道。
李寻欢默默看了看他,目光十分复杂。
关天翔被他这一眼吓出汗来,这才发觉自己把心思说得太过露骨了。他设计陷害李寻欢,本就是为了让他无法再在中原立足,逼得他不得不和自己到蒙古国去。他想让明朝把李寻欢赶出去,让他有国难归,有家难回。
“寻欢,我一定要救你,得罪了。”关天翔架起李寻欢,把他背到背上。他知道李寻欢身上的穴道都已被江湖人士全部点死了,他硬带他走,李寻欢也反抗不得。
出了牢房,他背着李寻欢沿着后山小径到了聚贤山庄的北庄门,门外树上拴着一匹马。他把李寻欢放下,回首遥望如巨兽般匍匐在森森山麓中的聚贤山庄,心中暗暗得意,再过一会儿,这里将变成一片火海。森林大火,不是轻易能扑灭的,所有人,那些大侠,那些宵小,那些每天蝇营狗苟,争名夺利的伪君子……所有人都将葬身火海!
关天翔正要把虚弱的李寻欢放到马背上,却突然间背后感到一股杀气,他本能的抽出匕首一挡。回头见竟是杨孤鸿。
“放下李寻欢。”杨孤鸿冷冷道。
关天翔回身便刺,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杨孤鸿一边打一边退,两人渐渐向远处林中打去。李寻欢一动不动地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地上,眼前出现了一抹金色的裙裾。
江怜月蹲下来,用手指抬起李寻欢的脸,笑道:“这回,李探花可落到我手里了。”
身后一阵劲风,江怜月笑容一敛,手指顿成鹰爪状扣在李寻欢的喉咙上,逼视发觉中计折身赶回的关天翔道:“你再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他。”
杨孤鸿上前点了关天翔的穴道,江怜月道:“不能让司马超群得到他们,孤鸿,你叫宫里的人把他们绑下山。”
“是,宫主。”杨孤鸿又钻进了山庄北门。
山脚下的破庙前,玲玲一会儿盯着眼前的烟火筒,一会儿抬头望望下山的路。关天翔吩咐过她,等他带李寻欢下了山,就让她放信号;如果他一个时辰还未回来,就说明事情不顺利,不必管他安危,放出信号令他的部下烧庄。
已经一个时辰了,玲玲看着沙漏,要放信号吗?可是,那个人……
那个会为她担心,会为她擦去眼泪的人,也同样不会再回来了吧……
玲玲怔怔地伸出手,扯开了线头,明亮的光倏然飞上夜空,炸裂开来。
杨孤鸿迟迟未归,江怜月却震惊的看到,聚贤山庄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就在她的眼前,毫无预兆地,眨眼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江怜月难以置信地往前扑了几步,颤声道:“孤鸿……”
很快山庄中传出了嘈杂的呼救和奔走声,江怜月想起自己的部下,踟蹰一瞬终还是想进去相救,但想起关天翔和李寻欢,猛地一回头,挥手便是一剑。
剑尖被李寻欢用手指夹住了。
李寻欢道:“大家都在里面,救人要紧。”
江怜月的脸色僵硬起来,连关天翔亦大惊失色。李寻欢的穴道已经解开了。
李寻欢点开关天翔的穴道,道:“关兄,我去找小云和梅姑娘。”说着已飞身而去。江怜月与关天翔回过神来,亦紧追过去。
庄内一片惨象,四处熊熊大火,烟雾弥漫,竟然整个庄园都被大火吞噬着。许多人在混乱中四下乱窜逃生,看不清哪个是哪个。
江怜月先找到了杨孤鸿,她扑上去惊道:“孤鸿!醒醒!”杨孤鸿的右腿上压着段焦木,他似是被烟呛昏了,任凭江怜月怎么呼唤也没反应。
李寻欢道:“江怜月,这里快塌了,把他拖到安全的地方。”说完已经动手拖动杨孤鸿。把杨孤鸿拖到了一处空场,李寻欢就立刻折身返回摇摇欲坠的建筑,不多时,又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出来。
江怜月在为杨孤鸿输注内力。
李寻欢道:“火势太大了,除非一场大雨,否则凭人力根本熄灭不了这火。趁风向没变,得赶快把大家都送到山下去。”
“江怜月,你可知道有没有下山的捷径?”李寻欢问。
江怜月看了他一会儿,道:“我知道聚贤山庄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山下。”
李寻欢眼睛一亮。
江怜月道:“你那关兄哪里去了?”
李寻欢发觉关天翔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进山庄,就直奔密道的方向去了。”江怜月冷笑,“你的关兄,好像也不简单。”
李寻欢目光一黯,道:“告诉我密道在哪里,救人重要。”
李寻欢先背起杨孤鸿,跟着江怜月来到聚贤山庄后院杂木林中的一口废井前。江怜月看了李寻欢一眼敦促,李寻欢背着杨孤鸿先跳了下去。底下很柔软,似乎垫满了松枝,很快江怜月也跟着下来了。
井下似乎比上面看去宽敞的多,远处似乎一直绵延到黑暗中。
头顶小小的井口透过的光芒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