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而已。〃
11 举步维艰
朱祯的耳力很好,他没有听错,确实有点穴声,也有猛扑过去带起的风声。
只不过,被点穴的是花满楼。
他缓缓坐倒的时候,已经是陆小凤主动去扶着他了。
半边衣袖上湿濡濡的滑腻触感,是犹有温度的血迹。
陆小凤确实急不可待的扑过去,却不是咬断了花满楼的咽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宁可先咬舌自尽。
点穴是为了止血,靠过来只是为了……亲吻。
唇角相贴。
他的唇柔软而冰冷。
一如他的个性。
柔即是韧,冷也是暖。
陆小凤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贴着他的唇,轻柔怜惜的,要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
怜他不怒,悯他不争,疼他不幸……心底泛上的苦涩潮涨潮落源源不绝,鼻尖连带着酸酸痛痛,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热了。
或许此刻谁也没意识到这原应是多么甜蜜的姿势。
一个因失血而浑身冰凉,一个因气愤而颤抖不止,就连相贴的唇都不能传递丝毫暖意。
〃我都说了这样不行!〃
刻意压低了声音,嘶哑的恨意就越发明显了。
任他口中恨意噬人,手上却是力道轻柔的包扎起花满楼受伤的左腕。
陆小凤一早便提议先准备好血……猪血狗血什么血都好,到时候趁机洒出来,骇人的效果是一样的。花满楼说你当唐门的名声是骗来的?陆小凤一咬牙说那我把自己手腕划破总行了吧,花满楼又说你当九王爷的招子是摆设?
陆小凤一向很有办法,但是现在不是投机取巧的时候。
没有办法,那就只有硬着头皮上。
咬,喝血,放血。。。。。。他知道他们骗过了。
用最疯狂的举止,掩盖最狂热的心,骗最该骗的人。
陆小凤忽然想起幽灵山庄,那次他和西门吹雪共演一出戏,借口就是陆小凤非礼了西门吹雪的老婆孙秀青……西门吹雪那个冰块脸最后几近弄假成真。。。。。。
现在设身处地去体会西门吹雪的感觉,果然有恨不得杀人的冲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的人不许别人动!
转念一想也不排除西门吹雪这个武痴纯粹只是想和他交手的想法;又转念一想他陆小凤的人就是他自己动的,而且动的很惨,鲜血淋漓。。。。。。再转念一想……〃我的人〃?嗯,这个称呼很不错。。。。。。
随时随地开小差神游天外的本领也是他放松压力的方式之一,不可否认这是个本领,他乱七八糟想了一圈,脸上的表情也是先愤懑而后沉痛最后竟是笑了。
而这不过是纱布缠上手腕一圈的时间。
陆小凤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道歉?不需要;情话。。。。。。陆小凤苦笑,好象不是时机。
那日在桥上一句〃定情信物〃,他说得情谊拳拳诚恳殷切,甚至动容的去唤他的小名儿……不计后果,顺从自己的心。
那一日的欣喜若狂还未褪去,转眼间天翻地覆。
包扎好腕上的伤口,陆小凤和花满楼并肩而坐。
地底微凉的空气隔绝了白日的喧嚣,疯狂霎时转换成两个人的寂静。
衣料摩挲出悉悉梭梭的声响,肩膀相靠处隐隐也似乎传递了温度,耳边传来他逐渐平稳缓和的呼吸。
突然笑出声。
有把酒邀月笑风云的傲,也有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狂。
低低的笑声,不顾一切、肆无忌惮的轻狂释然。
逆风、厄境,也浑然不顾。
哪怕一去不回,亦不悔。
因为值得。
身边的人,值得相携共闯,值得粉身碎骨。
朋友、情人、亲人。。。。。。皆不足以形容这个人的重要。
是知己,是唯一。
茫茫人海,比翼齐肩,唯此人而已。
庆幸,故而一笑酬知己。
两人就这样同时笑了起来。
地狱与天堂,真的只有一线之隔。
功德圆满,一箭双雕。
两个人略一商议,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
还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停下脚步。
里面,刀风掌风与暗器破空之声交杂;外面,错杂的脚步声纷叠而至。
是离开,还是继续入内?
飞龙堡隐秘的地道被闯入,又恰逢武林大会,前来围剿的必是堡内精英彰显其势力超群,更有可能会有急于出名的小人物借此机会欲大显身手……闯出去未尝不是可能,全身而退又不被发现身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已。
入内?唐阮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毒一言以蔽之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铁卓的暗器阴柔毒辣防不胜防,朱祯……惊艳一刀,高深莫测。
举步维艰。
〃我既不想做被鸡看笑话的猴子,也不想当不劳而获的渔翁。〃陆小凤抚着自己的胡子,一脸狡猾的笑意实在与他诚恳无奈的语气不搭调。
出去难免作了〃杀鸡儆猴〃的牺牲品,入内虽有可能坐收渔翁之利更有可能成为三个高手的众矢之的……进退两难。
花满楼扯开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尚未止血的伤口再度鲜血淋漓。将沾满血迹的布收进怀中,笑道:〃那就做'猪'吧。〃
陆小凤没有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脚尖轻点,转眼人已掠到秘道的入口处。
花满楼开始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以迎接……即将到来的风雨。
觥筹交错,歌尽酒酣。
游龙飞极为满意眼前的景象。
可是负责飞龙堡护卫的亲信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秘道有人闯入。
……武功极高,已走到内室。
游龙飞脸色铁青,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一边寒暄客套一边退了出去。
此事必须尽快压下,不可泄露任何风声。
他爱面子。
行走江湖武功可以平平,来历可以不明……只要别人给你面子。
给了三分薄面,已足够在各个场所各个帮派前昂首挺胸。
面子不是平白赏的,若对不起这份赏识,后果非但严重,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游龙飞一向谨言慎行。
飞龙堡,飞天游龙……他的名声与地位来之不易。
他不会允许任何事任何人破化他得来不易辛苦维持的一切。
宁杀错勿放过,杀错了也是哑巴亏,放过了很可能损失的就是自己一世英名,于是他带上十几名堡内高手,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庭院,回廊,假山,水榭。
游龙飞刻意没有施展轻功,而是慢慢的走向秘道。
一路走来,他已经可以确定,飞龙堡各个要道并无伏兵,基本上可以确定,擅闯之人是孤身犯险。
他走到秘道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己最得意的三个弟子分左中右三路围攻一人。
堪称天衣无缝的完美配合。
游龙飞没有称赞自己弟子的默契联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被围攻的那个人身上。
质地普通的浅白色衣衫,在月光下又似笼了一层月白色的纱;黑色飘扬的长发,像一场幽静深邃的梦。
飞舞的双袖如翩翩蝶翼,力道柔韧而海纳百川,将汹汹来势悉数席卷入双袖之中。
这是温柔的霸道。
偏生又如此好看,如落霞夕阳中一抹妖艳的殷红,染红了翩跹漫卷的云。
云无形,聚散无常;云从龙,气势如虹。
游龙飞骤然从眼前绚丽的打斗中回过神来:那片嫣红是血迹,而这招式岂非〃流云飞袖〃?!
流云飞袖……花家七童?!
他想开口的时候,眼前的形势又有了变化。
年轻男子带伤在身力竭而放缓了身形,那三人不失时机地使出杀手锏。
游龙飞亲传的必杀一击。
他知道自己不必出声。
这招式杀了负伤的他已然绰绰有余。
面对杀意盈面,他不退反进,双袖平展作刀刃般直切而下。
即便会死,这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游龙飞看得出他原本的伤绝非自己弟子所害,通过眼前的形势也察觉他本应平和淡然,却是心中悲愤而导致招式肃杀凌厉……他不是擅闯的人?难道他也是被人引来此地?
不重要了。
死人什么都不重要了。
即使他现在开口阻拦,也为时已晚。
与其担当起花家七少爷在飞龙堡遇袭受伤的罪名,不如来个痛快。
开弓没有回头箭,杀人者最不能后悔。
杀便杀了,任他权高位重腰缠万贯!
当下所应思索的便是,如何善后。
推诿置疑再义愤填膺,这套戏码他手到拈来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事实证明这只是游龙飞的一厢情愿。
因为一道人影插入对阵的四人中,轻巧的一伸手就捏住了左侧之人的刀,然后那把刀就砍向了中间一人。花满楼及时的改变攻势,扬起的袖风也堪堪将右边一人逼退三步。
这人虽是施加援手,未免出现的突兀。
可两人间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又像理应如此方可出其不意退敌致胜。
纵然危机当前,他们的相识一笑就拨开了乌云,吹走了阴霾。
12 一剑双刃
游龙飞头大如斗,抽搐似的疼。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他管过的闲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次都不是他心甘情愿,却也每每无法推托……比如现在,他的至交花满楼伤重如斯又遭遇围攻,他怎可能咽下这口气?
游龙飞在心里叹口气,板出一张严肃面孔,缓步迎上。
〃孽徒!也不看清就莽撞出手,可知这位是谁?〃他说着便抬手作掌,劈头向三个弟子打去。
劲道已经到了指尖,却被一道袖风轻巧的带偏了方向,擦过三名弟子的左侧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游堡主严重了。〃花满楼回袖作揖,〃三位小兄弟竭尽护卫之责,并无过错。〃
并不给游龙飞插嘴的时机,陆小凤道:〃你的伤怎么回事?〃
花满楼道:〃有人引我至此。〃
〃几人?什么模样?〃游龙飞想起擅闯秘道的人,立刻问道。
花满楼道:〃三人,武功高绝,其余不知。〃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嘿嘿的冷笑两声。
无声胜有声。
游龙飞不予理会,忽而打个哈哈,变了先前严肃的腔调,〃花家七童在老夫地盘受了委屈,是老夫管理不妥,他日必当向如令兄书信致歉。〃
他轻描淡写言谈诚恳,年龄上毕竟也是花满楼和陆小凤的长辈,他先退了一步倒叫陆花二人不便咄咄逼人了。
花满楼笑道:〃堡主言重了,七童能阻得这些人一时免得他人遭殃,为堡主分忧是七童的荣幸。〃
看似温文言语间却针锋相对,好一个彬彬有礼又牙尖嘴利的小子!游龙飞笑着回一句〃贤侄客气了〃便吩咐属下〃护送〃二人回客房,并〃为免凶徒再度报复,要严加客房的防卫〃。
自由惯了的陆小凤是不习惯被多人跟随的,但是这种〃好意〃又拒绝不得,恐生〃欲盖弥彰〃之嫌,只好和花满楼并肩,在数人跟随下回房。
客房西厢最后三间是他们的房间,东西向依次是萧方花满楼陆小凤,路经萧方房前时里面正传来阵阵鼾声。
〃这只猪倒睡的香。〃陆小凤笑道。
花满楼没有应声,陆小凤看他脸色委实太过疲倦,也不再吵他,闭紧了嘴巴。
明处的护卫每听到里面传来交谈的声音,暗处的影狩也没看到二人有什么交流。
一夜相伴,脉脉无言。
第二天一早萧方兴冲冲的跑来眉飞色舞的说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陆小凤随口应了句什么事。
萧方开始添油加醋的说某个神秘组织趁夜偷闯飞龙堡秘道,然后被某侠士撞见,侠士奋不顾身力战武功高强的神秘组织,将他们困在秘道中,游堡主赶来时侠士血溅三尺,游堡主当机立断施放浓烟,将歹徒困死于秘道之中。
花满楼道:〃众口之言,不足尽信。〃
萧方道:〃飞龙堡凌晨时处理掉几具尸体,却是有人亲眼所见之实。〃
陆小凤道:〃飞龙堡不会傻到杀了人还明目张胆的毁尸灭迹吧,萧兄,是你脑袋进水了还是游龙飞吃错药了?〃
萧方气急,道:〃自然是误打误撞瞧见的,我的朋友入得武林大会又岂能是泛泛之辈?告诉你全因当你是朋友,谁知原来陆小凤也是这般喜欢置疑他人的。〃
陆小凤摸着胡子,笑道:〃很好。〃
萧方依旧气急败坏的,〃好什么好!〃
花满楼淡淡的接道:〃心里有愿意信任的事物或人,很好。〃
还能去相信,还能去爱或恨,这样的人生才是完整。
茶香杳然,缥缥缈缈的香气在沉默的三人间氤氲开来。
〃那个。。。。。。〃萧方呐呐出声,〃我相信你们没有瑞玉了。〃
〃萧大侠莫不成受了刺激?〃
〃无论瑞玉有什么功效作用,不值得你们这样的人去偷。〃
陆小凤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在萧兄心目中是雅盗,连瑞玉也看不上眼的。〃
花满楼看不见也可以想象萧方脸上的窘状,遂道:〃萧兄。。。。。。〃
萧方打断他的话,〃所以如果我是你,会更不甘心。〃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闭口不言。
〃这不仅仅是栽赃如此简单。〃
陆小凤饶有兴趣的歪着头看着仿佛洞悉天机的萧方,〃那萧大侠以为如何?〃
萧方一脸理所当然,〃直觉。〃
陆小凤道:〃萧大侠,从进了飞龙堡,我就觉得你变了。〃
萧方一愣,旋即又是一副傻呼呼的笑容,〃有么?〃
陆小凤道:〃也是直觉。〃
直觉……朝廷,瑞玉,江南花家。
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
有,这中间的纽带,是一个人。
曾经几近翻云覆雨,如今蛰伏蠢蠢欲动。
朱祯很守信誉的果然午时过后来探望花满楼。
虽然知道游龙飞昨夜确实不遗余力欲将秘道之中的擅闯者置于死地,但陆花二人也的确不相信这三人会就此委委屈屈的死在秘道里……这未免太过无用了,不过看到朱祯毫发未伤中气十足还是有些佩服他的逃命功力的。
东拉西扯几句,大致问了下花家几人的现状,又感慨自己的闲置,朱祯并没有兜太大的圈子,很快切入了正题。
〃皇兄当日告知本王瑞玉是被你拿去,我是不信的。〃
花满楼没有应声,他知道朱祯不会仅仅来表达自己那份信任的,他是王爷,曾经驰骋沙场的将军,金戈铁马怒啸黄沙,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若他甘愿将自己放低,必有所图。
果不其然朱祯又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也在尽力去寻,以证清白。〃
〃比武获胜有'腰缠万贯'。。。。。。五行珍品的'金'。你现在固然不便出手,本王。。。。。。〃
〃多谢王爷美意,〃花满楼鲜少打断别人的话,但他还是开口了,〃我自有分寸。〃
朱祯拍拍他的肩,触手之处完全感觉不到真气流动,气息比之寻常人无异。
本王,王爷。
昨日一见的片刻和谐,尽数消磨与夜里的生死相对。
朱祯那一刀的杀气,看似针对陆小凤,实则破了本身已带伤的花满楼赖以支撑的一口真气,刀风里酷厉的杀意与秘室里的毒性肆无忌惮侵入五脏六腑……二者融合相辅相成,对身体的伤害可以扩大数倍。
花满楼依旧安静坐在他面前喝茶,一切安好的静谧。
旁人从他身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只道他有伤,气息稍弱也是正常。
从最初皇宫里的私刑,然后是失聪中毒、秘道里失血过多到朱祯看似花哨实则阴厉的一刀……半真半假的伤纠结反复,个中的痛楚与深重,只有花满楼自己最清楚,陆小凤都不知道。
或者他知道,但是花满楼不提,他也不说。
因为绝对的信任,足够的尊重。
所以花满楼选择去挡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