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不曾拒绝——他不曾像不久前拒绝同梅林对打那般果断地拒绝他——他领命了,优雅地领命,说这是我的荣幸陛下。只有聪明的璀斯看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波澜起伏的心,从他没讲完的故事中他恍惚意识到了什么。跟出去,兰斯洛特却独自走开了,剩下他一个人伫立在铺满地的金光里。高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说兄弟你讲真心话今天那歌到底是希腊人写的还是你自己写的。璀斯笑着说这茬你还没忘呐,是我写的:当初在法国海边远眺英格兰,想到海就像美丽的少年的眼睛,然后今天我看到大家都在欺负一位美丽的蓝眼睛黑发少年,就唱个歌开个玩笑——怎么,国王当真你也当真啊?
“我?”高文禁不住皱眉,“我当什么真,是你唱得太真了。你当时看小梅那样子,要是依瑟在场我估计她都会发飙——不管怎么说,我劝你还是别想打梅的主意。”
“噗——我能打梅什么主意,”璀斯故作单纯地狂笑,“行啦哈护花使者,当初摧残小花的时候除了亚瑟就数你最凶,你还担心别人伤害了那花不成——得了吧哈,我知道你是他骑士,你的花我不动——我一有家室的人这都哪对哪啊……”
抬头才发现高文早不知道哪里去了,看来方才是白恶心他一通。璀斯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恶心高文对他来说那也是人生一大乐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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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第三章 骑士(Ⅱ)
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兰斯洛特与他的属下整装待发。
仪仗队华丽气派、领队又是他这样一个武艺高强而温润儒雅的人物,这本足以尽显卡默洛特的国威,但这一日他异常沉默,棱角分明的脸上仿佛一下子就笼罩起若干年的忧郁与沧桑。
“你知道吗,兰斯,”是梅林亲自来为他整理马鞍了,“其实亚瑟并不是很想答应这次联姻,他是很希望你们能提出反对意见的,”他用极低的声音说着,深邃的瞳中隐约有银光乱闪——“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没想到格尼薇亚最后会嫁到卡默洛特来,新郎还是亚瑟……兰斯,我好担心,我担心你会不幸福,亚瑟也会不幸福,还有你的公主,我没见过她但是……”
“傻瓜,你以为我很早以前会料想不到是这种结局吗,”兰斯缓慢地吞吐着,将手臂温存友善地搭上梅林的肩,“以前也同你说过,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才决定远离哈米里亚,以为只有眼中不见心里才能清净,以为只有我彻底离开格薇才有可能慢慢选择认命,最终成为一位贤明的王后而非追随我这样的穷骑士凄苦一生。我什么也给不了她我想这样最好,只料不到上帝竟然又把她安排回卡默洛特来了。”
“那你能怎么办呢,”梅林忧伤地太息着,眼泪不知怎么就又淌下来,“如果我们能够阻止亚瑟……”
“但亚瑟说得对,为了卡默洛特与哈米里亚的长久和平是值得这么做的。阻止他能有什么好处呢?格薇还是会被嫁给另外的国王,我想,与其害她终生托付一个暴君,倒不如她嫁给亚瑟,我做她的骑士;我将终生不娶,只为她一身而战……”
他轻轻为梅林拭去脸上的泪痕,只不料他越哭越凶,便索性借他肩膀由他哭着。“你知道吗梅林,”他依旧柔声安慰着他,“我现在很幸福,我们都会很幸福,别为我们担心好吗?等我回来——等我们回来——别傻了我的小巫师,如果你在担心亚瑟,我想说他能娶到格薇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放心亚瑟不会不开心的……”
梅林在他怀里虚弱地点头:尽管兰斯已经可以算是这城里最了解他的骑士,也许他依旧不懂——其实自己,甚至自己也不是真正明白,如今这刻骨锥心的伤痛,究竟是在为着哪般。
车队走远了,泪眼婆娑地回头,看到亚瑟一脸怒容地站在面前。
“你就这么留恋兰斯洛特吗?他就去接个公主,又不是一辈子不回来,你至不至于哭得像个怨妇!”
梅林只得嗯啊地答应着:他无从解释,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又是整整一筐臭衣服臭袜子被丢将过来,他红着眼圈,沉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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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斯丹起初有些想不通:国王大婚,难道不该是件举国欢庆的事吗——除了兰斯洛特还会有谁为这事不开心呢。
但他很快便想明白了,不仅梅林不开心,或许连国王自己,都不见得就真正开心。
联姻——去他见鬼的联姻!若非联姻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早就告别了单身的乐趣,当起模范丈夫连值夜班都得提前回家打报告。依瑟很爱他,他心里清楚,所以他不愿她受委屈,但为这付出的代价便是自家的自由空间几乎缩减到针都插不进的地步了。为改变现状他决定与依瑟签订协议,说是家中一切事无大小俱由媳妇做主,他将保证绝不牵涉媳妇之外的任何女人,在外面过夜要提前声明,但求媳妇对朋友文章公务及其本人生活作息诸项事宜少些过问——尽管心理上感觉这样略微生分了些,本质上依瑟还是想要成为模范妻子的。“都依您,我的夫主,”她温柔贤惠地表示答应,“只要您认为这样是合适的,我就会顺从您的意思办,这是我的本分——”
“不管他本分不本分的,求你改了‘夫主’这个称呼成不媳妇?”璀斯一口水没咽下去被呛得连声咳嗽,“在咱家没什么主不主的,我们是完全平等完全自由的关系——我还是那句话,咱俩的事,我听媳妇的;我一个人的事呢,媳妇就不用多为我操心,比如别给我收拾书房害我什么都找不到,还有像吃饭这类事情真不用等我,尤其是晚上,我作曲期间很怕被打乱思绪——”
“然后你半夜饿了还不跟我说,自己又懒,有剩饭都不愿意热就跑过去跟格兰特和里拉抢吃的,”说到这里不由依瑟哭笑不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前日午夜钟都敲过了你没得吃跑到狗舍去扒拉格兰特的食盆,教勒奈特起夜看个正着,第二天跟我说她还以为见鬼了。”
“没事,咱狗儿子吃过的我不嫌弃,”璀斯丹咧嘴一笑,“深更大半夜的我自己烧饭都嫌麻烦,将心比心就当然不会麻烦媳妇你啦——”
“得得得,我不怕麻烦,倒怕是太闲了,”依瑟无奈地摇头,“这辈子走了什么霉运遇上你这个促狭货色,倒让我省心,家里乱成一团糟你不管还不让我拾掇。你是随时随地有事情干,你倒说说让我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做什么?”
“谁让你闲在家里了,”璀斯大幅度地拨开眼前的空气仿佛是前途一片光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啊,卡默洛特这么大,总有一些地方会适合你。你可以找到一份你真心喜爱的工作,并不在乎钱,只是从工作中可以找到生命的真正意义与价值:你可以做诗人,沉迷于韵律与唯美的世界,也可以做医师救死扶伤、成为卡默洛特最美的天使你本来就擅长这个——”
“你可真能想,哪里有地方会要我一个女人家去做医师的,”依瑟干笑;“但是你做得相当优秀我可以用生命为你作证,要不是你我早在地底下烂了很多年了,”璀斯不以为然,“你干嘛不去找盖乌斯呢,他可是个思想很开明的老头,人又好得不得了。我给你推荐,你跟着他从最简单的学起,凭你那天赋不出一个月就能成为他得力助手说——”
“人家老御医是有助手的,哪里还需要我呢……”
“你是说梅林啊?你得了罢,”璀斯狂笑,“一个亚瑟还不够他折腾的,你减轻他的负担他会求之不得——咱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盖乌斯,他要是不答应,从明天起我当你媳妇。”
依瑟被他说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第二天璀斯丹果然去找了盖乌斯,而依瑟也就拥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御医学徒。她做这些十分在行,老御医对她的聪慧赞不绝口,走到哪里都夸奖这个女徒弟。他毫无保留地教她,俨然当她做了自己的女儿,而依瑟也在这份工作中得到极大的成就感,虽然每日出诊采药早起晚归,她整个人看起来反倒比刚到卡默洛特时精神了许多,并且习惯了与璀斯丹不着边际地胡扯,日子也逐渐过得有滋有味起来。
这一日依瑟回家,发觉璀斯丹难得地比自己提前到了,而且他带来一位客人,有一张不加修饰胡子拉碴的英俊的脸和一头凌乱的黑发。这人完全不修边幅却带着一种独特的迷人气质,与形容姣好打理细致的璀斯形成鲜明的对比。“给媳妇介绍下,这个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高文爵士,”璀斯说——事实上这可是璀斯带回家的第一只狐朋狗友,他的来访使依瑟感觉自己像个主妇。“高文大爷您到家里就别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哈,”她说着就穿起围裙亲自下厨为他们烧起一桌好菜;高文倒也爽快,就跟璀斯丹一道极没形象地吃,边吃边不着边际地扯淡。
“媳妇你千万别介意,这货平时大大咧咧啥也不讲究,而且是圆桌团里出了名的黑乌鸦,”璀斯到底是签过协议要做模范老公的,在任何有媳妇的场合都坚持时刻记得不要把媳妇撂下;“得了吧,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依瑟笑着羞他,“高文大爷您别嫌弃我们这里寒碜,璀斯这个人吧,你瞧他平日里会打扮,一眼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天下没有第二个比他更不讲究的人了,所以有什么礼数不周的地方请不要怪罪——”
“嘿嘿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宝贝依瑟,”璀斯说,“我们俩可是名副其实的臭味相投——我说高文你拘谨什么呀,看见美女不好意思了怎的?”
“那不你媳妇嘛,”高文当即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谁都知道你们家是嫂子说了算,你就别在这里给我逞能了哈。”
“得得得,”璀斯笑道,“当着你嫂子就不知道正经点儿——话说依瑟,今儿个在盖乌斯家里有啥好玩儿的没有?”
“咱可不像你,你是神人,学什么都能跟玩儿一样,”依瑟说,“不过这两天不知道梅林出了什么事——盖乌斯说他从上月底就这样,到前天晚上干脆病倒了,饭也吃不下,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还不肯说——对了,盖乌斯说是让你有空闲便去劝劝他呢……”
“小梅怎么啦?”说到梅林高文当即没来由地激动起来,“嫂子你见到他了吗?”
“他在屋里病着我当然不会见到他,不过据说自从兰斯洛特大爷走的那天他就不太好……”
“这哪里是因为兰斯啊,”璀斯丹苦笑;“不行我得去瞧瞧他,”高文起身要走——
“干嘛不吃完饭再过去,”依瑟很想不通这些男人;“你别留他,”璀斯说,“事涉梅林此君淡定不得的——高文你听我的,带点吃的过去,好歹哄他吃下去些——他胃不好不吃饭会出问题的。”
依瑟也劝着,就给高文包了一堆布丁苹果派什么的盛在篮子里让他带去,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与璀斯丹相视而笑。
“这高文爵士倒果真是个妙人儿,”依瑟说,“我还真没见到哪个骑士听到朋友生点小病也能急成这幅模样——也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讲义气罢,璀斯你觉得呢?”
“你会发现圆桌们很多人都具备这种特质,”璀斯说,“前天接到的消息说兰斯要回来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总觉得这回国王大婚非得闹出点什么事情不可。所以依瑟我们说好了,这几日我多陪陪你,到他们回来万一有什么急事我晚上忙不开,也请你千万别见怪。”
“其实我不曾见怪,只是你过于多心了,”依瑟偎在他怀里倩声说,“好人儿,就别整日价看我像个外人,无论什么事情都怕我麻烦,什么事情都还得解释个半天的成不?”
“成,”璀斯懒洋洋地说,“咱不纠结这些了,今儿个建议好好玩一晚上,否则过两天,新王后一到,大事小事还不定得搞出多少来呢。”
☆、第四章 是非(Ⅰ)
You seem’d that wave about to break upon me and sweep me from my hold upon the world; my use and my fame。
似乎你就是那海浪,即将要把我击碎、将我从这个世界卷走,让我一无是处,直至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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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站上城头,五月的晚风并不甚冷——今夜,是满月。
月盈月亏,这究竟是多少个年头了。当初除了比武什么都无需顾虑的小王子如今在哪里,而那个天底下最懒最差劲的、什么活都不会做却肯为他的王子丢掉性命的仆人,又在何处。
自昨天一早醒来,朦胧中看不到你的身影,心里便没来由地开始不安;暂时顶替上来的仆人摆着一副尽心尽力的面孔,我却只感觉好空洞。
听盖乌斯说你病了,我却一直不曾抽出暇余去看你——我以为守着名医你睡一个晚上便会生龙活虎地回到我的身边,可一整日又过去了你依旧不见任何起色。我清晰地记得你这种病恹恹的状态是从兰斯洛特出城迎亲后开始的,之后一天比一天颓唐,如今干脆一病不起——梅林,梅林,你敢不敢告诉我你这见鬼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前天接到消息兰斯洛特回来你昨天一早就罢工,还想不想在我身边混了!突然有冲动去找他说个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眼见着自家国王要大婚却尽搞些晦气,抑或,他是被什么恶毒的阴谋者下了咒,重伤在身连盖乌斯都无可奈何?
如果真是这样,那得先帮他捉出凶手再说,自己这婚,晚两天再结也罢。
想到这里,披着斗篷就走了出去。路上遇到领兵巡夜的莱昂,见是他便也没多过问。叩响盖乌斯的房门,老先生过来开,他兀自着梅林怎么样了便去推他小屋的门——“陛下等等……”老人在他身后喊着,门却已吐着绝望的呻/吟声焦虑地敞开了。眼前的梅林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就那么了无生气地靠在一个人的怀里,清瘦的脸颊上还挂着两道晶莹的河流。抱着他的那人爱怜地为他揩泪,而他的床头放着一只盛满食物的篮子,篮子的提柄上镶嵌着明显璀斯丹式的小狗弹竖琴的家徽——
你为兰斯洛特伤情至此,璀斯丹又是为你写诗又是给你送吃的,然后你现在还躺在高文怀里你要不要这样——
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才是你的王子你的命都是我的我让你死你就该为我死!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把你当朋友看,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我的吗——
“梅林!”突然就没来由地开始大喊,“你给我起来,别装病,别装得你自己弱不禁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赶紧给我起来,我后天就要结婚,靴子需要擦衬衣需要熨剑需要磨马需要喂我需要你!梅林!!”
“亚瑟……”
高文怀里那个瘦弱的人儿微微张开眼睛,无力地扯着几乎要发怒的高文。高文满眼心疼地扶他起来——他瘦成这般,显得一双大眼睛愈发忧郁得让人心痛。高文狠狠地咬着嘴唇,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对自家君上无礼地吼出来;梅林勉强地笑了,笑得僵立在门边的亚瑟心头猛地一紧——
“对不起亚瑟……我、我只是……”
“高文你放开他,”国王只是冷冷地说。
“你想把他怎么样?”高文本就是火爆脾气,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