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谢谢……”低着头接过一串香喷喷的鹿肉,梅林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心地咬了一口就把其他的全部递在傻子手上了。“你先吃这里还有,放心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的朋友呢,”璀斯处理着手中的肉串意味深长地朝梅林挤眼睛;“真的很香,”梅林轻声说,“不过我不敢多吃,否则胃里要难过好几天的。”
“那真可惜,我这不能大碗喝酒的已经够可惜了,”璀斯表示安慰地拍拍梅林的肩膀,看到一旁的傻子欢乐地大快朵颐——“也可怜他是个傻子,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好好的就轮不上我来做你的骑士了。”
“你在瞎说些什么璀斯,”一旁的依瑟表示不满,“人家是个男孩子,还用你做人家骑士啊?”
“得了夫人别吃醋哈,”璀斯顽皮地吐出舌头,“小的必须对离开那乡村教堂至今还没习惯告别单身生活的错误行为作出深刻检讨。不过就像你说的,人家是个男孩子,又不是姑娘对你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啊——”
“啐,”依瑟轻轻一拳捶在他的腿上,“梅林你别理他,他这人看起来读过书会音乐还留过学道貌岸然的,我们才结婚没几天他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一天到晚从来不知道正经些,自己都不看看哪里还有一个骑士油嘴滑舌像他一样。”
“没,其实这样说说笑笑挺好的,”梅林略带不好意思地牵起一对酒窝;“大家都是开玩笑嘛,”璀斯摇头晃脑地摊开双手,“你们要是不急着赶路咱就在这里玩一天,搭这座小屋可花费了我好大心思呢。对了梅林你会唱歌吗?会唱就跟我一起唱呗——大家一起,傻子你也加入好不好——”
说着他拨起竖琴,丝弦在指尖的颤悸像是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Ay; ay; O; ay; the winds that bend the brier。
哦,有风压弯了荆棘。
A star in heaven; a star within the mere。
湖心的一盏倒映天心的一豆。
Ay; ay; O; ay; a star was my desire。
哦,我满怀的渴望亦如那星子。
And one was far apart and one was near。
一个近在咫尺,一个远在天涯。
梅林跟着他唱,依瑟也跟着他唱,蓊郁的丛林都随着他们的清歌起舞。依瑟采来野花编成一只巨大的花环戴在傻子头上——“看啊,”她拍手笑道,“看他这样多像一个小王子,如果有漂亮的衣服给他穿上就更好了。”
梅林带起一线苦笑,在弹琴的璀斯朝他眨眨眼睛;傻子看梅林笑他也笑,依瑟大抵感觉这样很有意思,就鼓起勇气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金毛——傻子不开心地皱起眉头,璀斯笑喷出来。
“好吧,事实上……他还是知道点的,”梅林也憋不住笑出声音,“他只允许我碰他。”“梅林你知道吗,”依瑟两腮微微泛起红晕,“你们的友谊很让人温暖,温暖得就像是……爱情。”
梅林苍白的颊上也不由漾起一线不易被发现的嫣红,璀斯把竖琴收回小屋,换来一只琉特抱在怀里边弹边唱一支深情的法语歌。夜幕降临了,他要依瑟回屋安歇,自己就与梅林并肩在树根下坐着。傻子靠在梅林怀里已然睡熟,他就用自己瘦弱的胸膛给这个朋友全部的温暖。“知道吗,我很羡慕你的朋友,”璀斯望着星空,不由便望得痴了,“如果一个人可以只想他眼前的事,吃饱喝足便好,没有理想、没有责任,没有荣誉或使命,也不去思考人生,或许他会幸福很多——并且拥有一个你这样漂亮体贴的朋友,上帝都不能再赐给他更多的福分。所以如果能重活一次就让我像你们一样吧,生在寻常百姓家,什么也不要想,能做傻子更好——”
“傻吃傻睡固然幸福,但更多的人生来便是没有这个权利的,”梅林垂下眼皮若有所思,“也许你是对的,不过相信我,我的生命可能比你想象中要沉重许多。平民和贵族真不见得谁的幸福就会多些,但我想有些宿命,一旦降临在你头上,任你是谁,也都逃不掉罢。”
“问句不该问的,”璀斯会心一笑,“阁下是异教徒?”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上帝家的好孩子不会说这种话,但我必须指出这很有道理——我可没有传教的意思,我是说,我受过洗,不过天主他老人家打算教育我的时候我都偷偷溜出去玩了——天知道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呢。所以人家孩子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我都在外面野疯,姐姐带着我,我们爬到别人家的屋顶上去喂一窝小鹰……哦对不起,我貌似扯远了。”
梅林显然意识到他在刻意回避姐姐的问题,尽管总是不由自主会扯到她——“没什么的,”他于是岔开话题,“不过照你的说法你方才的理由已经不能证明我一定是异教徒了,你怎么就敢保证我不是像你一样——”
“你小时候要是真像我一样成日价在外面野疯我嫁给你家傻子做媳妇去,”璀斯大笑,“当然不排除你坐在教堂里走神的可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你压根就不熟悉那些见鬼的流程你承认吧,虽然我是天天被依瑟带着不情愿地做礼拜我好歹知道每一步是什么样子而你显然在现场模仿——我得说要不是我一直在走神可能会觉得你还挺认真的。”
“呃好吧……”被他一说梅林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事实上我只是怕你们会觉得我……好吧,不信上帝,很怪……”
“依瑟可能会这么觉得,不过你放心吧我自己就不信,”璀斯笑着,修长的手臂柔和地搭上他的肩,“别担心亲爱的,你一点也不怪——天下再没有你这么可爱的男孩了。你知道我现在就恨不得跟你的朋友换一下位置,也许他会觉得神志清醒是件很不错的事但我想像他一样——”
“你刚才叫我什么璀斯……”
梅林的身子本能地一僵,一双单纯无辜的眼睛紧张地望向他身旁才认识一天的骑士朋友。“既然你不喜欢my dear这个词汇我们就换一个,叫pretty怎样,”璀斯明亮的眼睛仿佛是夜空里闪烁的星辰,“我开玩笑呢别介意,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男孩们把我当成异类,女孩也不喜欢我,她们反倒更喜欢我姐姐因为她看起来似乎更有男子气概——很荒谬是不是,好罢抱歉——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第一眼就迷恋上的那种喜欢,就像诗人喜欢月亮、水手喜欢大海一样——”
“对不起璀斯,我必须要澄清我不是……”
“不是什么,梅林,你想到哪里去了,”璀斯看着他那窘迫的样子不由开心地笑起来,“为什么男孩就不能喜欢男孩呢,这可是人世间最纯洁的一种喜欢。你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本来有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诗,可这样久了别人就会指点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无视这些无聊的行为。于是有一天他们会出于这类八竿子打不着的原因走进教堂,对着神父发些诡异的誓,从此纯洁的友谊带上了最不纯洁的目的。两个男孩则不然,闲人们不会因为一首诗或者一个温柔的拥抱就要求他们进教堂去发誓。他们可以一直维持着彼此最真挚的爱情,永远关照对方也永远不会踏入爱情的坟墓——”
“可是……璀斯,”梅林若有所思地轻咬着下唇,“你是在说你不想结婚,可依瑟难道不是……”
“我们认识很久了,但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们会进教堂,”璀斯看看天际、又看看梅林——他的眼睛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幽邃而神秘,那种让人想要接近的感觉如幽灵般扑向他。牵起一个自嘲的笑,他说这就是人生中难以预料的喜剧色彩。“依瑟和我本是最好的朋友,”他说,“我们在爱尔兰认识的,那里是她的老家——后来出了些变故,你知道她也出身在那种很有背景的家庭。她父母想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灰胡子谢顶的老男人——他妈的我想想就来气,我说这太残忍了——我知道姐姐最恨嫁人而依瑟也说她不想做这件事,所以我觉得我必须要阻止它。我说那我们私奔呗,她说行,但是私奔必须要得到上帝认可。我那时没想多,我觉得私奔就是两个人背着别人偷偷跑掉——好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开窍但这是真的。发过誓以后我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把依瑟和我的友谊埋进坟墓了天哪我起初脑子是被烧焦了吗——”
“你是说你还不太爱依瑟就娶了她?”
“我爱她我当然爱她,但爱她就不该娶她呀。否则如果哪一天她遇到个喜欢的骑士,却已经发誓忠于我了连调情都要受指控我这不是毁她一生嘛;对我自己也是一样道理——”
“你这话可别让她听见,”梅林不由摇摇头,“我没结过婚,所以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事……”
“或许罢,”璀斯说,“依瑟和我还是很开心的,尽管我总在抱怨自由从此离我们远去,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依瑟救过我的命,我欠她一份情,所以只要她乐意这样做我用一辈子还她一点也不过分。”
“我该怎么说你呢璀斯,你的见解……很独特……”
“你会慢慢了解我的,”在梅林的笑容里璀斯的语调逐渐变得温和,“睡会儿罢,明天还有很多路要走——来,给你肩膀。”
“没关系的璀斯,我自己可以……”
“嗯,是啊,你还抱着你最疼爱的人呢,这样真好,”璀斯轻叹着微阖上眼睛。几日阴雨过后的第一个晴天,月光像被洗了似的,透过树木横斜的枝桠千丝万缕流泻在梅林白皙的脸上。那灰蓝色的大眼睛里浮漾着月色,就像两湾深不可测的湖水,潋滟着可能危险但绝对迷人的未知。金发的傻子睡在他的怀里,头上还戴着白日里依瑟编制的花环,安静得像个洋娃娃。璀斯透过狭长的视线欣赏着这一切,看着便不由自主靠过去,将梅林清瘦的颧骨蹭上自己冰凉的颊。
“可不可以与我说实话,梅林,”像是在梦呓,他的声音轻柔温软得像是夜的风,“他不是傻子罢,你们也在逃亡对不对?你爱他,我想他也爱你,只是出于一些很无奈的原因他被人追杀了,你带他逃到这里。从触碰到你手指的一刻我就一直在揣测你的职业,梅林,是巫医罢?有爵位的家族很少会培养出根本不接触天主的孩子,但你的手那么细腻光滑,漂亮得像是只会弹琴握笔的诗人——你当然不是。于是不握剑、不做粗活,又不是贵族身份,你只能是巫医了,这也正能解释你的朋友为什么表现得像个傻子——他一点也不傻,否则在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会那样深情地看他——”
“我没有,璀斯,我只是不希望我们那样子……”
“嗯,我理解。”
璀斯轻笑着,就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地覆在梅林和他的傻子身上。“做个好梦罢,放心我就在你身边,出什么危险都可以照应。另外,梅林,可以告诉我关于你们的事我猜对了多少吗?”
梅林不语,他略带羞赧地垂着头,清澈的目光在熟睡的傻子身上温柔地铺洒。“我念书时逻辑学成绩可是全法兰西一流,”璀斯就用手臂支撑着身子凑过去看着他,月光下秀美的脸上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顽皮的笑意,“是的我在法国留过学——若我猜对了七分以上,就烦请你闭上眼睛好不好——容许我做一件无伤大雅的坏事。”
“嗯,什么坏事呢……”梅林无辜地问着,却本能地垂下目光。感觉有什么软软暖暖的东西落在眼睑上,轻轻刮蹭过他浓密的长睫毛,就像一阵风拂过草叶,风过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Ay; ay; O; ay; the winds that bow the grass。
哦,有风拂乱了细草。
And one was water and one star was fire。
一颗星炽烈如火,一颗星沁凉似水。
And one will ever shine and one will pass。
一颗将永恒照耀,另一颗则消隐无踪。
Ay; ay; O; ay; the winds that move the mere。
哦,那潋滟了湖面的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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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梅林?你在干嘛?!!”
——“我又在干嘛,这见鬼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二章 君临
Take thou and strike; the time to cast away is yet far…off。
拿住它,用它去战斗吧,属于你的时代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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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醒了,从梅林怀里跳起来:他已然恢复了神智,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们。
“听我解释,亚瑟,”梅林还是一副特无辜的样子,“茉嘉娜与阿古温里应外合攻破了卡默洛特,你在战斗中受伤——时间紧迫,所以盖乌斯给你服过药水,让我把你带出……”
“你是说卡默洛特被人占领啦?你这白痴,你明知道我是国王受点伤算什么——这种时候你不为我擦亮战甲陪我死守城池倒把我给带出来了!我跟你说我宁可在城头战死!现在倒好,我成了懦夫成了逃兵——你让我有什么颜面再回去见我的臣民和我的骑士!梅林!”
“我就知道你一醒来准是这副德行,”梅林扁扁嘴巴,“不过盖乌斯他老人家教导我们,国不可一日无君你懂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懂不懂啊你。只要你在,我们就有希望,就可以重新杀回卡默洛特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亚瑟,用你的大脑想一想,要是你真挂了,卡默洛特不就彻底成为茉嘉娜的囊中之物了么。”
“好吧,你有理,”连续当了若干天傻子的亚瑟被他这么一说彻底打了蔫,“可是你也不能给我打扮成……啊呀太乡巴佬了简直,你什么审美啊这么难看的鸡屎色,还有我头上这是……”
憋不住的笑意像蜜糖样堆满了梅林的酒窝,一旁的璀斯也毫无形象地笑喷了。亚瑟见还有个外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所谓丢人在家丢也罢,这在一素不相识的骑士面前把脸丢到格陵兰岛去的事他堂堂卡默洛特一国之主可委实吃不消。“他是什么人,”他便怒气冲冲地朝梅林吼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把我的脸丢到家门外了!!”
“话说你不会还真是传说中卡默洛特的亚瑟王吧,”璀斯倒是面不改色,“你也别怪人家梅林,看你们两个这些天两情甚笃的,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中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我不过礼节性吻他一下你都能拿起剑来对我——好吧那时候你神志不清,现在好容易醒了,也该心疼他这些天下来好东西先喂你嘴里睡觉都给你当枕头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不是——尽管没推断出你的国王身份这是我的失误但……”
“骑士你真啰嗦,”亚瑟异常无奈,“比我这仆人还废话连篇——”
“什么他是你仆人?”璀斯倒越笑越开心,“这么好的男孩,这么漂亮的人这么秀气的手——国王你要是嫌弃他给我算了,用最多一年的时间我就可以把他培养成阿尔比恩乃至海峡对岸整片大陆无论骑士淑女都只恨难求一见的美男子而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贵族身份……”
“得了璀斯,你若再不闭嘴他会真的丢给你……”
一只手套。
可问题是哪里找手套去啊——
“要不我借你?”倒亏璀斯丹想得出来,“如果你执意要这样做我可以先借你一只,你再把它丢给我也成——”
亚瑟彻底无语了。
“好罢骑士我们平素无冤无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