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林毅很悉心地浇完半瓢清水,又从木桶里舀起半瓢清水来,这才转过头,眼看着林遥却还愣怔了下,显然是刚发现儿子站在身边。
“遥儿,今天不去习练笛子了?”林毅随口而问。
“春秋冬夏,笛子什么时候都可以习练;而如此盛开的茶花,却并非天天都可以观赏到的呀!”林遥优游自若地回答道。
“那确实。”林毅微笑点点头。
“这盆花开七朵,应该是名曰‘七贤’了。全是白里透着淡淡的绿意,这样整体的看感觉很飘飘然,每朵分别的看又个个不俗,极有逸趣。”林遥指着眼下父亲准备要浇水的一盆茶花。
“应该是这样。”林毅接话,忽而停顿住手里的葫芦瓢,回头望眼儿子,“今天一大清早,把你吵醒了?”
“嗯。”林遥轻应一声,又道:“如此看来这盆‘七贤’,显然是喻前朝的嵇康、阮籍、阮咸、山涛、向秀、刘伶、王戎七位名士了!”
“对!”林毅登时想到七贤里的几位那可是通晓音律的大家,不禁又向儿子望眼过去。
“那盆花开两朵名曰‘舜帝二妃’的,应该也就是喻娥皇、女英了。”林遥指向那盆双生的绝美茶花。
“没错!”
“正红色的那朵,是姐姐娥皇;粉红色的那朵,是妹妹女英。两朵清丽的花瓣上,都隐然可见有宛若泪痕的斑晕,可真是凄楚动人。”
“自然,没错了。”
“那盆名曰‘妖姬四代’的,莫非是喻夏桀王时代的‘妺喜’、商纣王时代的‘妲己’、周幽王时代的‘褒姒’、以及秦愍皇时代的‘肙婂’?”
“就是的。”林毅手上的半瓢水业已将“七贤”浇完,便向那盆“妖姬四代”望过去,暗忖:遥儿这五年来尽管醉心于笛子,倒也并没有荒废读书。
若非博览群书,光凭“妖姬四代”的名称,又哪能准确的说出妺喜、妲己、褒姒、肙婂,她们祸国殃民的姿色,那可是零星记载在不同朝代的厚重史籍里,全都读到就已然非常难得,更何况将之串联起来。
心里如此寻思了片刻,林毅才又从木桶里舀起半瓢水来,正要依次浇下去,便又听见儿子的询问之声。
“爹爹,这‘妖姬四代’,哪朵对应的又是哪个呢?”林遥右手摸着下巴颏儿,瞧得极其认真。
“这个……我还真看不出来。”林毅瞧着那盆“妖姬四代”回答。
“嗯,我知道了。”
“说说看。”
“以花朵距离根部由近及远,依次是妺喜、妲己、褒姒、肙婂。”林遥如春风般微笑道。
“遥儿,除此理解外必然还有妙见吧!”林毅尽管认可儿子的这般观点,却觉着以儿子向来犀利的眼光,应该不止如此而已。
“确实还有。”林遥少年翩翩,朝气勃勃,性情飞扬,“这盆同株四朵花的颜色看似一模一样,都是明黄透着幽幽的蓝晕而给人妖艳之感,但也并非没有差异之处,区别就在花心若隐若现的光泽微芒。最高处一朵光泽微芒显黑,秦皇朝尚黑因此对应‘肙婂’;往下一朵光泽微芒显赤,周王朝尚赤因此对应‘褒姒’;再往下一朵光泽微芒显白,商王朝尚白因此对应‘妲己’;距离根部最近的那一朵光泽微芒显青,夏王朝尚青因此对应‘妺喜’。”
“花心果真有光泽微芒各显特色。”林毅凑近也确实发现,嘴里轻呼着暗暗地更是惊奇不已。这些若隐若现的光泽微芒,当然肉眼可见,否则林遥哪会大大咧咧表述观感,小肚子里存放的事情多着呢!
“这五盆茶花的名称,都是以花喻人么?”
“是。”
“那‘红尘三仙’、那‘九大八珠镶金玉’,喻拟的又是哪些人物?”林遥接连地又问。
“哪些人物,我想想。”林毅直起腰来,转眼望过去,“这盆‘九大八珠镶金玉’喻拟的是梁王萧思话、熭王杨凛、誉王高憨、郯王刘皎、廒王周盘龙、昶王拓跋焘、蠡王曹振、霈王赤松辄、睿王韦怀文;这盆‘红尘三仙’喻拟的是虬髯君、木靖子、风拂女。”
“哪本书上的记载?这十二个人物,怎么我一个都不清楚。”
“你应该是尚未读到过,这十二个都是本朝人物,相关记载的书籍还着实不少。有裴世矩先生所著的《阖洲图录》、《魇洲图录》、《宛洲图录》、《逐洲图录》、《大楚西征笔记》,有张悦之先生所著的《虬髯君本传》,以及‘兰台’人文馆主持纂修的《淏国志》、《梁国志》、《熭国志》等等等。不过这些书,我们这个书房里没有。”
202.王()
“何以没有?”
“因为,我们京城老宅的书房有。林荫庄地处偏僻,购买来的书籍都是劳烦你封伯伯,所以京城老宅已有的书籍许多就没再添置,而且不是在大城里,那些书籍可不容易购买到。”
“也罢,省得太麻烦人家!”林遥慨然道。
“离上次回京城也已六个年头,这两年里应该得回去一次,到时你在老宅的书房里好好看看,在郢都又可以到各大书坊逛逛,那书籍可是浩如烟海,不怕没得购买就怕搬不起来。你只管买就是,尽管在老宅的书房里挑选就是,搬书的问题就交给爹爹,要搬多少我都给你想办法搬到林荫庄来。”林毅对于目前那么多书籍都不够儿子读的情况那是打心里高兴,说着说着很自然的放出豪言壮语。
“我记得,姑姑上次带我逛京城,见到有座‘文瀚书坊’的楼阁好大好大,那应该是天下书籍最多的地方吧!”
“噢,‘文瀚书坊’确实大,是京城有名的几大书坊之一,却不能称天下书籍最多的地方。”
“还有比‘文瀚书坊’书籍更多的地方?”
“当然!郢都‘天胤学宫’、‘凤鸣书院’的藏书楼都比‘文瀚书坊’的书籍要多,要说全天下比‘文瀚书坊’书籍多的地方那就太多了。天下书籍最多的地方哪会是售书之处,肯定是藏书之处。”
“凤鸣书院,我上次跟姑姑从‘听风亭’下来见到过,那地方虽位于繁华深处的大城里,却是好清幽的所在。”
“遥儿是否想,进‘书院’、或者进‘学宫’去就读深造?”林毅不禁询问道。
“不想!我在家自己读书多自在,只要书多点就好了。”林遥回应的很干脆。
“呵呵……”
“此刻我倒是格外好奇,‘文瀚书坊’的书籍都不算多,那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会是个什么地方呢?”
“兰台的‘嫏嬛阁’,天下藏书以其居首。”
“兰台的‘嫏嬛阁’?”林遥念着,显然是初次听到,“嫏嬛阁,位于京城么?”
“位于郢都,但没在京城附廓五县,而是在郊郢石城‘天问县’。若说郢都城内藏书最多之处,可能是礼部的‘缥缃阁’,或则是皇宫里的‘天渊阁’,这两阁的藏书究竟哪个更多一些,没有准确的说法。”
“天渊阁、缥缃阁、嫏嬛阁。”林遥喃喃着,悠悠神往。
此刻的正厅里,雪雅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只不过偏着头有些呆呆地望着门外,美眸微微含着笑,仿佛听得出神了。
方菲留意到这姑娘的神色,从雪雅的视线瞧过去明白她一直是望着遥儿,如此含蕴浅笑的眼眸……感觉有种捉摸不定、委实说不清,总之很飘忽微妙。
丫鬟茗香将餐桌上的碗筷收拾完,便也安静坐下来,望向门外庭院,好整以暇待听小少爷和二姑爷品评茶花。
跟儿子说话扯远了,手上拿着半瓢水的林毅这时才接着往下浇起花来,浇的是那盆“九大八珠镶金玉”,看样子是绝不粗粗了事。
回过神来的林遥望向那盆花开九朵,全是亮白花瓣泛起苍黄光晕的“九大八珠镶金玉”,直觉得映入眼帘的阵势,气场强盛个个都很有派头,很有股威风凛凛之感。
“梁王、熭王、誉王、郯王、廒王、昶王、蠡王、霈王、睿王。”林遥嘴里咕哝着等父亲将之浇完,便继而问道:“这‘九大八珠镶金玉’的名称,应该还有缘故的吧?”
“要从何说起呢?”林毅抬头远望,捋捋心底所知晓的那些与之相关的缘故。
“慢慢说来。”
“本朝的爵位分为三等九阶:亭侯、乡侯、县侯;郡公、国公;黄王、玄王、地王、天王。匹配其身份最直观的便是‘珠镶金玉冠’,从亭侯的‘一珠镶金玉冠’到地王的‘八珠镶金玉冠’,再往上‘十珠镶金玉冠’乃皇太子,‘十二珠镶金玉冠’那就是皇帝陛下了。”
“九大八珠镶金玉,原来指的是九位地王。”
“是呀!公侯爵位世袭递降,王爵世袭罔替实封一方。当今天下有方国六十四,黄王三十六位,玄王十九位,地王也就是这九位,坊间美其名曰‘九大八珠镶金玉’。”
“没有天王么?”
“当年封王之时,据说由于巫尊何叹涯他老人家不受封,因而其他几位可封天王爵位的、还有几位要封地王爵位的、好几位要封玄王、黄王爵位的,也都没有接受封王。”
“爹爹,详细说来听听。”
“爹爹只是略知一二,详细的可说不来,因为这些跟随巫尊不受封王的都是些本领高强的修真人士,你若想更多地了解可以等姑姑回来后,自己问姑姑去。”
“那好吧!那就简单地说些!”林遥是怎么都爱听。
“记得,我在《魇洲图录》里看到‘七辖界’的记载,其中的‘罗浮界’、‘齐云界’、‘武夷界’、‘青琊界’、‘崆峒界’,也就是封给道门五大派试炼的辖界,因为这五大修真门派的六位创派老祖,当年就在可封天王、地王之列。”林毅有所知的当然乐意说给儿子听。
“未受封为王,却成就修真界的五派大宗师,也是千古佳话了。”
“大楚定鼎之初,那时我们人类很凄惨,阖洲、魇洲、宛洲、逐洲、以及神洲北部,可以说整个天下的半壁河山,皆已经沦陷于妖兽。那些年月真的是妖兽横行大地,读到许多的文献都记载着,人类流离,满目疮痍,尸骨遍野,在如此悲凉的境况里大楚担当起兴亡重任,为收复沦陷的半壁河山,历经百多年的坚苦征战,歼灭无数穷凶极恶的妖兽,功勋至伟者当然就是巫尊何叹涯。巫尊他老人家虽然没有像姜太公那样受封,若论及功勋相比辅佐周武王伐纣的姜太公,那是远远地超过了。”
“天下九洲,终于又完整的握在人类手里。”
“是啊!”
※※※
之前以为“天井”和“庭院”没什么差别,也就一直写着“天井”,后来才发现这两词的规格还差别不小,功能也有所不同,林荫庄应该用“庭院”才准确,书到用时方恨没有深入研究,前面的就暂时懒得去动了,后面的就写庭院了。
当然在郢都方府那次,林遥用神念将他大舅娘连带大舅摔进“天井”里去,那是本书唯一用对“天井”的地方,想想若是摔进没有些馊臭污水的“庭院”里去,那该多没意思呀!
203.生不逢时又何妨()
林毅壮怀欣慰的轻叹一声,就那么站着舒缓片刻,旋即往木桶里舀起半瓢水来,又继而悉心地浇花。
在此一时之间,林遥仰天远望也没有作声,想起几年前曾听那狼怪说到过这段历史,今日父亲说到的尽管又只是个大概,但脑海里已有相当惨烈的景象浮现,妖兽对人类漫无止境的凶残杀戮,怪不得会遭决绝报复。
都是该死的杂虏,林遥内心深处感受到捍卫天地本色的荣耀太有意义,无愧于身体发肤就得铁血热肠傲骨凛然,此刻以完整的灵魂缅想着英雄豪迈,浩气似乎就在青山绿水间回荡。
静静地,细细地,林毅已将“妖姬四代”以及“舜帝二妃”浇好了。
“遥儿,你怎么啦?”林毅见儿子仰着头在发呆。
“噢,全都浇好了呀!”林遥回过神来,目光落向“九大八珠镶金玉”、“妖姬四代”、“舜帝二妃”、转而又落向“七贤”、最后落在最先浇好的“红尘三仙”上,“这盆‘红尘三仙’喻拟虬髯君、木靖子、风拂女,又是个怎样的缘故?”
“这三位得名‘红尘三仙’说来话长。”林毅莞尔一笑道。
“那爹爹应该所知甚详了。”林遥很高兴,抬头望眼艳阳天,“太阳升高,我们进屋,爹爹慢慢说来听听。”
“好。”林毅应着,将手里的葫芦瓢放进木桶。
林遥便格外殷勤地提起木桶,快步去到灶房放好,转眼从回廊走向正厅,轻松赶上跟父亲并肩迈入正厅的门坎。
丫鬟茗香见小少爷跟老爷走进屋来,自然就给他们爷俩倒上茶水。
“毅哥哥,你要给遥儿说木靖子、风拂女、虬髯君的故事?”方菲悄然而问。
“我想,可以从虬髯君说起,你觉着怎么样?”林毅在妻子身旁坐下来,低语回应道。
“随你的吧!”方菲轻声细气地咕哝了句。
“爹爹请说。”林遥瞧见娘亲有点羞羞的神色,心头对这虬髯君、木靖子、风拂女得名“红尘三仙”的故事,那是更加感兴趣了。
“大楚皇历一一三年,富甲江淮畿区的扬州豪商巨贾张绩涟得第三子,然则并不欢喜,却嫌弃其小模样儿丑欲杀之。”林毅便开始讲述起来。
“要杀自己刚出生的儿子?”林遥惊问。
“是啊!”
“世间竟有如此之人,书上说虎毒不食子,这豪商巨贾张绩涟可真够狠心。”
“还好有母亲舐犊相护,天幸又有位隐士高人将其救出,并带走抚养,为之取名张慨。后来张慨自然也就拜此隐士高人为师,从小跟随他学艺修行,长大已是一身好本领。大楚皇历一四二年,二十九岁的张慨听从师命赶回扬州探亲,其时张绩涟正病危,长子、次子早卒无嗣,膝下凄凉,惟有悲叹若大的家业何来儿孙继承?”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林遥有感而发,“这张绩涟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嫌弃要杀掉的那个丑儿子,大难未死而后福无穷,最终还得由他来继承家业。”
“三郎张慨尽管得以继承若大的家业,却是志不在行商。”林毅接着说道,“他的那位隐士高人师父名号为‘乐衢公’,既是方仙道修真人士,又是兵家乐毅之后。因此张慨二十多年所学,可不止千般道法,还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兵法。然而那时的大楚天下四海升平,沦陷于妖兽的阖洲、魇洲、宛洲、逐洲皆已收复,所以张慨常自感叹生不逢时,空有一身本领而无用武之地。”
“呵呵……”林遥莞尔笑出声,那是想到自己的一身本领。
“志存高远的张慨哪会坐守财富,云游两年间,使心中的抱负,逐渐有了十分清晰的蓝图。这日途经晋原畿区的灵磊镇,张慨骑着一头赤鹿,来到一家小旅舍投宿打尖,见屋里有个清秀女子长发及地,正站在床前梳理,那画面实在太美。只是屋里还有锅炉烹着肉,张慨索性将行囊置于炉前,当作枕头躺卧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清秀女子梳理长发。”
“张慨就是虬髯君吧!真是个异常有趣之人。”
“对,三郎张慨就是虬髯君,清秀女子便是风拂女,还有木靖子此刻正在屋外刷马。木靖子发现张慨如此放浪形骸的无礼,已是心头大怒,却按捺住,仍旧不动声色地刷着马。这时风拂女也发现自己屋里躺卧着一个不速之客,瞥见张慨其髯如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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