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知道做奴才的命。不过我这个人情，却是要还的。拿来我瞧瞧。”
麝月连忙道：“晴雯姐姐肯帮忙就是莫大的恩了，将来当牛做马都使得！”
晴雯已抖开了斗篷，瞥她一眼，道：“谁要你们还我人情，我却要大爷承着。我不是帮你们，而是听大爷的吩咐。大爷欠我一个情，怡红院里的，欠大爷的罢。”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心高，不过不这样傲，也不是晴雯了。我道：“依你，依你，这事完了，再放你休息两天。补这个需要些什么，只管说。”
“帮她们做活儿，哪有叫大爷出东西的道理，叫她们送来就是了。”晴雯边说边捻着斗篷，“补这个也不难，只是费些事，得界线。宝二爷房里难道没有会界线的？”
麝月道：“阖府上下地丫鬟婆子，除了晴雯姐姐，还有谁会界线？”
晴雯轻哼一声，道：“不到无人可求，你们也想不起我来。将那同色的线，多拿些来，我一种种比过才知道，再要剪子、绷子、小软毛刷子、小刀子，还有新鲜的果子、茶、酒、点心、小菜……我今晚能给做出来，难道连个宵夜也没有？别拿你们平日里的，我知道你们自有好的，拿好的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几时才补得完了。”
麝月一叠声的都应下，立刻回去准备。
一会儿宝玉竟亲自来了，麝月带着针线上的物件，宝玉将自己常日里吃的喝的都带了过来，还怕哪里不尽心不周到。他来了，我不好叫晴雯回去补，就让他们在外间晴雯平日休息的地方做。
晴雯认认真真地补孔雀裘，下两针，停一停，吃点宵夜喝口茶，或嫌灯不够亮，或嫌宝玉碍事。偏宝玉也不肯走，就在那儿耗着。横竖明天我没事儿，就由得他这样闹。我早早催了贾兰、李纨回房，自己只在一旁拿着棋谱看。
做到寅时，晴雯拆了竹弓，道：“哎哟哟，我可再不能了，若不行，就找别人罢。”
宝玉仔细看着孔雀裘，道：“怎么不行？这样巧的手，几乎看不出来是后来织补过的。多谢晴雯姐姐，姐姐费心。”
“以后少来烦大爷就是了。也别谢我，大爷不吩咐，二爷还做梦呢。”说罢晴雯一拢小袄，起身道：“大爷也该休息了，都是二爷闹的，明儿叫老太太、太太看见，都是我的不是。”
宝玉又忙来和我作揖，我道：“也别急着回去，既然出了园子，现在再回去，就叫太太知道你晚上没睡，你担着还是你房里人担着？索性就在我这儿歇下，明天一起去请安，见了太太和老太太，也有话可应付。”
宝玉便留宿在我房中，麝月和晴雯陪宿在外间。不提。
次日与老太太等请安，老太太听说昨晚我和宝玉说话说晚了，把跟我们的丫鬟骂一顿。晴雯麝月两个只得唯唯诺诺地受着。麝月老实，肯定不会怎么样，晴雯却不一定，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发火呢。
但是晴雯却没恼没气，我反而忐忑了。一路回房，晴雯笑出声来，道：“大爷也忒小看我了，我是那分不清黑白，胡乱埋怨的？大爷若疼我，今年进上的白兔黑兔，大爷也给我一只半对的解解闷儿。上年的偏叫二爷拿去哄袭人了，我偏也要一对儿。就算是还我的‘人情’。”
我道：“这个好说，便上进的没有，我也一定从街上买一对给你。不过你何必字字句句都扯上袭人？毕竟是宝玉的房里人，如今又过了明路了。我只怕将来于你不好。”
晴雯不屑道：“我就是看不上宝二爷房里没个消停的时候。袭人乖，袭人巧，再乖再巧，管不得事，又算什么。谁不知道满府就他那一房多事，什么贤人，真讨人嫌才是。再说我又不承她的情，她又怕大爷，我怕她做什么。就算有什么不好，哥哥上月还捎信给我，过两年日子到了，接我出去呢。到时候大爷可别怪没人帮你弹压着底下一群小蹄子。”晴雯说着扯个哈欠，道：“昨晚才合眼一个时辰，大爷答应放我休息两日，我睡下了，大爷有事，找朵云罢。还有那兔儿，大爷别忘了。”她说完真不管我，往下房里去了。
我不由失笑。晴雯这几年，越发大胆，不过我房里也多亏她镇着，才没出什么事。等腊月底下田庄进献了收成，我便从给我们玩的活物里挑了一双黑兔给晴雯。
游春
年底下忙乱不提，我忙里偷空和沈中和去拜会了迟老先生。再有好友往来，并无他话可叙。关于林如海的任命下来了，他即将迁任漕运总督，等来京，先述职，一接任命就要立刻离京巡视。
林如海入京，于别家如何我不知道，于我家却是件大事。他如今倍受重用，又是学海文林之极贵，与我又有师徒之情，亲戚之谊，贾政早早就带我登门拜会。李纨亦打发了车马送黛玉至林如海处相聚。因林如海处还未腾出地方给黛玉，不过见了一面，黛玉仍回大观园去了。林如海刚至京城，琐事难理，老太太特别叫贾琏帮忙打理。等述职完毕，林如海才有时间应付亲友往来。
林如海暂住在贾府早早看好的一处宅子，左右不过十几二十天，最晚春分时就要走。黛玉便暂时搬过去，侍奉父亲膝下。林如海怜惜她年纪尚小，不能没有兄弟姐妹扶持，故好劝歹劝，叫她等他离京任职后再搬回大观园来。黛玉万般不肯，为让父亲放心，也只得答应了。林如海亦答应再过两三年，待黛玉将笈，一定接回去。
我趁林如海得闲，将沈中和引荐于他。他们倒也十分投契，沈中和那刺猬一样的锋芒，丝毫不敢对林如海使出来。杨拭、杨持也带着杨晚、杨昳、杨晸来，迟老先生打发迟歆和杨晚一起来了。林如海考较几场，十分满意，答应了杨家兄弟会提点几个小辈，叫杨拭他们大喜过望。这样又繁忙了些时候，林如海才终于摆脱了一切杂事，终日闭门不出，只在家陪女儿。
林如海家万事平安，父女两个和和美美地过着，我家却添了些忙乱。先是凤姐儿小月，未将养好，又添了下红之症。王夫人一人处理大小事务，深觉力不从心，李纨本就有管家的分内之职，再添一些她也吃不消。此时黛玉不在，湘云卧病，且并不懂家事上的盘算，王夫人便叫了探春、宝钗一起。宝钗固辞不应，我也劝王夫人不该叫宝钗来管，多少坏了她的闺誉。迎春虽性格软弱，但是已学了好几年管家，心里头也是有盘算的，她来管家倒更合适些。王夫人便叫迎春一起，试管了几日，似乎也没什么差漏，处处妥帖得当，王夫人于是放手不管她们了。
二月黛玉生辰刚过，林如海便离京巡视去了。黛玉一路送到运河边上，听陪着她的李纨形容，眼泪掉得像滚珍珠一样。彼时我、沈中和、杨家几个并迟歆和林如海旧友都在，目送船只消失方离开码头。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沈中和一起被杨拭请到他家去了。李纨和黛玉先行离开，杨暖因舍不得黛玉，禀了父母便和黛玉一起回去大观园。内眷的事，所知不多，我们四个在杨府小聚一日，到晚也散了。
沈中和坚持送我回府，我婉拒不掉，只能同意了。去年下半年，我和他都忙，时间又岔开得远，几乎没顾上见面，好容易有个机会说话，他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有时候我会想，林总督怎么会和你家联姻。”即使是面对我，沈中和的毒舌也丝毫未变，“他和你们家完全不同。也许令尊还能与他说上文字里的话，但是，恕我直言，我如果是他，绝不会和你们家联姻。”
我懒懒地靠在车壁上，道：“那你以为你现在在做什么。”
沈中和道：“不一样。我是认识你在先，倾心在前。而以林总督的家风和你家的家规，林总督和林夫人，不大可能先认识。”
“那我也不知道。”我道，“你为何不去问他。我又不是他。”
沈中和笑道：“其实现在我有一点点了解了。”
我直起背来，这个人如果说话时敢捎上我，我一定把他从车上踢下去。沈中和道：“因为贾府的老太君，真的很会教女儿。现在连我都知道。”
我问道：“谁说出去的？宝玉还是杨府？”
“不算是谁说出去的。”沈中和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难得和你单独说上话，不说别人了。眼见着三月快到了，趁还没忙起来，你陪我去游春，如何？”
我道：“三月从来事最多，有没有闲还两说，又要看兴致如何，谁知道中途会有什么变故。”
“哦，好吧。那我们四月去游春，怎么样？”沈中和继续问。
“不知道。”
“五月游夏也使得。”
“说了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六月就太炎热了，只怕你吃不消。或者入了秋赏秋菊芙蓉也可。再往后推，你只能和我一起过年了。”
我沉默很久，看看快到家了，道：“好吧好吧，那就三月吧。”
沈中和勾一勾嘴角：“就这样说定了，你等我的帖子。”
次日黛玉各处请安时，双目红肿未消，直心疼得老太太搂在怀里不放手。等我回家时，黛玉仍闷闷不乐。如此又过了好些日子她才慢慢平复过来，但也依然懒懒的。上巳她姊妹们去别苑散心，她不想去，被杨暖拉着去了。
又过两三日，有天早上我给老太太请安时，外面来报说理国公府的二老爷夫人来问安。我忙避开了，下午问省时，只见迎春正在老太太跟前，低着头一语不发。
老太太叫迎春的丫鬟送她回园子，向我道：“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我忙道：“不敢不敢。老太太只管吩咐。”
老太太便道：“今天早上理国公府二房里的太太来说，瞧上咱们家二姑娘了。我不知那家儿子是什么品性，又不敢信你大伯，只好叫你去打听打听，我这儿才好说话。”
我道：“孙儿记下了，但不知是哪一位公子？且咱们家的姑娘除了别苑，再没去过旁处，那府里是怎么知道的？再则二妹妹是庶出的，那府里可知道？宁可他们早知道所以不来求婚，也好过订了婚之后才知道。”
老太太笑道：“咱们自然有相人的法子。不然珠儿媳妇是怎么相来的？你二妹妹管家这些日子，自然是有人知道的。二太太说了，就是要求一个沉默温柔，贤良淑德，又会相夫教子，管理家业，又懂诗文的。这样苛刻，自然只有你二妹妹合适，且你二妹妹打小是当嫡女养大的，那府里的大奶奶和已嫁了的大小姐也都见过了，满意得很，嫡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现在就看咱们家的想法。”
“她们几时见过二妹妹，我怎么不知道？”我问道，“杨夫人见过，这我知道，那二夫人是如何得见的？”您下载的文件来自：w w w。2 7 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老太太道：“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按规矩来的。你只想法子认一认理国公二房的二公子怎么样，就行了。”
我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思前想后，只有去找柳芳帮忙了。次日我写了帖子给他，这里没得回音，那里沈中和的帖子已经到了。反正现在只等着柳芳的回信，没有旁的事，我便答应下来，等下个休沐之日和他一起踏青。
见到沈中和的时候，他居然有些遗憾的样子。我问他遗憾什么，他道：“我写了二十封帖子，预备一天一送，直到你答应了为止，没想到一次就行了，剩下的，都白费了。”
我笑道：“也好。要不今天就打道回府，你继续送，送完我们再去。”
“别，别。”沈中和连忙吩咐车夫驾车快走，又道：“不过随口说说。你也知道，你这个人比谁都难对付。我不得不多做些准备，方能如愿以偿。”
我暗踩他一脚，可惜是坐着的，力气太小，瞧他正经些了，我又问：“今天去哪里？”
沈中和道：“去岁看仙鹤不成，今年和你去看大鹄。是个稍远的地方，我也是无意间从猎户口中得知的。现在还不是正日子，才有一少部分，等到了季夏孟秋，赛云盛雪，那才好看呢。那里的人也有意思，竟不舍得伤害它们。”
我有心问他，是知道仙鹤、天鹅终生只认一个伴侣所以要带我去看这两种鸟类，还是真的只是巧合，无奈鸵鸟病发作，只当不知道了。还好他没请我观雁，雁的含义我这个已婚之人不可能不知道。
毕竟来得太早，一大片开阔宁静的湖泊，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对天鹅在飞，也看不真切。沈中和有些懊恼，然后趁机请我夏季再陪他来一趟。
他算盘打得真好，不愧是在户部做过事的人。我忍不住白他一眼，道：“青山绿水足矣，何必强求。”
沈中和道：“有些事明知道不该强求，仍然要强求。于我是这样，于你也是。都是痴人。但是至少我还有希望，而你是明知无望还要做。你们府里的事，大多数你插不上手，就算你和你兄弟想方设法地还亏空，为其他人善后，将来还是免不了那个结局。我不想你在闲暇时还要替那府里操心，只好每每想些理由让你出门来。”
我心中微微一动，不知该接什么话。
“不说了，说是叫你来散心，不该说这些让你烦闷的事儿。”沈中和笑道：“我认识附近的猎户，夏天我们再来，请他划船送我们到水上玩一会。现在水凉，你受不住，我们往那边再走走，从上面俯览一回就回去。”
入魇
晚上沈中和仍送我回府，我心里搁着事，所以夜不能寐。次日接到了柳芳的帖子，说他家有个庄子里碧桃开得好，请大家赏桃花，我知道有戏，连忙回了“敬陪末座”。
果然赏花人中，主人就是柳芳和他二侄子柳屏。柳屏我原来见过一次，依稀记得是个老实的小孩，今日再见，品度行事，确实可靠。他家袭爵的乃是大房，二房里有他哥哥掌家，他的日子十分清静。巧的是他也略通对弈，正堪与迎春相配。
赏桃结束，柳芳悄悄问我如何，我道：“果真是好的，可喜都是温柔敦厚的性子。但是他们两个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他两个愿意不愿意？。”
“还管他们怎么想？我听说你家小姐都是不错的，他老子娘也看好了。你也看好了，想来你家老爷太太也没甚不满的，又有我照拂着，你也放心，怎么看都不错。”柳芳笑道：“这样我便放心了。听他们商量，只怕今年年底明年年初就可定亲，最晚后年春天就能进门。到时候我们倒更亲密些了。”
我依言回了老太太，老太太没得挑剔，基本上就这样定了。我在外面跑一天，回去先灌了暖胃的汤，还没来得及更衣呢，怡红院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过来，道：“大爷，快去看看二爷罢！”
“临走还好好的，又怎么了？”我只得又跟那婆子往园子里去，一路上又有两个婆子三两个丫鬟迎上来，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解释。原来不知是谁和宝玉说我出去是帮黛玉看人家，宝玉一下就迷了心窍，只念叨着要找我问明白。那些婆子无法，只好来请我，又有几个去禀报老太太和太太。
我才进怡红院，就听老太太和王夫人正在哭，李纨迎出来与我描述一番，我不急着先进去和宝玉说话，只和李纨道：“你去查清楚，谁和宝玉这样没轻没重地说话。我今天出去做什么？这样的事，竟然叫人混说给宝玉听了。不管是谁，查出来都交给太太去，任谁讨情都不行。若是不服，叫她来找我！”
李纨立刻叫来碧月素云去安排，我进了里间，老太太正在宝玉旁边坐着哭。宝玉看见我，慌忙扑上来，拉着我只问林妹妹。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