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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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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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魑魅,你就那么想去树林外面么?”魍魉小心翼翼地说,“那里很危险的。”

  “不,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魑魅忍不住跳了起来,“你到底以为我是什么啊,我是一只妖精啊,我能忍受住在屋子里么?我能和那些庸庸碌碌活五十年的人混在一起么?我回到树林以后非常开心……哈哈哈哈……你看,开心吧,你听过那么无忧无虑的笑声么?”

  “魑魅,那我就赶快长大,长大了我就娶你。”

  “娶我?你言情小说读太多了吧?你为什么要娶我?你这个模样当宠物最合适!你连不穿衣服的姑娘也没见过吧?自卑去吧你,一头撞死吧你,需要我资助你一块豆腐么?”

  “那样我就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啊。”

  “永远和一个人在一起……很烦的,你会永远只跟一只猴子说话么?”

  “如果是魑魅……就不烦了。”

  “我是说我会烦,猴子师兄!”魑魅跳起来要走。

  魍魉跟在她屁股后面,摇着她的袖子,“魑魅,我不是猴子……我不是猴子……”

  这个晚上树林里是欢乐的,所有动物都像是过节那样开心,它们向着一个方向汇聚,猴子骑在麋鹿的角上,松鼠吊在猴子的尾巴上。

  月光下就要有一场盛大的聚会。

  魑魅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沿着那条柔软的草路走向树林的中央,她的身边各种动物川流而过。她听见不远的地方叮叮铛铛地作响,像是一种特殊的乐器再被奏响,又像是铁的雨滴打落在石板上,动物们各种各样的欢笑声前所未有,魑魅走在这条路上觉得这不是她所熟悉的树林。

  “魑魅你跟我去看铁皮人啦。”魍魉还拉着她的袖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闭嘴,是你在跟着我好吧?不要总摆出在这个树林里你才是一家之主的架势!”魑魅呵斥。

  他们走到了树林中央,那里一片柔软的黄色草甸,周围的古松上垂下古老的烟萝,松鼠、猴子和麋鹿围成一个圈子,草甸上,有个人跳舞,浑身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月光照在他身上,反射着狰狞如剑的光芒,但那个人的舞蹈滑稽可爱,有时候在头顶挥舞双手,有时候蹲下去摇摆屁股,倒像是个学人样的猴子,他沉重的脚步踩得地面微微颤抖,松果噼噼啪啪地打落在他的身上,松鼠趁机上来剥开来分给周围的动物。

  “嘿,你们看他重得就像大象,他跳舞的时候树上的松球都会往下掉。”一只猴子说。

  “他是铁的么?他是铁的么?”一只松鼠站在猴子肩膀上问。

  “我去帮你试试。”一只勇敢的啄木鸟从树洞里探出脑袋。

  它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到了那个人的肩膀上,用厚重有力的喙敲了敲那家伙的脑壳儿,传出砰砰的空响。

  “他是个铁家伙!”啄木鸟宣布。

  铁皮人扭头看肩膀上的啄木鸟,脚下一滑,失去平衡,旋转着就要倒地。啄木鸟慌神了,使劲挥动着翅膀却没有飞起来。

  “天呐啄木鸟要被压死了!”猴子捂上眼睛。

  动物们都捂上眼睛。一会儿,胆子最大的那只猴子慢慢地松开爪子,它发出吱吱的欢笑,所有动物也都松开了爪子,看见铁皮人两只胳膊撑着地面,像是在做俯卧撑,那只勇敢的啄木鸟惊魂未定地在他的胸口下转着脑袋看来看去。

  铁皮人胸腔里发出沉重的声音:“别害怕。”

  最老的那只猴子窜上了树枝的顶端,举起胳膊对着所有动物吱吱大叫,所有动物也都以欢乐而振奋的声音回应它。

  “它在说什么?”魑魅问。

  “它说欢迎我们树林里来了新朋友。”魍魉回答。

  铁皮人慢慢地抬起头,看见了魑魅和魍魉,在满满一圈动物里这个长腿的妖精和扯着她袖子的绿头发小妖精是那么的亮眼。铁皮人坐在地上和魑魅对视,他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里,没有光,更没有眼神,只有绝对的黑暗。他嘴上的护套微微地打开,似乎是礼貌地笑了。

  魑魅觉得自己的心停止了跳动,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息,看不见的阴影正在降临这个欢乐的聚会,而她的心底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

  “你从哪里来?”她的声音颤抖。

  “我想找一个朋友,”铁皮人说,“她说过会帮我的,只要我愿意。”

  他看着魑魅,那礼貌的笑忽的消失了,他开始一步步后退,似乎面前美貌的少女是个异常可怕的怪物。他微微颤抖,全身甲胄叮叮作响。所有动物都觉得世界正在周围正在慢慢变得寒冷,魍魉望着天空,云飞快地从四面八方卷集而来,仿佛汹涌的潮水,就要吞噬月亮。

  “可是你想做什么呢?”魑魅一步步逼近。

  “我……记不起来了。”铁皮人捂着自己的头,“头痛,头痛,头好痛!”

  “我记得……我还记得。”魑魅踩着满地的松球,一步步靠近他,“你忘记的……我都还记得!”

  “我……不记得了,我不找人了……你们让我走!”

  “你是……”魑魅说。

  “不要……不要喊我的名字……”铜面铁甲的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怪,不再是那种金铁摩擦般的涩响,变得空洞而遥远,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从他铁甲下的胸腔中传来,沉雄而凶恶。

  仿佛什么人在黑暗的铁狱深处说话。

  魍魉的小手死死地扯着魑魅的裙带,千年的精怪忽然感觉到宿命将临的恐慌,像是什么东西他就要永远地失去了……“不要喊……我的名字……”那人双手抱住了头,弯下腰去。

  “不要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被撕裂般的痛苦中一般,他的声音变作了呜咽。

  他抱着头不顾一切地逃去。满抱的松球落在地下,他践踏着那些如同宝塔花穗般的漂亮松球,只是逃、逃、逃。

  一个怕被惊醒的灵魂。

  猴子们惊恐地爬上了树,梅花鹿缩进灌木丛中,旅鼠的脑袋缩进坑里颤巍巍地哆嗦。只有魑魅和魍魉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

  “蚩……尤……”

  这两个字终于从魑魅颤抖的双唇中脱了出去,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梦呓,只有在最深的沉睡中你才会提起的那个名字,它根植在你的记忆中,像是太古的幽灵。

  并不为什么,你就是要唤那个名字。只为唇间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那一丝温暖悄悄地回来。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知道你还是自己,不曾遗忘,也不曾放弃。

  你要说这个名字,证明自己还活着。

  铁皮人忽地站住了。他的身体以一个奔跑的姿势姿势忽然停滞在那里,仿佛时间终止了,一切都停住不动,奔跑的鹿、上树的猴子、洞里的松鼠,都在同一刻静止,战栗着回头,看着这天地间最可怖的一幕无声降临。

  魍魉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天空,月亮被乌云吞没。他觉得虚空中有一扇可怕的门洞开了,成千上万看不见的妖魔呼啸着涌向大地。他们在虚空中嘶声厉吼,磨牙吮血。

  铁皮人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将幽深的眼洞对着魑魅,声音萧瑟而森寒,“谁?在喊我的名字!”

  无声的闪电将天空撕裂,密雨瞬息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树林的动物忽然间少了很多。它们结伴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因为那一夜之后,云再也没有散开,雨一直下,铁皮人站在雨里,再不跳舞。他看着最高的古松,那里有一个树洞,树洞里住着魑魅和魍魉。他在等待,雨从他的甲胄上滴落。

  魑魅在树洞里,轻轻梳理着自己的七尺青丝,浓烈的妖瘴仿佛一面青旗在半空里摇曳。魍魉拉着她的袖子,摇晃着。

  “那好,”魍魉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魑魅继续沉默着,梳头。

  “魑魅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曾经想也许我们有一次机会,回到树林里来,忘记外面的一切,继续活一千年。”魑魅轻轻地抚摸着小妖怪的头,轻轻地吻他的额头,“可是我错啦,你有那个机会的,可我没有,自从遇到蚩尤,我就没有了。不要跟我来,不要失去你的机会。”

  “魑魅,你不要这么说话,”魍魉用胖乎乎的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我有不好的感觉,我很害怕。”

  魑魅轻轻地把他抱起在胸前,抚摩着他圆圆的脑袋。

  “不要怕,”她亲吻魍魉的额头,“对于我们这样的妖怪,这不是最好的事么?我们从不缺时间,我们可以活千年或者万年……只是不知为什么活着。”

  她走出树洞,看着树下的铁皮人,“你准备好对这个世界复仇了么?”

  “世界?什么是世界?复仇?什么是复仇?”铁皮人说,“我只是觉得很烦躁,我想一切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这样我心里就舒服些。”

  〖三十一〗堕落之古龙和星辰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雨师趴在铁窗向外看去,天和地之间连着绵密的雨线,头顶的乌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散开。雨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

  窗外就是黄河,一往无前地奔流,这地方绝不缺水,可这该死的雨还是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这不是“雨魁”的时节,可这天大概决心把整个世界都淹掉。

  “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该死!我真讨厌雨!”雨师喃喃地说。

  “我喜欢我喜欢,下吧下吧,把整个世界都淹掉,这样我们也不用治水了!”风伯穿着一件裤衩,在屋里炼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伯都会炼气,双腿马步,怀抱如球,赤裸的上身根根肋骨清秀得很,精瘦焦黄的脸上隐隐然带着一股仙气。风伯说他有进步了,气感越来越强,雨师也相信,有时候深夜里醒来,分明是没风的天气,可雨师看见风伯的大裤衩在黑暗里飘动,像是有股浑圆之气在其中穿行。

  雨师说你炼气有个屁用,你一辈子就只有在这里治水了,而且你炼一辈子气也杀不掉黄帝。

  风伯说不,我可不是跟黄帝比谁手上功夫硬,我是跟他比谁活得长。在那个老家伙死的时候我要抱着我的浑圆之气微微一笑,这是我跟他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选错了职业。”雨师说,“我真的没有混黑社会的潜质,就算加入黑社会也干不得老大。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点出息,”风伯说,“不想拥有后宫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可我们造了反,起了义,干了一个男人应该干的所有事,却仍然没能拥有后宫,”雨师说,“我猜你会抱着你的浑圆之气作为一个处男而死,在此之前你会长命百岁饱尝相思愁苦。”

  风伯忽的收了架势,仰望滴水的屋顶。

  “你搞什么鬼?”雨师问。

  “我在想我死的时候会相思哪个女人,”风伯转头看他,“也许是云锦?”

  “不是,一定是熟肉铺子老板那个长小痦子的女儿!”雨师说。

  “说得好,你现在承认她的痦子并不大了?”风伯说。

  “其实我当年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一双水媚媚的桃花眼,我只是很妒忌你。”雨师躺在稻草上,双手枕头。

  “你也妒忌蚩尤么?”风伯问。

  “是啊,要是云锦公主喜欢我,我会为她张弓搭箭,前一箭射死她的混账老爹,后一箭射死黄帝,再来一箭把太阳钉在天顶上,叫时间停止她永远不老。她喜欢蚩尤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傻子,听说她就要嫁给黄帝了,很多年以后她是黄帝的妃子,蚩尤是骑将,我们是黄河边的苦工。”风伯说,“别感慨平生了,和我一起炼气吧。”

  “你炼气炼到乌龟那么长命,死的时候却只有你孤零零一个人,黄帝活得没你长,却有无数人为他嚎啕大哭。”雨师说。

  “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还有你呢。”风伯说。

  “我没炼气,我会死得比你早。”雨师说。

  他想了想,拍着用来当作床板的棺材板儿,嘴里哼哼一首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里,也有人轻声哼哼,用清且媚的声音为他伴唱:“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妖精,是你么?”雨师风伯的声音颤抖。

  他们推开门,一个浑身甲胄的人形站在雨里,雨滴打在他的甲片上啪啪作响,他宽大的肩甲上坐着短裙长腿的少女,一头七尺青丝缠绕在白皙透明的脖子上,低声唱着那首歌声,头上青色的妖瘴像一面旗帜似的展开。他的脚下,小个子的妖精打着一柄巨大的伞,扬起圆圆的脸儿。

  “我真讨厌下雨,下雨时候会闹妖精。”雨师歪着头,对少女说。

  魑魅慵懒地笑笑,笑容里跳跃着悲伤和妖娆。

  “这是谁?你的小弟?”风伯看着被魑魅当作坐骑的那个铁家伙。

  “他叫蚩尤,是我新收的小弟。”魑魅轻轻抚摸着那个铁家伙的头盔,眸子里带着春山雨后般的泪光。

  “你在开玩笑么?”雨师的脸色变了。

  “你喜欢的云锦公主死了,她怀了黄帝的孩子。”魑魅说。

  雨师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他抬起头对着乌云里万千条下射的雨丝,很久都没有说话。漫天漫地,雨沙沙地下。

  “我们是要去把黄帝干掉吧?”风伯打破了沉默,“我最讨厌有人泡我兄弟的女人。”

  “你也许会死掉诶。”魑魅说,“可怜了你炼了那么久的气。如果雨师现在回去棺材板儿上接着睡觉,你接着炼气,也许会活得更乌龟一样长。”

  “我妈妈小时候对我说,夜半三更有人在门外说话千万不要开门,因为那些是妖精扮成漂亮姑娘的样子要来吃你,只要你不开门,就没事。”风伯说,“现在我都开门了,也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漂亮姑娘,大概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吧?”他把腰带系紧,“真讨厌,世上两种人我不能拒绝,一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妖精,二是兄弟。蚩尤你说是不是?”

  那具甲胄沉默着不回答。

  “他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被人打坏了脑子。”魍魉说,“只是很怨念地要把黄帝干掉。”

  “把老大都忘了的兄弟要来何用?”风伯说,“可惜行走江湖最要紧的三件事,无非是义气、义气和义气。你没义气我却不能没义气。”

  “我们去哪里?”雨师问。

  “向南,一直向南,我们需要攀过葛天庐之山、结舟渡过云梦泽、跋涉过满是瘴气的密林,然后就会达到九黎。”魑魅说。

  三个人和两个妖精跋涉在齐腰的灌木丛里,魑魅摘下了一根七尺长的青色头发,那根头发像是条活蛇似的在前面开道,把路上的所有灌木都切开绞碎。雨师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密林,炽烈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里洒下来,晃得他眼睛痛。偶尔紫色的瘴雾从他们周围幽幽地飘过去,美丽得像是一匹纱,致命得像是蛇毒,不过被魑魅青色的妖瘴破开了。

  穿铁甲的狂魔走在最前面,他一直走在没脚面的水里,绿色的苔藓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

  “炎帝会帮我们么?”风伯问,“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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