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连与我几位掌门行礼都顾不上,便径自跳了下去。跟他一同下去的,还有他的三师弟。其余嵩山派的人功夫均不到家,只好聚在山崖上相望。
我本来不欲下山,忽然听见山崖旁侧的一角传来一阵喧闹,其中一道人声响起:“哎呦,令狐冲,你的脚蹬到老子的肚子了!”这声音遥遥自底下传来,虽是不甚清晰,落在我耳中却如炸雷一般。骤然听到令狐冲的名字,我登时面色微变,向下一望,便见六个怪模怪样的人抬着他自另一头出现,前头正是一个青衣蒙面的姑娘,和仪琳形容的半分不差。
他一行人与左冷禅二人自两个方向,向着刘正风和曲洋迫近。崖上视野广阔,我顺着刘正风二人飞速前行的方向一望,江雾飘散间,隐隐约约正有一个码头,旁边停泊了一叶扁舟。
一时间来不及多想,我二话不说也自崖上跃了下去。沿着崖壁突出的石头稍稍借力荡起,缓冲而下,不过片刻便落在了那一群人前,我高声叫道:“冲儿!”
令狐冲侧头见我,便自那六人手中挣脱下来,脚步踉跄向我走来。这一望却令我大惊失色,却见他形容凄惨,双颊深陷,唇色发白,竟是一副危在旦夕的模样。下山前他还是一副言行开朗、生龙活虎之状,怎么短短时日间,却落到这般田地。自他小到大,我哪里见过他这般憔悴不堪的模样!心下惶急之间,连他为何出现在此地也来不及多想。我脚下不停,堪堪在他倒地前接住了他。
令狐冲靠在我肩头,抬头凄苦一笑:“师父,我……”便在此时,另一头左冷禅二人已然在码头前追上了刘正风和曲洋,那个青衣姑娘喝道:“桃谷六仙,快去帮忙!” 那六个怪模怪样的人吵吵嚷嚷得便近身而去,身法鬼魅,谁也没看见怎么回事,左冷禅的师弟便被其中四人抓在了手中,这姿势和方才他们抓令狐冲的却是一般。忽然四个人大吼着各自用力,那个嵩山派的人竟片刻就生生被撕裂成了几块。
这般杀人手段好不血腥,令人肝胆俱裂!饶是我素来镇定淡漠,面临此景,亦是双目微微瞪大,骇了一跳。
一边被其中二人阻拦着的左冷禅见状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师弟”!又听他们言语中乱七八糟,抬手一剑向其中一人挑去,刺过一个人的胸膛。另四人见状立刻抛下手中的尸体碎片,向那与左冷禅战在一起的二个怪人赶去,几人游斗在一起。却听见他们叫道:“五弟!”“五哥!”
我顾不得那边的斗争,伸出手一把抓住令狐冲的手腕,查探起他的脉搏,便觉得气息忽强忽弱,极不稳定,一副内息混乱至极的情状。这般脉象散乱,怕是性命便在呼吸之间。令狐冲却睁开眼靠着我,道:“师父,我,我已然活不过百日了!”我听了这话,又气又怒,呵斥道:“胡说!”令狐冲闭上眼不再说话,显然是极其虚弱了。
我扶着他慢慢坐下,伸手按住他后心灵台穴,便想着以深厚内力为他续命,但方一运气,自令狐冲体内却猛地有几股的内力反击出来,险些将我的手掌震开。我不禁大为骇异,再伸掌按到令狐冲胸口的膻中穴上一般查探,掌心又是剧烈的一震,竟带得我自身胸口也隐隐生疼。
我心下又急又惊,抓住他的双掌,运起真气输入他经脉中小心探查,便察觉到有六股极强的真气在他体内乱窜,这几股真气逆冲斜行,显是旁门中十分高明的内功。他自己修炼出的紫霞内力根本不压制不住,经脉间一片紊乱。
我登时明白,这六股真气定是有人生生打入他体内,他化解不去,反而遭到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这真气共分六道,显然师出同门,又怪异无比,料想便是方才提着他的“桃谷六仙”的杰作。真是好生歹毒,这般令他吃尽苦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仪琳毕竟不谙世事,这群人害得令狐冲至此,怎么可能是他的朋友!
我心头懊悔不已,复又越想越气,低头见令狐冲一副孱弱至极的模样,又不免胸口发酸。抬头正欲对那群来历不明之人厉声喝问一二,却看见码头边上,那青衣女子飘然落地,魔教长老曲洋见到她,立刻跪下行礼道:“属下参见圣女!”
撞见这一幕,我登时心头一凉,一切疑惑均有了解释。这个青衣女子竟然是魔教中人!我又见“桃谷六仙”听她号令,料得也是魔教中人。因我一时不查,竟害的令狐冲交友不慎,方才使他这几日落入魔爪,不免心中责怪起了自己。正魔素不两立,无怪他们要这般折磨令狐冲了!
我心下震颤懊悔之际,一时间却忽然又庆幸起来。幸好此地与上头隔得远,桃谷六仙和左冷禅战斗正酣,声音乒乒乓乓阻挡了他二人的问候声。否则令狐冲身为华山首徒,却被武林中人发现结交魔教中人,岂不要步那刘正风的后尘。
青衣女子道:“曲长老不必多礼,快上船吧。”复又转头向我看向这里,我见她眉目如画,顾盼分明,一双眼睛很是漂亮。
忽然我怀中的令狐冲睁开眼,看着我,轻轻唤道:“师父……”我低下头,见他目中一片温柔,他声音断断续续得道:“师父,我知既命不久矣,告诉……告诉你一件事,你答应我,听着……莫要生气,可好?”
我手上颤抖不已,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我低着头,对上他的眼睛,低声道:“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为师、为师会有办法的。”他体内的六道真气必然要化去,否则必成大患。然而要同时化解这六道诡异真气,岂是易事!这几道真气很是诡异,虽然每一道都弱于我的紫霞内力,但若两道合二为一,便反而胜了过我。天下能有这等内功修为的,料得罕见。我虽练习华山至高心法紫霞功二十载,却连三成的把握也没有。但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徒弟,如今遭逢这般险境,我却无力施为,怎不令我几欲发狂。
令狐冲微弱得开口续道:“师父!我……”忽然我听到一阵风声,抬起头便见那个青衣女子飘落到我跟前。我冷冷看着她,忽然见她看着我手中的令狐冲,那含着情意的一眼,一瞬间让我心头如沐冰雪,大为悚然,心头浮起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她对我二人一拜:“岳掌门,令狐大哥身上的伤势险恶,全因盈盈一人而起,盈盈自知罪孽深重……”
我怀中令狐冲睁开眼道:“任姑娘,不怪你。是我自己……”我心头蓦地烧起一股邪火,他都成了甚么模样了,竟然还出言为那魔教圣女开脱。我忽然想起他方才那句“我命不久矣,告知你一件事,请你应允,听了莫要生气”,顿时眼前发黑,只感到浑身凉到了心底。他这话,莫不是让我答允他和那任盈盈……不,我不会允许……他是我华山派的弟子,怎么能,怎么能……
任盈盈目中焦急,泛起一丝泪光,她道:“岳掌门,这天下还有一人能救得令狐大哥,是那神医平一指。我神……与他素有旧恩,望你同意,由我带令狐大哥去……”
此刻我心头如焚着一片火焰,既炽热又疼痛,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她说的言语。我沉着脸敛眉看着她,她目中慌乱担忧半分不假,脸上那一丝真情实意表露得分明,却让我眼前眩晕起来。是了,他二人一个是俊侠豪杰,一个容貌绝丽,正直青春年华,令狐冲又素来是不羁尘俗,自是不意外的……
然而,令狐冲被她手下桃谷六仙弄成这般匪夷所思的伤势,她又告诉我,只有那平一指可以医治得,怎么不让我怀疑她的用意。无论她究竟是否真的和令狐冲互生情愫,又或者是一人倾慕,我都是不可能放任下去的。要我亲手将令狐冲交到她魔教的手里,便如亲手推他入虎穴,我自是怎么也不可能同意的。
我道:“不劳任姑娘了,岳某自有办法相救冲儿。那‘杀人神医’不见也罢。”
任盈盈仍要分辨一二,却听见那边桃谷六仙大声呼喊起她来:“任姑娘,这家伙剑法好厉害!六仙要挡不住啦,快走,快走!”我转头看去,便见左冷禅剑气冲霄,一手嵩山剑法犀利迅捷、精妙绝伦,他六人虽是成围攻之势,却已然衣衫散乱,被剑气划过受了不少伤,眼瞧着竟然只能抵挡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觉主角是个脑补帝ww
官配啊官配,要断情缘了。感觉原著令狐冲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小师妹啊。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by哑然失笑的某某
谢谢大家的支持!!^_^继续努力中
☆、第三十二节
任盈盈一跺脚,深深看了我二人一眼,那目光划过令狐冲时,说不出的绵绵缱绻,只让我一颗心向下沉去。
她飞身上了小舟,刘正风和曲洋二人立刻砍断缆绳,江风顿起,转眼间那艘小舟已经离岸几丈。便听见左冷禅那边传来一阵高喝声,“桃谷六仙”忽然叠起来,齐齐对左冷禅使了一掌,将他打得倒退三步。六人转身逃向小舟,飞跃过水面,堪堪跌入舟中。几人拼命划桨,走得飞快,左冷禅再度站稳,赶到码头时,已然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一行人远去。
遥遥的,自远方的舟上传来一曲琴箫合奏之音,音乐疏阔旷达,充斥着笑傲天地的豪意,渐渐随风散去,杳不可闻。我登时有些恍然,这便是那曲《笑傲江湖》了。
点了令狐冲的睡穴,我抱起已然昏过去的他。便见左冷禅忽然转过头,走到我身边,冷冷道:“岳兄。”
我看了他一眼,就见他一身剑意仍未散去,目中灼灼。但令狐冲此刻重伤,加之他和任盈盈的事,均让我感到心底沉重至极,对他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竟是半分应对的耐性都没有。
左冷禅道:“岳兄方才既然跃下,怎么不助我阻拦魔教中人?”
我道:“望左盟主恕罪,顽徒重伤正危,岳某无法分身。”
左冷禅道了声“是么”,便欲要走进,一手抬起探向令狐冲。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和他对视。左冷禅凝视了我片刻,放下手道:“岳兄既然不愿让左某探伤,也罢。只是——”
他声音温和得道:“令徒和那田伯光在一起,已是有损我五岳剑盟的名声,更罔论与魔教中人往来了。岳兄素来是声名高洁,回去可要敦促一二。莫要让我五岳之名毁于一旦。”
我心头那丝隐隐畏惧被他一语叫破,不免微微一颤,强笑道:“左师兄多虑了,冲儿此番重伤,便是因那魔教中人。他被魔教之人掳去时,亦是并非自愿。还望左师兄莫要曲解了。”
左冷禅面上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否相信了我的辩白。我自知就此事上与他言语解释,难有结果,他若真要拿来做文章,我亦是毫无办法。我向来又摸不透他的言行,便不再多言。带着令狐冲匆匆与他人作别,日夜兼程地赶回华山。一路上令狐冲醒过来,断断续续得和我说着经过,我方才明白他受伤的原委。
他重伤被抓去后,本该安静养伤。却不料桃谷六仙在旁添乱子,说是再怎么凶险的伤,只要内力一出便能医疗完毕。他六人趁着令狐冲说不出话,便一人一股真气,打入了他体内,任盈盈撞见之时已是晚了。令狐冲体内原本的内力还没有完全转化成紫霞真气,又被这“桃谷六仙”的六股外来真气横冲直撞,立刻便晕了过去,陷入了死亡边缘。当时的凶险,便如阎王爷来索命般。后来任盈盈用了各种珍奇药参,才勉强吊住了令狐冲的命。
但这六股真气一日不除去,便一日威胁着他的性命。我见令狐冲病容日渐加深,苦苦忍耐着筋脉间的痛楚,面上却依旧一副谈笑生死的模样,便觉剜心之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我在路上要他尝试运转紫霞心法,他却只支撑了片刻,便再度晕了过去。我知晓要他自己增强内力以炼化的办法已行不通,如此,便只有借助外力帮他化解了。来到了玉女峰上,三师弟、四师弟便都围了上来。几人看着气息微弱的令狐冲,均是又担忧又心疼。我将前因后果与他们道来,也说出了我的猜测。
清松道:“大师兄,这该如何是好?”
我道:“我几个月前已传授冲儿紫霞神功,他所练的内力,本派中只有我和他同出一源。为今之计,便只有我亲自带着他闭关,尝试疗伤一二了。”
季潜神色凝重道:“师兄,这恐怕不妥。如今五岳和魔教摩擦再起,师兄身为一派掌门闭关,若是此刻有甚么事,该如何是……”我却打断他的话:“派中诸事,便暂时交付于你二人。冲儿于我向来和亲子无二,他如今这般,我自不能置身事外。”
我既然传授了他紫霞神功,便是要令狐冲以后继承华山掌门的。他本是我华山十四代弟子中最出彩之人,故而,哪怕助他化解疗伤或许要耗尽我全部的内力,我亦不会退却。
那魔教的人定然知晓,在为令狐冲疗伤后,我必会处于虚弱之中,无法迎敌。若我爱惜自身,定不会亲自疗伤,便只有把令狐冲交给她,但万万不料我却不愿令狐冲一错再错,拒绝了她。我既然以下决心,便需考虑周全。此番在我虚弱之际,那时候若有宵小之辈对华山图谋不轨,凭两位师弟恐难以阻拦。
嘱咐完两位师弟,我又将后山闭关的师叔印信交给二人,若我不在时门派果真危急存亡,但去找师叔商量一二。
我抱着短短几天里便清减许多的令狐冲,来到后山密室中。启动机关,阖上石门,方丈的室内一片安静,无人能打扰。在石床之上,我与他二人相对盘坐。令狐冲睁开眼看着我,喃喃道:“师父。”
我心头微微一软,伸出手分别抓住他的手,互相抵着脉门。我对他道:“沉心定意,你且运起紫霞功法,为师将内力输送给你,你先将为师真气纳取,再依据口诀炼化,努力化解那六道真气,你明白了么?”
令狐冲低低得嗯了一声。我心下一叹息。这个法子,便是相当于我传功与他,但是令狐冲的筋脉中已然纠葛着七道真气,再加上我的真气,他此番要受的痛楚,怕是极其可怖。然而,练习内功时又必须要意识清明,不可动摇心智,此间却要他定力、胆色俱备,定是凶险万分。
但若他能挺过去,自也是会有极大的好处。
我感到手中握着的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显然是运行功法后痛楚难以抵挡,立刻不再犹豫,缓缓自一只手中将真气输送了过去。我与他扣着的另一只手,则自相抵之处,将令狐冲体内的一道怪异真气缓缓引入我的体内。
这般一送一引,顷刻便进入真气循环之中。我半阖着目,便见到令狐冲额头一滴滴汗水流了下来,脸色忽红忽白,嘴唇死死咬着。
然而之后我亦是来不及注意他了,桃谷六仙中不知那一个人的真气到了我的筋脉中,我便察觉到,令狐冲体内原本的微弱平衡,立刻被打破,五股真气在他筋脉中乱窜起来。而我一面努力冲散化解着那一道怪异真气,一面传功给令狐冲,助他修习内功,心神再难分开。
这般疗伤,不知过了多久。待我引了其中三道真气入体化去,体内内力廖剩无几时,令狐冲的气息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我心头一松,明白此番已经无碍。因我内力耗尽,而又心神紧绷、筋疲力竭,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隐隐约约,我觉得意识恍惚之际,仿佛身处熔岩之中,很是燥热不安,不知何处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我的唇,我想要贴的更近一些,却因为浑身僵硬、不得动弹,只微微得挪动了一下。又不知多久,自外忽然传来一阵安稳至极的绵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