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嗯……”
男人没什么表示，夏清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只好道：“五爷向来不怎么关心身边人，不过这个展昭似乎挺特别。”
“哦？怎么个特别法？”
“他让五爷笑了。”夏清风想起那日白玉堂哈哈大笑的样子，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话一说，果然男人也诧异看了过来。
“这展昭，为人如何？”他虽听过一些传闻，但传闻总归是传闻，不如自己所见可靠。
“在开封府很受百姓爱戴。”夏清风简洁道：“为人很老实认真，不过……”
她想起之前看到的展昭，微微顿了顿，道：“似乎也不是那么老实，性子还挺外向的。”
“哦？”男人似乎更好奇了，“玉堂向来讨厌太过热络的人。”
夏清风也不解，一手撑了腮帮子，歪着脑袋看人，“你不打算告诉他你在这里吗？”
“看看情况再说吧。”男人漠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展昭一连问了好几家买木偶的人，一两银子一个的木偶人本来就不多见，所以这些买木偶的人家多少也算富裕。
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过什么木偶人诅咒的，买木偶的人也没出过什么事。展昭也看过那些木偶，大多是刻成自己的样子，或者刻成自己所爱人的样子，许的愿大多也都很美好。
先不说这些愿望到底能不能成真，可看这些人的样子，倒是很满足的。
人总是有这种惰性，将一些想法建立在愿望上，期待神明或者奇迹帮自己完成。就算最后没能实现，但内心却安稳了，相当于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个心安理得。
展昭从一家人家里出来，看了看天色。深秋的日光带着暖意，空气里有甩不掉的干燥和焦灼感。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展昭摸了摸脖子，继续朝下一家人家寻去。
这一家是开封府里小有名气的生意人，主要做丝绸生意，也做一些女眷用的胭脂水粉。名声虽好，但这家有个不懂事的小少爷，年岁不大却是嚣张跋扈，已经赶跑了多位名师，还常给他爹惹些麻烦，让人每每提起就摇头叹息。
展昭敲开这家的门，下人听说来意，赶紧回头禀报了老爷，那边很快就邀请展昭进门。
这家老爷做事低调，一心一意为生意忙活，也从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是个专情的人，家里只有一位正妻，孩子也只有独子，所以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展昭进了前厅，这家老爷很快就出来了，一边还整理着衣袖，似乎刚才正在忙什么事。
展昭道：“打扰了。”
男人赶紧摆手，笑得憨厚，“哪里的话，门房说展大人有事要问，不知是何事？”
展昭也开门见山，“听说你们买了木偶人？可以许愿的那个。”
“啊，那个。”男人点头，眉间却不自觉拧了个疙瘩，“不是我买的，是宁儿……”男人顿了顿，尴尬道：“是逆子让下人去买来的。”
展昭点头，“木偶人我能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男人似乎犹豫，但又不好推脱，只得吩咐边上下人，“去叫少爷过来，把他的木头人都带上。”
被叫做宁儿的少年出现时，展昭眼眉挑了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年纪看上去就十六左右，但轮廓清晰五官立体，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有些嚣张，有些自负，浓眉斜飞如鬂，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有神。
他脖子上挂着一把如意金锁，穿着嫩黄长衫，罩着一件深色小马褂，腰上挂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果然是小少爷的派头。
少年一来，就睁大了眼。
“展昭！”他大叫。
展昭愣了愣，旁边男人怒道：“放肆！大人名讳是你能随便叫的？！”
展昭赶紧道：“不碍事……”说着又转头看少年，笑道：“你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南侠啊！”少年似乎很崇拜展昭，围着他绕了个圈，又看见他腰间佩剑，道：“ 这就是宝剑巨阙？我可以玩玩吗？”
“宁儿！”男人着急，“你怎么……”
展昭摆摆手，解下巨阙递给少年，“你若是拿得动，便玩玩。”
少年双眼发亮，双手伸来接过，但在展昭松手的刹那，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少年顺势瞪大眼，似乎没明白怎么回事，想起身，却被怀里的剑压得动弹不得。
展昭笑了笑，弯腰一只手轻轻松松将巨阙拿了起来，又伸手将少年拉起来。
“一把剑而已，这么重……”少年还没回神。
“宝剑是有灵气的，他只认一位主人。”展昭笑着帮少年拍了拍衣摆，“我这还算轻的，还有一把名刀，若是你随便拿了，只会压得你趴在地上。”
少年惊奇道：“什么刀？”
展昭没答，却是看向他怀里鼓囊囊的东西，“这是你的木偶人？”
“是啊……”少年伸手拿出来，居然有四个木偶人。
展昭接过来看，四个木偶人都刻着不同的样子，还是和前面那些木偶人一样，雕刻的十分精细，面部表情也很是真实。
这样过于真实的木偶人倒是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四人是谁？”展昭问。
宁儿倒也不瞒，说话大大咧咧，“这两个是教我的先生，这一个是陈家的败家子，这个是马家的小混蛋。”
“宁儿！”一家之主怒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展昭问：“你刻他们的样子做什么？”
宁儿道：“不是说许愿能成真吗？我希望先生拉肚子发烧，希望陈家的败家子摔河沟里，希望马家的小混蛋被大石头砸死。”
就算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最后一个也未免太狠毒了。
展昭皱起眉，身边男人赶紧道：“黄口小儿，说话不能当真。”
展昭看着宁儿，道：“为什么要许这样的愿望？”
“先生说我太嚣张了，以后会遭报应。”宁儿皱起眉，气呼呼道：“我不过就是忘记背书，凭什么就这么说我？”
“你不是忘记背书，你还顶撞先生！”
“可那是因为他先说我。”宁儿差点跳起来，“爹！你向着个外人？！”
展昭赶紧阻止两父子的对吼，道：“那后面两个呢？”
“哦……这个是陈家败家子，他上回和我斗蟋蟀，输了，居然偷了我大将军跑了。”宁儿哼了一声，“他才要遭报应。”
展昭哭笑不得，只觉得这孩子实在被宠得没了天理。
“最后一个呢？”
“这个最过分了！”宁儿鼓起腮帮子，眼睛瞪圆了，“小混蛋总是找人和我打架！打不赢我就骂我，还骂我爹娘！”
展昭道：“所以你要他被石头砸死？”
“是啊，他也买了木偶人，还说要我眼睛瞎掉，舌头断掉呢！”
展昭听到自己身边男人倒吸了口冷气，心里也觉得不妙。
这些小孩子，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这些恶毒的诅咒，听起来实在让人不快。
“你觉得这些能有用？”展昭将手里的木偶娃娃翻来看去。他实在想不明白，若是有人在背后暗害，要怎么听到这些人的愿望？难道这些娃娃能说话不成？
宁儿耸肩道：“不知道，也许有用吧。”
展昭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将娃娃还给宁儿，又跟他们告辞。
等出了府，展昭摸出自己怀里的木偶，左右打量。
“如果刻上玉堂的样子，许个愿，就能成真吗？”
仿佛手里的娃娃真的成了白玉堂，那样冷冰冰的看人，好像对谁都不屑一顾。
“如果以后遇到襄阳王的冲霄楼，你要记得绕远路啊。”展昭对着木头娃娃自言自语，想了想还加了一句，“有多远就要躲多远。”
说完，又觉得自己很傻，对着木偶看了一会儿，失笑出来，摇摇头，将娃娃放进怀里准备去清风阁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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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坦白了
展昭寻去清风阁时，并没有找到白玉堂人影。他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正想问问夏清风在不在，就听楼上传来熟悉声音。
“这不是展大人吗？”夏清风趴在木栏上微微偏头，美丽的脸庞带出笑意，若是其他人早就被迷得晕头转向，偏偏展昭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清风觉得自信很受打击，每次遇到展昭、白玉堂还有……厢房里那个人，自己就像脱光了也不会引得对方挑一下眉头。
她撇撇嘴，露出一些女人家的不悦性子来，声音也变得懒懒，“展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找玉……白兄。”
“五爷？他没来过。”夏清风直起身子，一手轻捋耳发，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没来？”展昭一愣，“他没找过你？”
“你若说那什么木偶人的事，他派下人来报过信。我已让人分头找去了。”
展昭皱眉，“他派人来？自己没来？”
“没啊。”夏清风歪过头，“怎么了展大人？你脸色不太好看啊？”
展昭心里突然慌起来，也说不好原因。他转身就朝外走，夏清风在后头喊了几声他也没能理睬。
他突然想起之前去庞府时，白玉堂偷听的事。白玉堂和自己的功夫不相上下，他想隐藏气息，自己很可能就注意不到，若是他又跟踪自己……
想起自己之前的自言自语，心里突然突突乱跳。
展昭故意拐进小道里寻了一圈，没找着人，白玉堂似乎已经不在附近了。他又去大街上转了一圈，依然没找着人。
怎么办……展昭握着巨阙站在长街上，周围人来人往，他却觉得自己落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若是他真的听到了怎么办？要怎么解释？
胡思乱想着，就又走回了老头摆地摊的地方。那里人多了起来，喧哗的声音拉回了展昭的神智，他抬头，发现老头居然出现了。
依然在原来的地方摆着生意，红色的摊子盖在地上，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木偶人。
周围的人已经将老头围了个密不透风，展昭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一抹白色身影也在其中。
左心房里一阵紧缩，展昭愣在原地，居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身影仿佛感觉到他的视线，在人群中转回头来。还是那张冰冷的面庞，眼底带着与人无关的自傲，剑眉微挑，嘴角微微向下抿着。
他站在人群里，那么出挑，那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日光落在他身上，白色衣袂被风带起，黑发如墨，流泻肩头，背上一把金柄钢刀耀眼夺目。
就如同那日开封城门口分别时，他看着自己得意模样。
展昭喉头上下翻动了一下，那人已伸手，朝自己虚空招了招。
展昭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就听那人声音温润磁性，在自己耳边道：“你看。”
展昭低头，就见白玉堂手中也多了个木偶娃娃，还未雕刻，冷冰冰毫无生气躺在男人宽厚手中。
“你也买了？”展昭一惊，“你不是说不吉利……”
“查案需要啊。”白玉堂看他一眼，“老头说买了木偶的人可等他雕刻。”
展昭呆呆看了他一会儿，白玉堂似乎没有其他话要说，也没有任何质问。心里松口气，但依然悬吊着无法放下，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去看那人群中的老头。
老头数着银子，懒洋洋靠着灰墙，盘着腿，手边还放着好些雕刻工具。
展昭打量着，那老头突然就抬头朝他看来，一双浑浊的目光直直与他相对，展昭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老头裂开嘴呵呵笑起来。
“今天不做生意了。”老头起身，将毯子裹起来的同时，木偶娃娃们也都被裹了起来。
周围有人不满，老头却不搭理，兀自将工具拿起来，背在身上，又转头看了展昭和白玉堂一眼。
他慢吞吞往一边巷子里走去，展昭和白玉堂自然跟了过去，围观的人也慢慢散开了。
巷子里十分僻静，老头也不管身后跟着谁只顾慢慢往前走。待到走到巷子尽头，展昭以为他要走出去，却在靠近巷子尽头的一扇小木门前停住了。
老头推开木门，进了后头的小院子，展昭和白玉堂互看一眼，跟了进去。
“喝茶吗？”老头将摊子随意往树阴里丢了，一边拍拍手，看向展昭二人，“老头子家里只有普通的茶叶。”
展昭顺手帮忙关门，道：“不用忙了……大爷，你知道我们找你做什么吧？”
“刻娃娃？”老头搓搓手，将工具拿出来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开，自己在凳子上坐了，看着 二人，“谁先来？”
展昭往前了一步，白玉堂却比他更快。
“我先。”他将娃娃往桌上一放，指了指身后人，“就刻成他的样子。”
“哦？”老头饶有兴趣地看了二人一眼，“刻得开心点啊，还是不开心啊？”
展昭这时才回神，几步上前阻拦，“等等！”
他看向白玉堂，“为什么刻我的样子？”
“做一个来玩玩嘛。”白玉堂撩袍在另一边凳子上坐了，漫不经心道：“怎么？难道担心我砍断你手脚？”
展昭还想说什么，那头老人已将娃娃拿了起来，一边开始雕刻了。
他的手很巧，雕刻的速度极快，拇指食指长满了老茧，指甲泛黄，满手皱纹。
眼见着不一会儿功夫，一个基本的雏形就出现了。展昭英挺的剑眉，温和的眉目似乎真的活灵活现，白玉堂也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又抬头看看展昭，似乎在比较。
展昭莫名觉得耳根子有些热，被白玉堂看来看去很不自在。
他在老头另一边坐了，问：“大爷，这些娃娃真能用来许愿吗？”
“这个说不准啊。”老头吹掉木偶脸上的木屑，拿起来对着光比了比，又转头看了展昭一眼，道：“不是说心诚则灵吗？”
展昭其实很想问那天晚上的事，可如今白玉堂坐在这里，他又实在问不出口，只得道：“你记得来你这里买木偶的人吗？”
“老头子记性不好，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那他们许的愿呢？”
老头停下手中工具，意味不明地看着展昭：“我只负责刻娃娃，其他的，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咧嘴，“老头子我也不稀罕知道。”
白玉堂似乎觉得这老头挺有意思，问：“如果有许愿不灵的人找你，你会赔钱不成？”
“那关我什么事？”老头子砸吧砸吧嘴，“不过真有这样的人来闹腾，钱退给他就是。”
展昭看着老头手里的娃娃，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许愿的人和下咒的人未必和老头有关系，就像老头自己说的，他不过负责雕刻，而人心，谁知道呢？
也许只是有人用这个娃娃来当了个幌子，隐藏自己杀人的罪行。
这么想着，展昭站起身，道：“我若是拿着娃娃来找你，你能想起买他的人吗？”
“不清楚，不过可以试试。”老头三两下将展昭的官服刻了出来，衣带飘飘，仿佛有风而过。
“好了。”他将木偶人拿给白玉堂，“看看像不像？”
白玉堂拿来左看右看，点头，又抬眼看展昭，“像不像？”
展昭哭笑不得，自己看自己还真说不好到底像不像。就是觉得感觉怪怪的。
白玉堂起身要走，那老头却突然道：“展大人的木偶娃娃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