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很久之后,闷油瓶道。
吴邪低下头,想到坚强的发小解雨臣,还有自己。如果闷油瓶再次进入青铜门,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吴邪抬起头时,眼中有泪水。
“瞎子为什么会死?”他问。
闷油瓶静静看着吴邪湿润的眼睛,原本应该天真快活的人不知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他将黑眼镜的话复述了一遍,看似平淡的话语里隐藏着黑眼镜对解雨臣的深情。
最后,吴邪笑了,点点头,“好。得不到他,但可以保护他,此生再无遗憾。”
闷油瓶眼底闪过一丝光,吴邪泪眼婆娑没有看清。当黑眼镜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也是这样,能为吴邪做的事情恐怕就是这些。闷油瓶拿了龙纹盒子,领着吴邪再次进入青铜长廊,这次没进来那会儿麻烦,花了几个小时,半夜摸回了张家的帐篷。
帐篷里只挂了盏小小的风灯,光线昏暗,人影幢幢。
张海客睡不着,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见到闷油瓶时有少许欣喜。“拿到了?”他问。张隆半站在后面,略为期待地望着闷油瓶。
张海杏比较喜欢吴邪,因此吴邪刚刚进入帐篷就被她拖到一边伺候吃喝。吴邪揭开八宝粥的塑料盖,眼瞧闷油瓶把龙纹盒子拿出来给张海客看,香甜的八宝粥霎时变得苦涩难吃。
“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送你出去。”张海客坚定地说。
闷油瓶把盒子收进包里,接过张海杏递来罐头,坐到吴邪对面慢慢吃起来。
张海客走到吴邪跟前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眯眯地说:“我派人去请你二叔。”
“等我吃完后再去吧。”吴邪头疼,精神萎靡地应道,“二叔不会让我好过。”
张海杏叹了口气,掀起帐帘走了出去,临去时说:“我去告诉那胖子,你们回来了。”
几分钟后,胖子肥硕的身躯挤进帐篷,恶狠狠地瞪着吴邪和闷油瓶。张隆半受不了狭小的空间,跟张海客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帐篷。
“我□们大爷,把我晾这里好几天,现在终于回来了?”胖子气鼓鼓地道。也不怪他,以往都是三个人一起行动,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被排斥在外,心里有想法是应该的。
吴邪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不是没办法么。”
闷油瓶不说话,仍是低头吃他的罐头。
胖子哼了几声,把两人又骂了一通,不是真骂,就是发泄下心中的郁闷,最后索性坐下来,要求吴邪把他来到广西后的经历全部讲一遍。吴邪心想这可是体力活,不过闷油瓶居然也抬头看着自己,似乎很想知道他被汪藏海抓走的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
“好吧。”吴邪把八宝粥的罐子扔到旁边,“我捡重要的讲。”
霍秀秀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但潘子的墓在这里没人知道。听闻潘子葬在外面,胖子眼睛里居然闪动着泪光,直表态等事情完毕后一定要去祭拜他。后来胖子把闷油瓶与张家人到沙冒井保护吴邪的事情说了一遍,吴邪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可矛盾的是,对闷油瓶的不爽又更上一层楼。
过了不久,张海客叫人把吴二白请了过来。
吴二白脸色铁青,极为隐忍地瞥了吴邪一眼,竟把视线转移到闷油瓶脸上。记忆里他跟这人没什么交集,吴三省与闷油瓶比较熟,以往合作过多次。说起来,他吴二白不完全算道上的人,只是吴三省失踪了,他不得不蹚进这浑水,照应自己的宝贝侄子。
看了一会儿,吴二白将头又扭回吴邪这边,“跟我过去。”
吴邪站起来,胖子也跟着他站起来,闷油瓶无视别人的眼神继续吃东西。
“哎。”张海杏在外面叹了口气。
吴邪走到闷油瓶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看他,跟着吴二白回到帐篷,胖子被拒之门外。这时天气变了,风水宝地忽然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吴邪立在帐篷门口,远处白蒙蒙一片,茂密的树叶随风摆荡。
“有些事我不想再追究,你奶奶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做出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吴二白冷冷地盯着吴邪,“老老实实跟我回杭州娶个老婆,霍秀秀也可以,只要是个女的。”他这人不喜欢跟人废话,每句都是重点,即使面对吴邪也不例外。
帐篷里没有点灯,仅靠外面一道道闪电惨白的光线勉强照亮人脸。吴邪呆滞着,在这种环境下愈发衬得面无血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吴二白的话犹如重锤敲击吴邪千疮百孔的心脏,“你父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你要让我们吴家绝后吗?”
很多话不用说,吴邪心里明白得狠。他也设想过来自家庭的狂风骤雨,现在这种情况算是很好了,吴二白真的帮了他很多,如果没有他二叔,也许他根本没精力兼顾家庭与老吴家的产业,还有这么多年不顾一切追逐闷油瓶。
“你长大了,孰轻孰重自己能分清。”吴二白挥了挥手,“我叫人帮你准备了另外一顶帐篷,你过去好好想下,睡觉休息。”
吴邪顶着憔悴的面容走进大雨里,胖子蹲在一旁抽烟,头发往下滴水,见吴邪出来连忙凑上去,却硬是被吴家的伙计拉开。
“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别感冒了,我明天找你。”吴邪对胖子苦笑。
“小吴,你这又是何苦……”胖子欲言又止。
吴邪抹了把雨水,又甩甩头,“清醒了,我是自找的。”
“你……”
“歇了吧。”
吴邪像游魂般回到自己的帐篷,他的伙计大气不敢出,生怕不幸踢到铁板。好在吴邪没有拿属下撒火的习惯,就算伙计们奉命将帐篷围了个严实,他也没说什么。帐篷里有干净衣服,吴邪脱掉湿衣服后没急着穿上,而是差人找张海杏要了面镜子,燃起风灯仔细观察自己的后背。没有……身上什么都没有,但闷油瓶温柔的触摸以及麒麟血淡淡的药香还萦绕着他的身体。
吴邪把镜子扔到毛毯上,毛毯下面是防水布,他倒下去,手背盖住眼睛。
张起灵……
早晨六点,天空仿佛破了个大洞,爆雨彻夜未停,山谷积水泛滥,众人忙着往高处迁移,到处嘈杂不堪。就是这样的环境下,解雨臣手提二胡,背着黑眼镜的尸体从远处走来,吴邪看到他时,分不清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注意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死寂,不复往日解家当家精明能干的模样。
解家伙计欣喜地围上去,“当家当家”的叫,想把黑眼镜抬走,帮解雨臣减轻负担。
“走开。”解雨臣无力地说,可能声音太轻,伙计们没听到,还是七手八脚将黑眼镜的尸体往下扯。
“滚!都给我滚!别碰他!”解雨臣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
吴邪想过去,胖子不知打哪冒出来,压低声音说:“别去,让他自己背着。”
这时,有个人悄无声息走进人群,来到解雨臣面前站定。
解雨臣愠怒地抬起头,“滚!”
“你跟我来。”这人说。
“张起灵?”解雨臣栽倒在地,解家伙计又围上去,吴邪跟胖子也跑到跟前,吴邪扶走解雨臣,胖子与闷油瓶带走了黑眼镜的尸体。
吴邪守了解雨臣几个小时,后者有轻微发烧,脸颊绯红。吴邪心情复杂,喂解雨臣吃下随行医生拿来的药后把解家伙计都遣了出去。
“难受吗?”吴邪问了句废话。
解雨臣盯着帐篷顶,脸色惨淡。
“你放心,他被小哥和胖子带走了,好点了再过去看他。”吴邪轻轻地说。
“吴邪……”
“我在。”
“我现在很难过。”
“我知道。”
“我没试过这种感觉。”
“我知道。”
“我想哭。”
“你哭吧。”
解雨臣居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不行,丢人。”
吴邪怔了怔,“你他妈别逞强。好,我出去。”
“不用了。”解雨臣闭起眼睛,“我不会哭,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山谷异象已经显示风水遭破,藏有终极的地方即将毁灭。闷油瓶说进入这里有人数限制,也是为了防止不相干的人觊觎张家的秘密。
解雨臣略微好转后去了黑眼镜停尸的帐篷,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他一个人在里面。吴邪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发呆,胖子去找闷油瓶,据说汪藏海已经知道他们出了青铜长廊,如无意外必将在子夜前后动手,因为那是最后的机会。
“小哥说山谷会塌方,我们会活埋在下面。真可惜,那一屋子秘密就这样没了,老子还没见过呢。”吴邪想起胖子说的话。
雨一直下,许多树叶被冲下来浮在积水上,石屋前的深潭已经泛滥,墨绿的潭水淹没了六座石桥,涌向青铜长廊的台阶,青铜铃在风中狂乱作响,好在闷油瓶有族长信物,否则这批人全得神经错乱。
“汪藏海那□的不会受影响?”胖子问张海客,“小哥去哪了?”
张海客摇头,“我不清楚。”
“在瞎子那?”
张海杏插嘴,“不在,我刚去看过,就解家当家在那里。”
“这种天气,他出去散步么。”胖子望着乌沉沉的天空。
吴邪从帐篷窗户里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不顾电闪雷鸣,在树下停留了几分钟。这几分钟过后,吴邪冒雨冲进树林,吴家伙计急忙跟过去,可树林仿佛有生命,明明前方毫无障碍,走到近前却发现一排参天大树神出鬼没的挡住前路。
一个老伙计说:“这里有类似迷魂阵的东西。”
这个伙计早年跟过吴三省,现在已经不下地了,在伙计中类似军师的存在。众人都很听他的话,他既然这么说,证明吴邪已经跟丢,因为有人不想他们过去。
吴邪追逐着人影,头顶乌云翻滚,里面藏着妖冶的红光,下面是耀眼的闪电,过后天边传来轰轰雷声,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这种天气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简直是自寻死路,所以不久后,那人把吴邪带到一处山洞前。
“你站住!”吴邪终于喊了句,“张起灵,你把我引到这来做什么?”
闷油瓶回头,全身都湿透了,刘海往下滴着水。
吴邪几步走到近前,看了闷油瓶一眼,自己往山洞跑去。
起先,山洞阴暗潮湿,吴邪没想别的,刚准备坐下避雨,闷油瓶却示意他继续往里走。这是一条弯曲的道路,走了有七、八分钟,吴邪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宽敞的半圆形空间,穹顶没有完全闭合,有雨漏下来,落在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潭里,滴滴答答,与腾起的白雾融为一体,别有意境。
“这是……”吴邪愣了愣,随后用嘲讽地语气说:“你该不会带我来泡澡吧?”
“不。”闷油瓶马上否认。
“那来这里做什么?”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道,“有内奸。”
“这个我早就知道。”吴邪一屁股坐在水潭旁边。这水潭不是温泉,也不知什么原理,水竟然是热的。
“我想洗把脸。”吴邪指着水潭。
闷油瓶点了点头。
既然得到闷油瓶首肯,吴邪想这水应该没危险,便伸手捧了水浇在脸上。淋了这么久的雨,现在被热水温暖了冰凉的皮肤,他舒服的哼了声,产生整个人都泡进去的欲望。
“吴邪。”
吴邪扭头,忽然被闷油瓶一本正经的叫出名字,他有点不适应。
“山谷崩毁的时候,你把其他人带到这里来。”闷油瓶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是我?你呢?”吴邪马上恼火地问。
闷油瓶不说话,像座雕塑站在吴邪面前。
吴邪站起来,笑容冰冷,“你是不是准备离开了?还是准备死了?你们张家人都不作为了?”
闷油瓶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吴邪抢白道,“张起灵,你要是死了,你死在哪,我就死在哪。”
“我要进青铜门。”
“我跟你一起!”
闷油瓶忽然朝吴邪走去,后者还没来得及惊讶,他已经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吴邪,不要再跟着我。”
吴邪能从这个男人的语气里听出悲伤,同时他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拥抱。“诀别吗?”吴邪的指甲陷进闷油瓶的衣服里,“从此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吴邪推开闷油瓶,望着那张占据整个内心的脸,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吴邪走出洞外,闷油瓶递给他一个用防水布包裹好的盒子,据说里面是到这个洞穴的地图。吴邪默默收起来,什么也没说,也没看闷油瓶,两个人与候在外头的吴家伙计汇合。
“谁把我见过张起灵的事情告诉二叔,往后我会重点照顾他。”吴邪目光淡然,逐一扫视跟过来的伙计。这么些年他很少放狠话,亦从来不威胁自己的伙计,可这次他佛爷的外表下已深藏杀机。
伙计们暗自掂量片刻,全部表示唯吴邪马首是瞻,闷油瓶看着这样的吴邪走在他前面,背影越来越模糊。
回到营地,张海杏煮好了饭,胖子笑称这是最后的晚餐。吴邪去找解雨臣,听说他滴水未进,一直守着黑眼镜的尸体,与从前的解家当家完全是两个人。吴邪很震惊,他以为解雨臣是坚强的,至少在黑眼镜死亡这件事上,解雨臣不会将悲恸外露,然而他是不是估计错了?
“小花。”吴邪站在帐篷门口,“吃点东西吧。”
“不想吃。”
吴邪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继续劝他,将心比心,如果换做闷油瓶躺在那里,他可能还没解雨臣冷静。
解雨臣侧过脸,见吴邪还站在门口,竟然粲然一笑,明媚至极。
“你……”吴邪怔然。
他怎么还能笑得这样灿烂?
“我想他应该不喜欢我哭丧着脸。”解雨臣说,“他希望我能快乐。”
“你倒是很明白。”吴邪也轻轻地笑了。
解雨臣起身走到被伙计捡进来的二胡前,弯腰提起,然后回到原位坐下。
“你要做什么?”吴邪疑惑地问。
解雨臣道,“你看我这架势,你说我要做什么?”
“拉二胡?”吴邪走进来坐到解雨臣对面。他不忍心看黑眼镜毫无生气的脸,见惯生离死别,可真要送走这样一个人,他还是想哭。
解雨臣对乐曲有天生的感觉,虽然只听黑眼镜拉过一次,但他已经把曲谱记得七七八八。
陪在离去的友人身边,听着哀伤的音乐,此情此景,啮噬人心。吴邪几乎是逃着离开的帐篷的,一脚跨出门口时,解雨臣说:“吴邪,不要让自己后悔。”
吴邪苦笑,任由雨点砸向自己,最后被王盟拉回自己的帐篷。
“老板,可见到你了。你不知道二爷这几天把我关起来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王盟开始倒苦水。
吴邪揉着太阳穴,雨淋多了人有点不舒服。
“我没说什么,可我觉得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王盟给吴邪倒了杯热水。
“王盟。”吴邪抱着王盟递来的热水取暖,“你跟我多久了?”
“进了你那古董店就是不归路啊。”王盟笑道,“十多年了。”
吴邪也笑,仿佛回到阳光明媚的西湖边,一个小老板,一个小店员守着清冷小店互相调侃,互相埋怨的幸福时光。
“以后没有人会扣你工资了。”吴邪淡淡地说。
王盟一愣,“老板,你要炒我鱿鱼?”
“不是,该你得的,我在沙冒井时已经处理好了。你回杭州后直接去找周律师,他会帮你办齐所有手续。”
“老板?”王盟有点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