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涣散。
瞳孔涣散意味着死亡,所以不等吴二白出声,吴邪已经冲到吴月兰身边,将颤抖的手指送到其鼻子下面,然后俯身把耳朵贴上她的左胸。
“你奶奶已经死了。”吴二白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听不出一丝语气。
“怎么可能?”吴邪直起身,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二叔,你逗我吧?奶奶为什么会在这?”
吴月兰为什么在泗水古城?开玩笑吗?
吴二白没有回答吴邪,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那身体慢慢冷却,脸色由红润转为青白。
吴邪真的无法相信,所以他没有悲伤的感觉,他来不及悲伤,因为他不信!他震惊到一时忘记受伤的闷油瓶,用手在吴月兰的发际线处摸索,以为能找出人皮面具的接缝。
这时,有汪家人在远处喊,“别看了,那就是你奶奶!”
其他的汪家开始帮腔,说:“张起灵杀的!”
“你奶奶死不瞑目!”
“临死前还怨恨地说是张起灵杀她!”
吴邪一凛,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闷油瓶。但之后他在压根没看清闷油瓶脸的情况下迅速扭头,神情鄙薄地望向汪藏海,“你们汪家已经下作到这种地步,居然编出这么可笑的谎话!这替死鬼是谁?”
“哈?”汪藏海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面容狰狞地低头,“哈哈哈。”
“小吴,他们诬陷小哥!小哥没杀你奶奶!”胖子大声喊,喊完有些心虚地退后一步,把左手搭在闷油瓶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姓吴的,这替死鬼戴了人皮面具没有?”汪藏海已经被暴戾之气淹没了,他现在的表现比吴邪更像吴月兰的孙子。“问问你二叔,不要让你奶奶死不瞑目。”平静的声音里压抑着不知名的疯狂,汪藏海走向闷油瓶,准备将这个张家人千刀万剐。
吴邪掏出手枪朝地面射了几颗子弹,正在汪藏海前进的路上。子弹声令所有人感到紧张,汪家人已经跟吴邪的伙计举枪对峙。
“我不会让你动张起灵一根手指。”吴邪凛若冰霜。
汪藏海冷笑一声,“笑话。”目前的情势肯定还是汪家占优势。
黑眼镜挟持了汪永世,慢慢朝解雨臣身边挪去,解雨臣微微变色,手脚有些僵硬,但最终任由黑眼镜靠近他。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吴二白开口了,并且他刚开口就扔给吴邪一道晴天霹雳。
“你奶奶是张起灵杀的。”
吴邪轻颤,直直看着他的二叔,吴二白向来说一不二,更不可能拿吴月兰的生死开玩笑。他瞄着那具以为戴了人皮面具或是长得相似,被吴二白抱在怀里的尸体,拿着枪的手垂了下去。吴月兰死了,吴邪终于感到悲伤,但这种滋味很奇怪,并不是一开始就痛彻心扉,而是在他相信后一点点扩散,犹如荡开的水纹越来越明显。
“奶奶……她为什么在这?”
吴二白沉默,两个吴家人守着横死的吴月兰,吴邪更是看到染血的麒麟匕首,浑身一颤,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二叔!”没得到回应,吴邪登时大吼一声。自从成为吴家当家,他还没像现在这样在伙计们面前失态过,眼圈红着,脸却是白的,紧握双拳,全身发抖。
“婆婆是我们的人。”被吴邪阻了去路,亦或是存心想让吴邪痛苦,汪藏海继续冷笑,声音像尖针般在吴邪胸口上刺着,“婆婆的母亲是前两代汪藏海的嫡女,你太不长进,与杀了太婆婆的张家人关系密切,婆婆心寒,死不瞑目。”
吴邪看了看吴二白,吴二白瞥了眼汪藏海,因悲伤而显得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然后点了点头。
这一刻,吴邪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骗他,从最开始的三叔吴三省,到明明知情却从不透露分毫的二叔吴二白,现在……居然连他普通慈祥的奶奶都是汪家人。他们老吴家全是骗子,这是遗传吗?
“婆婆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人,你不该来,应该好好呆在她为你设的六出花阵里体会她的良苦用心,而不是帮助张家的张起灵,最后让这个人杀了她!”汪藏海既无情又恶毒地攻击吴邪,吴邪痛苦错乱的表情似乎是他现在唯一的安慰。他此刻憎恨吴邪,因为吴月兰的正牌孙子从来不知道他奶奶最想要什么!
吴邪摸上吴月兰的手,还有温度,可那温度已经远远低于正常的活人。
“小哥?”吴邪转头。
闷油瓶坐在地上,表情晦涩黯淡,腹部的鲜血慢慢晕开,把胸口染红大片,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就跟他的表情一样黯淡。这样的闷油瓶很少见,吴邪几乎没见过他这种样子,除了上次在西王母城失忆后像头茫然受惊的困兽,其他时刻,他不可能看起来如此失落,甚至面对自己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苍白和痛苦。
“小哥?”吴邪脸上竟然泛起笑容,“都是耍我吧,联合起来演戏?”
他有两个不相信,第一个不相信吴月兰已经死亡,第二个不相信吴月兰的死亡是闷油瓶所为。
闷油瓶没有逃避吴邪的眼神,无意识捏碎一根死人的肋骨,指节泛白。
“不,小吴,纯粹误杀,别听□的汪藏海和你二叔胡扯!小哥要杀的是汪藏海,他们在误导你,你奶奶自己帮姓汪的挡了一刀!”胖子竭力维护闷油瓶,硬是把闷油瓶又往后拖了几米。
“废话少说。”汪藏海挥手,汪家人纷纷涌上前。虽然他不知道吴二白为什么配合他挑拨吴邪与张起灵,可目的达成,吴邪没动作,必要时还能做个人质,将张起灵碎尸万段轻而易举。他现在想要的是报仇,信物倒成了其次。
“花爷!你不是也看见了吗?”胖子不死心地向解雨臣求助。
解雨臣面色冷漠,侧脸避开胖子殷切的目光。黑眼镜在他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饱含失望。
“为了解家,你真的连这种事也可以说谎?他是吴邪,你出生入死的发小。”黑眼镜忽然大力蹬开汪永世,伸手拉过解雨臣,在他脸上温柔地抚摸了一把。
解雨臣看着他,没有推开他,可下一秒,黑眼镜扔下他在尸山上奔跑,很快绕过汪家人来到闷油瓶身边。
“瞎子,来的是时候,上面趁乱埋伏好一会了。”胖子声音低沉。
黑眼镜点头。
“小吴他……”
“没事。有他二叔在,还有……花爷。”
汪藏海誓死活捉张起灵,一时丧失理智疯狂的后果便是延误时机让胖子他们等来张家救兵。
吴邪呆滞地坐在吴月兰身边,眼前晃动着许多人影。
张海客把王盟交给张隆半,王盟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妈的,你快放了我!”
“就在这老实呆着。”张海客厉声说:“别添乱,也别想走,我去救族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张、汪两家素有积怨,时间横跨数百年,史上交手无数次,但这次事关张家生死存亡,虽然本家除闷油瓶外全在青铜门内,但张家外家也是张家血脉,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族长死于汪家之手。
张海客跟前来支援的张海杏,以及张家众人面无惧色,对面的汪家人也像打了鸡血。胖子异常神勇,闷油瓶被自己的族人抬走后,他活动手腕准备大展拳脚,扫一扫刚才的晦气。黑眼镜把枪给了一个张家人,自己手提“完颜”,长剑挥舞,剑光四溢。
用王盟的话说,眼前一阵群魔乱舞,但场面血腥,他还是畏惧了,眼巴巴瞅着张海客的背影,怕他出什么事情。
“全杀了!”汪藏海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倒是汪永世还保持了清醒。就人数而言,张家是少了些,可他们一个顶五个,本来顶十个,但汪家人都是个中好手,所以威力减半。而且吴家的伙计只是站在原地看戏,没有吴邪跟吴二白的命令,谁也不敢动手。
“这样不行,把当家的带回来。”汪永世叫上几个汪家人跑向汪藏海。
张海杏对她哥哥说:“擒贼先擒王,把汪藏海抓住或是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有用吗?还会有下一个汪藏海。”张海客看了眼受伤的闷油瓶,“族长情况非常糟糕,已经昏迷了,这里不宜久留,信物也找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张海杏表示同意,他们对这里比汪家人熟悉,积尸地后面有通道,实际这里四通八达,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出去。
“哥。”那边,汪永世拽住发狂的汪藏海,“现在要擒张起灵很难,好汉不吃眼前亏。张起灵中了我们的麒麟香,这是我们汪家才能解的毒,张家纵使有能耐又怎么样?这毒就只有我们能解。我们让他们拿信物过来换,除非他们愿意让自己的族长死掉。或者,那个吴邪不也可以利用下吗?我们跟他交换条件,他很在意张起灵的生死。张家现在势力远不如我们,你还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不在这杀了他,我下来的意义是什么?”汪藏海可谓哀痛欲绝,“还让婆婆为我挡了一刀,信物也没拿到。”
“你现在已经没法思考了。”汪永世道,“听我的就行,我不会害你。”
汪永世暗示汪家人撤回来,张海客看出汪永世的想法,两边都不想继续硬碰硬。汪永世瞄了眼吴二白,他对这人很忌讳,不过他还威胁不到汪家。一个心腹若无其事走到吴家伙计们身边,手里攥了把粉末。刚才跟吴邪说话的伙计警惕性很高,觉着汪家人有异样,高喊一声,“兄弟们小心!”自己一马当先往吴邪那里跑。然而,还是有三个伙计中了汪家人的道,这时张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胖子跟黑眼镜。
黑眼镜遥望解雨臣,但那人看了他一眼后,便把头扭向别处。
汪永世将不在状态的汪藏海推到一边,就要动手擒住吴邪。
胖子大叫,“我操!他们内讧了!小吴有危险!”
吴邪前一秒还呆着,后一秒已经跳起来举起唐刀,眼神冰冷砍向汪永世,气势锐不可当。
汪永世吓了一跳,他调查过吴邪,也听过吴邪的事迹,可就阵法里的种种迹象表明,他觉得吴邪名声在外,但实际不那么厉害,是别人抬高了他。这种轻视让他吃了个闷亏,吴邪现在正愁没有发泄渠道,汪永世把自己当成绵羊送到老虎嘴边。
“别动,再动我宰了这老头!”一个汪家人拿枪指着吴二白的脑袋。
吴二白看都没看那人,抱着吴月兰的尸体,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汪永世躲了几下,碍于吴邪的气势,还有他看似杂乱却刀刀致命的招式,只能避其锋芒,节节败退。
吴邪趁机望着吴二白,咬了咬嘴唇,“二叔……”
吴二白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吴邪一扭头,不敢看吴月兰的尸体,提着唐刀滚下尸山,用最快捷的方式往胖子与黑眼镜的方向而去。
“三爷!”吴家的伙计们犹豫片刻,跑过吴二白身边,跟着吴邪奔向张家人撤退的位置。
“不用追了。”汪永世抹了把汗,摆手,“请吴二爷回去,好好照顾婆婆的尸体,吴当家只是去兴师问罪,还会回来的。”
到此,青铜铃铛被张家族长张起灵重新带出泗水古城,吴月兰死亡,给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划下一个遗憾的句号。汪家人陆续回到地面后,张家又在古城下呆了几天。张海客探索出一块安全区域,类似闷油瓶领吴邪去的黑色大理石房间,面积更大些,有两个篮球场大小,四周围绕着刻满符咒的苍山墨玉,取水很方便。张海客说上面就是张家宅邸,泗水城里的小阿房,不过不用上去看了,因为都被淤泥掩埋住。
张海杏点燃墙壁上的青铜灯盏,张海客等人围着闷油瓶,一个年长的张家人正按着医药箱帮闷油瓶听诊。
吴邪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伙计们。胖子扯了扯黑眼镜,硬是若有似无挡在吴邪前面。
“胖子,你让开。”吴邪气笑了。
“小吴,我说的都是真话。”胖子正色道,“我王凯旋可以发誓,如果我有半句假话,老天惩罚我以后下斗全是空墓,后半辈子摸不到明器!”
吴邪脸色极差,以致他的伙计们都不敢看他的脸。
“胖子,刚才你一直喊,嗓子疼不疼,王盟那里有润喉糖。”吴邪和颜悦色地说,虽然看起来那样虚假。
王盟听到吴邪叫他的名字,瘪起嘴,望了眼张海客。张海客正忙着照顾闷油瓶,他便一缩脖子,蹑手蹑脚往吴邪身边走。
张隆半看见了,抓住王盟的衣领,“去哪?”
“我又不是你们的人,放开我。”王盟压低声音道。
“海客哥说你哪都不能去。”张隆半没松手。
王盟可怜兮兮地看着吴邪,他是吴邪的大伙记,现在却被张家人拎住后领不让动。说起来,这是去香港后就注定的悲剧宿命,他不是没反抗过,不过每次都徒劳无功。
吴邪不耐烦地推开胖子,仿佛一座还未喷发的移动火山,荒芜的火山,独自孕育着赤色的岩浆,如果沉寂下去,最终惨遭蹂躏的只能是自己。
“别拦了。”黑眼镜按住胖子的胳膊,“现在他不会做什么。”
吴邪阴郁地走到张家人身后,他们都认识他,也知道他跟他们的族长关系很好,可他的奶奶刚刚死在族长手上。张海客蹲在闷油瓶身边,见族人有了小小的骚动,抬头看见吴邪,微微皱起眉,起身让出位置,让张海杏继续陪医生检查闷油瓶的身体,自己挪到吴邪面前。
“如果你想报仇,那是不可能的。”张海客把最坏的结果首先晾出来,“如果你想问清事情真相,我只能让你再等会。无论谁说你都不会信,必须族长亲口说,再等等,他现在情况不妙。”
吴邪能看到闷油瓶的脸,他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那样子比他死去的奶奶强不了多少。吴邪曾经有过失去闷油瓶的体验,当时他真的以为他死了,他一辈子忘不了这种感觉,人浑浑噩噩,无法思考,心脏就像破了一个洞,有着谁也无法填补的空白,世界在他眼前坍塌崩溃,慢慢地,才能察觉一股淡淡的悲伤,越来越浓烈,直至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
情到深处情转薄,那么痛到深处呢?
是不会痛。
麻木,不知道做什么,呆呆地在他身边,只是坐着。
这一刻,吴邪发现他害怕失去闷油瓶远超他害怕失去自己的奶奶,他内心疯狂纠结,他不孝,他不配做吴月兰的孙子。在一个死去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面前,感情天平明显朝后者倾斜,他恐惧,他唯恐永远失去……张起灵。
吴邪的指甲陷进手心,强迫自己移开落在闷油瓶身上的视线。
“那里有连着大厅的小房间,你去坐下。”张海客缓缓道,“族长醒了我自会安排。”
“谢谢。”吴邪淡淡地说。
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轮不到他做,也无法去做。他带了自己的人过去,胖子也跟去,黑眼镜坐在外面抽烟,背影十分落寞。伙计们自行分配轮值警戒的人后,其他人倒在地上补充体力。胖子与吴邪远离众人,前者望着后者,一言不发。
吴邪背靠墙壁,扬起下巴,眼睛在天花板上流连。
“小吴……”胖子欲言又止。
吴邪的眼睛罩了层迷蒙的雾气,给人一种他很茫然的感觉。
“我,”吴邪轻轻地开口道,“是不是很不孝?”
“什么?”胖子一下没明白。
“无论蓄意谋杀还是误杀,奶奶死在小哥手上没错吧?”
“没……错!”胖子不情愿地承认。
吴邪依然望着天花板,嘴边浮现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所以我才说自己不孝,因为我看到小哥时,想的不是质问也不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