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闷油瓶竟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放过我。”
见他这样,胖子恼了,眼神在吴二白身上转了转,“吴家二叔!看在吴邪的面子上,拿了东西就算,你看怎么样?”然后又挪到解雨臣身上,“花爷,吴邪可是你发小,你看着办吧!”
可惜他找的这两人都不是能做主的人,真正拿主意的老太太忽然慈祥地笑了,走到汪藏海旁边,眼睛盯着胖子,嘴里轻声说:“把他给我扔出去。”
“哎,我说老太太您不厚道。我当和事老碍着您什么事,虽然您曾经嫩得像朵花但现在瘪得像坨渣,这里太危险不适合老人,您还是上去吧。”胖子顾不上敬老,看那样以为是汪家人,就刻薄了点。
吴二白呵斥一声,“住嘴!”
胖子怔了怔,“啊?”
“你是不是不走?”汪永世没多大耐心。
汪藏海道,“拖走。”
汪家人朝胖子伸手,闷油瓶没有阻拦的意思。胖子不是吃亏的主,好歹曾经走南闯北倒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斗,两拳头虎虎生风,与汪永世等人缠斗在一起。打了一会,胖子喘着气说:“没意思啊,有本事一个个来!汪家都是伪君子真小人。”
汪永世冷笑,“这就是丛林法则,谁还跟你君子?”
“罢了,扔出去就行,找几个人看着他,毕竟是小邪的朋友。”吴月兰发话。
胖子听到“小邪”不由多瞄了吴月兰几眼,这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但年轻时必定是光彩照人的美女。吴二白和解雨臣不是一辈人,此刻竟安安静静站在她身后,不敢有任何造次。特别是吴二白,吴邪说他二叔是比三叔更了不得的人物,现在对一老太太服帖恭顺,是不是太邪门了?
“真嫌人!”汪永世恶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随手扔出一把粉末状物体。
“咳咳……”胖子开始咳嗽。
闷油瓶皱眉,当认出不是麒麟香,只是一般用来阻碍行动的药粉时,他缓缓开口道,“放他走。”
“当然。”汪藏海应。
胖子还是被抓住了,毕竟对方人多,手段也下作。他被架着往外面走时拼命扭头看闷油瓶,那个虚弱的身影靠着神龛架子,一直目送他的背影。
“张起灵啊。”胖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到汪藏海扶着吴月兰走向闷油瓶,吴二白跟过去,解雨臣却被拦住了。吴月兰走到闷油瓶面前,静静望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忽然踮脚在他脸侧耳语了几句,闷油瓶瞬间变色。
有什么能让闷油瓶震惊到这种程度?胖子想不出来。
吴月兰接过闷油瓶的麒麟匕首,在胖子的惊呼声里狠狠刺向其主人的腹部,闷油瓶仅抿起唇,躬身用右手抓住身后的架子,勉强没有倒下去。
“操!小哥!”胖子愤怒了。
吴月兰冷冷地看着闷油瓶,“你是最后的张起灵,我的血海深仇只能找你,而且我吴家只有这一根独苗,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妈。”吴二白拿过沾满献血的麒麟匕首,“这种事情您不用亲自做。”
“必须亲自做。”吴月兰说。
胖子被人扔出古宅,闷油瓶从人群的腿隙间看到他愤怒的脸。
这次,换汪藏海接过吴二白手中的麒麟匕首,“我说过,割下他的头祭奠太婆婆。”
吴二白皱了皱眉。
“二白,你外婆死的时候比他惨。”吴月兰瞥了眼自己的儿子。
解雨臣挣脱束缚,尽量平静地说:“婆婆,杀了他,以后怎么跟吴邪交代?”
“吴邪不会知道。”吴月兰头也不回地说。
听到吴邪的名字,闷油瓶的神色又黯淡了几分。吴月兰刚才跟他说的是:“我知道我孙子喜欢你。”可她怎么知道的?
“开始了,”汪藏海活动着自己的手指,“张起灵,我们的宿命到这一代终于结束了。”
闷油瓶垂着头,刘海遮住他的眼睛,似乎已经丧失斗志,静待死亡。
“先把信物拿过来。”吴月兰提醒汪藏海。
汪藏海拿麒麟匕首挑尼龙袋上的绳子,就在这一刻,闷油瓶忽然抬起头,左脚用力跺了下地面,附近的方砖稀里哗啦往下掉,汪藏海没站稳,一下子坠进去。同样的,吴二白也被连累了,但闷油瓶用力踹了他一脚,将他踢飞,结结实实摔到地面,又把变了脸色的吴月兰推出去,正好坐到吴二白身上。
“藏海!”
“哥!”
吴月兰跟汪永世同时喊了声。
砖块还在往下掉,范围迅速扩大。解雨臣抓住吴月兰的胳膊,吴二白也爬起来抓住另外一只胳膊,可这老太太像中邪般往后扭,大概想看汪藏海,拉她的两人没心理准备,她居然掉了下去。
闷油瓶说过,下面是积尸地,第一次内斗后,当时的胜利者把失败者抛尸于此。闷油瓶忍着剧痛,估摸自己最多爆发一次,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借力跳起来,没有武器,只能徒手肉搏。汪藏海也没武器,只有闷油瓶的麒麟匕首,脚下全是尸油,踩上打滑,不像闷油瓶般如履平地。
历经数百年,明处暗处交手无数,这一代汪藏海终于能够直面张家最后的族长。他很兴奋,眼底布满红色的血丝,露出嗜血的眼神。他们像争夺霸权的猛兽,互相攻击,恨不得将对方一招毙命。
头顶弥漫着呛鼻的灰尘,整个地板都塌了,上面的人一个不落摔下来,不过全踩着尸油被迫滑得老远。
汪藏海紧握麒麟匕首刺向闷油瓶,被闷油瓶用两根奇长的手指夹住,他用力抽出,闷油瓶却直插他的眼睛。说起身手,汪藏海不如闷油瓶,所以这会儿他渐渐力不从心。掉下积尸地应该是闷油瓶算计好的,为引他大意上当不惜硬挨了吴月兰一下。“不能恋战。”汪藏海对自己说。他开始有计划的后退,闷油瓶腹部的伤对他的行动有影响,何况他还身中麒麟香。
“哥!你过来!”汪永世喊了声。
汪藏海转头往声音出处跑。
闷油瓶“嘶”了声,单膝跪地捡起汪藏海扔在地上的麒麟匕首,一抬手,麒麟匕首划破空气飞向汪藏海的后背。
如果……
如果没有这刀就好了。
汪藏海很小的时候见到吴月兰,从没想过她会如此疼爱自己,就像亲生儿子般珍惜。她的手很软,身上总是香喷喷,满足了他幼时对母亲的幻想。长大后,吴月兰又像慈祥的奶奶,由他陪着上茶馆喝一壶香茶,或是专门叫人搭台子听戏。这样的人对他来说是唯一的,而这个人现在不知从哪里站出来,把他坚实的后背抱进怀里,生生替他挡下飞向心脏的匕首。
汪藏海摔在尸油上滑了出去,吴月兰面朝下摔进尸堆。远处,胖子跟解雨臣震惊得说不出话,吴二白已经手脚并用在尸山上攀爬,可惜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过去。
只有闷油瓶,怔愣后迅速走到吴月兰身后,用冰凉的手指查看对方的伤势。没想到,吴月兰竟然抬起头,发髻散乱,挣扎着反手扣住闷油瓶的手腕,眼神阴冷。
“你杀了我。”她说。
“你杀了我……”她歇斯底里地高喊,“张起灵杀我!”然后头一歪,死了。
“没有!”胖子站起来高喊,“不是张起灵杀的!不是,误伤!老太太自己蹭上去的。”
除了汪藏海,就数吴二白、胖子和解雨臣看得最清楚。其他汪家人和吴家伙计因为本身离吴月兰较远,掉下来后分散,光线阻碍了视线。
吴二白眼圈红了,发疯般从尸山上滚下来,从无明显感情波动的人吼了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妈!”
胖子身体明显一震,抓住解雨臣的肩膀,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他,“花爷?”
“那是吴邪的奶奶。”解雨臣强行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闷油瓶还蹲在原地,望着死死扣住自己的那只手。这手现在还很温暖,不久便会失去温度,逐渐僵硬,化为枯骨。
这只手属于吴邪的奶奶——吴月兰。
在斗里,只要想活下去,闷油瓶会搭救任何一个人,不分敌我。只是,汪家的汪藏海,他必须死,闷油瓶与汪藏海,只能活一个。
吴二白终于冲了过来,抱起吴月兰的尸体,“妈!”吴月兰的眼睛半睁半阖,扩散的瞳孔里依然映着闷油瓶的影子。
吴月兰死不瞑目,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胖子气喘吁吁地爬过来,一把扶住闷油瓶的肩膀,伸头看了看吴月兰,说:“这得有多大的仇恨,你怎么得罪吴邪的奶奶了?”
闷油瓶轻缓地摇了摇头,这动作是无意识的,一向沉着冷静的他此时已经完全陷入混乱。
“手拿开!”吴二白抬起头,眼底燃烧着怒火。
胖子瞪了吴二白一眼,把闷油瓶的手从吴月兰身上抓回来。他对吴月兰没什么好感,但因为这老太太是吴邪的奶奶,所以他现在也不好受。很快,胖子把闷油瓶拖到十米开外,用肥硕的身躯挡住他看向吴月兰的视线。
汪藏海呆呆地走过来,眼睛圆睁,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宿敌张起灵。他动了动嘴唇,“婆婆……”蹲下身,颤抖着将手贴到吴月兰脸上。
一人死亡,让多方悲恸神伤。
汪永世没汪藏海那么伤心,他跟吴月兰的关系很普通,所以他暗示几个汪家人趁闷油瓶失神时包抄他。胖子看到了,警惕地盯着那些人影,不断地推搡闷油瓶,“小哥,跑,快跑!”
可闷油瓶没动。
胖子很无奈,恨不得把闷油瓶敲晕了扛在肩上。
“抓住他,他杀了你们二爷的母亲。”汪永世又去煽动吴家的伙计。
这些伙计都是吴二白带来的能干人,对吴家忠诚度很高,他们跟过吴三省,后来跟着吴邪,现在又听吴二白使唤。之前说过伙计们离吴月兰较远,所以摔下来后没能看得太清,但他们都听到吴月兰那声有些毛骨悚然的嚎叫“张起灵杀我!”所以,纵使这些伙计中有人认识闷油瓶,也来不及思考辨别其中真假。他们只知道二爷的母亲被张起灵杀了,证据就是这里二十几双眼睛,外加吴月兰的“遗言”。伙计们跟着汪家人,一步步走向闷油瓶和胖子。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到这份上,胖子也豁出去了,“别他娘的颠倒是非黑白,当胖爷是死人吗?老子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不用过去,直接开枪。”汪永世嘴角露出一丝虚假的悲悯,“姓王的,你真是可惜了。”
汪家人纷纷举枪对准闷油瓶,吴家的伙计们犹豫片刻,见吴二白没有阻拦,也慢慢抬起手中的枪。
胖子“啊”了声,有些悲观,汪家杀人灭口,没想到就要跟闷油瓶一起交代在这。
“开……啊!”汪永世忽然叫了声,嘴角破开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钉在一具腐烂的尸体上。
解雨臣站起来,咬着唇看向积尸地最黑暗的地方。
黑眼镜一手扛着不知从哪捡来半自动步枪,一手提着“完颜”,慢慢走出仿佛能够噬人的阴影。
他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吴邪看着吴家的伙计们,眼神淡淡的,却不是闷油瓶那种淡然,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藐视,黎蔟曾说那是看低等生物的眼神,还是可被食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吴邪,是吴家的现任当家,有些偏执,出手狠辣,冷酷无情,对寻找张家族长张起灵近乎狂热。
吴邪,是被吴三省保护在羽翼下的吴家小三爷,为人温和,情商极高,开始下斗时经常被尸鳖粽子吓软腿。
吴邪逆着光眯起眼睛,脸上挂着微笑,逐个扫视伙计们的脸。
“三……三爷。”吴家伙计们的枪口垂了下来,连头也垂下来。
“呵。”黑眼镜笑了一声,“不错,挺听你的话。”他们跟着胖子的记号来到这里,遇上地面坍塌,刚下来就见汪永世指挥人准备枪杀闷油瓶与胖子,于是扔出身上最后一把飞刀,不过没取汪永世的性命。有时候,黑眼镜会想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
吴邪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眼神在中间几人身上停留一秒,随即移到闷油瓶那边。吴邪没看到被围住的吴月兰,应该说他根本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闷油瓶那里。
“靠……”见到吴邪,胖子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喜是吴邪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打断了汪永世,忧是他来得真不是时候。
闷油瓶也见到吴邪,只是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就算吴邪赌气侧脸不再看他,他依然追逐着吴邪的眼神。没过多久,吴邪再次望向闷油瓶,与他四目交错。闷油瓶捂着腹部的左手指缝溢出汩汩鲜血,吴邪紧拧双眉,眼底分明涌动着浓浓的心痛。他想往那边去,可汪永世抹去脸颊的上的血,还不死心,叫了声,“开枪!”一道黑影闪过来,汪永世脖子上瞬间被架上冷兵器。
“别动。”黑眼镜说,同时把半自动步枪搁在他的肩膀上对着其他人。
汪永世斜瞪着黑眼镜,他认识这人,东夏遗族,跟张家人差不多,非常厉害,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把枪收起来。”吴邪走进汪家人的射程范围,对自己的伙计说,“要开枪也是朝姓汪的开。”
“三爷,那个……”伙计中有个地位较高的人眼神闪烁,直往吴邪背后瞄,还指了指,“您看看背后。”
吴邪尚未回头,就听吴二白厉声吼了句,“吴邪!”
吴邪顿了顿,有点意外怎么刚才没看到自己的二叔,既然自家伙计都在,那么吴二白肯定在。后来他反省,因为他只注意闷油瓶,彻底无视了吴二白。吴邪转身,正准备说话,蓦地看到吴二白抱着一个人,头被汪藏海挡住了。
汪藏海……
吴邪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到吴二白和汪藏海身上。
“二叔。”吴邪平静地喊了声吴二白。
一时间,吴二白看向吴邪的眼神充满厌恶与仇恨,可那只是一瞬,但足以令吴邪茫然。“吴邪。”吴二白很少连名带姓叫吴邪,家里的长辈喜欢叫“小邪”,虽然吴邪已经不小了。“你马上离开这里。”
“不。”吴邪断然拒绝。
这时,汪藏海忽然跳起来,胖子见他凶神恶煞,眼睛能吃人的样子,立马对吴邪喊,“小吴!你把场子撑住,我先带小哥走!”胖子想拖着闷油瓶开溜,反正不愿让他呆在现场。
可汪家人见汪藏海动了,就没管汪永世,那个戴墨镜的家伙身上没杀气,应该不会对汪永世下黑手。这种时候,当然跟着当家的行动才对。汪藏海脸色惨白,面对闷油瓶时仿佛要啖其肉食其血,爆喝道,“谁也不许开枪,我要亲手剐了他!”
“啧。”吴邪盯着汪藏海的背影,这个男人把他困在阵法里,差点让他做了中国的楚门。被耍了一圈,吴邪对汪藏海的态度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可是,当汪藏海起身后,吴月兰的脸也就暴露在吴邪面前。
在吴邪的记忆中,吴月兰是个慈祥的奶奶。虽然很多时间不跟他们一起住,但作为长辈,吴月兰给予吴邪的东西不会比任何一位奶奶少。吴月兰为小时候的吴邪做老虎鞋,一年级时牵着吴邪的手去上学,吴邪考试成绩不理想被吴一穷训斥时走来劝慰,偶尔下厨做几样精致的糕点给吴邪开胃……
吴月兰是千千万万奶奶中最普通的一位,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约莫是高深的学识以及良好的教养。她矜持,贤惠,美丽,具备中华民族传统妇女的所有美德,同时与时俱进,思想开明。就是这样一位奶奶,现在正躺在自己儿子怀里,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
瞳孔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