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开口,“你爱他?”
黑眼镜故作夸张,左看右看,“哑巴张,你是在问我?这问题从你口里问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闷油瓶淡淡地望着黑眼镜。
他俩对瞄了一会儿,黑眼镜叹了口气,道,“没错,我爱他,是不是很变态。”
闷油瓶思索了几秒,摇头。
黑眼镜一下就乐了,“够哥们儿,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我做过一样的事情。”闷油瓶语气平平地说:“我吻过吴邪。”
毫不夸张,黑眼镜以为面前的闷油瓶被人掉了包。不过,他怔愣之后居然迅速想通了,还说了句,“果然……也算水到渠成吧。”
闷油瓶有些疑惑地看着黑眼镜。
“水到渠成,兄弟。”黑眼镜拍拍闷油瓶的肩膀,声音听起来有点苦涩,“比我强,至少你不是单相思。”
闷油瓶对他这句话的反应是没法消化。
黑眼镜难得看到闷油瓶露出这种表情,勾着他的肩,笑得很厉害,“爱情,哑巴张,我不信你不懂。虽然你没什么记忆,但是心替你记住了。当年是谁特地跑去跟人道别?”
黑眼镜走进大理石房间,解雨臣坐在最远的角落里抽闷烟。黑眼镜扭头,镜片反光,“不明白就去问问小三爷,不问永远不明白。”他启动机关,石门缓缓落下,把他的身体及声音挡在里面。
“花爷,烟哪来的,赏一根呗?”
闷油瓶在石门前站了会儿,提着风灯往回走,楼道里,吴邪还在等着他。
爱情,山盟海誓,地老天荒。
闷油瓶接触过的爱情,只有那被他遗忘的董灿,在雪山深处爱上一个异族女子;还有那两千多年前的怨灵,在人世徘徊最终获得相守。这些他都不记得,可又是属于他的记忆。
走回与吴邪分开的楼道,对方果然正焦急地等待着。
“小哥,他们没事吧?”吴邪仰着脸问。
闷油瓶站在几阶之外,默默注视着跟他说话的人。
“比我强,至少你不是单相思。”黑眼镜的话在耳边再度响起,他说他不是单相思。
单相思?
闷油瓶摇了摇头,“没事。”
“那我们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吴邪继续问。
“我不知道。”闷油瓶快速走过吴邪身边,提着灯,沿着昏暗的楼道下行。
“小哥?”吴邪觉得闷油瓶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闷油瓶一直走,来到他们之前未曾下来过的甬道中。如闷油瓶所说,这里到处都是红色石堆,始皇帝的丞相李斯腰斩了来自六国的战俘,将他们的冤魂以古法制作成赞魔,镇守他亲自设计的古城。最后,李斯自己也死于腰斩,这就是因果报应。
闷油瓶扔给吴邪一小块苍山墨玉,淡淡地说:“拿着。”
“你从哪敲的?”吴邪举起墨玉片,对着风灯细细观看。墨玉片的形状是不规则的多边形,透过光线可以看到其中一面密密麻麻刻满了东西,自然是符咒。
闷油瓶没有回答他,而是一直保持走在甬道正中间。吴邪低下头,发现青石板上嵌着一指宽的黑色石头,与手里的苍山墨玉并无二致。他们正踩在这石头上,而且每一步都要落在上面。
“小哥,这一层有保险措施啊。”吴邪好笑地说:“咱俩像不像走猫步呢?”
闷油瓶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转了个弯,竟然又下了一层。吴邪纳闷,心说他是怎么了,难道刚才出了什么事?忍住到各色房间里一探究竟的冲动,穿过一个又一个红色石堆,吴邪发现泗水古城下的布局基本一样,在阿房宫浮雕组图的位置都有一堵墙。甬道入口正对墙壁,旁边是房间,而墙壁后才是最主要的房间。吴邪想,阿房宫后的房间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去看。
现在,这堵墙壁上刻的是一座喇嘛庙。吴邪瞄了半天,虽然样子有所不同,但大体轮廓还在,特别是远处的群山,还是那么巍峨壮丽。
“这不是墨脱的喇嘛庙吗?”吴邪惊讶地说。
闷油瓶已经绕过墙壁,来到一个广阔的空间。这里内空很高,上面吊着烛台,依稀可以看见残存的蜡烛,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深坑,旁边有石阶可以下去。吴邪很兴奋,他从未见过犹如现代水晶吊灯般的青铜吊烛花台,以四、八、十六为组呈同心圆排列。仔细看单个烛台,是八位多罗菩萨身体互相缠绕,右手结印,左手掐莲茎,莲花用来托起蜡烛,总共可以放八只蜡烛。而且,那些吊烛花台非常巨大,想必使用的蜡烛也是特殊制品,全部燃起时一定非常壮观。
闷油瓶顺着石阶往下走,吴邪跟过去。这些石阶与外面的不一样,非常光滑,而且整个深坑都是如此。吴邪心念一动,说了句,“这里该不会是浴场吧?”
闷油瓶“嗯”了声,没回头。
“那我们现在要喝古人的洗澡水了?”吴邪笑着说。
深坑里有垂直打进地下河的井,每逢涨潮,这里必然溢满地下水。闷油瓶让吴邪看着路,不要掉进井里,地下水流湍急,掉下去立马就被冲走了,还不知被冲到哪里。
他们走进最近一口井,闷油瓶固定好绳子,拿着水壶和空瓶下去取水。
“小心点。”吴邪蹲在井口说。
闷油瓶沿着绳索往下滑,井壁仿佛镜子,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下去了两趟,还剩一个空水壶。吴邪犹豫了,说:“小哥,你的脸色很不好,取水嘛,没什么危险,这次我下去吧。”
闷油瓶摇头,“没事。”
吴邪还想争,可是一看闷油瓶的脸,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儿,他把闷油瓶当什么了?会不会保护过度,人家又不是他生的。
最后一次上来的时候,闷油瓶抬头抓住井口的边缘,看到吴邪漆黑的眼睛里只倒映出他的身影,一时恍惚,准确地说,那一瞬间他手脚发软,眼看着就要坠下井口。
“小哥!”吴邪抓住他的手,拼命把他向上拉。周围地滑,没有摩擦力,连吴邪也跟着往井里坠。
闷油瓶深吸一口气,双脚在井壁上猛力蹬下,另一只手抓住绳索,虽然滑,可他还是出来了。冒出井口的一瞬,他跟死死拽住他的吴邪摔倒一处,把吴邪压在身下。
吴邪的后脑勺磕了,哼了声,“靠,爷要摔傻了。”
闷油瓶爬起来,将壶放到一边,硬生生将嗓子眼的腥甜液体又咽了回去。
“你没事吧。”吴邪也坐起来,“跟我说实话,毒怎么样了?”
闷油瓶看向吴邪,对方的表情异常严肃,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别骗我,你骗不了我。”吴邪眯起眼睛。
“吴邪。”闷油瓶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将最后拿上来的水壶递给他,“水有了,你跟你的朋友们可以马上离开。”
“别转移话题。”吴邪原本心里就不舒服,这下马上火了,其实他自认为是个脾气不错的人,可最近几天老对闷油瓶发火,莫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你先告诉我,麒麟香对你的影响有多深。还有,什么叫我跟我的朋友,你不是我朋友吗?你叫我们走,你不跟我一起走?”闷油瓶的眼神很渺茫,吴邪都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于是更生气了。“学胖子一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还是压着火呐。
可是,闷油瓶只是低头把水装进背包里,没有回答他。
吴邪郁闷得要命,闷油瓶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糟,这么强的人居然差点从井口坠下去,害他出了一身冷汗。还记得闷油瓶说掉进地下河不知会被冲到哪里,也许从此失踪。吴邪一想到闷油瓶会消失心就会痛,愈发感到自己疯了,像个神经病患者。
这时,闷油瓶说:“吴邪,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倒斗不适合你。出去后,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你……”吴邪盯了闷油瓶足有一分钟,然后哑然失笑,“又来,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霍秀秀在等你。”闷油瓶道。
“秀秀?”吴邪奇怪地望着闷油瓶,“你说秀秀?跟秀秀有什么关系。”
“幻觉能反映人心最真实的愿望。”闷油瓶淡淡地看着吴邪,“你在汪家的阵法里最爱的人是她。我想你应该出去跟她一起过正常人的生活。”
吴邪猛地站起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愤怒与笑容交织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向闷油瓶。
说这种话,是想要什么答案?闷油瓶淡然如水,可黑眼镜的话第三次浮现在闹海里。
比我强,至少你不是单相思。
以及,不明白就去问问小三爷,不问永远不明白。
“你连我和胖子都不记得,你怎么记得秀秀?幻觉里的秀秀也不是霍秀秀,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吴邪强忍怒气问道。
“幻觉能反映人心最真实的愿望。”闷油瓶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话,吴邪气急反笑,“两个秀秀根本不是一个人。我跟秀秀清白着,她喜欢小花,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一向把她当妹妹。至于你说的幻觉……”吴邪顿住了。
闷油瓶站起来,认真的眼神让吴邪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不要再跟着我,吴邪,你有你的生活。”
吴邪攥紧十指,他怎么会不记得幻觉里发生的事情。他清醒得狠,他太清醒了。
“回去吧。”闷油瓶捡起背包,转过身。
“我爱的不是秀秀,幻觉里的人也不是秀秀。”吴邪声音低沉,而且微微发抖。
“你不是忘记了吗?”闷油瓶没有回头。
比我强,至少你不是单相思。
闷油瓶第四遍想起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吴邪失神地盯着闷油瓶的背影,他刚刚好像露陷了,关于自己是否记得幻觉中发生的事情。
作为张家族长,一个研究青铜铃数百年家族的族长,闷油瓶从头到尾知道吴邪在说谎,可他并不点破,因为他以为吴邪害怕尴尬。
毕竟,男人亲吻男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可是……
闷油瓶微微侧过脸,余光落到吴邪身上。后者站在风灯的的柔晕里,影子歪歪斜斜。那时,他记得吴邪在幻觉中说,“小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吴邪爱的人不是任何一个秀秀。
吴邪爱的人是谁?
答案已经揭晓。
闷油瓶转过脸,在吴邪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叹了一口气。“先回去。”他说。
“张起灵!”吴邪向前快走几步,喊了声,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很迷糊,他跟闷油瓶好像忽然到了一个转折点,但他没发现任何预兆,在楼道分手之前还好好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吗?
他们原路返回。闷油瓶在前方带路,吴邪低着头,走到黑眼镜跟解雨臣呆的那一层时,迎面扑来一股烧焦味儿。
闷油瓶忽然伸出手,把吴邪挡在后面,“站这别动。”
吴邪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闷油瓶手握唐刀,慢慢举起风灯。前方黑影幢幢,雌性守宫半死不活,被三只牛犊大小的老鼠围攻。它的肉几乎全被烧焦,这样竟然还没死,挣扎着爬下来,只为找杀了丈夫的闷油瓶报仇。不得不说,畜生也有真情。
那些老鼠冲上去,张嘴撕咬守宫的肉,场面十分血腥。而守宫见到闷油瓶,拖着残破的身体及一身焦糊味快速爬来。闷油瓶深吸一口气,持刀正面迎接守宫的冲击,可就在它咬过来的那一刻,闷油瓶气血上涌,先前强行压在嗓子眼里的一股腥甜喷了出来,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刺目的黑色,触目惊心。
吴邪瞬时怔住了。
闷油瓶半个手臂被守宫吞入口中,尖利的牙齿深深陷进皮肤。这种守宫的唾液也有毒,闷油瓶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一只拖咬着守宫的老鼠撞上闷油瓶,把他顶到墙边,可手臂还在守宫嘴里。
吴邪突然跳出来,手摸进腰间抽出麒麟匕首,狠狠扎进守宫仅剩的那只眼睛,力度之大,怕是直接□了脑子。然后,他马上抽出匕首,趁守宫疼痛难耐摆动身体甩开老鼠的时候,抢过闷油瓶手中的唐刀,对着某只四脚朝天的老鼠就是一刀,采用日本武士切腹的路径,成就了老鼠的武士道精神。
碍于疼痛,守宫张开了嘴巴滚到另一边,闷油瓶的手臂得以保全,可是他本人却已瘫软下去,渐渐看不清吴邪的脸。这回真的是极限了,他再也撑不下去。吴邪只回头看了闷油瓶一眼,把麒麟匕首扔到他脚边,“拿着防身!”举起唐刀,借由刚才因闷油瓶产生的愤怒,仿佛癫狂一般,冲向另外两只老鼠。
吴邪的身上多了很多伤口,血流不止,可他毫不退缩,在闷油瓶眼中,只有一团模糊的身影不断跑向远处。血流得多了,好像作用也出来了,这些老鼠应该也食腐肉,竟似怕了吴邪的血,慢慢后退,留下同伴的尸体,最后消失在甬道深处。
穷寇莫追。吴邪马上折回来,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守宫面前,高高举起唐刀,当着闷油瓶的面将守宫的脑袋割了下来。曾吞噬过数万生命的唐刀在风灯的光芒下泛起冷光,上面全是守宫与老鼠的血。
同样的,甬道地面惨不忍睹,胆小的人见了估计会当场吐出来。吴邪站在两具尸体中间,脚边是一个三角形的巨大脑袋,他定定看着闷油瓶,面沉如水。时间在这一秒定格,吴邪以一种全新的姿态立于闷油瓶面前,也许对闷油瓶来说是如此,可对后来认识吴邪的人来说,这才是原本的他。吴邪走向闷油瓶,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闷油瓶摇晃了两下,当着吴邪的面倒下去,彻底不省人事。
“小……哥?”终于,吴邪还是叫出了这两个字。
他蹲下身,手掌抚上闷油瓶的脸。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刚才头一次给了他咄咄逼人的感觉。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吴邪颤抖着发问。
闷油瓶安静地躺在地上,无法回答他。
吴邪把闷油瓶扶起来,让他倚靠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走向大理石房间。暗号:连敲三下为一组,共三组。
“你们……快进来!”开启机关的是解雨臣,见到如此狼狈凄惨的两人,他显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黑眼镜的绷带上有血,比之前颜色更深,他站起来帮吴邪把闷油瓶躺平,直接拿他们打上来的水给闷油瓶清洗伤口。
“你们这是去打仗了?”解雨臣瞄着吴邪,“过来,张起灵有瞎子照顾,我帮你弄下伤口。”他拿起一截纱布,沾了水替吴邪抹去背后的血迹。
“啧啧,好深。”解雨臣皱眉。
吴邪摇头,“没事,很快就好,我这身体也不属于人类范畴了。”
解雨臣手一顿,不远处的黑眼镜似乎苦笑了一下。
吴邪只坐了十分钟,解雨臣刚收手,他就挪到闷油瓶身边把他的天青色瓷瓶掏了出来。
“瞎子,认识吗?”吴邪将瓷瓶递到黑眼镜眼前。
黑眼镜倒出几颗闻了片刻,道,“他是中了麒麟香的毒,虽然我不会配置解药,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里没有一颗是解毒药。”
“他骗我。”吴邪看向闷油瓶紧闭的双眼,眸底跳动着火焰。
黑眼镜愣了愣,“你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才想问,他刚才上来查看情况发生什么事了?”吴邪盯着黑眼镜。
“这个……”黑眼镜微笑,“我怎么知道?”
取回来的水基本全用来清理了伤口,守宫和老鼠都有毒,如果不及时清理,毒素渗入皮肤,到时候非常难办。闷油瓶的手臂没有大碍,就是伤口深了些。黑眼镜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