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也望向天空,下肢依旧酸软,捆仙索果然非同一般,他挣脱不了。
“小哥,我的命真没什么,可是我要放了你,你会不会去杀瞎子和小花?”
“会。”闷油瓶回答得很快。
“那……那我们一起烧死吧。”吴邪十分失望,虽然嘴角上扬,但表情比哭更难看,“我们是好兄弟,生不同衾死同穴,不过,我绝不能放你去祸害其他三个人。”
闷油瓶恢复了些气力,趁吴邪不注意,他开始缩骨。
“科学实验证明,在干燥的空气里,人能忍受七十二摄氏度一小时,八十二摄氏度四十九分钟,一百四十摄氏度二十六分钟。如果人体不直接触及热源,空气绝对干燥又通风良好,还可忍受更高温度。不过,我看我是不行了,我属于直接接触热源,再有五分钟,我就能比胖子先去见□,替你们向他老人家问好。”吴邪苦笑着说。
闷油瓶身上的捆仙索随着体型变小露出空隙,很快,他把捆仙索从身上剥离,卷好放进裤子口袋里。
吴邪头昏脑涨,呼吸困难,嘴巴长得很大,贪婪的吸取仅存的空气。
闷油瓶在腰部摸索一阵,忽然拇指在某个部位用力一按,下一秒,他已经站了起来。
吴邪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闷油瓶,“好……好……其实我还是想放了你,可我力不从心。既然你能自己解开捆仙索,那就是天意。你不用动手,我真的不行了。我只希望你别伤害瞎子和小花,他们跟我一起来的,对你们张家守护的终极没有兴趣。哦,对了,瞎子也是可怜人,你们同病相怜。你就让人家出去好好过日子,你要守门,我死后阴魂不散陪你一起守,免得你连说话的人都没,成天对着吴邪鸟儿。我可是真吴邪,那个才是山寨的。”本来空气就不够,吴邪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脸已青紫,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闷油瓶蹲下身,从吴邪腰间抽出麒麟匕首。他记得张海客说这匕首被歹人偷去,拿着这匕首的人,都是觊觎张家秘密的人。张家赔上整个家族守护的东西,岂能轻易让人破坏?闷油瓶并非穷凶极恶,但在这青铜门背后,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何况这人还是冒充吴邪的人。
闷油瓶将匕首的尖刃朝下,移到吴邪心脏上方。
可就在这时,吴邪竟又睁开眼睛,只是眼神黯淡无光,没有焦距。
闷油瓶迟疑了一下,居高临下看着吴邪。这人如果瞳孔涣散,那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这只是时间问题,那么他还需要动手吗?
“哎,让你失望了,我还没死……回光返照吧。”吴邪用力抬起手,抓住闷油瓶的袖子,“我的归处……是一片山,这真是一语成谶啊……”
吴邪说,莫问君归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十三岁的闷油瓶眼里流露出不解,可他什么也没问,环住吴邪的脖子,让他背着他,与亘古自有的沙漠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干净利索的杀人,无非抹脖子和捅刀子最快。闷油瓶盯着吴邪的左胸,吴邪盯着闷油瓶的脸。
“我是本世纪最大的悲剧……”吴邪的声音慢慢变小,逐渐听不见。
闷油瓶不再犹豫,抬起手,狠狠朝吴邪的心脏扎下去。
“不!”
所谓蝼蚁尚且偷生,垂死挣扎就是吴邪现在这样吧。已经快要死去的他,竟然双目圆睁,还有力气握住麒麟匕首,手套破了,一滴滴鲜血顺着尖刃落到胸口。
以血肉之躯阻挡张家锻造的冷兵器,手掌血流如注,想想黑金古刀砍粽子的潇洒模样,就能推测出吴邪现在有多疼。可是再疼,再怎么心灰意冷,真正濒临死亡边缘,吴邪发现,他压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闷油瓶手里。
闷油瓶皱眉,看着紧握匕首的那双手,随后,那双手开始往上移,覆盖住自己的手,将它们染得斑驳鲜艳。
“小哥……”
人体恒温三十七度,即便处于地狱业火包围中,血也不会像沸腾的开水。吴邪的血滑过闷油瓶□的手背,熟悉的温度和味道令闷油瓶有片刻失神。张海客说拿走麒麟匕首的人偷吃了张家的麒麟竭,他和汪藏海的后代是一伙,实际上他就是汪藏海的血脉。闷油瓶刚见到这个自称为吴邪的人时他就喊自己做“小哥”,那么自然,毫不做作,一副和自己很熟稔的模样,果然如张海客所说,城府极深,十分危险。
闷油瓶用力往下压了压匕首,吴邪虽在发抖,可毫不退让。
“松开,那样你才不会痛苦,我会让你死得痛快。”闷油瓶说。
吴邪现在就像绷紧的线,随时会断掉,再也接不起来。
“我……我又没瞎子那种能耐,”吴邪呼吸急促,“你下狠手我只有挂掉的份。其实你根本不想杀我,要不你跟我在这磨叽?”吴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这不是激将闷油瓶赶快杀了自己吗?
闷油瓶一愣。
“我是吴邪,我是吴邪啊,二狗!”
闷油瓶面色微变,下一秒,吴邪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滑到地上,像是死了。
张海客说,拿走麒麟匕首的人把张家调查得很清楚,特别是张家族长。闷油瓶伸手去探吴邪的鼻息,吴邪真的死了,没有一丝气息。闷油瓶起身,默默看了吴邪一会儿,这人刚来时生机勃勃,眼睛熠熠生辉,仿佛真的为见到自己而高兴。闷油瓶想,人太虚伪,可以为自身目的装作很喜欢另外一个人。他转身,将沾有吴邪鲜血的麒麟匕首放到鼻尖下闻了闻,货真价实的麒麟血,他确实偷吃了张家的麒麟竭。
混沌之境,何谓真实?
吴邪包里的蜡烛忽然滚了出来,“噗嗤”一声燃起幽幽绿火。闷油瓶听到声响扭过头,看着那根诡异的蜡烛。
真实之火?
无论是哪种文明的□神话,人类世界全都始于混沌。中国有盘古,希腊有卡俄斯,破开混沌,创造天地,在这之前,能在混沌中指引人类的唯有“真实”。因此,这也是汪藏海为什么记录在青铜门背后只能使用“真实之火”的原因,这片混沌之境是真正的原始宇宙。
闷油瓶好像看到一片沙漠,有高耸的沙山,水波一样的沙脊,在阳光下呈现耀眼的金黄。转眼间,金黄变为墨染的宣纸,浩瀚星空下,有人说着,小哥,如果哪天你还记得吴邪这个人,就抬头看看天上的麒麟座,我想你的时候,也会抬头看看天上的麒麟座。
小哥……
闷油瓶回身,一脚将蜡烛踩灭。随后,他瞄了眼吴邪的尸体,竟然将尸体抱起,往青铜门的方向走去。
在混沌之境中,闷油瓶认识路,可其他人不认识路。
解雨臣半天没听到吴邪讲话,不放心地回头,发现吴邪和闷油瓶居然凭空消失了。
“瞎子!吴邪呢?”
黑眼镜也迷惑不解,“我怎么知道?”
“火也不见了。”解雨臣往回走了几步,仿佛一瞬间,地狱业火的热度消失殆尽。
“花爷,你觉得这里会有手机信号吗?”黑眼镜忽然说。
解雨臣真的掏出手机看了看,很快,他将手机砸到地上,“现在别逗老子!”
“你看,你不要这么着急嘛。”黑眼镜说:“小三爷跟哑巴张在一块。”
“就是因为跟他在一块我才着急。”解雨臣道,“他要是一个人落单我还不至于这样。”
“其实……”黑眼镜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觉得你应该先担心自己,看看周围。”
解雨臣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黑眼镜身上,同时,他发现真实之火的范围内鬼影幢幢,密密麻麻围着他们,少说百余人。
“我们被发现了。”黑眼镜轻松地道,“花爷,抓紧我的衣角,别跟丢了。”
“……”解雨臣真没想到只歇了几秒,他们就被阴兵包围了。不过,有真实之火在手,这些阴兵仅仅围着他们,他们移动,阴兵也跟着移动,那架势活像来自地狱的保镖。
“我去年给祖先烧纸钱的时候烧多了点。”黑眼镜侧身对解雨臣笑了笑,“他们看我有钱,就一拥而上了。”
解雨臣白了黑眼镜一眼,“那你再烧点,叫它们别围着我。”
“哈哈哈。”黑眼镜摇头,“花爷,你的蜡烛要灭了。”
在混沌之境失去真实之火,除了看不到路外还有一个结果,当然,他们心知肚明。
“它自己要熄灭。””解雨臣盯着蜡烛,“天要亡我。”
“没事。”黑眼镜放慢脚步,待解雨臣走到身边,立马抓起解雨臣的手,不顾对方的惊诧,与其十指相扣,“我说真的,抓紧我,现在开始……跑!”
与阴兵赛跑,可能是全世界最愚蠢的方法,但对黑眼镜来说,他目前只有这一个选择。
闷油瓶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天空,在一片热浪中,他似乎听到阴兵吹响了死亡号角。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跟守门人一样,千年如一日的徘徊在青铜门后,偶尔,他们会在那片古战场现身。
又走了很久,直到感觉没那么热,闷油瓶把吴邪放到地上,脱掉他的冲锋衣,两只手在其心脏处按了按。
没死。
吴邪不知不觉恢复了微弱的心跳,他刚才是暂时休克而已。
闷油瓶看着吴邪,看着这个意志力超群的男人,看着他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闷油瓶扔掉手中已经燃尽的蜡烛,从吴邪的包里又掏出一根点上。然后,他把背包全部检查了一遍,看到里面有运动饮料,拿出来拧开盖子,托起吴邪的脑袋,把它搁到自己的大腿上,开始给吴邪喂水。
很多假死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经历,那就是在一片白茫茫中,有位已经去世的亲人站在对面,阻止他们到另一个世界。吴邪见到的人是吴老狗,吴老狗身边还有一个人,居然是霍仙姑。吴老狗和霍仙姑一个指着吴邪的鼻子,一个揪着吴邪的耳朵。
“小兔崽子!你他妈嫌命长?快给老子死回去!”
“早说你不是好货色,骗了我家秀秀,你不把秀秀安顿好,我每天挽着你爷爷去你奶奶梦里散步。”
吴邪一下就惊醒了,心脏砰砰乱跳,像要跳出自己的胸膛。“唔……”他皱眉,觉得心脏非常疼,还连呛几口水。
闷油瓶把塑料瓶搁到一边,面无波澜地望着吴邪。
吴邪模糊的视线在绿幽幽的光线里慢慢恢复,等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人时,第一句话竟是,“妈的你有毛病啊……你救我做什么?把我当你那傻鸟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咳咳……”吴邪哑着嗓子说了三十个字还没算标点符号,有些吃不消了。
闷油瓶好像没听到吴邪的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忽然被留着一头刘胡兰式头发的闷油瓶“深情”凝视,吴邪还未平复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闷油瓶嘴唇动了动,轻轻说了一句话,像是问吴邪,又像是问自己,“虚假背后的真实是什么?”
吴邪没听懂,他被折腾得够呛,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被他爷爷和他爷爷的姘头一起踢了回来。
“疼死了……”吴邪用力抬起酸软的右手,在心脏处摸了摸,这地方差点就被闷油瓶下了刀子,简直千钧一发。缓了好一会儿,闷油瓶还是安静地望着他,既没有变幻表情,也没有变换姿势。
吴邪突然意识到他正枕在闷油瓶的大腿上,而借他大腿的人正是把他逼成现在这样子的罪魁祸首,还真是讽刺。
“什么虚假?什么真实?我就是吴邪,如假包换。”吴邪一把抓住闷油瓶的衣服,借力坐起来,可是马上瘫倒在闷油瓶怀里,被闷油瓶扶住腰,“听好了,张起灵,我没空玩冒充自己的游戏,要说我还是受害者,这些年没少有人冒充我。我是吴邪,身份证我带了,你要看吗?如果不信,你跟我出去,我给你看护照和户口本,还不信的话,我跟我爸吴一穷去做亲子鉴定,行吗?”
闷油瓶瞄着吴邪,手在自己口袋里摸索,过了半天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这玩意吴邪看着眼熟,那不就是民国时闷油瓶经常放在身边的药瓶吗?
“不用了,这个你拿去,你走吧。”闷油瓶把药瓶放到地上。吴邪被他抱在怀里,如果放手,吴邪一准要栽个跟头。
“操!”吴邪一头雾水,还超级郁闷。闷油瓶一会儿杀他一会儿放他,他都死一回了,让他做个明白鬼行吗?“老子走个屁!老子就是来带你出去!”吴邪恨不得扇闷油瓶几耳光,最好能把他打醒。
闷油瓶摇头,“我不能走。”
“那你杀了老子吧。”吴邪开始耍赖,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觉得此刻的闷油瓶不会再杀他,最多和以前一样把他弄晕了,然后离开。
闷油瓶沉默了,在最原始的真实世界里。
吴邪不清楚这个地方拒绝虚假,一切虚假将无所遁形。他也不清楚闷油瓶看到了什么,想起了什么,不过闷油瓶看到和想起的东西对他有利,否则闷油瓶也不会做出送他离开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在几个小时内经历冬夏两季,由火山地狱一跃至冰河时期,吴邪算是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了。这里的温度仿佛就在他跟闷油瓶说话的瞬间降了下来,像冰冷刺骨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他的身体,他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抓住闷油瓶的手臂,借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伸手去拿冲锋衣。
闷油瓶四处看了看,显然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吴邪吸了吸鼻子,冷冷热热生生死死,他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我好累我好想在自己床上一觉睡到自然睡不着。
闷油瓶推开吴邪,站起来,吴邪一下子歪到地上。
“走吧,如果你不走,我真的会杀了你。”闷油瓶道。
“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又要救我!”吴邪忘记手已受伤,用力拍打着地面,剧痛袭来,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只能低声咒骂,“日!伤口裂开了。”麒麟匕首深入手掌,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闷油瓶再用力点,吴邪下半辈子只能找人给自己喂饭。
闷油瓶对于自己的“恶行”不太在意,因为吴邪擅自闯入青铜门,他对他已经是极小的惩罚。不过看吴邪苦着脸嘟囔疼死了,还要表情纠结的去拿药瓶,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没法给自己上药。
“小哥……”吴邪摆出求助的表情望着闷油瓶,“包好了我就走。”其实心里盘算的是,你大爷的,我受这么严重的伤拜谁所赐,丫还在一旁当甩手掌柜,先骗来把伤口包了再说。
闷油瓶果真用麒麟匕首把吴邪的手套挑破取下,再用吴邪自己医药包里的碘酒给他消毒,然后撒上白色磁瓶里的药粉,最后用绷带给他缠了几圈。
吴邪憋着口气,太疼了,这环境忽冷忽热,还是极冷极热,对伤口完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吴邪只觉得头痛心脏痛,昏昏欲睡,眼瞧着往闷油瓶身上倒去。
闷油瓶忽然抓住他的肩膀摇了几下,“别睡。”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小哥,”吴邪眯着眼睛,“我也不想在这里睡,可我忍不住。”吴邪的脑袋像小鸡啄米,最后一下又倒进闷油瓶怀里,左脸还在闷油瓶的胸口蹭了蹭,神志不清地说:“我不要硬板床,我要席梦思……”
闷油瓶把吴邪的睡袋拿出来,用匕首划开,临时充当能够包裹两人的御寒物品,再把已经晕死的人重新抱进怀里,就在抱紧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以前是不是抱过这个假吴邪。实际上,不是他抱着吴邪取暖,而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有人点燃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