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的身体很凉,血迹未干,脸贴着吴邪的胸口喘气。
“伤在哪里?要不要先找大夫?”不就进去放把剑,去了一整晚,出来还伤痕累累。吴邪愈发急了,恨不得扒了闷油瓶的衣服检查伤情。“你先给我说伤得重不重,瞧你这身血,你当麒麟血几毛钱一斤?买两斤送一斤?”吴邪气急反笑。
闷油瓶没说话,不过听呼吸声应该慢慢缓过来了。
“小哥?”吴邪无奈地拍拍闷油瓶的后背。
许久之后,才听闷油瓶用很轻的声音说,“吴邪,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三章
西汉时期,除了刘邦和吕雉的陵墓在一个陵园,后陵一般在帝陵的东面,不管是东北还是东南。
闷油瓶说他上山依据星辰定位找了个靠谱的盗洞,但那洞不是直通地宫,所以闷油瓶不得不挖了几个小时的盗洞才进入汉武帝的地宫。据史书记载,茂陵已经被大规模盗掘多次,可现代考古学家却说茂陵内部完整,没有发现盗洞的痕迹。吴邪相信,这是不可能的,而闷油瓶也证实了这点。
闷油瓶进入地宫后,发现陪葬的明器已经所剩无几,不过他不在意,因为他不是来倒斗的。而且,他并没有靠近棺椁,一个黑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其实事情比吴邪推测的简单很多,汉武帝的英灵历经两千余年还未散去,他一直徘徊在自己的陵墓里,即便见到后人趾高气昂地破坏陵墓也未有多大怨恨。他的心,他的恨都在另一个人身上,有人拿走他最心爱的佩剑,也带走了他心底的那个人。
汉宣帝从小流落民间,而且宫人对汉武帝与张起灵那段往事守口如瓶,新皇登基,宫女换了好几批,已经鲜有人记得当年的事情,否则汉宣帝也不会把曾祖母的情敌送到墓里与曾祖母合葬。
刘彻曾说,长安未央,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个皇帝不知对多少人有过这样的承诺,可唯一真心对待的只有他——张起灵。
闷油瓶在地宫里见到一个奇景,汉武帝棺椁旁边居然有皇后规格的棺椁合葬,一座墓里两个主人,比同陵的汉高祖与吕后更加亲密。
“两具棺椁都已经被盗,金缕玉衣也不见了,只剩白骨。”闷油瓶淡淡地说。
不止是以皇后之礼下葬,连殓服也是象征皇家的金缕玉衣。汉武帝废除卫后,却在自己的陵墓里为张起灵留了一个位置。张家没有找到张起灵的尸体,因为刘彻将他当做自己的皇后葬在自己的身边。由始至终,他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留住张起灵,留住属于他的麒麟。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封有张起灵魂魄的佩剑在他死后离奇失踪,于是两千多年来,他守着的依然只有空壳,没有灵魂。作为皇帝,他要的东西其实是所有皇帝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可是他最悲剧,因为他要的是张家族长。
刘彻是戈多,张起灵也是戈多,相爱相恨直到沧海桑田,两千年后吴邪找到张起灵,再由张家后人闷油瓶将张起灵送回刘彻身边。
闷油瓶在刘彻的注视下将黑金古剑放到张起灵散落的白骨旁,一段漫无休止的等待终于落下帷幕。
“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吴邪诧异地问。
闷油瓶轻描淡写地说:“他们打了一架,我花了点时间把他们分开。”
吴邪哑然,“打……打了一架?”
闷油瓶点头,似乎他说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后来呢?”吴邪已经没法思考了。
“我对他们说,如果继续打架就把黑金古剑送回张家。”闷油瓶面无表情,“然后他们不打了。”
闷油瓶是皮外伤,好在恢复力惊人,最重要的肩膀没伤着。吴邪让他在自己等了整晚的地方坐着休息,伸手替他抹去脸上的血痕。闷油瓶没动,不知为什么保持一副很乖的模样,吴邪对这样的闷油瓶感到震惊,因为他以为闷油瓶会抗拒自己的行为。
“吴邪,有点冷。”闷油瓶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冒出这样的话。
鞋已经湿透,全是泥,想必墓里有地方积了水。衣服也破了,一条条挂在身上,擦痕,割痕以及红色和青色的各种淤痕。终于,吴邪再次把闷油瓶搂进怀里,用自己去温暖闷油瓶瘦小的身躯。闷油瓶依然没有反抗,静静依偎在吴邪怀里闭起眼睛。
“小哥,好些没?”吴邪收紧手臂,尽量使闷油瓶感到暖和些。
闷油瓶沉默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坐了会儿,吴邪开始有想法,不能老这么呆着啊,闷油瓶身上有伤,得洗干净上药,严重的话还要找医生。
天完全亮了,遥远的东方,鱼肚白变成暗红色的狭长丝带,慢慢扩大,最后镶上无比刺眼的金边。
闷油瓶抬起头,发现枝桠阴影下的吴邪正看着他,身上罩了层薄薄的红纱,眼睫点缀着柔和的金黄。
“他们走了。”闷油瓶说。
“嗯。”吴邪弯起嘴角,“希望他们不要再吵架。”
闷油瓶不置可否。
“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情绪这么不对劲?”吴邪拨去闷油瓶挡在眼睛前的刘海,“该理发了,小鬼。”
闷油瓶转过头,眼神飘向汉武帝巨大的封土堆。
他不懂,一人杀了另一人,为什么那人最后的愿望却不是报仇。族里专司训练的师傅说,张家倒斗数千年,没见过会流泪的鬼,可他分明见到两只流泪的鬼。沧海桑田,不过刹那,千余载魂魄不散,千余载执着等待,相聚时所有怨恨戾气烟消云散。他被影响了,巨大的思念与悲戚的爱意包围着他,到现在还无法自拔。
“没什么,我的青铜铃铛落在卫子夫的斗里。”闷油瓶低低地说。
吴邪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闷油瓶仰起头,有一丝犹豫。
见到他的模样,吴邪微微笑起,“有什么话直说。”
闷油瓶摇摇头,想了会儿,终于问道:“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邪差点没喷出血来,闷油瓶这种一直无欲无求的人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这个你算问错人了,你叔我也没恋爱过。”吴邪无奈地道,“我有个认识的姑娘,叫霍秀秀。她说真正的爱情从不用说出口,不用山盟海誓天荒地老,可以和别人嬉笑言欢,可以无穷尽徘徊等待,甚至可以各自婚娶,但他或她永远是心口一颗朱砂痣,硌得后半生隐隐作痛。”说完,吴邪蓦地悟到,当初他愣是没明白,秀秀这是他娘的在说霍老婆子和他爷爷吴老狗吗?
闷油瓶破天荒为爱情露出迷惑的表情,这是吴邪认识的那个闷油瓶绝不会出现的表情,对他来说,爱情或许是比“终极”更难解的秘密。
“好了,”趁闷油瓶还迷糊,吴邪大胆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也不错,不是还有我等你,哈哈。”吴邪后来想到,他要是个姑娘,对闷油瓶的种种执着在别人眼里恐怕就是爱情了,云彩对闷油瓶的喜欢算啥啊,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走吧,小哥。”吴邪最后看了眼汉武帝的封土堆。功与过,是与非,情爱纠缠,最后都在这里画上句号。
闷油瓶好像恢复了,躲开吴邪的手,低头拿起自己的包袱。
“我拿了件东西。”他说。
吴邪没趣地收回手,心想他不是没拿明器吗?专门交代这东西,难道非常特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离开茂陵的路上,吴邪和闷油瓶竟又见到昨晚送他们来的麻子小孩。小孩蹲在路边,油乎乎的手正往嘴里送撕开的油条,那香味勾得吴邪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你们来了?”麻子小孩起身,手在自己的粗布褂上擦了擦,“走吧,我爹在家等你们。”
“小哥,现在觉得怎么样?能走吗?”吴邪偏头问闷油瓶。
闷油瓶“嗯”了声。
趁天刚亮,路上行人少,麻子小孩七拐八绕,走了半个多小时,把吴邪和闷油瓶领进城郊一个偏僻的小院里。
“爹!”麻子小孩推门大喊。
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穿着最常见的粗布褂子,黑棉裤,黑布鞋。“我是张爷的朋友,张爷已经交代过了。”男人说。
这人叫赵五,因为在家排行第五。解放前很多人没文化,起名不讲究,家里孩子多了就一二三四五六七往下排,而且结婚早,赵五的年龄跟吴邪差不多,可是孩子却和闷油瓶一般年纪,还是晚婚晚育。所以,在张启山没有特别交代吴邪与闷油瓶关系的情况下,赵五一度以为闷油瓶是吴邪的儿子。
吴邪心说,我没那能耐生出小哥这种儿子,难以想象孩子他娘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两人在赵五家歇息了一天,吴邪换了件干净的青布棉袍,没啥事,主要是闷油瓶,闷油瓶的精神非常不济,收拾干净,上了药后倒头便睡,提也没提他带出来的东西。赵五和他的麻子小孩出去替人干活,吴邪就坐在闷油瓶床前看书,直到日薄西山,残阳在窗间染上深红的霞影。
“小哥?”吴邪伸头去看闷油瓶,见闷油瓶没反应,走到窗边活动手脚。
闷油瓶可谓一整天滴水不沾,途中愣是没有醒过。吴邪叹了口气,推开窗户,眼神毫无焦距,不知望向那里,而就在此刻,闷油瓶居然睁开了眼睛。
多年前,闷油瓶记得一双抱过他的温暖的手,他相信这份记忆很久远,直到他再次见到董灿,他才明白把这种温暖带给他的人是谁。后来董灿离开张家,并且一去不返,闷油瓶开始独自站在天井里,静静地望着天井上的一方天空,愣愣地发呆。
他是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遗弃,不被任何人关怀的孩子。
他是一个孤僻,有着混乱童年的孩子。
于是他不再需要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联系,也不需要多余的关注。
“小哥?”吴邪忽然转过头,对上闷油瓶深不见底的眼睛,“我说了不知你信不信,我就觉得你醒了。”
闷油瓶掀开被子坐起来,刘海凌乱地贴着额头。
“饿了没有?赵哥说厨房的灶里有面。不过我估计那面早成汤糊了,要不我给你重新煮一锅?”吴邪笑眯眯地说。
闷油瓶没说话,仅仅看着吴邪。
吴邪有些奇怪,走近闷油瓶,拉了张凳子坐下。“怎么了?从茂陵回来就怪怪的。难道影响还没消除?那我们马上坐火车回去找大狗拿青铜铃铛。”
“不需要。”闷油瓶马上拒绝,“已经没事了。”
“好吧。”吴邪倒了杯水给他,“先润润嗓子,吃过饭,把你从汉武帝那摸来的玩意给我瞧瞧。”
闷油瓶皱眉,点了点头。过了一个小时,闷油瓶把带出来的东西递到吴邪眼前。那是块上好的白玉双鱼玉佩,圆雕,用阴线刻出眼、腮、腹鳍、尾等细部,双鱼嘴部穿孔用金链系佩。说起鱼,吴邪自然想到蛇眉铜鱼。蛇眉铜鱼的制造者和所有者都是汪藏海,他用三条这样的鱼记录了东夏和万奴王的秘密,而这个双鱼玉佩中的两条鱼显然就是长了蛇眉毛的鱼,鱼中间还刻了一个字,等于两条白玉蛇眉铜鱼围着那个字,有点双鱼戏珠的意思。
吴邪愣了,他见过这个玉佩,是他奶奶的贴身之物。他奶奶是大家闺秀,当年结婚的物品里就有这么件东西,只不过那两条鱼没有眉毛。这两块玉,无论质地还是雕刻工艺全都一模一样,吴邪自认这点鉴赏眼光还是有的。不过闷油瓶给他的玉佩显然在土里埋了很多年,至少历经数百年的剥蚀浸润,他奶奶那块却洁白无瑕,光泽像羊油脂一般滋润。
说起双鱼玉佩,解放后在罗布泊还发生过神秘的失踪事件。
大概1957年到1962年间,当时罗布泊发现一个古城遗址,一些年轻人想去淘些古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年轻人死的死,疯的疯。据说那些疯者看起来像鬼上身,行为异常,最后全都筋疲力竭而死。验尸后发现他们身上有未知毒素,胃中残留有未知植物,就是因为食用了这些植物才使那些人发疯。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带回一些拓片和古代装饰品的碎片,还有一块玉镰。当时有关方面已经开始对这件事进行了一些调查,但□爆发后,此事就搁置了。
□结束后,以彭加木为首的罗布泊科学考察队进入古城遗址调查事故源头和采集植物标本,但出人意料的是事故竟然再次发生。去的时候有科学家与军方的人,回来却没有几个,其中还有一人受了重伤。彭加木也突然失踪,一起失踪的还有那神秘的植物标本。有人说,“双鱼玉佩”并不是玉佩,而具有特殊含义,它意味着一个即使现代文明也无法参透的科学技术。
不过,中国历史上确实有双鱼玉佩这种形式的装饰玉存在,吴邪奶奶手中的玉佩和闷油瓶在茂陵里发现的玉佩就是例子。还有一点,罗布泊后来成了核爆试验点,那地方没干涸前是湖,传说为西王母的瑶池。
“这块玉佩是从一个盗墓贼身上找到的,”闷油瓶注视着吴邪微变的脸色,“中间那个字是汪。”
“汪”,就因为这个字,闷油瓶才把玉佩带出茂陵。
吴邪拿起玉佩在手里掂量,他奶奶的玉佩中间刻的是“吴”。他爷爷入赘到他奶奶家,可由于两家都姓吴,很巧合的为他爷爷保留了男人的面子。
一模一样的玉佩,溯及起源都是明朝,可一块被盗墓贼留在汉武帝的茂陵里,刻着“汪”,一块以传世玉的形式躺在他奶奶的首饰匣里,刻着“吴”,他奶奶还说等他有了媳妇便把这玉佩传给他媳妇。
吴邪揉了揉太阳穴。吴家上上下下没人说他奶奶家也是倒斗的,虽然和小花家是表亲,可他爷爷表示他奶奶家很清白,要不□的时候怎么没事?当年他爷爷吴老狗也是冲着洗白家底才劈腿,舍弃了美艳动人,死心塌地的霍仙姑。这老一辈的事情现在不用提,可双鱼玉佩怎么解释,谁给他个说法?最纠结的是“汪”和“吴”,这算什么意思?
闷油瓶发现吴邪的表情五彩纷呈,终于,他问道,“你认识这玉佩?”
闷油瓶这个时候应该没见过蛇眉铜鱼,吴邪不知道怎么说,他算认识还是不认识?“这东西我家也有一块,不过有些区别。”吴邪把玉佩递还闷油瓶,却被推了回来。
“我不要。”闷油瓶淡淡地说:“你对汪藏海有兴趣,所以我把它拿出来了。”
吴邪捏着玉佩一阵感动,心想小哥啊小哥,原来你也有正大光明体贴人的时候。闷油瓶不光没要双鱼玉佩,甚至问都没问吴邪家里那块,仿佛这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晚上,闷油瓶不知去了哪里,吴邪一个人对着蜡烛研究玉佩,琢磨这里面会不会也藏着什么秘密。
大概九点的样子,赵五和他的麻子小孩一起回来了,最奇怪的是闷油瓶也跟在后面。
“我买了鸡蛋,马上煮寿面吃。”赵五咧嘴笑得很开心。
麻子小孩抓着闷油瓶的袖子,闷油瓶看了看吴邪,然后转头默默盯着被拽的袖子。
“吴叔,今天我爹替我庆生!我在门口碰到他,他都不和我讲话,我想让他不要板着脸。”麻子小孩向吴邪求教。
本来吴邪还腹谤才吃过怎么又吃面,可一听是寿面,再加上麻子小孩的话,立刻换上笑脸,“别介意,他认生而已。”
吴邪不好意思将闷油瓶二狗的名字告诉赵五和他儿子,所以替闷油瓶编了个名字,说他家人因为感激天赐麟儿,所以叫他天赐。麻子小孩说为啥叫天赐不叫麟儿,非要叫闷油瓶做麟儿,吴邪的脸都笑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