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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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 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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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轻跨在马背上,红色棉袍黄色束腰,重弓置于身前,一副兴致勃勃意气风发之态。周瑜策马挽弓跟在一旁,在林间雪地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且行且驻,偶然见到几只棕色皮毛的小兽耐不住饥饿出来觅食,孙策喜之欲猎,周瑜却适时地轻搭弓弦,拨动几声闷响,然后孙策就眼看着小兽们耷拉下尾巴,簌簌的蹿过雪地,只留下一长串细碎连绵的脚印。
  孙策几次狩猎不成,忍无可忍道“你是来打猎的还是来捣乱的??”
  “瑜不善弓箭,”周瑜把玩着弓弦垂首回答, “然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狩猎者全神戒备之时亦恰是歹人乘虚之机,当好生提防。”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劝诫之言,为何说得人心中好生悲伤?孙策望着琳琳雪松兀自疑惑,忽见一只白狐在前方一闪而过,便急急策马去追,几番穿行终于一箭将那狡诈畜牲射倒,大喜过望之际只听耳边疾风呼啸——一只红色箭羽飞驰而来,大有直取面门之意,急中生智间折腰险险避过,那箭竟是没带箭头,倏然落入积雪中,孙策回身怒视“凶手”,气急之下竟不知该吼句什么,刚才貌似有谁说过“不善弓箭”?
  谁知那背后偷袭之“歹人”一勾嘴角,道一声“不错”便翩若惊鸿般打马飘走。。。
  孙策再度当机,单人只马在林间风中凌乱。。。
  
  细想自迁到舒城以来——抵角时要蒙眼睛 读书嘛加了政要,就连打猎也要反应迅捷,即便在出箭的一瞬间也要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禁欲哭无泪:本少爷到底何德何能让那个可以手把手教权弟丹青、笑闹着陪香儿捉迷藏的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世家公子青睐有加到赶尽杀绝啊。。。
  
  颇觉委屈的孙大公子沉吟良久,方下马俯身拾起犹自蹬腿挣扎的猎物,因要顾及皮毛完整,出箭时倒颇费了番心思,捡起细看只有头顶小小一滩血迹,四肢腋下、脊、腹、臀等最暖之处的皮毛均无丝毫损伤,不禁欣喜,想着这毛色给周瑜那件晏紫披风做个围领最是合适,这样就不用总看他一副怕冷的样子。。。等等!!孙策突然想起——在自己正费心为其猎围领之际那家伙貌似在猎人。。。而受害者,还犹自担心着皮毛够不够完美。。。一时万分费解:奈何就忠犬到如此令人发指的程度?
  
  直到多年后,孙策方幡然醒悟:原不过是前世欠了他太多的爱意,只能化作今生的情思万缕。
  
  彼时孙大公子百思不得其解,次日清晨一大早便拉了几个家奴,愤愤然玩起抵角。那“抵角”系一手扳脚踝,以单脚蹦跳,选定对手后以肩膀互撞,将对方撞倒为胜,虽看似简单,实则十分考验技术,既涉及力量的大小,又考究躲避的灵敏性,更对武学中拿捏力度的方位,运劲技巧等要求极高。前段时间被勒令蒙眼想博,只凭感觉和耳朵判断还要一直警醒应变,孙家大少颇是吃力费劲;今早不管不顾打算发泄一把,放开手脚和一群家奴玩得兴起。孙策少年习武,把一群家奴撞得哀声连连。不消一刻便无人再战,孙家大少正像街痞流氓般强自去拉摔倒在地的一干人等势必要“死去活来”之际,一道温润话语传来——
  “义兄,不若我来陪你玩。”
  
  孙策“咚”一下放手,任家奴们重摔在地,回头看着周瑜好整似暇地脱下外袍,风度翩然相向而立——心中愤然奇迹般熄火,遂摆好架势严正以待。
  周瑜自知不惯以力制敌,只灵活闪避,插空迅捷地挑衅一下,孙策渐渐被挑拨得火气,一个大力冲撞过去,周瑜轻巧避过,正欲看对方摔个正着,不料那大呆子不按常理出牌,大力惯性下竟强自转身旋过来,一个重心不稳兀自正面撞了过来,周瑜措手不及,向后仰去,一阵天旋地转,身前庞然物体压将下来,身后却没有坠地的疼痛,原是孙策眼疾手快,一臂及时护住周瑜后脑另一臂紧揽在对方腰间,一起摔在地后犹自支肘撑起上身,唯恐压坏了怀里人。
  
  雪晴的清晨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冷冽,孙策不禁收紧臂膀轻托起手里形状姣好的脖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低声问道“喂,你没事吧?可别再晕了啊~” 
  
  冬日里的阳光透着参天榕树叶倾洒而下,周瑜兀自看着对方尖尖的小虎牙出神——“美资颜”的孙策在孙家四个兄弟中是最为俊逸的一个,却生了两颗甚为对称的尖利虎牙,这在幼时让孩子显得格外活波可爱,在少年时候便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凭添上几分桀骜不驯,于是不禁遥想到随着年岁的推移,威震八方的江东小霸王有增无减的俊美之中逐渐流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同威胁,江东名媛中对他倾慕的虽是不少,却鲜有达官显贵敢于开口提亲,想来也是那两颗虎牙看似不易亲近,恐他不懂疼爱妻子的缘故。如今这俏皮狂野的小虎牙 “才露尖尖角”,尚没有锋芒毕露,摸起来也煞是扎手。周瑜想着便真伸出手去,指头轻触那牙尖,莞尔一笑
  “我没事——那雪狐皮毛甚暖,多谢义兄了。”
  




☆、第四章、怀瑾握瑜,共策马扬鞭

  
  又是一年春来早,四月的淮南,草长莺飞,繁花似锦,周府前院门庭若市,原是长沙太守、乌程候、破虏将军孙坚孙文台将军带着程普、黄盖一干得力干将回舒城省亲来了。
  
  自从听闻故太尉周景侄孙、昔日洛阳令周异之子周瑜智退袁术为孙家解围,孙坚对他的智谋胆识十分钦佩,又邀请一家老小迁居舒城,甚为感激。如今见到周府当家少年果然风流倜傥,又熟读兵书,精通剑术,气度非凡,待人又是豁达大度,颇有世家风范,心中十分欢喜,连道自家小儿真是交了绝世好友。 
  
  这日孙家家宴,全家老小齐聚一堂,家主正位上孙坚与吴太夫人笑意盈盈,看着自家15岁的宝贝长子身披锦衣头戴冕冠在右侧下首正襟危坐,一副少有的紧张样子,孙文台爽朗一笑,扬手向他掷去一块物事,孙策探手接了,递到眼前一看,竟是做成兵符摸样的小小勾玉,半个巴掌大小,瑞玉质地,透雕龙凤纹环绕,中间赫然刻着“伯符”两个字。
  
  “哈哈,策儿,这便是爹为你取的字,愿爹的小将军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二公子孙权按捺不住侧头去看,叫嚷着也要个爹取字,孙坚以“伯仲叔季,长幼有序”宠溺地安抚着,吴太夫人颇为欣慰地笑道:
  “策儿,取字戴冠后已为成人、可婚配,舒城地灵人美,我儿心仪哪般娘好为你寻来?”
  “要同小瑜儿那样美。”孙策脱口而出。
  “休要胡说。”吴太夫人轻声呵斥,孙家老爹却笑道:“哈哈,我儿眼光甚高~只是公瑾贤侄听到怕要生气的。”
  
  “公瑾?”孙大公子一脸茫然。
  
  “咦?这倒奇了~”孙坚品一口酒,戏谑儿子说:“你的宝贝义弟表字公瑾,你不知道?” 
  
  “砰”一声孙大少拍案而起,撂下一句“儿先告退”便大踏步向门外奔去,片刻便没了踪影,留下孙家老爹老娘面面相觑。
  
  刚过春分的舒城,一片朦胧烟雨里柳枝摇曳芳草茵茵,孙策打马往湖边寻人,路过的小桥流水中“瞻彼淇奥,滴雨漪漪”,忽然就想起周瑜书房里那些清新隽永的小楷——“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临近巢湖之滨,竹林深处隐隐传来古琴幽玄之声,似是一首《昭君出塞》,此曲因昭君远嫁匈奴而失传,会者廖廖无几,那日在周瑜书房见到手抄琴谱已是十分诧异,却未想到竟有人能如此娴雅弹奏出来—— 
  
  快马穿过竹林,果然瞧见了湖边盘膝而坐独自抚琴的文秀少年,柔顺的长发整齐束起,一身白衣修美精致到略显阴柔,孙策下马驻足,静静看着那细长无暇的十指轻舒于吟猱撞唤间,宫商角羽肆意组合竟也能如此妙到巅峰,暗自赞叹江南水土养育出的世家公子,真真是风采惊鸿,飒沓翩然。
  
  周瑜最爱下雨的时候抚琴,一曲终了后便久久地等着琴声慢慢融合进交织于天地间的雨帘——
  
  “惊帆”一声哧鼻,孙策忙拍拍它的头示意安静,周瑜已起身走上前来,手指轻轻擦过惊帆湿漉漉的鼻子,侧首问道“义兄找我有事?”
  
  一经提醒,孙大少方想起初衷,一边洋洋自得地递上勾玉,一边略带酸意地开口埋怨:“今日爹为我取了字,我特意第一时间来告诉你,来来~念来听听~我可不像某人藏着掖着。”
  
  周瑜看着对方取字戴冠成人之礼后兴奋难掩炫耀的高兴摸样,似是得了心爱的玩具来找玩伴分享,想必也是知道了自己早已有了字却从未告知有些许不满,遂了然的笑笑,接过那瑞玉挂饰,指尖婆娑中间那刻得极深的两个字,轻语道:
  
  “手握兵符,策马天下——你爹对你,期望很高。”
  
  战国策有云“父母之爱子也,则为之计深远”,而我——
  却只愿你能一生顺遂,平安喜乐罢了。。。
  
  周瑜走上前来,微踮起脚尖,郑重为孙策戴上玉挂饰,仔细调整了松紧,纤长手指慢慢抚过瑞玉坠下的流苏,仰首轻轻道了一声“伯符。”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孙策却觉得从他口里缓缓念出时却有着让人动容的魔力,仿佛并非藉由温软声音传达,而是被他用妍丽清隽的小楷写上了竹简,刻在了心上。。。
  
  两人靠的近了,孙策一低头便发现对方沾了水汽的睫毛轻颤,眸子里深掩着疲惫,慌忙抓起对方正要收回的手腕,急声问道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义兄,可是——意在天下?”不想周瑜不答反问。
  
  孙策未曾料到他竟如此直接,但冠礼上自己的确踌躇满志,只道大丈夫生于乱世自当除暴安良、扫除战乱,还天下百姓苍生以安康太平,遂点头认了了。
  
  周瑜早已料知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期待着什么,但见他眸色里似晓日破云初升,明煦昭然地应了,便也几不可闻的缓慢叹息,敛下眼眸说了句:
  “瑜,知道了。”
  
  义兄意在天下,瑜——便只能为你踏碎河山了。。。
  
  湖边的风毕竟大些,雨帘也越发紧密起来,孙策解下外袍,遮在周瑜头上,道一声“春雨微寒,小心着凉。”遂走去湖边想收起那张焦尾琴,忽然想起方才那曲忧伤的《昭君出塞》,遂小声咕哝:“小小年纪倒多愁善感,老气横秋的。。。”
  
  周瑜听到“多愁善感,老气横秋”八个字,感叹孙策真真是早慧得紧,自己那不说汗牛充栋、却也算书盈四壁的 “手抄本”倒是被他学以致用地千捷百巧,知他仍在怨念自己瞒着表字一事,便解释道:“《昭君出塞》是我故去堂兄周晖所爱之曲,而公晖哥哥,就是为我取字戴冠之人。”
  
  周晖,孙策是听过的。大司农、光禄大夫、献帝太尉周忠之子,先为洛阳令,后去官归乡,与族中兄弟召集了大量的勇武之人雄踞于江淮之间,若能韬光养晦其势力恐不在袁氏兄弟之下。只可惜,董卓之乱时,为救周忠,周晖一脉兄弟尽数被董卓劫杀。
  
  思及此,孙策不免唏嘘,庐江周氏当真是汉代的名门望族,若不是汉室败落身逢乱世,他的小瑜儿该是何等安富尊荣、无虑无忧。。。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堂兄为我取字‘公瑾’实是怕我怀才不遇,希望能得遇明君。”周瑜苦涩一笑,“非瑜刻意隐瞒——尚不忍提及,罢了。。。”
  
  琴音妙语犹在耳边,却只剩我,只影形单。。。
  周瑜眉头紧锁,未尽的话语哽在喉间,他没有告诉孙策的是,自己曾冥思苦想、千方百计去避免惨剧的发生、世家的败落,然而怎奈人小言微、书信不通,一切又如此巧妙而残忍地与历史重合。。。
  
  湖面涟漪层层叠叠,偶尔柳枝飞掠,徒留一叶飘零,孙策听罢顿了顿,心头竟酸涩异常,回头去看那已沉默不语的少年披着自己外袍,孤零零立在比他还高的青柳树下,衣衫上沾了水汽,双手轻叠垂在身前。。。真想,拥他入怀。
  
  顺手将焦尾琴放入行囊,孙策走过来轻托周瑜腰间将其送上马背,自己也旋即上马坐于周瑜身后,左手犹自圈着他的腰,伸出右手搂过他的肩膀,将对方更加拉近自己——许是说话累了,亦许是淋浴冷了,孙策只觉得这放心倚在他怀里的身子分外柔顺乖巧,不由得放缓了语速在他耳边软语哄道:
  “瑜儿,叫声哥来听听吧。”
  “公瑾,我也是你哥。。。你还有我!”
  
  周瑜任他抱着,感觉到耳边那温热的吞吐打在自己颈子里,再熟悉不过的痞气十足,尾音却透着一股无畏和洒脱,就像盎然春风,奈你万般愁绪,总会被吹散而尽。。。
  
  天命究竟可不可违的忧虑暂且放在一边,周瑜放任自己再醉一次春风,近似叹息般叫了一声“哥。。。”
  




☆、第五章、雏鸟初啼,子夜月正明

  初平元年(190年),舒城外的江山风雨飘摇,大汉走到了它命数的尽头,十八路诸侯纷纷打出讨董的旗号愤然起兵:北方的风吹来血染的气息,盖过了舒城桃花灼灼的清香,四方蠢蠢欲动,野心与欲望最大限度地充斥开来,分崩离析的天下,山雨欲来的不安着实让人焦躁难耐。
  
  孙坚为长子行完冠礼后便带领一干将领匆匆动身返回长沙,却在舒城城郊遇到了只身前来送行的周瑜,料他必是有事相商,遂遣开了近卫,正欲笑问公瑾贤侄可是有事相嘱,却见骑着“翩跹”的沉稳少年躬身下马,一脸郑重
  “愿文台将军听晚辈一言,讨董联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自心怀鬼胎,联盟信义脆弱不堪,文台将军作为先锋军,自是骁勇善战 、所向披靡,然孤军难以为继,何不帅亲卫平定江东故里,彼方沃野千里,名士如云,并有长江之险依仗,正是征伐建功之根基,孙氏谋定江东,必有所作为。”
  
  听完周瑜一番浑不似舞勺之年的言论,孙坚惊奇万分,连连腹诽自家长子真真交上了了不得的朋友,遂认真思付所言,沉吟良久,终是摇摇头:“瑜儿所言不无道理,然他人如何未可知,坚不能背弃联军信义,置国难于不顾,寻一方割据;若真如瑜儿所言,待联军土崩瓦解之际,坚再依言谋划,可好?”
  
  对方望向自己的笑容太过和煦慈爱,而略带鼓励赞赏的语气里亦不乏宠溺,这回答和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此时的孙坚仍是将匡扶汉室的信义看得极重,周瑜几番欲言又止,亦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恭恭敬敬地上前一礼,同时双手奉上一封丝绢包裹、结实蜡封的书信, “文台将军心意已决,瑜不再多言,只盼此去珍重,若他日捡到一块上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的石头,切记拆开此信一看。”
  孙文台虽满头雾水,却也接过信仔细收好,点头应允后重又打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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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是中原嘶马狼烟,未经战火的盛春舒城仍难得的一派欣欣向荣,地表的浅草早已争先恐后地探出头,只待长成深翠流光,柳枝碧玉新妆、摇曳生姿,桃花灼灼绽放、烂漫山野,屋檐下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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