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想忘……也忘不了。
老变态虽然断袖断得厉害,但自认没得女性恐惧症,但一个正经女人三根半夜地钻进自个房里,脱得一干二净这事……就算放到思想开放的现代,他也没怎么听说过。
远远瞅见几人在街头的枯树边停了下来,似是商量了一会,大汉们骑马向东,而沈珊姑则孤身朝西行去。
楚留香心念一动,在桌上压了锭银子便闪身追了过去,沿途刻意隐了足音。直到看见孙学圃的小屋,这才绕到旁侧小窗,顺着窟窿瞧了进去。屋里很暗,家具也都破破烂烂、歪歪斜斜,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头坐在桌旁,眼神空洞、仿佛对生命已经没有执著,正静静等待死亡。
这样的人,楚留香并不抵触,却也谈不上喜欢。当一个将绘画当作生命的人,失去了他最为重要的视力……楚留香想象不出,当年组织动乱之时,自己若真被斩断双臂,是否愿与这人相同,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然而,当年的荆蔚并未被真被斩断双臂,因为有个蠢材为他挡了下来,用自己的血肉和生命。
男人安静地靠在墙边,习惯性地将手伸到大腿外侧,却发现自己身穿锦衣古服,哪有什么裤子口袋,更别提什么火柴香烟。楚留香自嘲地抬头,看着高远的青空不免有些萧索惘然。
他又与屋里那人有何不同?
别说理想和抱负,就连为何而活他都想不明白。心怀愧疚无非是个小小的借口,这个身子他占了,却没有太多珍惜。活着……无非因为那惹人讨厌的任性和执着。
既然活着,他的自尊便绝不允许自己,寻死轻生。
这样的骄傲,是不是一种执念?
屋里两人依旧在对话,沈珊姑拿出副画卷正逼问孙学圃,而这画却是死去那左又铮的所有物。楚留香默默地听人说着那画中的魔女,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再怎么貌美的女人,他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倘若是个勾魂的魔男,说不定还能让他动一下心。
正在他胡思乱想,东扯西拉的时候,突然听见孙学圃那平平缓缓的三个单字——“秋灵素”。
虽然早有准备,但楚留香还是默了。“还君之明珠,写君之尺素。”果然,那封短笺并非属于天鹰子,而是死去的灵鹫子才对。
他飞身掠入窗户,沈珊姑只觉眼前一花,面前便多出个人来。女子警惕地后退,厉声喝道:“你是谁?”
楚留香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扫过摊在桌上的画卷,眉目宛然、栩栩如生,这女子确是人间绝色……也和西门千那画像里的是同一个人。回想起来也挺好笑,在看到那卧房墙上画像之前,他本还以为终生不娶只与男人同居的“杀手书生”是难得一见的……恩,同好?
沈珊姑站在旁边,像她这般的美女,走在路上随便一站也足够引人眼球。这个被人赞惯捧惯了的女人,看见一人突然出现,而且是个男人,居然不仅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甚至连问话也懒得去答。她本该生气的,但却没有,只是妩媚地走到男人身边,展眉一笑,“你可认识这个女子?”
“不认识。”楚留香这才看向沈珊姑,微微笑道,“这样危险的女子,我可不愿认识。”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沈珊姑慢慢蹭向男人的方向,婀娜的身材十分撩人,“就连我这样的女子就差点因她着迷,更何况一个男人?”
这是偏见,□裸的偏见!——老断袖在心里愤恨反驳。
沈珊姑和个橡皮糖似的黏在楚留香身上,后者既没避也不躲,只是看向孙学圃笑着问道:“秋灵素画这四副画像,可是为的赠与四名因自己动心痴情却最终被他抛弃的男子?”
孙学圃愕然,“你怎么知道!?”
楚留香笑笑,没有回答:“她找像你这样的名家绘制,不仅为将自己的美貌长久留存,更是让那四人永远不忘这段感情、为得不到她而痛苦难过。”
沈珊姑闻言,咬牙狠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的痛苦!”
盗帅默默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扭了回去。
“看我做什么?”沈珊姑白了他一眼,就连这抱怨的一眼也带了些妖媚的味道,“既然她与那四人断绝来往,必是为了嫁给其他男人。而那个男人,绝对比他们四个好得多得多!或许拥有很大的权势,或许拥有极高的武功,或许拥有惊人的财富!”她忽而一顿,瞧着楚留香又是一记媚笑,“当然,也可能因为那男人与你一样,能令所有女人心跳动情。”
楚留香深吸一口气,暗自朝天翻了记白眼。
……拜托……只有令男人心跳动情的特殊技能,对他而言才有价值……
旁边的男人一声不吭,而沈珊姑似乎也没有察觉,“幸好这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她脸上有些微红,却依旧粘在盗帅旁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看,“咱们只要能找出这个男人是谁,自然能够找着她了!”
楚留香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却没能脱开。他心中呐喊,表面却不动声色,“或许是吧,只是即便将范围缩至如此,江湖中的名人高手依旧有些数量,姑娘不如将画卷交付与我打听打听,待得到消息必定快马告知?”
沈珊姑笑得一片柔情,她抱着楚留香的胳膊、转到面前,全当旁边的瞎子是个死人,“可我为何要相信你?”
盗帅笑得坦荡自然,他俯□子在美女耳边轻轻述说了一阵,那声音和蔼温柔,却让沈珊姑顿时瞪大眼睛。她满脸青白地向后退了两步,每一个字都带着隐隐颤音,“是……你……是你……你这个无耻的恶鬼……”她再也说不下去,发狂似地奔了出去。
老变态耸耸肩膀,将画卷收入袖中,继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孙学圃。见人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他淡淡笑道:“我不走,没有别的意思,仅是因为有个小小疑问。”
孙学圃沉沉一叹。
“我并不打算加害于她,却是无奈陷身与此。”盗帅的声音出奇柔和,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对他信任,为他道出,“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是在何处为她画像的。”
孙学圃突地瞪大空洞的双眼、打了个冷颤,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竟能想到如此……想到如此……”
“我为何想之不到?”盗帅扬眉一笑,做事的既然是人,必然有时间、地点以及缘由,如今缘由已经知晓,而时间又无何作用,地点自就十分重要。倘若画画,自不会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既然有人、且并非当事人的旁人,那必然便会残留些许线索。荆蔚确实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法学系博士,律师他是没当,司法考试却是过了的。
咳……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当年组织里的琐事繁多又必须惊得自己之手,无奈之下终归知道一些。
孙学圃苦笑地摇了摇头,最终呐呐说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哪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楚留香点了点头不再逼问,他道了声谢走出房门,却在行了两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曾知一人,虽已失聪却依旧能够作曲弹奏。”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聋干净了,“目虽盲之,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了么?”当然,最好别想指望色彩油画……黑白水墨还能勉强。
孙学圃呆呆一愣,突然眉眼皆动,神色飞扬。他刚要询问来者尊姓大名,却闻见对方匆忙离去的脚步之声。
信口胡说的某人想要耍帅、又生怕露馅,当然有多快就闪多快啦……
6、何为旧情
楚留香快步下山,在即将离开贫民窟前微微一顿,随意挑了个旁人、问清了乌衣庵的位置和方向。山坡前停着一辆显眼的乌蓬大车,盗帅看见,不过微微抬眉并未逗留。他年纪大了,但脑子尚还清醒,城里的大车怎会停在贫民窟外接客?这里会有做得起车的人?自己和沈珊姑步行而来,倘若这车并非在这等待他人,那等的当然就是自己送去上当了。
他不在乎假装上当,但却不想在做了无用功之后还得白白贴钱,白天虽不方便施展轻功,但却绝不妨碍自己慢慢步行过去。更何况自己的轻功虽好,但某人的身法也不差,真要比起来,前后的差距也最多不过半柱香而已。这些时间,即便强自逼问,想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里的距离并不算远,楚留香悠哉悠哉地走着,身后的人似乎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并未快步先行。老妖怪当然不会介意,他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速度均匀地向前迈步。
去酒楼吃饭之前,他在街上的成衣店选了身合适的衣裳,替掉夜里弄脏的那套。他向来骚包,穿在身上的必须精致好看、并且能足够体现自己的风流倜傥。成衣店的衣服毕竟不能和苏蓉蓉亲手缝制的相比,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于是他选了一套相对典雅的,顺手勾了把扇子搭配着换了。
对他而言,穿都穿了,那就得一年四季拿上扇子。——既然想做一个合格的古代公子哥,就必须具备闲得蛋 疼的傻 逼精神。
待楚留香远远瞧见乌衣庵,已接近傍晚。这座寺院显然没落多时,微风轻过,庭院中的落叶被带着沙沙作响,杂草丛生异常荒凉。盗帅身型一顿,不动声色地瞥向向旁侧稍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眉,继而向内厅走去。
一个女尼呆呆坐在禅堂外,她的面色蜡黄、神色痴傻,千疮百孔的僧衣在风中微微摇摆,竟有些鬼魅的阴霾可怖。盗帅微微触眉,开口问道:“这里可是乌衣庵?”
女尼茫然地瞧了他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虽然察觉出些许不对,但楚留香还是尝试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若非必要,问答之间他向来偏好有效直接。而那女尼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只是歪着头咯咯地笑了出来,“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楚留香沉默了,他不喜欢麻烦更不喜欢做事无果,面前这个笑声诡异的痴尼实在让人不奈。此处本就阴森非常,又近黄昏,后院逐渐暗了下来。盗帅扫了眼挂在旁侧的油灯,径自走了过去,取了火折子点燃长芯。橘色的孤灯柔柔照亮屋内一角,男人提拎着钩把稍微举高,正巧映在痴尼那蜡黄枯瘦的面容上,他温和地笑着,乌黑的双瞳里却带着让人看之不透的奇异。
“带我去见素心大师。”楚留香的声音似水柔和,这宛如情话的命令如同暖风般让人舒适,却也同样不容质疑、无法抗拒。
女尼微微一颤,茫然的双眼不免有些反应迟缓,她点了点头,接过油灯跨了门槛走进里间,开口说道:“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楚留香愣了愣,他没料到禅堂内有人,或者说根本没能感觉到一丝人气。盗帅不免疑心,在这事件当中的究竟都藏了些什么人物,为何区区一个没落女尼都能有如此修为?
他侧耳倾听,然而以他耳目之灵竟也未能听见除了痴尼之外的其它声响。他外表虽平静如水,但内心却不免有些发沉,也不知过了多久,走进屋子的痴尼终于举着油灯走了出来,道:“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盗帅缓缓吸了口气,将警惕度提到满点,女尼守在外面,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直到进了深处,楚留香才借着宛如鬼火似的灯光看见那角落悬梁上、随风摇摆的黑色人影。
阴潮的尸气从悬挂的枯骨上弥漫开来,盗帅一愣,这……哪还是活人?
他惨然涩笑,难怪他觉不出人气听不见声音,还以为里头是怎样一个了不得的高手人物。原来那素心大师早已悬梁自尽,而门外那痴傻女尼竟也没有埋葬尸体,让她如此凄惨地悬挂至今。楚留香摇了摇头,尘归尘土归土,前生他所杀之人虽无一个是他亲手埋葬,但却也不至随意抛弃,虽不能将他们交还家人,但也让属下尽可能好生处理了。
无奈一叹,他翩然转身,眼下的情景自己虽是看不过去,却也不至满心怜悯地替人收尸。方踏出一步,突闻风声骤响,不甚结实的屋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楚留香冷笑一身,下瞬便出现在旁侧,只见那腐烂的尸体正朝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猛地撞了下来。
躲在尸身之后的刺客见扰乱不成,连忙将剑锋一转,朝盗帅所在的地方当胸刺去。这一剑既快又毒,如此近的距离能够安然躲过的少之又少,楚留香却只是微微一笑,举手抬袖,用扇子在剑面上稍稍一压、就着力道朝另侧腾空翻转、轻盈落地。仿佛是看准盗帅落地那瞬显露的空隙,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锐的风声趁楚留香不备,朝他的咽喉、胸腹间几处要害直直打去。
化去一剑,男人又怎会不知后面的杀手,暗器打出的那刻,他顺着坠力沉身一倒,那急速射来的利刃乌光堪堪擦过长衣外袍,“噗”地一声、在门边不远停了下来。楚留香暗叫不妙,他瞥了眼突袭不成便果断离去的诡秘人影,自知追之不及便走到倒下的女尼旁边。
他从不是全知全能的圣者,任何时候都能游刃有余、万无一失。在他沉身避开暗器的那刻,利刃擦过他的外袍穿门而出、全全打在了女尼的身上。鲜红的血液从伤处流淌出来,遇到空气立即变成另一种惨碧的颜色,随后眼鼻五官里,也渐渐渗出了猩红的色泽。楚留香低低一叹,不由想起自己虽是从不杀人,因他而死的却绝不少见。
“你……想说什么?”楚留香垂眼问道。
女尼没有即死,依旧残有几丝气力,她睁开双眼直直地看进楚留香的双眼,这双原本混沌迷茫的眼睛突然变得透彻明亮。她每每张嘴,却被涌出的腥咸所填满,好几次才吐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无……无……”
盗帅些微一愣,随即叹息着勾了嘴角,眼神安慰似地柔了下来,却带了几分苦涩与无奈,“无花是吗……我已知道。”
只是知道又如何?谁又能确定,他真不只是荒漠中的第一粒沙尘?
楚留香抑郁,而女尼却像丢掉了心中沉重的包袱,合上眼睛放心逝去。盗帅缓缓摇头,再没看向尸体一眼,迈步向门外行去。不过百米,待他回首望去的时候,便见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那残破的尼姑庵瞬间化为汹汹火海,想必不久之后,方才的一切将被烧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留。
荆蔚自嘲一笑,黑色的瞳子里闪过少有的冰冷和杀意,前世今生,他甚少被人如此肆意玩弄而探不出分毫。他可以谈笑风生、和颜悦色,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忍辱负重、咬牙屈服,却从不代表有个好脾气。
无花,你既执意和我杠上,便不要怨我不念旧情!我虽不会杀你,却势必将你连根拔起,无法立足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