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望见他眼神渐渐涣散,濒临昏迷,顿觉自己好像太过分了,急忙松开他,把茶壶拿了下来。五哥趴在床边咳得昏天暗地,一边咳一边呕吐,吐出来的全是水。
方有望有点不知所措了:不就是灌了个水吗?他怎么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等了好一会儿,五哥还没缓过气来,就有些不耐烦了,说:“你怎么这么麻烦?还是个爷们吗?!”
五哥也受不了他了,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跑。
方有望冷笑:就这样还想跑!他追出两步,一把攥住了他左臂上的那处枪伤。他抓得那么用力,五哥疼得身子一软,整个人被他往后带去,一把扔回床上。
“呯”地一下,他后脑勺狠狠撞到床后的土壁上,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方有望做了一连串那么狠的动作,气都不喘一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五哥,眼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光:狠戾,残忍。只有搏斗和鲜血才能让他兴奋。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狼性的光芒渐渐消失了。
他爬上床去,把五哥翻过身来,见他衣服还湿着,三下五除二地把他扒了个精光,然后去找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大多是搜刮而来的,很有些不伦不类,甚至有些一边衣袖短一边衣袖长,有些还沾有血迹。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套正常点的长袍马褂,乱七八糟地往五哥身上套。
那马褂的扣子太难扣了,方有望一边扣一边盯着他胸口上的烙印,扣完之后,他把他抱在怀里,觉得他双手冰冷,左手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马上将额头抵在他额头上一试:好烫!
方有望有些鄙夷又有些无奈地低声道:“病秧子,你还真是没长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个病秧子。”
他也不想想是谁将人家的衣服全弄湿了,又把人家的衣服脱到一半晾在洞里半天!
但是,在方有望看来,即使在冰天雪地里躺上一整天也不应该有什么事才对!
“郎中!郎中!!!”方有望纵声大叫。
“来了!”陈郎中马上应声赶来,跑到房间里问,“大当家的,什么事啊?”
方有望说:“过来,给这小子看看。”
陈郎中见大当家居然抱着他们的肉票,肉票身上穿的还是大当家的衣服,心里暗暗惊奇,走过去就要给那肉票号脉。
方有望却打了一掌他,警告道:“除了号脉其他地方不许乱摸!”
陈郎中顿时明白了,点头说:“知道知道,大当家的,天地良心,我只喜欢魁哥,对小白脸没兴趣!”
“滚你的!”方有望又是一掌,可惜被他及时躲过。
陈郎中开始规规矩矩地帮五哥把脉,说:“他发烧了,是伤口感染,得去镇上买退烧药。还有……”他褪下五哥左手的衣袖,上面那个黑乎乎的枪洞周围流了脓,看得他啧啧咂嘴:“大当家的,你就这么让任人家的伤口,搞不好他整条手会废掉的。”
方有望不耐烦地说:“那你处理处理,快点!”
“这……”陈郎中为难了,“没药啊。”
“没药?”方有望一愣,“那平时……”
“平时你们哪有把这种伤当一回事儿啊,都是自己去镇上买一点抹抹就好了的。”
方有望皱起眉头,觉得五哥真是娇贵到让人厌恶的地步,神色慢慢变得冰冷,放下他面无表情地下了床。
“大当家的?”陈郎中以为他就要任由那肉票自生自灭了,提醒道,“他可是三百块现大洋啊。”
方有望思忖了一下,打了个响指,说:“之前他自己不是背着一个药箱吗?那个药箱哪儿去了?”
“对啊!”陈郎中也想起来了,说,“我去找找!”
陈郎中真的把药箱找到了,但里面很多药,陈郎中不怎么认识洋文,看了些大概的关键词,就把四五片药片往五哥嘴里塞,又灌了杯地下河的水,直把他折腾得有进气没出气。
方有望疑惑地问:“你这样子不会吃死他吧?”陈郎中说:“不会不会,他可是三百块现大洋呢,我肯定看好他啦!”
就这样,五哥半死不活、生死不明、一波三折、多灾多难地渡过了在土匪窝里的第一个夜晚。
第3章 南北差异
方有望搂着五哥睡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虽然地洞里还是黑得不见天日,但是出于本能,方有望还是醒了。
刚有知觉的时候,他就发觉有人靠得自己很近,误以为那是什么危险,吓得一个激灵,抬脚就想把五哥踹下床去,后来猛然记起:是那个病秧子。
他镇定下来,看到自己的右手环过五哥的腰将他的双手钳制在他的小腹处,左手从他脖子下面伸过去将他箍住,如果用力收缩就可以将他勒死。但是五哥背对着他,呼吸均匀,仍然睡得很沉。
方有望慢慢松开他的手,把他的身子掰过来,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觉他出了一身的虚汗,衣服全都湿透了,体温却已经降了下来,甚至还有些偏低。左手的伤止了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是他的脸依然青青肿肿的,还沾有许多干涸的血迹,使他看上去像只脏脸小花猫一样。
他的脸真小,方有望一只手就可以盖得过来。
方有望起床洗漱,然后帮五哥擦脸。
冷水的刺激让五哥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咳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眯着眼睛看了方有望一会,他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哥。”
方有望动作一僵,两道浓眉拧起,却听得五哥断断续续地说:“哥……我想回家……哥,你带我回家吧……”
很明显,他把他当做别人了。
方有望“啪”地一声把毛巾甩到脸盆里,冷冷地说:“回你个屁!”
脸盆里的水有一些飞溅到五哥脸上,再加上方有望那冷到冰点的气场,五哥登时清醒过来,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方有望看着他冷笑:“你还想回哪儿去?昂?!”五哥转过脸,低声说:“哪儿都不回。”
方有望见他脸色惨白,神情厌倦,却不像是对自己的情绪,忽然想起水虎说的话:“五哥他真没爹妈,他哥嫂也早就不要他,把他扔路边了!”他心中一动,忽然明白自己发错了脾气,但是为了让五哥死心,却仍然故意说:“你就是从小病怏怏的,所以你哥才不要你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地走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战争,死亡,抛弃,疾病,每天都在发生,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想他方有望爹妈没了的时候,在垃圾堆里觅食而活的时候,被仇家追杀的时候,谁来同情他啊?所以他才没那个闲工夫同情别人呢!
不过……
他忽然停下脚步,神情有了一丝懊恼:还真的有人同情过他,偏偏里面那个病秧子就是其中一个!
他转身想回去,但又觉得那样太给五哥面子,于是转身又想走,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于是,方大首领在那里转来转去转了好久,最终骂了一声:“他(HX)妈(HX)的!”转身往“客厅”那边走了。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厅里正在吃早餐的人纷纷向方有望叫好。
方有望向他们一一点头示意,看了看桌子上的早餐,拿起一块鸡蛋煎饼,卷了几段大葱,再抹两把黄豆酱,塞到嘴里“啊呜啊呜”几口就吃了,末了还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酱料,觉得味道很不错。
然后他如法炮制,又弄了个卷了大葱的煎饼,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但是想想自己也没什么错,于是咳了一声,抬腿走了进去。
五哥见他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皱着眉,抿着嘴,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方有望走到他身边,将煎饼递给他说:“吃早餐吧。”
五哥看到那还淌着汁水的煎饼,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他不敢违抗方有望,只好接了过来,要漱口或者喝水一类的傻话他是再也不会说了,认命地把煎饼放到嘴里一咬——一股大葱的味道冲口而入!
“呕……”五哥一时忍不住,当着方有望的面就把那口煎饼给吐了出来。
方有望脸一黑。
五哥吐完之后,心想自己这次死定了。但是等了半晌,也不见方有望有什么动作。他鼓足勇气看了他一眼,却见方有望看着自己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无奈。
方有望转身出去给他端回来一碗玉米糊糊,说:“喝吧,大少爷。”
五哥迟疑地接过碗,在方有望目光的注视中,慢慢舀起一勺喝了,觉得甜甜糯糯还挺好吃的,于是就放下心来吃自己的早餐了。
他喝糊糊喝得很安静,不会发出岳三炮和韩魁那种“哧溜哧溜”的声音;他还怕烫,每舀起一勺他都会撅起嘴将那勺粥吹一下;每次开口喝粥的时候,方有望都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嘴里那条粉红色的小舌头。
他每张一次嘴,方有望就忍不住攥一下自己的裤管,只觉得这种不自觉的诱(HX)惑实在是令自己血脉贲张。他死死地盯着五哥,虽然脸面还红肿,但是从那眉眼,那嘴唇,那下巴,那脖子……都可以看出这是个俊秀的男子。也只有温柔的江南水乡,才能养得出这么水嫩的男人吧?!
五哥喝完那碗玉米糊糊,嘴边没沾上一点渣滓,他舔了舔嘴唇,抬眼看到方有望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眼中意味不明,但总之很危险就是了。
他唯恐自己做错了什么,举着碗僵在那里。
方有望又看了他半晌,咽了口唾液,咳嗽了一声,问:“饱了吗?”
五哥垂下眼睑,说:“饱了。”其实从昨天到现在他就只吃了这么点东西,哪能饱?
方有望一点头:“饱了就行。”顿了顿,又说:“今天我要出门去,你没事不要出这个房间,否则他们不会放过你的,知道了吗?”五哥想你出门还要告诉我干嘛?但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相比于马房那边那个勾引自己妹子的混蛋,这个家伙真是听话得让人好想摸摸他的头,顺便再叫他摇一下小尾巴。
事实上,方有望已经这么做了。他一把搂住五哥,在他头顶上摸了几下,把他的头发摸得东挺西翘的,然后哈哈大笑地走了。
五哥不敢置信地目送着他走远,心里对他刚才的举动万分不解,又觉这土匪头子对自己时好时坏,时阴时晴的,实在是难以猜测他的意图。身陷狼窝,命途未卜,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但转眼看见了自己的药箱,他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里面的药都还在,他有些高兴,开始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方有望出去,是找韩小七,那个风(HX)骚(HX)入骨又娇媚可人的窑(HX)姐。
两人许久不见,方有望又憋着一肚子被五哥惹出来的欲(HX)火,所以一见面就是干柴烈火,烧了个痛快。
完事之后,方有望瞄上了窑子对面的那个银行。怀揣了满满一门抢银行的心思,方有望笑得一脸春风得意,骑着马回到了家。
回到洞里,大厅一个人也没有,他往下面的水池一看,自家妹子蹲坐在水池边,正拿着那天那个绑回来的新郎官的花翎傻笑呢。
他脸一沉,大喝一声:“方梓珍!”
方梓珍大惊,脸上有些泛红,马上把花翎收到自己身后,说:“哥、哥……我……”
“哼!”方有望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往自己房间走了——他迟早要把马房那个小子给除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方有望拉开电灯,看见五哥歪倒身子,将没受伤的右手枕在脑袋下面,趴在床边好像是睡着了。
他双肩的线条耸起,流畅地到达腰身,两条长腿弯曲着,方有望看的都辛苦。脚上没穿鞋子,脚趾头浑圆饱满,皮肤白净,跟脚下的黑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有望走过去,皮制的马靴发出声响。五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啊”了一声,说:“你回来了。”
方有望半扶半抱地把他弄起来,说:“要睡到床上睡。”
五哥一愣,清醒过来,赶紧挣脱他说:“我……我不上床……”
方有望不解,抬眼用眼神问他。五哥转过脸,心想:“你还问我干什么啊?我为什么还要上你的床?”
方有望说:“你不上床睡,难道还想像那家伙一样被绑在马房里睡?”
这倒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自己睡……好像也不可以……
五哥郁闷了,抿着嘴不说话。
方有望伸手拽他,五哥又挣脱他的手说:“我……我可以睡地上。”
“嗯?”方有望总算听出来了:敢情这小子是不肯跟自己在一张床睡!气道:“你这么矫情做什么?昨晚又不是没睡过!”
“我……”五哥的脸红了红,其实他哪记得昨晚他们俩一起睡啊!坚持道:“我睡地上!”
地上又冰又冷的,还带着一股子湿湿的潮气,他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方有望抓住他说:“不许睡地上!”五哥挣扎着问:“为什么啊!?”方有望说:“你(HX)他(HX)妈(HX)的病还没好呢!”
五哥听了一愣:难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吗?但是……这也不能跟他一起睡!于是继续挣扎。
两个大男人你推我搡,来来去去了好几分钟,最终五哥还是抵不过方有望那股子蛮力,气喘吁吁地被他按倒在床上。
方有望一手将五哥的双臂反剪,一腿压在他身上,说:“你再动,是不是还想像昨晚那样被我打晕啊?!昂?!”
五哥无可奈何,只好停止了挣扎,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方有望关了电灯,上了床就想搂他。五哥吓了一跳,马上往后躲去。方有望长臂一伸,像拖不听话的小狗似的把他拖了回来,把他紧紧搂在胸前。
五哥又惊又吓,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缩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方有望抚着他的背,问:“你的身子怎么还这么凉?”
“不、不知道……”五哥说。方有望的身子很热,使他既乐意又不乐意靠近。但是既然不能反抗,他就只好享受他的体温。
方有望哼了一声,说:“病秧子就是病秧子。”
五哥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小时候的外号,但转念一想:“他既然都知道我是西门镇上的人了,那知道我的外号也不足为奇了。可是他究竟是谁呢?”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小时候认识的人没一个长得像土匪的,于是就不想了。
方有望抱着五哥,觉得自己就像抱着一匹丝绸,又凉又滑。刚开始五哥的身子崩得紧紧的,但后来渐渐地就放松了。他知道他对自己渐渐放了心,所以也准备睡了,却忽然听到“咕”的一声响。
这是……方有望张大嘴巴看着五哥。
五哥脸上发热,又开始挣扎。方有望钳住他的肩膀和双手,不许他动弹,问:“你没吃晚餐?”
“……没有。”何止晚餐,午餐也没吃,就喝了几口那个味道怪怪的水。
“没有人给你送进来吗?”
“……没有。”
方有望顿时额冒青筋:“那你就不会叫人吗?”
“啊?”五哥迷惑了:土匪不给肉票吃饭那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吗?
“你、你……”方有望气绝:难怪刚才他挣扎的时候就像小绵羊似的什么力道都没有,敢情都两天了,他只吃过那碗玉米糊糊!
“良好!!!”方有望对着房间外面大吼,“给我拿窝窝头过来!!!”
第4章 大追逃
即使是饿得狠了,五哥吃东西也仍旧斯斯文文的,每吃一口都把嘴巴闭起来以确保不会有窝窝头的渣渣掉出来,而且嘴里含有东西的时候,他绝不开口说话。
他小的时候就被亲生哥哥扔掉,之后是被西门镇上的陈老师收养的,虽然陈老师一家人都对他很好,但是他也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从小特别听话,做什么都不想惹人讨厌,久而久之地就成了习惯。
现在方有望正紧紧地盯着他,他更加不敢放肆,吃得规规矩矩的。
方有望气他今天撒谎骗他说吃饱了,所以硬逼着他吃了三个窝窝头和一大碗稀饭,撑得五哥都用小媳妇似的幽怨眼神看着他他才好心地放了他一马。
五哥吃完之后,低着头说:“我……我想去方便……”
“方便?”方有望一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