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临行前,需要打点的事情比较多,因此总是要准备个半个月才能出发。西厂事物虽说这次几个档头均不在京中,不过有雨化田飞鸽时时遥控,倒也不用担心人一走下面反了天。
真正让雨化田花心思应付的,是万贵妃和乾清宫的皇帝。万贵妃还好,只抱怨他人一走,没人陪她玩哄她开心。乾清宫那位就不一样了,虽说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舍不得,只这半个月三天两头传人,却也把雨化田折腾的身心俱疲。不知多少次,雨化田在龙床上想灭了这皇帝。不过那恶念只在心中升起一小会便打消了,留着这皇帝还大有用处。
最后一天,皇帝赖着不肯让雨化田走,打身后紧紧抱着人,鼻尖在他肩窝扫来扫去。雨化田只觉得奇痒无比,又不能推开皇帝,暗暗叹气,每次都是这样!
“雨儿,你想什么,难道舍不得朕?”半天不见雨化田说话,皇上性急起来。
雨化田又一次抖落一身鸡皮,人却冷冷的,“皇上,你蹭了臣一身都是口水。”
“嘻嘻,一身都是才好,这样雨儿才能记着朕。”
雨化田抿下嘴却发觉嘴角抽了。
被皇帝扑倒,显然大出雨化田意料。那皇帝果然在实践他金口一开的君无戏言,上上下下,几乎不放过雨化田每一个部位。
咽咽口水,皇帝龙心大悦,细细打量那直挺挺躺着的人,似乎想把人深深印在脑海里。而那目光又过于温柔,还掺杂着一种欣赏的意味,好像那人是他见过的绝无仅有的无价之珍,哪怕少看上一眼,都觉得此生虚度。
“雨儿。”皇帝眯起龙目,“带着朕的味道,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能想起朕来。”
雨化田蹙眉,那手抬起来,愣是僵在空气中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又悻悻的落下。
“雨儿,你也舍不下朕,想摸朕是不是?”皇帝大喜,一张老脸马上贴过来。
雨化田别过头,没让皇帝看到自己呲牙。他忽然后悔起来,刚才怎么又打消了弑君的念头呢?
“雨儿……”皇帝又往身上缠,雨化田眉心隆起,正想将色龙推开,就觉锁骨一痛。嘶,感情是皇帝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雨化田咬牙道:“皇上,这是你自找的,休怪臣无礼!”说罢,单臂一撑,掀翻那只龙。
皇帝扭过来欲扑,不及雨化田眼疾手快,伸腿一扫,皇帝狗啃泥趴床上老实了。雨化田一点点蹭过来,双目如鹰,剜着那只没有反抗能力的龙。他每凑近一分,皇帝便会不由自主抖一下,至人完全贴过来,已然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雨儿,乖雨儿。”皇帝尽量扯出一抹看上去还算镇定的笑,“好雨儿,你要干什么?”
雨化田那声音几乎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寒澈入骨,“满足皇上啊。”
啊——!!寝宫传出宪宗一阵鬼哭狼嚎,宫苑外怀恩不禁一颤。皇上——,权衡一番,这大司礼监没动。
14杀机
一脚踏入青州地界,雨化田眉毛拧得越来越紧。
龟裂的地皮,已经半枯的青苗,看着就让人揪心。
雨水迟迟不来,到处可见设坛求雨不成,垂头丧气的农家人,三五成群守在田埂望天嗟叹。
沿路走来,另一番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沿街到处可见病病恹恹的路人相互扶持出门。不时有人扶墙呕吐,因抵挡不住强烈的晕眩而栽倒街头。
青州府如今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天公不作美,该是青苗成长之时,龙王不吝惜一滴清雨,农家生计维艰。更可怕的是,因东厂盘剥江淮盐商过于苛刻,北方闹起了盐荒,青州府尤甚。
雨化田一身白衣胜雪,头上素色发带束紧头发,一枚白玉嵌于发带正中。远观起来,像极了游历四方的谦谦学子。马进良一身深色衣袍,因是微服出门,没有带面具,一路围了一条青纱遮面。
雨化田勒缰绳的手一紧,“进良,嗯!”
马进良会意,跳下马掏出一些碎银抛出。一群乞丐呼啦散开抢银子去,只有一对母女没有动,大概是觉得抢不过。大档头单独摸出一块银子,掂了掂足有半两重,默默放入孩子手中。女人一怔。
“收着,我家公子赏的。你们……别打她们的主意,爷的剑不想见血光。”马进良转而大喝,一手环指那些跑回来觊觎银子的乞丐。
入客栈歇息时,眼见暮色已浓。
雨化田有些乏了,背靠木椅便伸腿,马进良接住直接放自己腿上轻轻捏了起来。
“督主可是为了白日里的事烦心?”
雨化田答非所问,“皇上命淮安府走漕运北上放盐的旨意一月前就已颁下。”
马进良闻言,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东厂由谁监管两淮都转运盐使?”
马进良脑中快速闪过几个名字,禀告:“应是东边四档头盛墨。”
“看起来,今年梁远怕又是要肥了不少。敲诈运盐使的好处,与将官盐转私盐得的好处相比,简直就是蝇头小利。进良,你猜梁远今年能收多少银子?”
马进良无任何表情,摇了摇头。
雨化田忽然起了玩心,眸子一亮,“进良,如今山东本地的盐接不上,两淮的盐又运不过来,你说——赵怀安会坐视不理么?”
“什么?”马进良一时没明白。
雨化田眼帘渐渐垂下,马进良看得分明,一道杀机被悄然掩饰过去。紧接着雨化田随口说了一句,大档头一口粗茶险些呛出喉咙。
“忽然觉得,那赵怀安有那么点用处。我更是想,多几个赵怀安来闹闹更有意思。”
马进良倒吸一口冷气。
啪!茶碗重重摔上普通的木桌。
“进良!”雨化田猛睁双眸,杀机又起,“罢了,事情紧迫,我们没空等江湖人来收拾他。给他带信。传我之命,三日内取了盛墨首级,不得有误。”
“等等。”马进良一怔,雨化田又道:“让他做的干净点。切记,留下赵怀安的印迹。”
马进良有点为难,“督主——?”
“照办就是,无须过问太多。”
“属下遵命。”大档头出门布置任务,雨化田就在桌上撑头假寐。
晚饭很简单,没有特意点什么地方特色菜。
咽下一筷毫无滋味的笋丝,雨化田放下碗,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皮肤细腻,竟是不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的手差到哪去。
“进良,我杀的人不少,为什么,我在手上看不到血光呢?”
马进良一凛,放下筷子,“督主言重。督主乃坐中军运筹帷幄之人,杀区区几个无名小卒何须督主亲自动手。”
雨化田自嘲笑笑,“杀了就是杀了。罢了,不提就是,吃饭。”
“督主……”饭后,马进良欲言又止,雨化田阖眼道:“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别吞吞吐吐的。”
“督主命杀盛墨,留赵怀安印迹,难道是想引蛇出洞?”
雨化田翻个身,“既不是引蛇出洞,也不是借刀杀人。休要多问。”
马进良摸摸头顶,他实在摸不透雨化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起来,赵怀安虽说这几年诛杀东厂多人,到底他没碰过西厂的人。雨化田驭下很有些手段,大家好在不缺银子花,倒也不会想着敲诈各部官员。比起东厂欺压各地官员鱼肉乡里,西厂甚少有把柄落在江湖人手中。
可是,可是,大档头始终想不明白,杀人是要冒一定风险的,那赵怀安不会不知道。如今他不出面,自家督主就算要清理门户,也无须假一个江湖客之手。
到底,他想干什么?
二人一时无话,这时听到打更,已是定更十分。
推开窗户,马进良望了望净透的夜空。一道宽宽的银河将天际一分为二,数不尽的繁星将夜空装点得就算没有一弯新月,依旧璀璨生辉。
雨化田不知何时跟过来,默默往他身后一站。
“督……”
“进……”
片刻,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噤声,雨化田唰的撩衣闪到窗户另一侧,衣袖一甩,熄灭桌上烛火。
马进良在另一侧,眸子闪着鹰隼的光,手,悄悄去摸剑。
屋顶上有人,他们同一时间发现了,并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然而——
就着夜色的微光,马进良发现雨化田拢紧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也正是这时,一人倒悬金钟,脚勾住廊檐,伸进一只竹管,不及向房内吹迷烟,雨化田赶在马进良动手之前,手微微动了一下。
那人闷哼一声,重重跌下去。落地后,狼狈就跑。马进良欲追,雨化田把人拦住。
“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江湖混混,跑不远。”
雨化田就像是要享受下夜间漫步的浪漫一般,不紧不慢只管迈着四方步朝前走。马进良提了一盏纱罩灯头前带路,压着步伐与雨化田相呼应。
他们只拐出巷口,便见到一人倒地,一身夜行衣,已然毙命。这人死得煞是诡异,他本是想将竹管里的迷烟吹进客房,不料遇到高手,那一击手段相当精准狠辣,竹管倒戳回喉咙。许是雨化田有意让他多受些罪,手劲拿捏的非常准,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而是让他又跑过一条街才气绝。从他狰狞的面部看,可见那人濒死之际有多么痛苦。
马进良蹲下检视一番,摇头,“身上什么也没有。”
雨化田缓缓吐口气,“我们的行迹已经被人发现,想解决我们的人真是太让我失望,居然找了这个笨蛋前来办事。那迷药,竟然开着窗户吹。”
马进良一脸惨不忍睹,只听雨化田道:“东厂真是找不到有用的人了。”
一路往回走,马进良踌躇一番,提醒,“督主,既然有人发现我们的行迹,那么,我们要不要连夜赶路。”
雨化田停下脚步,“你在担心他?”
马进良不置可否。
“不必。”雨化田淡淡地道:“他们要找的是我们。如果我们就此离开,那边很快就会发现事情有变,说不定反倒对他不利。”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回去睡觉。如今这人已死,那边得到警告,近日不会再叫人来了。”
“是——”马进良躬身,雨化田自他身边经过,揶揄道:“快点进来,难道想松筋骨么?”
15隐客
翌日早间,两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一白一黑纵马离开客栈,驰上南下官道。他们离开后,守在客栈暗处的人互相传递个眼色,各自撤散,向自己的主子复命也去。
客栈内,雨化田头天投宿的那间客房因窗子未开,阻挡了初升的阳光而显得有些昏暗。
雨化田并没有离开客栈,此时正悠哉悠哉喝着一碗普通的小米粥。面前是马进良,面无表情,脚底踩着个家伙。那人不敢大声呼救,只不时小声哀求,求雨化田饶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幻想自己能蒙混过关。见雨化田不为所动,求饶渐渐转成浓浓的恨意。
放下粗瓷碗,雨化田随手抽出锦帕抹抹嘴,扬起脸,神态怡然。
马进良脚下渐渐用力,那人立时呲牙咧嘴。
“不肯说是吗?”雨化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失望,“谁说诏狱大刑难捱。若是想折磨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借用刑拘,西厂有的是手段。如果你喜欢,现在就可以让你每样下来尝个遍。”
那人不答,马进良脚尖横着移到他左肩胛下方一处,狠狠点了下。那人连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却不再开口。
雨化田抬手,马进良放轻了足尖力道。
“滋味不好受是不是?”雨化田面上绽开灿烂笑容,那笑容实在美好,任谁也不会把杀人不眨眼几个字和他联系在一起。然而,就是这张笑脸的背后,是杀人不见血的手段。
“说——!”马进良沉着嗓音问道。
那人双目圆睁,瞳孔骤缩,化不开的深深恨意始终盘踞眼底深处。已经一个时辰了,这个人一个有价值的字都未吐露。他就那样恨恨的瞪着眼,恨不能把雨化田撕成碎片,恨不能把他吞吃入腹,最好连骨头渣都不要剩。他是那样的恨,以至在失手后,心知必死无疑,却仍希冀混过去,只要留得一命,便有他日卷土重来的机会。
似乎——这成了奢望。西厂和东厂没什么两样。
那人目光眼见着一点点浑浊,雨化田叹口气,抬手。马进良移开脚,那人抽搐了下,趴着再也不动了。
“督主?”
“给他吃颗药,放他走吧。”雨化田淡淡道,眼底闪着复杂的情绪。
马进良忧心忡忡,“督主,此人来历不明,不能就这样放回去。”
“不必了……”雨化田深深吸口气,“我大概知道他是谁的人了,总之不是东厂的人。吃了药,他也不会记得今天的事,放他回去。”
“督主……”马进良还要说什么,雨化田起身转向窗户竟是不想再听,马进良无奈,自怀中小瓶里倒出一颗小药丸给那人纳入口中。
那人很久后方缓过一口气,马进良蹲在一旁,在他心口处上下抚动顺气,很快那人面色渐渐恢复,只是还有些苍白,却没有了那会的灰败。马进良临起身时,在那人脸上拍了拍,透着丝无奈。
“什么都忘了也好。否则,下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把那人扔在客栈,雨化田与马进良选了另一条路跑下去。七拐八拐进入一偏僻山谷,二人勒马,放慢脚程。
一路上马进良只字未发,雨化田瞥了瞥他,揶揄道:“大档头,您有气直言相告可好,仔细气大伤身。若是不解气,雨化田亲自下马赔罪如何?”
马进良扭扭脖子,面上一红。偏偏那雨化田一副要看好戏的姿态,大档头抓抓手,搜肠刮肚琢磨怎么回话。
“督主。”马进良艰难说道:“属下始终认为,纵虎归山,不是上上之选。”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智,嗯?”雨化田声调挑高,倒是听不出丝毫不悦。
“属下不敢。”马进良大日头当空的,只觉背脊冒寒气。督主生气了?
雨化田实在不忍再看他那副不开窍的样子,叹口气,“是柏家的人,也说不定是吴家的,总归不是东厂的就是。说起来,这人比昨晚那人要精明得多,只是运气不大好。算了,不说也罢,马上要到地方,你也打起点精神来。别让人看着,一副脚软走不了路的蔫样子!”
雨化田要去的是一座隐蔽的山谷,离青州府有段距离。
一入山谷,便可见一条小溪自山间蜿蜒而下,溪水清可见底。因青州大旱水源补充不足,小溪的水位也较之往年下降不少。纵是如此,溪边饮马纳凉,也是一大快意之事。
马进良在溪水中晃荡手臂,涤净锦帕,绞干水迹递给雨化田。谁知雨化田只偏下头,并不接,马进良一怔。
“该称你大呆头才是。哼,愣着做什么,难道要我自己擦脸吗?”
马进良哪敢说话,伸手拿帕子小心翼翼拭去雨化田额角汗珠。雨化田仿佛很受用,索性闭了眼睛,嘴上却不饶人。
“进良,近来你越发的呆板。长此下去,你这大档头的位置,怕不久保。想与我厮守,总要和我算得上门当户对不是?”
“督主所言极是。”马进良立即神采奕奕,雨化田不看也感觉到他的变化,勾起嘴角。
进入山谷腹地已近午时,眼前出现了他们找过来的人家。
宅院高墙绿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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