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素慧荣声音里透着迟疑,凌雁秋抿抿还没恢复多少血色的唇,“这里太乱,谁也说不清能否活命。”
望眼楼下,凌雁秋又道:“带着这东西离开,一路向西。那里没人认识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平平淡淡把日子过下去。”步出房门的一刻又顿住身形,回头道:“把我们都忘了。”
素慧荣呐呐地发不出声,想追出去,这时腹内一阵悸动——孩子踢她了。
外面打乱,素慧荣趁乱脱身说难不难,却也不是顺顺利利。刚刚就有具死尸险些趴她身上,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素慧荣忍了又忍,勉强没有当场吐出来。这会儿,小腿又被一个要咽气还没咽气的给抱住,掰那人的手掰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素慧荣呕的一声,一大口早上吃过没多久的粥狂喷那人一身一脸。那人眼睛一瞪,直挺挺不动了。
轻轻抽出腿,素慧荣几步闪倒一堵墙后顺气。
刚才的气味,太难闻了。
缓了好一阵,素慧荣拎包裹要走,这时就见一条黑影面前掠过。虽是快,她却看清了,是赵怀安。她知道赵怀安的目标是雨化田,刚刚一直蛰伏不动,此刻他现身,难道——人到了?
素慧荣猛然转向客栈另一道暗梯奔向一楼。这暗梯的入口,还是凌雁秋告诉她的。危机时,可用来逃命。
一楼暗梯入口处,有间杂货间。平日里放些杂七杂八,门却是常锁的。今日门户大开,素慧荣到底好奇心重,门前停下脚步。
点点黑紫痕迹,熟悉的血腥气时时提醒她,这里该是昔日龙门老板娘杀人藏尸之地。既然是这种地方,料想也没什么好看的,素慧荣转身欲走,就在转身的一瞬,就见枯草下露出一双锦鞋。那锦鞋她见过,前几天就穿在那人脚上。
为防备万一,素慧荣小心翼翼分开枯草,果然是那个人。
颍川王的尸体已经发黑,背靠一壁,面具不知丢哪去了,面部相当狰狞,几道勒痕在颈间还很清晰。
“你杀了我姐姐,如今你又死了,两不相欠。”素慧荣一步步走过去,目光深邃仿佛一眼不见底的深潭,“慧瑶在地下等着,想来,王爷万不会叫她失望。”
掏出一方绢帕,素慧荣略欠身,方巾覆上颍川王面部时,手一不留神碰了下尸体的脸。凉意侵入的同时,尸体就着这微不足道之力,竟朝着一个方向僵僵歪倒。
“啊!”当是诈尸,素慧荣惊吓之余,连忙用手紧紧捂住嘴巴。瞬间,她只觉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迅速窜入四肢百骸。
“不……不……”她摇着头,脸色唰的白了,一步一步向后退去。许是惊吓过度两耳嗡嗡,已见重的身子摇摇欲坠。忽然身子踉跄一下,她瞬间回过神来,想扶住什么,这时有人扶了他一把。她闻到熟悉的气息,猛然回过头去。
时隔几个月,素慧荣终于再见到那个人,一时诧得说不出话来。
雨化田把人扶稳,此刻来不及和她说话,身后一人悄然而至,竟是卜仓舟。
……
雨化田赶来的实在不算快。
他带人本已到了距客栈不足十里的地方,岂料一阵突如其来的旋风刮过来,顿时沙尘遮天蔽日。安全起见,整队人不得不在一处沙丘后避风,等风头过了,足足过了有两盏茶的功夫。
当马进良冲进客栈之时,里面早已乱作一团。
谭鲁子等人受几方敌人打压早已疲于应战,此时一见后援到了,精神为之一振。
大档头一剑挡去顾绍棠砍向学勇的刀,冷冷哼了声。他在淮安与她交过手,心底清楚这是难缠之人,又恨她当初抢走雨化田买来的刀,白白丢了五十两银子,这下手更不留余力,只图速战速决早早结果这个女人。如此一来,招式狠辣,顾绍棠过招几个回合,迎战颇为吃力。
顾绍棠原本是个鬼点子颇多的女人,一见硬碰不行,心念一转,虚晃一刀拔腿就逃。怎知马进良洞悉先机,竟快一步堵在前头,直接破了她败中求胜的打法。
顾绍棠像只断了翅膀的倒霉鸟飞了出去,撞散架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身上疼的厉害,心里又翻江倒海,忍不住吐出一口鲜红。
“和本座玩这下作招数,真是找死!”
高大身影一点点将顾绍棠笼住,就算顾绍棠天生浑不怕也不禁心底打颤。
我命休矣!
预期的死亡没有来临。
耳畔虎啸龙吟。
一道劲风急如闪电,挟怒海狂涛之势破浪而来。
——赵怀安加入战团。
59战龙门 二
雨化田从未想过与颍川王会在这种地方初见。
而且;他还死了。
凝视酷似的容貌良久;雨化田似乎突然想明白民间那首谚语的含义——颍川王成败与否;事成之后天下面对的都是他雨化田那张脸。
注定了;担那千古骂名的都是他雨化田自己而已。
想明白这点,雨化田转身,冷冷瞥了一眼跟过来的卜仓舟;“你胆子不小。”
“属下不敢。”
“不敢?哼!”雨化田再度开口,声音冷得仿佛能把人冻住;“不敢干的事你干得还少么?难道;要本督一一说与你吗?”
“属下……”
“督主。”素慧荣从门外进来,双手紧紧抓住门框,雨化田微阖凤目;“你在门口守着。”
素慧荣想说什么;唇角动了动,终是不敢多言,默默退到门外……
此时风沙越来越大,一阵阵莫名轰隆声从远处一点点传来。
天,忽然暗了。
谁也没经历过这种天气,客栈里拼杀得你死我活的各路人马也不由心下一紧。
马进良自打选入锦衣卫,再被雨化田调进西厂,居他坐下大档头,这些年身经百战,鲜有败绩。唯一一次失手险些丢掉性命,也是为了心中那人。
顺风顺水多年,今日碰到赵怀安,正是棋逢对手,二虎争雄。
赵怀安念念不忘令国洲惨死运河,马进良却因一人对他恨之入骨,恰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到底是心急了些,马进良一招被对方捉到破绽,再想绝地逢生,先机已失。
马进良伤势不轻,眼见三尺青锋破浪而来,认命般把眼见一闭。
我命休矣!
然而死神没有如期而至。一道寒风凌厉袭来,马进良猛然睁开双目,那道熟悉的秋水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荡开赵怀安三尺寒刃。
雨化田目光冰凉,挡在马进良身前。
“督主!”马进良心头大喜,再看赵怀安时,目光深邃,冷然与二人对峙。
“你——?”赵怀安古井深邃的星眸渐渐被两团炙热的火焰代替,原本垂下的宝剑缓缓抬了起来。
狠得出手便好。雨化田心里微微叹口气,却懒于看他一眼,蹲下来查看马进良伤势。
那锋利的剑尖就在身后冰冷不减,倘若此刻刺过来,二人若是不闪躲,怕是当场来个串糖葫芦。眼下马进良动不了,看这情形,那剑真若刺过来,雨化田也没有要闪避的意思。
马进良忽然无声一笑,目中闪现胜利的微光,歪头看向雨化田身后。
赵怀安心中有什么东西仿佛在一瞬间被重锤击成齑粉。
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你,当真恨我如此?
来不及多做思考,脚下一阵晃动,赵怀安心道不好。
果然轰隆一声,一股狂风卷着无数沙粒破门而入。
“是黑沙暴!快找地方躲起来!”常晓文抵住墙粗喘,鲜血顺着握刀的手涔涔而下。
脚下晃动加剧,沙尘被吹入客栈,勉强可以辨物。众人下盘不稳,各自找可扶的东西稳住身形。安顿好马进良,雨化田微微蹙眉,寻找素慧荣,自始至终,没有看赵怀安一眼。
“啊——!”一声凄厉惨叫来自暗梯杂货间。
雨化田不假思索冲向杂货间,凌雁秋心下一惊,飞身阻拦。数条人影一同掠往那个方向,风沙之下,也看不清楚都是谁。
颍川王的尸体本是靠着墙的,眼下斜斜歪在一旁,仍保持坐姿。原先撑住尸体的墙体赫然现出一人高黑洞,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人知道答案。
跟着,又是轰隆一声,脚下猛地一晃,天一下完全黑了。
身体下落过程中,素慧荣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恐慌。她把手紧紧护在腹部,那里有个小生命微微动了动,提醒她自己安然无恙。
眼前漆黑一片,只知身体依然在下坠。
黑暗中,不知谁托了她一把,又伸臂一揽。那个怀抱很温暖,素慧荣安全落地。她猛然睁开双目,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金辉。满目金碧辉煌一时耀的双眼酸涩不堪,素慧荣立即又闭了双目,待稍稍适应了,这才缓慢睁开。
放眼望去,穹顶、两壁甚至脚下踩踏砖石一片金色镌刻各式形态怪异鸟兽飞虫,整条通道金灿灿。
然身边并没有人。
甬路一直向前延伸,小心抚摸墙壁并不时以拳轻轻击打,素慧荣突然意识到,这里,恐怕就是雨化田要找的地方——黑水城皇宫。
传闻,那座宫殿,以黄金筑就。
素慧荣的猜测得到了事实的验证。
甬路尽头,常晓文一眼认出他们所在位置,与流传下来的黑水城皇宫中庭一致。
除了东倒西歪的枯骨,这里遍地黄金。
黄金带来的喜悦仅仅持续须臾,常晓文等人马上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身后,跟着两个卜仓舟或者也可称作两个雨化田。
方才风沙大,也无人注意,此时看来,二人衣着容貌一模一样,一时难以区分。
常晓文、顾绍棠用力揉揉眼睛,同时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才问出来,常晓文忽然又道:“分不出来也没什么,狗官只进来一个。若是分不出来,咱们一人一刀,把他们都结果就是。少一个人,少分一份。”舌头刀尖上轻轻一舔,绽开一抹冷酷笑意。
她这样一说,众人左右看看,还真是。无论东厂西厂,除雨化田,再无他人跟来。
已隐约察觉常晓文的意图你,顾绍棠撇撇嘴,一旁赵怀安微微蹙眉。
常晓文的想法挺好,雨化田孤身一人,自己仗着人多,玩个车轮战约莫着累也能把人累趴下。对于那些一门心思要分金子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好主意。
费了诸多破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
不过她千算万算,漏算了一点。那雨化田身为西厂掌印督主武艺高强,又岂是随便叫人拿捏的软蛋。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漫天花雨倾泻而下,顾绍棠受了内伤闪避不及,被雨化田刹那制住动弹不得。
卜仓舟抢上前施救,然雨化田目光一转,眼神凌厉仿佛一道利剑。
那是一种警告,卜仓舟又如何看不懂,当下停住脚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仅仅一瞬,敌我分明。
60战龙门 三
几次与雨化田交手;赵怀安只觉其人如大鹏翔万里孤鹰傲苍穹;以致曾有很长一段时日;他总觉当年被眼前这人耍了。这般好身手;又怎会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
然赵怀安又怎知,雨化田当年,压根就不知道杨先生所传授他的;是可以保命的功夫。
这股子狠绝,也不过是多年日积月累;一点点磨练而成。
“放开她!”几乎是异口同声;雨化田右指竖于唇前,“嘘。”继而微微摇头,唇边带笑;“不要轻举妄动。”笑容和煦;整个人一瞬间神采飞扬。
“你、你要……”卜仓舟不查,自己发出的声音依然颤抖,引来身旁不屑之音此起彼伏。
“看,一个个不过跳梁小丑。倒是真有一两个人物,只可惜,未必有心保你。”雨化田低下头凑近顾绍棠耳朵,声音压得很低,偏又能让人听到。眼角余光一瞥赵怀安凌雁秋,闪过一抹挑衅。
凌雁秋握紧剑柄,沉声道:“一派胡言!”
“你说,我说的是胡言么?”雨化田软和语气,含笑在顾绍棠耳边低语。那笑容分外灿烂,语调出奇温柔,仿佛情网中不谐外事专心咬耳朵的痴情郎,每口呼出的热气都饱含着暧昧的气息。接下来,声音愈发的低,低到赵怀安凌雁秋等好耳力的人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不要这里的金子,你信不信?”
顾绍棠疑惑眯起眼睛。
耳畔又道:“于我来讲,机关兵设图远比金子要紧。”
顾绍棠瞳孔骤然收缩,正要说什么,雨化田在她哑穴上一拍。呜咽几声,顾绍棠不时张口迫切说着什么,只是无人能听懂。
“你们,”雨化田环顾众人,目光最后停在赵怀安身上,“无非想发笔意外之财。这里的金子,足够你们享受几世。”
常晓文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少婆婆妈妈!”
“爽快。”雨化田呵的一笑,“我只要一条出路。金子都给你们,怎么样?你们不吃亏。”
“别听他胡说八道!”
“这人诡计多端,定有阴谋!”
“……”
相比常晓文这边叽叽喳喳议论不休,赵怀安始终默不作声。他本就不是冲着金子来的,这时也没有心情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往身旁看了一眼,只见凌雁秋目光淡淡地望向卜仓舟,而卜仓舟此刻正双目紧紧盯着雨化田那只一直扼住顾绍棠脖颈的手。
“可有对策?”还是凌雁秋先开口。
赵怀安暗自叹息,并不回答。
“你看,他们只议论金子,并不想着你。”
顾绍棠微微挣扎一下,她想回头,却始终回不过去。雨化田牢牢制住她,不给她任何机会。
“我听说,黑沙暴刮起来,只会暂停一个时辰,到时时辰一到,沙尘起来,这里将再次掩埋。”这句话他是大声说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也能想到,他不过是在催促常晓文等人快做决断。
终于,常晓文狠了狠心,一咬牙,“杀了狗官,金子都是我们的。”
哈刚嘿嘿一笑,“正合我意。”
赵怀安摇了摇头,凌雁秋不胜唏嘘。
终究,金子比人命重要。
卜仓舟挡住常晓文身前,女人破口大骂,“你疯了!”
卜仓舟不答,只微微侧下头,瞥眼身后顾绍棠。
“那就连他一起剁了吧,女主人!”哈刚哈哈大笑,“所剩时间不多,解决狗官,搬金子是当务之急。兄弟们,愣着什么,上啊!”
“一群过河拆桥的混蛋!”凌雁秋低声道,再次握紧剑柄,转头道:“趁雨化田专心卜仓舟,你袭他右边,我伺机救人。顾绍棠虽说一介市井,倒也不算大奸大恶。”
隆隆声又响,众人望眼金灿灿的穹顶,深知大风又起。若是再拖延时间,即使拿到金子,恐怕也要和那些枉死黄金屋的鬼魂作伴。
“动手!”
刹那刀光剑影被一片金色笼罩,众人纷纷掩面躲闪。待金沙落地,再看过去,顾绍棠依旧被雨化田控制。
“……我找到出口啦!”素慧荣气喘吁吁托着小腹跑来,“我找到了出口,就在那边。”回手一指,女人意味深长看了雨化田一眼。
“愣着什么?动手!”常晓文娇喝一声,竟是不顾顾绍棠死活。既然这女人找出出口,那么杀了雨化田,控制素慧荣,搬出金子岂不是更加容易?
一道微光闪过,成功将众人逼退数步。
“你——?”所有人目光齐聚挡在雨化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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