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怕事本来想劝,常晓文嘴里骂骂咧咧,最终惹恼谭鲁子,动起手来。功夫好不好一试便分高下,二人拆了几十招,常晓文咄咄逼人,谭鲁子刻意保留,二人始终打个平手。
打得难解难分之际,不速之客撞门而入——正是卜仓舟与顾绍棠。
这本是一本糊涂账,原本这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偏又来两个捣乱的。谭鲁子忌惮着那张酷肖的脸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被对方捉到软肋哄起来。试探卜仓舟的同时,被对方一激,纵是谭鲁子为人沉稳,当时也挂不住,把暗中给对方下了药的酒,糊里糊涂灌进李寿的嘴里。
合该谭鲁子命犯霉星,李寿一杯毒酒进肚,好不容易保住性命,本就对谭鲁子略有微词,深夜又被两个难缠鬼扰了好梦。于是,原本中毒未愈的李寿,这次把药下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只是李寿千算万算,就忘了一件事——强将手下无弱兵。那雨化田挑人自有他独到眼光,岂是随便来个草包就能到灵济宫当差的。
那药没伤了自己人,而他本人亦被控制起来。左右落不得好,下场可想而知。
偷鸡不成蚀把米,正是这个道理。
56鸿门宴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一灯如豆。
石壁两个人影纤长对坐已久。
颍川王与素慧荣默默相对,自始至终谁也没开口。
这间石室是卜仓舟叫掌柜的找的。
他自己这会去看凌雁秋,顺便找顾绍棠。多个人分羹,很多事情都需从长计议。
何况;卜仓舟深知,面具后面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灯。那位的危险程度,一点不比坐镇西厂的那人少。
“慧瑶死前托人给我送来一样东西。”不知过了多久,素慧荣忍不住先开口。双眸晶亮,一眨不眨紧盯着对面的人。颍川王刚好给自己倒了杯水,听她一问,拿杯子的手不由一僵。
“你们……”颍川王微眯双目;冷淡一笑,“你们还真是好姐妹。里应外合;为了一个西厂阉人,想扳倒本王,不觉是痴人说梦么?”
“你错怪她了。”素慧荣声音小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她从未背叛你,哪怕你整日猜忌于她,她依然心甘情愿做你的侍妾。不求名分,只要跟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就好。”灯影下,素慧荣双颊晕红,明明说着别人的事,却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一时分不清虚无幻境与清冷现实。
“说这些做什么?”
素慧荣不理颍川王,继续道:“若非她有意瞒报,只怕督主早已掌握你做得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的证据。朝廷忌惮景泰帝一脉,若是掌握实据,大军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待你如此,可惜你容她不得!”
呵!颍川王不怒反笑,“果然是姐妹,伶牙俐齿。”
墙壁上的身影渐渐拉长,颍川王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近素慧荣,轻轻抬手执起她的下巴。素慧荣也不害怕,一动不动,由着颍川王的手暗暗加力,一声不吭。
“我稍加用力,你顷刻就会没命。”颍川王狠狠道,素慧荣也不示弱,“她就是这么死的,对么?”
一语中的,颍川王颇有些恼怒,那手本已加力,但见素慧荣双眸微凸,猛然醒神,随即松开手。
“不要激我!说不定,我会不顾及你的肚子,当场要了你的命也说不定。”颍川王悻悻收手,一口闷掉刚才自己动手倒的水,一下肚才发觉那水早已凉了。
“……”素慧荣唇起唇闭,低低说了句什么,颍川王没听清,想再问她,素慧荣已经闪身出门。
再说卜仓舟原想找顾绍棠说话,谁知她去找常晓文了。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正要出门找,素慧荣找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留心被人看见。”卜仓舟赶忙把人往屋里让,顺手关上门,“找我什么事?不是叮嘱过你吗,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我走的过近。”
“……”素慧荣垂下眼帘。
“怎么?”卜仓舟眼里尽是担忧。
“帮我。”素慧荣握住卜仓舟的手,卜仓舟刹那一愣,就感觉素慧荣凉浸浸的小手手心里全是汗……
那日卜仓舟右眼一直在跳。
日落关门时,卜仓舟就着夕阳余晖放眼天际,但见云层诡谲翻涌,不见大漠蓝天本色。耳畔不时传来隆隆轰鸣,立身风沙之口,隐有地动山摇之势。
“真是闹鬼的天气。哎呦,我这张破嘴,真他娘的不吉利!呸!”卜仓舟啐了一口,本想张口骂两句解解气,一阵疾风突然而至,一口风沙闷进,恼得他连蹿带蹦扑进门。
吐了两口沙子,拿水要漱口,冷不防瞥见颍川王直奔素慧荣休息的石室而去。卜仓舟身子一僵。
这就要开始啦?
忽然想起什么,卜仓舟跺脚暗骂,哎呦老天,差点忘了大事!
话说颍川王推门时,已然闻到一阵饭菜香气。
素慧荣安静坐着,素净面容五官精致,只是没有任何表情。颍川王进来时,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面前桌上摆好四样小菜,酒已斟满。显然,这是恭候多时。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是鸿门宴?”颍川王突然觉得很好笑,以至忍俊不禁,干脆笑出声来。
素慧荣缓缓挑起眼帘,双目无波仿佛一湖静水,“是又怎样?难道你害怕?无论如何,你到底是来了。”
“真是牙尖嘴利!”颍川王也不生气,大喇喇在她对面一坐,用手指了指面前酒杯,“有心了。”
素慧荣不觉一笑,“你是客,自当用心准备。”
颍川王未动。
“怎么?酒菜粗疏,入不得眼?”半响素慧荣出言相激,素手执起面前酒杯,“请!”
颍川王把玩起那杯子,轻笑,忽然又放下,伸过手臂,按在素慧荣手上,素慧荣神色微变。
“美酒佳肴,又有美女相伴,当时人间美事,自当好好享受。你知道慧瑶和你相比,总是差了样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她从来不知道如何添缀乐趣,及时享乐。”颍川王抬手自素慧荣手中夺过她那杯酒,又将自己那杯递给她,举了举,“这么喝,才有趣。”
素慧荣神色大变,心头却又笑得冰冷。
颍川王一口闷掉杯中酒,反过来揶揄道:“迟迟不动,莫非等我亲自伺候?”语毕再次伸手,迅雷不及掩耳托住素慧荣的小手一抬,只听几声疾咳,素慧荣双颊爆红,慌忙扔了酒杯以手掩口,断断续续咳个不断。
“这才对嘛。”颍川王阴恻恻笑起来:“孝敬本王的好东西,本王看在慧瑶的份上,也不能一人独享不是?”直到此刻,颍川王才以本王自称。
“在本王面前耍手段,不自量力!雨化田便是这般调*教你么,真是……”忽然,颍川王笑不出来了,面色一变,发狠道:“你两杯酒都下了药?”
“不,只有一杯。”素慧荣缓缓站起来,举起空酒杯,一点点向前倾斜。
“你——!”颍川王气结。这女人竟然在自己酒里下药。
“王爷也说了,孝敬你的当然是好东西。所以,奴婢万死也不敢在王爷酒里下药。不过既然药都带来了,自是有一杯酒要下的,那当然是奴婢自己咯。”
颍川王哼了一声,也不顾对方肚里的孩子多么重要,当下便想掐死面前设计自己的女人。只是运了运气,内息全散无法聚拢。挥手前伸,只觉面前人影越来越模糊,片刻前一人还是九天玄女临时,转眼一变就成琵琶洞蝎子精一只,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颍川王扑腾了好一阵子神智渐复,一眼看清面前仍是素慧荣,奋起狠扑。恍若临终一搏,饶是气力不大,那股子凌厉依然极具杀伤力。素慧荣也不动,等待他这一击。
雷霆万钧,千钧一发,颍川王动作徒然僵住。就觉有什么缠在身上,一动也动不了,很快,那东西嵌进皮肤,又深入肉里。
难道——是西域金蚕丝?颍川王一直想会会西域金蚕丝的传人,却不料是在这个时候。
“你胆子也太大!”卜仓舟自颍川王身后闪出来,摇了摇头,“如果他不换酒,你的计策岂不是付之东流?”
“督主撒网那么久总能叫他全身而退,只说明此人疑心过重。我不过将计就计,就利用他那点疑心而已。”素慧荣并没有表示有多得意,正要蹲下去,卜仓舟已抢先一步去探颍川王鼻息。
“他还没死。”卜仓舟道。
素慧荣冷哼,“我也没想要他这时死。”
偏过头瞥眼素慧荣,卜仓舟眼神一暗。
57风起
“颍川王带人撤出龙门。”雨化田的目光始终游移在落日翻滚的云层上;对这个结果并没表示惊讶;“进良;又是一场好戏!”
马进良面露难色;干脆回道:“属下愚钝,看不出。”
“既是看不出,叫个人盯着;确定一下便是。已经到了这里;万没有轻易放手的道理。除非——有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的变故。真若如此,更是要查探清楚。”
晚间就寝时雨化田阖目假寐,马进良知他没睡,侧过身来小声问道:“可是为了白日间的事情睡不着?”
雨化田不置可否;马进良又道:“这事透着许古怪。”
“罢了。”雨化田这几天日日观天象;一直心绪不宁,这时听马进良一说,心里更是乱作一团棉絮,遂出言拦着不让他再说。
“既是撤了去,查实了,龙门少个劲敌也不算是件坏事。待这边大事一了,回去再收拾他不迟。皇上,不会容得颍川的主子活的比他长。只不过——”
“督主?”
“若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未免操之过急。”
马进良闻言猛然一个激灵,“什么人,能有这个本事?”
“累了,睡吧。”雨化田答非所问,继而翻个身面朝墙,很快呼吸均匀。
雨化田带人在驿站又停一日,决定翌日启程赶赴龙门。
早间消息传了回来,颍川王的人的的确确撤出龙门,不过打探消息的人却道:“无一活口。属下根据随身衣饰辨别,尸体应是随行侍卫。至于——”探子深深低头,未再继续。
雨化田眉梢动了动。
马进良上前揪起那人衣襟,“你可看清楚,没有其他可疑之人?这些人当中,可有赵怀安?”
雨化田皱了皱眉,不经意瞥了马进良一眼。那一瞥,有太多说不清的情绪掺杂其中。
“赵怀安目前仍在龙门客栈,属下看得清清楚楚。”
马进良闭了下眼,微微叹息,不免有些失望。
“下去吧。”雨化田不想再听,挥了挥手。
“督主。”马进良神色迟疑,欲言又止。反倒是雨化田满脸素淡,仿佛对探子的回报并不上心。
“计划不变,明日一早启程。”
一听此言,马进良心知他不会再变,遂出去安排准备。
一时房里就剩下雨化田一个人。
取出卜仓舟献上的拓本,雨化田目光落在那一道道代表出路的横横竖竖上。一上路不知看过多少次,他深知形如迷宫一般的黑水城皇宫机关重重,若是没有完整的布局图,擅入者只有死路一条。若要全身而退,除非夺取另一幅地图。
或者——雨化田冷冷一笑。
就由赫连家的后人带路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驿站最后一晚,雨化田早早安歇,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马进良没有马上睡,盘膝在床外侧守夜,不时看看睡梦中的人。见他眉头舒展,呼吸清浅均匀,渐渐嘴角勾起一抹安心的笑。他知道一旦雨化田安然入睡,必是放下心中牵绊。否则,只怕自己小心谨守的人缠绵旧梦夜夜不得好眠。
仿佛是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龙门客栈,顾绍棠等人也再次聚在一处商议对策。
“风声走漏,大批官兵很快就到。”顾绍棠道。
常晓文不以为然,哈刚怀里水蛇般的一缠,咯咯笑道:“来一个,我剁一个。是不是啊,哈刚?”
哈刚不答,大嘴一咧,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板牙。
“你的砍刀打算削萝卜吗?”顾绍棠皱眉看向常晓文,“来者不善,不可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你竟然不懂?”
“哎呦,别尽助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咱们可有高手助阵!”常晓文咯咯娇笑,瞥了赵怀安一眼,脱离哈刚怀抱,小蛮腰一扭,直扑卜仓舟。
顾绍棠秀眉紧蹙,卜仓舟一直不曾出声,此刻怀里多一个滑不溜手的妖精,自是头大。竟是一刻不敢拖延,双手一托,把人又还回哈刚怀抱。
“哈哈……@@@@@……”常晓文放声大笑,跟着一串鞑靼语,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哈刚笑得龌龊,不时看向卜仓舟与顾绍棠。
……这个聚会对于赵怀安来讲本无太大意义,他心不在此。
黄金于他若粪土。
之所以来,无非想肯定他们的行动。一举灭了盘踞龙门的东、西厂的人他乐见其成。
他只挂心一个人。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那个人把命搭在龙门。而面前诸人显然已是一群亡命之徒。
如果可以,他希望找机会再次带走他。
赵怀安默然不语,心里想着与那群寻宝之人毫不相干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卜仓舟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侠,你意下如何?”
呃?被突然一问,赵怀安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找出雨化田,把他交给我。”
“正合我意。”众人纷纷点头,赵怀安浓眉紧拧。
58战龙门 一
雨化田赶往龙门时;一路风沙渐起。待得距客栈不足十里时;沙粒漫天。
“天象有异;快!”
雨化田一声吩咐下去;数骑纷纷冲出。
雨化田带人快马加鞭,客栈这边常晓文带队早已与谭鲁子动起手来。
那常晓文笃定是要报那日一击不得之仇,却不料谭鲁子出手凌厉老道;几个回合下来;常晓文被扯掉一缕头发,不禁暗暗心惊。这时方觉那日对方居然是处处留着一手,自己连连进攻之下,竟然一招半式的便宜也讨不到。心里一慌;招式便形散凌乱;谭鲁子看准机会,一刀横扫过去,常晓文大骇侧身堪堪避过,对方一脚过来正中腰侧。
“啊!”常晓文捂腰痛吟,耳畔只听对方冷冷哼了声。
“毛没长全老老实实回家陪老娘,出门趟什么江湖浑水?哼,让你一次还得势了!”
“你——唔……@@@@@@……”常晓文被噎一句,不及破口骂,腰上一疼,低低嘟囔一串鞑靼语。
谭鲁子听不懂,料定不是什么好话。
常晓文这边形势窘迫,哈刚几次想扑过来英雄救美,不过被学勇缠得紧,急得上蹿下跳哇哇大叫。
“打女人也下那么重的手,不要脸!”
学勇一口老血哽在咽喉,这鞑靼黑子说话真是没边!
客栈一层乱作一团,其实东厂的人也参与进来,并没有明确目标,两边的人都碰,只是专捡受了伤的去补刀。
素慧荣藏在角落客房,透过窗户观战,手心早已冷汗涔涔。身后门响,她回头,凌雁秋提剑进来。
“大侠。”
凌雁秋在她面前默默站定,素慧荣不解,这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低头一看,是柄精致的匕首。
“大侠?”素慧荣声音里透着迟疑,凌雁秋抿抿还没恢复多少血色的唇,“这里太乱,谁也说不清能否活命。”
望眼楼下,凌雁秋又道:“带着这东西离开,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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