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心知他不信,也是解释,反而调侃道:“待颍川王于紫禁城面南背北,大概也会效仿汉高祖诛杀功臣。这等事太祖皇帝【朱元璋】已经做过,想来,你这等江湖人士首当其冲罢?”
赵怀安表情一滞,满眼难以置信。
这算离间?
雨化田见不到赵怀安那副失神的摸样,索性阖上双眼闭目养神,这回连人都懒得轰了。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跟在酸儒身边久了沾了几分酸腐之气,涉水江湖又自觉有几分侠义,悲天悯人,当自觉可以扭转乾坤,惠及天下苍生。却不从想,一人之力微乎其微,往往选择靠上某颗大树,最终成了人家利用的棋子。一旦江山大定,这些人再无利用价值,怕也就是一杯鸩酒的下场。
雨化田深知庙堂高位的残酷,不禁暗替赵怀安惋惜一把。此人若是不及早回头,日后难逃那杯鸩酒。不过话说回来,雨化田暗自冷笑,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雨化田的态度一下令赵怀安不解起来。
知他不想再和自己讲话,赵怀安索性也保持沉默。过了这么多年,他反而觉得看不透当年自己亲手救下的孩子。在得知当年雨化田回家的遭遇后,赵怀安时常就想,那孩子当年要多恨自己。然而,十几年后再重逢,雨化田却甘愿被自己剑指喉咙。
如今的身份,注定二人势不两立。
那日船上雨化田看似攻击凌厉,出手仍然留有余地。赵怀安也不真是一块榆木疙瘩又岂能不知,心下甚是宽慰。客栈几日,赵怀安几天辗转难眠,真正下了决心,雨化田却离开了。究竟下了什么决心,赵怀安已然不再去想。只是那晚雨化田离开客栈,不但人走了,还带走了崇政的命。那时赵怀安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再相见时,是否还能像淮安那晚,与他拔剑相对。
可是,固执如赵怀安,发现自己恨不起来。跟踪多日,终于面对他时仍狠不下心拔剑……
“跟踪我多日,只为与我坐这半日。难道你后悔了,如今改变本意,想与我重修旧好不成?”不知何时,雨化田睁开眼,冷冷说道。那语气非常冷,以至赵怀安一时反应不及,只当夕阳垂暮,冷风裹身。
作者有话要说:上班非常累,我抓紧休息时间码字,非常感谢苦等多日的朋友还在追文,这里谢谢大家了。
44相邀
雨化田和赵怀安重逢于槐树林中静坐;这一坐就是半日。寥寥数语后,一切化于静静对望的眼神中,无声胜有声。直到;太阳西斜;雨化田忍不住开口。
“跟踪我多日,只为与我坐这半日。难道你后悔了,如今改变本意,想与我重修旧好不成?”
赵怀安一怔,不等他开口,雨化田续道:“你我非同道中人,何必强求。他日兵戎相见,我们各许一个承诺,当给自己留个全尸如何?”
“你一定要走这条路?”赵怀安几乎是痛惜着说出来,此刻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形容他的心情。
雨化田不置可否。他最清楚,有的事一旦做了,注定就没有退路。何况,素慧荣腹中的孩子不能等;龙门秘宝一个甲子才露出一次不能等;而紫禁城里那二位更不能等。
这些年周旋于宪宗和万贵妃二人中间,雨化田早对他二人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万贵妃已近花甲之年,肝脾皆衰,平日里又被自己送的“好东西”滋养着,怕是拖不了多久。至于乾清宫那位,这些年内受制于后宫,外疲于应付朝臣,早已身心俱疲。加之早年过了多年有今没明的日子,心情抑郁,多年没能调理过来。乾坤大定后,那些负面情绪全部发泄在各种事情中。那副龙体,也被掏的差不多了。
说他们几个等不得,一点不为过。
非是雨化田不愿走第二条路,而是他不能等皇帝驾崩、太子朱祐樘真正登基再行计划。他是天子身边最近的人,如果想瞒天过海,拟一道圣旨,盖上玉玺,此事也不是太难。然而,若要素慧荣腹中的孩子坐稳这大明江山,他必须为此子铲除一切觊觎皇权的威胁。
知道龙门秘宝的人,大多只知道黑水城里遍地黄金,随便取出一部分就可作一邦之主。但也有人目的并不完全为了黄金,雨化田是一个,颍川王是另一个。
他们最大的目标,是藏个黑水城皇宫里的机关兵设图。一旦拥有机关兵设图,等于装备无数精良之师,护卫皇权从此天威再难撼动。
只是这些事,赵怀安永远不得而知。甚至连雨化田已经替他想到了如果颍川王一旦得手,他这等江湖人的下场,也只有他自己丝毫不察而已。
庙堂黑暗,赵怀安知之甚少。
“这条路是我必须要走的路,谁也阻拦不得。”雨化田转开目光,声音不高,语气不容置疑。
赵怀安眼里一暗,心仿佛又被什么抽走。无人知道他有多少个夜晚孤枕难眠,在夜深人静时想那个孩子,想当初和那个孩子在一起的种种。十几年过得很快,物是人非。拔剑相向后,两人都恨着对方。然而如今日这般默默静坐,倒也大出二人意料。至少,赵怀安想了一路的相见情形都没有发生。道是无情,又怎会无情?
想到这里,赵怀安道:“你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担忧的口吻总是令人心动,然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雨化田无声的笑笑,你这是关心我?只是枉费多少唇舌你能明白,晚了就是晚了,没有回头路。他心里暗暗叹息,这时对面赵怀安缓缓站了起来。雨化田露出微许惊讶,来不及说句什么,赵怀安便在他身侧坐下了。
这个情形,仿佛瞬间岁月逆流十五年,那年的荒郊也地,赵怀安也是这样坐在他身侧,呵护着虚弱的小雨化田。
“你……”雨化田一时语塞。
赵怀安你想干什么?
有些抹不去赵怀安的忽冷忽热,雨化田暗暗蹙眉。
真是冤孽,相见不如不见。
“如果——”赵怀安皱了皱眉,似满腹踌躇。半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侧头迎着雨化田的目光,沙哑着嗓子道:“如你所愿,我退出江湖,你是否跟我走?我们……归隐山水。”庙堂高位不适合你,赵怀安默默道。
“你说什么?”无疑,赵怀安一句话太过震撼,雨化田被震得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说什么?他说如我所愿,问我是否和他走?他说,我们,他说我们归隐山水。
“我希望,你与我一同归隐。”赵怀安肯定地说,并握住雨化田一只手,重重握了握,表示决心。他的语气诚恳,再看他那对星眸看似平静,眼底隐着热切期盼的光芒。一如当年执意送走雨化田时的坚决态度,这次他想把人带走,虽说是恳求,但是雨化田若还是当年十几岁的那个孩子,怕是这时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只可惜,雨化田长大了。
脑袋的热度很快退了,稍稍冷静下来的雨化田暗暗发笑,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禁锢中抽出。他真心的想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觉得老天爷和他开个天大的玩笑。当年执意要送我走,现如今又想与我携手归隐,呵!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以至让他发笑过后,又一阵阵无奈。造化弄人,果然害人不浅。
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雨化田自己都有感觉,那笑有多难看。可是,这又能怪谁呢?心突然地发紧,仿佛被生满尖刺的荆棘密密麻麻缠缚,痛而压抑,令人一阵阵窒息。待那痛稍微减轻,雨化田苦笑,“这时你让我退下来,太迟了。”
“怎会迟?”赵怀安不死心,他不想这么简单被拒绝。
“有的事,一旦做了,就收不了手。如我,如颍川王。”雨化田实话实说,有的事,已经如箭在弦。
赵怀安轻轻闭了下眼睛。
当赵怀安再睁开眼时,雨化田又恢复初始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上心。这时一阵小风吹来,赵怀安不由自主眨下眼睛,眼睫在一张一合间,他似乎看到雨化田嘴唇动了动。定睛细看,眼前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像一尊冰冷的玉雕,就那样安静的坐在身旁。
天完全黑了,赵怀安燃起枯枝,忍不住又道:“客栈你给过我选择,今天可否再给我一次。?”这个问法很聪明,马上转移了话题重点。
雨化田解下马上绑的一只皮囊,对赵怀安的问题置若罔闻。皮囊里灌的是皇帝赏赐的御酒,雨化田没有马上拔出木塞,而是贴近了封口嗅了嗅,随即勾起嘴角。
“御酒,你要不要尝尝?不管明日如何,今晚便这样罢。”
雨化田叹息,赵怀安心一沉。
赵怀安真的有些后悔。当他接过皮囊时就在想,若是当年带走这个孩子,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们隐在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煮酒论剑,那日子当真是逍遥似神仙。他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的,一抹浅浅的笑浮上英俊的侧脸。他身旁的雨化田把他这变化一丝不差的收进眼底,微微阖起星眸。
赵怀安拔出木塞,顿时酒香芬芳。那酒入口甘冽,过齿留香,赵怀安暗赞好酒。说不清是临时起意,还是美酒醉人,赵怀安接下来做了一个很大胆的举动。这个举动不但他二人为之震惊,即使过了许多年,依旧令赵怀安回味无穷。
因为这个举动,馥郁的酒香弥漫在二人口腔。
雨化田很快自震惊中清醒过来,用力扳赵怀安的手,却发现那手非常有力量,把自己禁锢在他和大树之间,奋力板了几次,居然纹丝未动。
“你?!”雨化田又惊又怒,红着眼急道。然而跟着,他瞪大一对恒星般明亮的眸子。
——一道寒光伴着一阵劲风袭到,就听一声低沉的大喝,“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O(n_n)O哈哈~,谁来了估计大家能猜到。大小老婆争锋,督主你要挺住。
45美人计
赵怀安一举惊人;雨化田在震惊过后,来不及脱离对方桎梏,但见一道寒光裹挟着一阵劲风突然袭到。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低沉且沙哑的断喝。
“大胆!”
——马进良去而复返。
“放开他!”马进良冷冷道;一剑毫不留情指向赵怀安丝毫不设防的后背。他不但声音冷,整个身体都在向外散发丝丝寒气,目光阴鸷。但是仔细看去,马进良的手竟在不易察觉的抖动。
就连马进良自己也说不清,他那只微微抖动的手,到底是因为终于抓到机会剑抵心腹大患要害而心里产生一丝激动,还是因为眼前那人是自己感情最大的威胁。
这种感觉很微妙,竟然有那么一点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
“住手!”雨化田断然喝道,转而又对赵怀安道:“滚开!”
赵怀安一怔,随即错开一步。马进良慑于雨化田威严,也不由自主垂下三尺青峰。
雨化田缓缓站直身子,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二人,最终忍住什么也没说。
尽管雨化田表面不动声色,但只要他自己知道,他的冷静维持不了多久。一股烦躁的热度自体内徒然升起,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肢百骸流窜。
与之相处多年,马进良深知自己这次怕是真的惹怒了雨化田。雨化田并不是没有一切喜怒哀乐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他一向自敛,喜怒无形。虽说如此,倘若是真破功骂两句,倒也无事,怕就怕他一声不吭,到时下场难料。
说起来,马进良眼下有点拿捏不准雨化田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大档头脑袋一热,违背雨化田之命去而复返,此刻见雨化田喜怒不显,多少有些悬着心。他倒是不怕雨化田迁怒杀了他。自从与他命运绑在一起,马进良从来不觉这条命是自己的。他可以为了雨化田随时去死,只要是死在他手里。
但是,人始终有一怕,马进良亦如此。
马进良怕什么?不过是怕重于性命那人,自此弃自己于门外。
脑袋被一瓢冷水浇醒,马进良多少有点后悔太心急。然转念一想身旁赵怀安,一股恨意又油然升腾。若非这个乱党迷惑督主,督主又如何一次又一次放他一马。
真是狡猾,原来如今乱党也用美人计!
雨化田目光自马进良身上移到赵怀安脸上,方才那道锋芒渐渐被虚无代替。迎上他空洞眼神的,依然是赵怀安满是痛惜和掺杂着丝丝缕缕别的情绪的目光。那种目光,饱含的东西太多。有那么一瞬间,雨化田心中某处柔软竟真的被触动,一直以来刻意忽视的某些东西,渐渐浮了上来。
是该做个了断。雨化田心中道,不由自主暗自叹息一声。
“进良,你先退下。”雨化田没有看一眼赵怀安,径直走到马进良面前,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以称的上和颜悦色。
马进良心知自己鲁莽,此刻雨化田给他台阶,纵是心有不甘,此时顺水推舟方为上策。当下还剑入鞘,抱拳道:“遵命!”尽管对雨化田恭谨,然那大档头始终迈不过心理那道坎,余光似利剑,来来回回扫射身旁赵怀安,恨不能就此把他乱刃分尸。
雨化田深知马进良那点小心思,也不生气,再次拍了下他的肩。马进良知道分寸,这次点下头,掉头而去。
“他走了。”雨化田目光自远处消失的身影身上移回,“你可知他有多想杀你?”
赵怀安摇了摇头,却不代表他真的看不出来。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杀伐果断,快意江湖这么多年,如今年过而立,反倒备受感情困扰。一丝苦笑在面上浮现,心里更像是吞了二斤黄连,从内到外,哪里都蔓延着淡淡的苦涩。
该怪谁啊?
赵怀安的每一个表情一个不差皆备雨化田捕捉进眼底,也不由暗自感叹,造化弄人。
抬头看眼天色,天幕黑沉零星黯淡。这是个残月的夜晚,因着茂密的叶枝的遮挡,本不明亮的月光更是希微的可怜。
晚间山风越发的大起来,吹来属于秋天的寒意。
淡淡的月光把地面的两个身影一点点拉长,在瑟瑟秋风中,更显清瘦孤拔。
如此夜色,让雨化田一下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难堪的夜晚。
似乎心有灵犀,赵怀安找来枯枝燃起火堆。
“你——”火苗摇曳中,雨化田的面部被熏染出一片淡淡的红晕,仿佛时光逆流,此时此刻,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
这次他欲言又止。
“先吃点东西。”赵怀安没有抬头,解开自己的行囊,里面有自己在客栈备下的干粮。拿出一块麻油酥饼隔着火堆递过去,赵怀安这次抬起头来,目不转睛望着他。
雨化田默默接过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后轻叹:“还是怀念家乡的汤包。”
赵怀安紧接着问道:“何时打算回去?淮安的汤包,只有在淮安才可吃到正宗的味道。”
“是啊。”雨化田不否认,又咬了一小口酥饼,“大明万里河山,也只有淮安,才有那个味道。还能回去吗?”雨化田茫然起来,突然一下找不到答案了。
“只要你想,我愿带你回去。”赵怀安眼见雨化田口气有一丝松动,立即趁热打铁。
只要你我放下心中执念,又如何回不去?
只要你想。
对面那双犀利的眸子一点一点清明,杂质渐除,再次恢复一湖清澈。雨化田不知在想什么,面上终于现出一抹毫无心机的笑容。
虽然过了十五年,赵怀安依然被这点笑容深深的感染。
这一刻,那个孩子终于回来了。
风比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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