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哪肯依,哭哭啼啼,迸不出一滴泪的眼睛死死盯住一旁面无表情的雨化田。到底她是个脑筋转得快的,知道当日的事情必定让那孩子看了去,如今无法,只能将计就计。金氏哭得要死要活,细数和正房相处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说不上情如姐妹,向来也是相敬如宾。自己心再毒,也不会害个未出世的孩子。接下来,金氏哭诉大公子素来与自己不睦,当年夫人在世时还好,如今夫人不在,无人能管得大公子。好歹自己也已扶正,算是半个母亲,这大公子平日不恭不敬,冷言冷语,稍有不顺既出言顶撞……
那天雨化田大概算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何为人心险恶。金氏列数他数大恶行,声泪俱下,数度哽咽,大呼那些不过区区小事,如今大公子竟然诬她杀其生母,这罪名难以担待。那金氏戏演得十足,当着程老爷的面,几次撞柱明志,被程老爷一次次拉住后,抱住丈夫大腿更是哭得昏天黑死,非要整个寻死觅活不成。
那程老爷被女人闹得乱了心智,细想了下,儿子确实对这位继母恶言相向,举止不恭。由此看来,这孩子多半是因庶母扶正心内激愤,这才跑来胡诌什么金氏迫害其母。
老话难得糊涂,不过给世人打哈哈还好,但不是说什么事都要装糊涂。这程老爷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载,为人精细眼里揉不得沙子,最后竟然在大事上犯起了糊涂。程老爷信了金氏,可以想见,雨化田会是什么下场。跪了祠堂,被罚不许吃饭,不许再提有关生母之死等事情……至于动家法,那金氏比谁张罗的都积极。
那年年关将至,冬日里冷得紧,祠堂又阴又暗。
老仆人避过金氏耳目,拎个小提篮给跪了两天的大公子偷偷送来吃的。往日雨化田被罚不许吃饭,也是这老仆人看不过去,悄悄送东西给他。
老人那张皱纹堆叠的脸早已看不出年轻时的样貌,深深的纹路下慈祥中流露沉沉的痛惜。扶了两天水米未进的孩子,心疼之于叹口气,“大公子,何苦如此呢?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丢了这条小命,随了夫人啊。”
两天不进食水,又在冰冷的石板地面跪了两整天,雨化田早就虚得不成人形。老仆人递过来的糕点他没有动,事实上,他是一口也吃不下去。腹部里面好似着了一团火,那火苗一点点上蹿,烧得他口干舌燥,哪有心情吃东西。老仆一看这样不行,好劝歹劝,总算雨化田喝了两口大米粥。
老仆人点点头,“嗳,能吃东西就好,能吃东西就好。”
雨化田浑身僵硬,老仆人就坐在地上,让他靠着自己的腿,他则给雨化田揉起淤肿的膝盖。老仆佝偻着腰,枯槁的大手推拿时并不温柔,然而那掌心的温暖却烙在雨化田心中。失去母亲后,真心关怀自己的,也只剩下老仆一个。
“大公子,可好些了?”
雨化田迟钝的看向老仆,泪如雨下。
“好孩子,想哭就哭。你委屈了,哭了怕个什么,程家的祖宗不会怪你。听老奴一句,往后啊,别太拗着二夫人。你还小啊,斗不过她的。”老仆扭过身子抹把老泪,可怜大夫人那么温柔和善个人呐,过世的那么早,留下大公子一个人在这世上遭罪。
“大公子。”
“嗯?”
“再吃一口,老奴不能久待了,晚了怕有人来就遭了。”
雨化田摇头,嗓子哑得根本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我、我吃不下。”语毕,喉咙一哽,竟是连话也说不出了。
“哎呦,老奴罪过啊,这可怎么好?”老人一阵手忙脚乱,不妨门外有人搭了话。
“我说卜伯啊,可惜你拿这吃的来续他的命,不过这狼子野心的东西他可是不识抬举!”
23亮剑 二
“我说卜伯啊,可惜你拿这吃的来续他的命,不过这狼子野心的东西他可是不识抬举!”
那年的年关,小雨化田被罚跪祠堂。
老仆偷偷送来吃的东西,临走劝他再吃一点,不料那被扶正的金氏就在门外,把他二人所说的话听得一字不落。
“二夫人。”老仆转过身来行礼,金氏侧身不受。
“卜伯,我可不敢受你这一礼。”金氏瞥眼怒目相向的小雨化田,皮笑肉不笑地道:“在程家侍奉了四代主子,你可是老人。虽说我如今是这程家的主母,到底也得敬得你老一二。”金氏把那主母二字咬的特别重,只见雨化田呆了呆,喉咙发出咯咯的声音。
“不过这话说回来,就算昔日我偏居侧室,好歹如今也扶了正。你唤我做二夫人,是不是不合规矩啊?”
老仆一凛,金氏又道:“我知道姐姐当年待人亲厚,可我如今待你们也不薄。你老这般,摆明了眼里没我这个主子是不是?”
“夫人严重,老奴不敢。”老仆人谦卑的跪了下去,一旁雨化田闭了下眼睛,赶在老仆双膝着地前,扑过去,甩了自己的外衫下摆垫上。
“哼,好一出主仆情深。”
老仆叹道:“夫人,大公子不过一个孩子,又没了娘,夫人何苦为难于他?”
金氏撤回本已迈出门槛的腿,老仆的话刚好戳到她的痛处。侧室扶正,最难搞的就是正室的子女。何况,她如今的位置来的不光明,用了一对母子的命换来,到底是底气不足。至于那小雨化田,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可以拿他出言不逊行为不恭来做借口罚他,唯独就是不能弄死他。尽管,金氏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孩子快点死。按规矩,立嫡立长。如今她扶正,两个儿子虽说摆脱庶子身份,终究不是嫡长子,将来程老爷一作古,程家的这份家业还是那孩子的。
金氏平日里一想到这个事就头疼,那气岂有不往小雨化田身上撒的道理。谁料今日一个身份低下的老仆,公然指她不善待小主子。心里那才起由头的火星,如被浇了一桶桐油,腾地熊燃而起。
“……”金氏表面不露声色,眯起一对勾人夺魄眼,一丝阴狠眼底划过,暗中有了计较。
那年年关过后,雨化田再也没见过老仆。
接下来,金氏罚他的次数也少了。
似乎有什么悄无声息的变了,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然而却给人更诡谲莫测之感。
那年,雨化田平淡过了自己十二岁的生辰。
这一天,金氏急急找来雨化田。
“何事?”雨化田一如既往,既不行礼,也不请安。
金氏那天一改常态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指了指桌上布包,听不出有何异样叹口气,“刚才卜存忠家的托人带信来,他不行了,想见你一面。我寻思着平日里你们亲近,他又在程家做了一辈子,你是少主,去看一眼,让他上路走得安心罢。”
雨化田皱了皱眉,摆明了不信金氏有这个好心。然那金氏苦口婆心,又说好歹看一眼,怎么着也不能寒了老人家的心。小雨化田掂量再三,终于点了头。
雨化田换了衣服,拿了金氏准备的东西,几个生面孔头前带路,这一走,就出了城。
只见那路越走越荒,天色越来越暗,那几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雨化田几番追问下,几人露出本来面目。
“你们是什么人?”几人不怀好意欺上来,雨化田心中瞬间升起一丝胆怯,一步步后退,竟不察他说话时已然变了腔调。
为首一人嘿嘿道:“臭小子,你那老娘把你给卖啦!”
雨化田闻言只觉五雷轰顶。
雨化田被金氏给卖了,千真万确。
说起来这事金氏可是筹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这事妙就妙在,外人看起来,丝毫不会怀疑到金氏头上。那老仆是一过年被放归家的,走的时候身染重病,之所以归家是防止晦气污了主家门宅。拖了这几个月,这事府中都传开了,来个人报信说卜老头活不过今晚,没人不信。当家主母打发大公子过去看看,那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神不知鬼不觉,金氏拔除眼中最碍眼的一枚钉子。
其实,杀了雨化田一了百了,也许更彻底。然而那金氏毒就毒在,她不要他的命,却要让他生不如死。
带走雨化田的一共五个人,他们把他绑牢了,驮在马背上。
雨化田被颠得七荤八素,不知走了几日,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这天他们把他放下来歇脚,其中一个捅了捅身边伙伴。
“喂,你他娘的没事捅老子干嘛?”那人颇不乐意,刚进口的酒,因被捅了腋下,差点呛喉咙里。
“我说。”那人鬼鬼祟祟地,“你说这小子生得这般俊,就这么卖给娼楼,忒也可惜。不如……”
那人一听来了精神,“你的意思——?”
起先那人点点头,话口一开,剩下三人凑过来也道好。那雨化田原本晕晕乎乎,此时一听他们所言,顿时骇得瞪圆了一双着火的眸子。
“不——!”
雨化田嘶哑大叫着,又蹬又踢,怎奈人小力薄,又被绑住了双手,只需一个人动手,就把他踉跄着拖进一旁的树林。他的挣扎实在过于薄弱,几个成年男人一人一把捏过来,只几下他就不动了。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没了力气反抗。那会,真的可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其实,雨化田一直都不知道一件事。当年杨先生教他的东西,不仅仅是游戏,还可以杀人。如果他知道了,当年也许就能救下母亲,也就没有后来的所有事情,也没有今天位高权重的西厂掌印督主雨化田。
说多了,一切不过造化弄人罢了。
树林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叫,雨化田害怕极了。他的脸上蹭的全是土,看不出一分本来摸样。即便如此,那身细皮嫩肉,仍然勾着几只饿狼的淫*欲。他们流着口水贪婪地摸索着,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剥下。起初雨化田还苦苦求他们放过自己,最后索性连求都不求了。
雨化田一路上一直在寻找脱身之计,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几个人会下作到想侮辱他。明白逃不掉了,他干脆安静下来,寻思着大不了自我了断吧。下去陪着母亲,也好过让这几人白白玷污了去。
那几人发觉不对头,动手甩了他一巴掌大骂,“爷上你是瞧得起你,别那么不知好歹!”雨化田凄厉叫得一声,那人就手卸了他下颌。
“他娘的,这小子挺麻烦!行了,快点吧,老子都等不及啦!”
一人过来,大力分开雨化田修长的两腿,雨化田最后滑出两滴泪,跟着闭上眼睛。那人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深深吸了口气,掏出自己浊臭的器物。少年白嫩柔韧的双腿被架在肩上,那人托着自己的东西准备顶入。然而——
雨化田死死闭着眼睛等待裂身的那一刻,却感觉那人忽然就不动了,然后身边按着他的人同时松了手。他蓦地睁开双眼,只见刚才还准备侮辱自己的那人,还保持着刚刚的猥亵的姿势,但是人一动不动了。脸上保留着一抹诧异,嘴巴大张,不出一口气,分明已经死了。
雨化田倒吸一口冷气,奋力向后挪了挪,那具尸首没了依托,顿时前倾,这次直接趴雨化田身上了。他的眼睛没有闭,就直勾勾的盯死了雨化田那张恐惧掺杂着异色的小脸。
那几人突然死了同伴,知道来了高人,纷纷拔刀。
“他娘的,什么人,滚出来!是英雄的露个脸,别畏畏缩缩的!”
那几人喊完就后悔了。因为他们根本连多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就丢了性命。他们甚至都看不清来人的面目,临死前只看到一道青色的影子眼前一闪而过。那人来如影,疾如风,没人看到他何时拔剑,然而转瞬间带走了他们几个的狗命。
雨化田挣扎着去看那人,只见如血残阳下,三尺寒刃兀自滴着血珠。那人一身青衫,带着一顶南方常见的竹笠。如果忽视他洗黑的眸子里散发的戾气,这人的长相实在好看。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年纪。
雨化田又闭上眼睛,百感交集,不知是不是明白了自己已经获救,以至精神放松下来,跟着深沉的疲惫袭来,他晕了过去。
察觉脑门一凉,雨化田恢复了一些意识,感到有人轻拍他的脸。
“小兄弟,醒醒。”
这声音真好听,雨化田暗想。但是他没有睁眼,他想如此一来,那人会不会多叫他两声。显然他伪装的并不好,漆黑的眼睫不争气的眨了两下,立即露出破绽。
“小兄弟,既然醒了,何不睁开眼睛。歹人已死,现在不会有人害你。”
雨化田不能再愣装昏迷,缓缓睁开眼。这次离近了,他看得非常清楚,暗道好个美男子!
那人没吭声,托起雨化田的头,拿过水囊,顶开盖子递到嘴边,“先喝点水,有什么话一会说。”
雨化田这时方察觉他被卸下的下颌已经复位,此时此刻,小小年纪的他,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叹。那口水喝的极慢,尽管只是普通的溪水,喝到嘴里,却犹如饮那琼浆玉液般甘美。
“谢、谢谢……”雨化田一度哽咽。心中纵有千言,此刻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救了雨化田的男子,在雨化田一路的追问下,自称叫赵怀安。他急于赶路刚巧路过此地,救下了险些被恶人玷污的,年仅十二岁的雨化田,并一路送他回到淮安。
24为什么
记忆像开闸的洪水,一旦泛滥,就很难阻挡起汹涌的洪峰。幼年的记忆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那抹翠色带来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
即将到手的竹笛,掩藏的是诡异多变的杀招。
这么多年了,雨化田第一次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有的人就是这样,平日里把自己武装的无懈可击,而后一旦破绽露出,必然无法挽回。
雨化田闭上眼睛,一副静静等待死亡降临的模样。他的手朝内翻了一下,嘴角动了动,似说了句什么。这个反应大出凌雁秋的意料,女人上步连环,剑锋直指雨化田,这就准备取了他性命。然而,她竟然看到此时此刻雨化田睁开双眼,且冲她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糟了!”凌雁秋低呼。
雨化田动手之时,一道黑色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战团。
马进良拦腰一抱,二人躲过凌雁秋凌厉一击,反手一剑斜刺,用的是最直接的格杀的招式。饶是老江湖凌雁秋也深晓其中的厉害,倒退数步,屏息调整攻势。
那马进良双剑出鞘,犹如混江蛟龙,双剑合璧,攻守兼备。那凌雁秋被逼退数步,一见此人同雨化田一路,心下暗暗纳罕,何时东厂出了这等厉害角色。
“什么人,报上命来!”
马进良稍稍侧过头看了眼雨化田,嗓音低沉浑厚,“马进良。”
凌雁秋目光警惕扫过二人,掂量一番,最终虚晃一招拧身向远处掠去。
马进良拔足欲追,只听雨化田道:“别追了!”
大档头生生停下已然迈出的步子,难以置信,“督主?”
“没看出她是谁么?”雨化田跟过来,目光瞟向即将消失的黑点。
马进良疑惑地眯起眼睛,神色迟疑,眼前飘过一个人的影响,却又怕说错了,终是摇了摇头。
“此人眼熟得紧。”
“学勇不是给你交回一副赵怀安的画影图形吗,这么快就忘了?”
马进良当即恍然,“救走素慧荣那个女人。”
雨化田哼了声,“才想起来么?”
马进良低头,不敢直视雨化田,不料雨化田伸手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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