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被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你也甭抱怨了,难不成你想被调进无常殿当茶,那可是累到不行。”
“累的差事我才不干……我只是常常想,我们离转轮镜台那么近,却一次也没溜去看过。”
“哦?原来你也听说过啊,要是站在转轮镜前,诚心想念,就会见到死去亲人的魂魄,可是,你还有亲人在鬼界吗?”
“我哪知道……他们去投胎,也不一定告诉我。”
“好了好了,别多话,专心看着这几根树枝……”
三人在不远处将两名鬼差的话听了个真真切切,韩菱纱定定瞧着他俩,嘴角微弯,心生一计。她蹑手蹑脚正打算走进法阵便被慕容紫英拦住,韩菱纱不解的望着慕容紫英,却见后者盯着某处神色不对,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名马头人身的鬼卒朝翳影枝走去。
“哟,马面多日不见来此有何贵干啊!”鬼差甲笑嘻嘻的瞅着马面。
“别提了!上次给了那钉子户不少翳影枝,今天本来应该去流月城勾魂的,结果身上一根翳影枝都没有被伏羲结界堵在外边……”马面黑着一张马脸,“要是被秦广王知道,我就死定了!”
“哈哈~”鬼差乙捧腹道,“你不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吗?”
马面一愣,一拍前额,恍然大悟,眼里直白的写着——好像也是哦!
“咦?”马面突然细细嗅起空气来,“你们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人?我看你是想勾魂想疯了吧!这地界能有人?!”鬼差甲揶揄道。
“别说好像是有点奇怪的味道?”鬼差乙疑惑的四下张望。
“哈?马面傻你也跟着他一起犯傻?!”鬼差甲随意挥手取下一簇翳影枝扔给马面,“喏,赶紧去办事吧,迟了当心玩完儿!”
马面拿着翳影枝仍不离开,一副大鼻孔四处乱嗅,喷出的鼻息熏得两个鬼差差点晕过去,马面狐疑的嘟囔了两句,慢吞吞离开,鬼差二人组如蒙大赦。
云天河三人被脚下猝然出现的古怪法阵扔到了一个青玉高台,层层台阶如一条青色的丝带悬浮于空,台阶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圆台,圆台地面以冰玉铺就,台上安置了一面玉色的镜子,幽幻的浮光在周围流动,似真亦假。
众人走过青色的台阶步上圆台,一深衣男子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仅是一个背影便令人觉得潇洒无羁,他转过身面对众人,墨蓝色的发丝散于脑后,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一双猫儿眼中透着明澈,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端的使人心生好感。更别提他长了一张与云天河一模一样的脸。
“爹!”云天河惊喜若狂。
“你这野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连鬼界也敢乱闯,要不是风雅颂及时发现,一条小命保准交代在这里!”云天青无奈道。
“真笨真笨!”风。
“一身人味——”雅。
“还敢乱逛!!”颂。
云天青肩头出现了一只会变身的怪鸟,或者说是三只,总之狠狠损了三人一顿,连慕容紫英脸上也挂不住了。
“老子教训儿子呢,少捣乱!去去去!”云天青不耐烦的赶走风雅颂,三鸟暗骂云天青过河拆桥,悻悻离开。
“爹……”云天河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才几年不见,野小子好像也有烦恼了。”云天青挑眉道。
“爹……”云天河望着云天青吞吞吐吐。
“你啊!到底是来干嘛的?!再不说老子走人了!”云天青神色不耐。
“爹你别走!孩儿有好多事想问你!”云天河急忙拦住云天青,“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琼华派,害得大哥、不,玄霄,害他被冰封在禁地十九年?”
“小山说你是出于好心才走的,可是,可是玄霄……”
“……是小山告诉你的?”
“不——小山什么都没说,是我去了琼华才知道的。”
“你去琼华作甚?我不想你修仙,你偏偏跑去琼华派!真是欠揍!”云天青瞪了眼云天河,随即长叹,“知道这件事,对你未必有好处,但如果你很想知道,爹还是会说,毕竟你也长大了,我不能永远把你当小孩子看。”
“孩儿,想要知道!”云天河眼里满是坚定。
“……你可知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投胎?”云天青垂目道,“因为……我愧对师兄,所以我在阴间等着他。他不来,我不会走,我要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
云天河闻言露出了万般纠结的神色,云天青见状嗤笑一声。
“你那是什么痛苦的表情!真以为你爹我是十恶不赦的人?!”
云天河只是挠头也不说话,云天青摇摇头接着说下去。
“我告诉你我确实有负师兄的性命,失却望舒,阳炎侵体,他过得生不如死,”云天青话音微顿,掷地有声道,“然而我从未负过他的情谊,永不。”
“想要飞升成仙,就必须拥有强大的灵力,修炼百年,所得不过尔尔,倒不如以双剑之力网缚妖界,从他们那里夺取灵力……当时,门派中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绝妙之法。”
“但是妖界又岂会乖乖就范?于是,双方争斗不休,场面十分惨烈。”
“我如今想来,仍觉心寒……我虽然并不讨厌妖,却也不会喜欢妖,但我忍受不了,自己升仙却要以其他生灵的命作为代价。”
“当时我与师兄在卷云台执掌双剑,日日夜夜所看到只有鲜血与厮杀。那段日子简直像在炼狱一般,许多琼华弟子见妖就杀,连幼儿也不放过……琼华自然也损失惨重,连掌门也陨落,虽然妖界之主不再露面,但再次出现谁又能抵挡。”
“同期的师兄弟们接连死去,生灵涂炭,琼华分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我曾劝过师兄不如就此放妖界离去,反而惹来师兄的痛骂……”云天青陷入沉痛的回忆,“师兄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绝不会半途而废。三年间我与师兄日夜相对,他想什么我也略知一二,他绝非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之人。”
“那他……”云天河惊讶的看着云天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这些年在鬼界时常回忆往事,细细思来师兄的执念有一半怕是因我而起。”云天青神色怅惘,“我与师兄的嫌隙越来越大,因我救下璃儿彻底爆发,后来我携剑出逃,琼华升仙的美梦也化为泡影。之后的事你们应都知晓了。”
慕容紫英和云天河沉默,努力消化云天青所说的惊人的事实。
“前辈,您说……玄霄的执念有一半因您而起……”韩菱纱嗫嚅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是的,我与师兄互相爱慕着彼此,我们是恋人。”云天青神色坦荡,语气淡然,“师兄大约是想成仙之后,我们能有更多时间相处。”
“玄霄他——”云天河还想问什么,云天青冲他一抬手。
“我和师兄之事已是陈年旧事,说来你们来鬼界究竟所为何事?”
“梦璃进入妖界,我等想去妖界确认她是否无虞,所以特来取翳影枝。”慕容紫英抱拳道。
云天青一手撑着下颔,打量长身玉立的慕容紫英,眼中闪过一抹赞色,缓缓道:
“你明知璃儿是妖,却仍能友人相待,看你的模样,怕是未及弱冠,修为竟已如此高深,琼华能出你这般奇才,委实令人震惊。”
“前辈谬赞,重光师叔昔日曾告诫过晚辈,今世做人,来世为妖,是以晚辈常以此言警示自己。”
“呵呵,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云天青扔了一把翳影枝给慕容紫英,“这是之前和鬼卒打赌,他输我的,送你们了。”
“多谢前辈。”慕容紫英收起翳影枝。
云天河见翳影枝拿到手凑到紫英身边,憨笑直说爹真厉害。韩菱纱默默翻了个白眼,云天青倒是很受用儿子对自己的崇拜,紫英瞟了云天河一眼,无奈摇头。云天青眼中精光一闪。
“小山是没跟你们来吗?”云天青问。
“小山,小山不见了……”云天河垂下头沮丧道。
“什么?你在搞什么鬼?”云天青面色一沉。
慕容紫英出言解围,并将来龙去脉告知云天青,云天青手扶下颔,双眉紧锁,云天河站在紫英身后忧心如焚又惴惴不安,怕老爹冲过来揍自己。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且回阳间,我在鬼界找找。”云天青道。
“可是——”云天河刚开口就被云天青投过来的眼神一吓,只得把话吞回肚里。
“……如此便有劳前辈,我等会在酆都升平客栈内静候佳音。”慕容紫英思忖道。
“哈哈,小子你很不错,你叫什么名字?”云天青饶有兴味的看着慕容紫英。
“在下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话音甫落,大地一片震颤,鬼界暗沉的上空雷鸣阵阵,天空中央陡然出现一个庞大的漩涡,无数怨灵被吸入漩涡,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这是……”云天青惊疑不定的注视着上空。
“快走!快走!”风。
“地幽宫出事了!”颂。
“放逐渊要被关闭,迟了就出不去了!”雅。
“快走,快走!”风雅颂。
“风雅颂,你们这三只笨鸟,还不快离开!被发现我可不救你们!”一只青皮老鬼佝偻着背快步走来。
“闪了,闪了。”风雅颂消失。
“我叫壬癸,是个鬼差。你们快走吧,往南面的出口走,就可以去放逐渊了,那里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鬼卒也不容易搜寻,你们快来!我在那里等你们!”说着壬癸看了眼云天青,后者冲他轻轻点头,壬癸快速离开。
“爹——”
云天青一抬手制止了云天河的话。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们赶紧跟壬癸走,鬼界怕是出事了。”
“那小山……”韩菱纱面露犹豫。
“我会设法找到小山,他不会有事,倒是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快走。”
三人闻言也不再迟疑,辞别云天青,匆匆离开。云天青向外走了几步,脚步突然一滞,猛地回头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大惊失色。
“不对!!没有双剑网缚,璃儿怎有机会回妖界?!就算望舒剑重回琼华派,剑未苏醒,他们根本用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幽冥
三途河至忘川一段的岸边生长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靡艳无双的花儿常年不败,妖妍瑰丽,鲜红胜血。寻常魂魄经过此地极易迷失自我,拘魂鬼卒亦甚少走这条路,忘川是鬼界的禁忌。
新鬼总是对那个地方充满好奇,然而并不敢靠近,因为那里怨气冲天,凶煞非常。老鬼会告诫新鬼,忘川的一草一木都不能碰。常有小鬼问为何那片地域哀嚎漫天,却拥有如此宁静的名字,被问及的老鬼往往神秘一笑并不作答。
微风徐徐拂过花田,宛若惊动一池花海,掀起一阵花浪,点点涟漪荡漾而开,美不胜收。银发白衣的男孩站在彼岸丛中遥对忘川,恍若隔世。
红发的魔立于他身侧,不着痕迹的打量阖目不语的男孩,男孩轻轻睁开双眸,银白色的双瞳中倒映一片冰冷的血色。
“你很闲?”
“是挺闲的。”
“魔界快倒了吗?不可一世的魔尊竟然在鬼界走动。”
重楼闻言嗤笑一声,仍是将肆无忌惮的目光投注到眼前人的身上。他漠然的走过重楼身边,赤着白皙的双足于满是荆棘的花海中行走,宽大的衣袖拂过妖娆的彼岸花,带起丝丝缕缕的花瓣,花瓣覆于他的衣袖上又倏然滑落,落下的痕迹犹似花泪。重楼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蓦地出声,他脚步一滞。
“你的头发似乎比上次见到时长了些。”
“你的话比以前多了不少。”
重楼一挑眉,不仅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红色的眸子里反倒多了抹兴味。
“你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不重要,反正最后还是得消失。”
他垂首露出一截苍白细腻的后颈,半长的银发垂落胸前,凝视自己的手掌怔忡出神,良久收回视线,抬起头直视身前的深衣男子,古井无波。
“你是……小山。”
“好久不见,云天青。”
风扬起,彼岸花纷纷扬扬飘散半空。
“你为何会在此地?”
云天青被重楼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一愣。
“你莫非不知?你没告诉他?”重楼看了一眼他。
“他不知自己身负半神之格,此前我亦不知。”
“半神……之格……”云天青喃喃道。
“可记得那枚改变你命运的内丹,它本是上古神兽负蠡之物。”
“上古神兽怎么会出现在寿阳?”云天青震惊道。
“负蠡,莫非……有意思。”重楼嘴角一挑。
他岂会听不出重楼语气里的幸灾乐祸,他不着痕迹的瞟了重楼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冰冷的目光,愈加狂肆。
“可是……我不是死了吗?”云天青道出心中的困惑。
“死?”重楼邪肆一笑,“神魔是不会死的,寿命耗尽,连荒魂也不剩。”
云天青面露诧异之色,重楼继续道:
“轮回对我们这类物种而言是奢侈。至于你,不过是神识跑出来却以为是魂魄,当真可笑。”
“我……”云天青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果然,你的话变多了。”他淡淡道。
“我若不说,依你这性子,他怕是得永远蒙在鼓里。”重楼笃定道。
他对此不置可否。
云天青兀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比他方才见到往日古灵精怪的小猪变成冷若寒霜的男童更加震惊。
“走吧,去将此事了结。”
“天河他们在酆都升平客栈等你。”
“不在了,他们此刻在琼华。”
云天青怔怔抬头,清隽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坚毅。
“你准备好了?”
云天青忽的展颜,心念一动,清瘦的身躯于重重花海化为烟雾消散。
“他回去了,你呢?”重楼看向他。
“我也得走了。”他轻启唇,吐出如冰似雪的话语,“逆天行事,必遭天谴。”
微风中娇艳的曼珠沙华随风飘摇,勾勒出令人心醉的弧度,空气中仍残留着他的气息,如冰雪般冷冽,而后尽归虚无。重楼站在那人从前站着的地方,记忆中他时常静静站在那儿遥望彼岸,银色的双瞳中沉寂漠然,自己一度认为他在看忘川,过了许多年才知道,他凝望着的只有忘川中的那座宫殿。有人告诉重楼,那座宫殿名为——地幽宫。
幻暝界分为里幻暝和外幻暝,内部是梦貘生活的地方,梦貘族的无上宫殿,族长世世代代居住的幻暝宫也坐落于此,据闻幻暝宫内藏有整个梦貘族至关重要的隐秘。外幻暝被一种奇异的紫晶包围,紫晶内蕴含巨大的灵力,由于灵力逸散导致外幻暝常年笼罩着一种梦幻的紫雾,虽不如炎帝神农洞更遑论不周山,然而在此地修炼亦可一日百里是修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场所,神秘的紫晶更是琼华派肖想几代的飞升宝物。
琼华上空天色阴沉,往日杂草芜生,鲜有人至的卷云台现今黄沙遍地,门下弟子尽数集结于此,虎视眈眈的守在结界外。一身着暗红铠甲,英武不凡的男子单膝点地,靠着手中长枪的支撑才没倒下去。玄霄站在他两步外,一袭天蚕道袍洁净无瑕,手执羲和,面上波澜不惊,气势却逼人。
“吾再问你一次,让还是不让?”
归邪一声不吭,神情不屑,玄霄修眉一挑,羲和剑身上阳炎大作,眼见着就要将他斩下。
“大哥——!”云天河的呼唤令玄霄动作一滞,他的视线落在妖界入口处的云天河的身上,柳梦璃见玄霄的注意力被天河吸引,默运灵力将归邪救回幻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