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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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凉缘-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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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安安,他不是不内疚,不是不心疼,他太少关心这个女儿,他欠这个女儿太多。

如果安安也象然然那样乖巧、开朗就好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至于这么两难全。

他轻轻叹了口气,明知道症结所在,解铃还须系铃,可是那样的难堪,是他们讳莫如深,永远不敢提到的。

“安安啊,爸爸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的心情,以后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子,你就会体谅父母的心情了……”

她咬了咬唇,下了决心似的,轻轻说道:“您在哪,我过去找您!”

陈德明一时怔住了,那轻柔的声音,优美得有如天籁,他恍惚以为是年轻时的前妻在跟他说话。

他定了定神,笑了:“明轩苑八号,爸爸点了你最喜欢吃的东坡肘子。”

陈安直接挂断电话,她和那个家,还是牵不清,扯不断。

尽管不想去,她还是去了,不得不去。

明轩苑地方很大,门前广场上一大溜儿清一色乌黑油亮的官方用车,虽不豪华却也尊贵,唯有她小小的白色飞度,停在那里不伦不类,扎眼极了。

明轩苑的大堂也很宽敞,景观布局颇为简洁舒服,但细看之下,大到天棚吊灯的选择,小到脚下地毯的纹饰,无不独具匠心,显出缔造者精心打造的低调奢华、气派脱俗的格调。

她一路往八号包厢走,一边简单看了看。

那边大堂的茶座上,有几张电视上经常见到的熟悉面孔,也只是无名小卒而己,董非的脸模糊地闪了一下,又隐在阴影里。

她心下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脚下忽地一绊,她一惊,赶紧低头一看。

脚下横生出一条人腿,准确说是男人的腿,修长笔直,裹着黑色的西裤,脚上套着锃亮的皮鞋,号码很大,足有码,象只黑色的小艇。

陈安脸一红,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动静,那条人腿也没收直。

下一秒,一股清淡的烟雾钻入鼻孔,陈安听到一声女子的浅笑,仿佛清脆的铃铛叮咚相碰的声音,好听极了。

她一抬头,顿时张大了眼。

“钟立维!”

从她这个角度,她只看到他一段白晳的脖颈,和颈间随着烟雾的吞吐,他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他青白的下巴很整洁,却有一道明显的红色伤痕,好象刮胡子时不小心划伤了。

他身子懒洋洋地靠着身后的明柱,一手擎烟,头向上仰起,一条腿大剌剌地向前伸着,一派散漫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而他左臂的臂弯里,靠着一个长相甜美的小美人儿,圆圆的苹果脸,圆圆的眼睛,甜甜的小酒窝,黑黑直直的长发,清汤挂面一般,略施了脂粉,清纯得仿佛邻家小妹。

陈安有些鄙视,难道昨天说错了吗,他的不专情从骨子里浸到血液里,几岁呀,他就会调戏班里的小女生,这性子,想改变、想根除都难!

钟立维仿佛不知道有第二个女人存在似的,他脖子扭都没扭,旁若无人吸了一口烟,然后向上直直喷出,雾气缭绕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却惹得旁边的小美人咯咯娇笑起来,踮起脚尖,小嘴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声音虽不大,却足够让陈安听得清清楚楚。

“哎,钟少别这样啊,谁不知道您一向怜香惜玉呀,丑陋不是罪过,是爹妈的错,更关键的是,人家眼巴巴地仰慕着您呐,您倒是赏个面儿,好歹瞧上一眼啊。如果不是因为几道疤,人家小脸蛋儿基本长得不赖!”

钟立维眼皮都没抬,鼻腔里哼了一声,嘴角若有若无牵起几分讥诮,然后又熟视无睹吸起了烟。

他臂弯里的女孩儿笑得更娇更俏了,陈安觉得自己象个大傻瓜,无端被人嘲弄一番,她迅速往旁边绕了一步,逃一样跑开了,地毯太软了,软到她小脚趾有些抽搐。

鞋子磨擦地毯的声响远去,钟立维手一滞,烟头掼出去很远,眼里闪着怕人的光阄。

小美女不由松开他的臂,撇了撇嘴咕哢道:“谁看不出来呀,你故意绊她的,我这不是帮你收拾她嘛!”

他嚯地站直身体,眸中寒光一闪:“她即使真的丑陋不堪,你也没资格议论她!”说完抬步就走。

女子跺了跺脚,气哼哼的:“你这样维护一个外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见……”

他脚步仿佛顿了顿,外人?

他笑着一转身:“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自称内人,你,尤其不能!”

陈安敲了敲八号包厢的门,听到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进来!哦”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里面陈设虽很简单,但每一样都十分考究精致。

紫檀木的桌椅,八仙桌后面、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坐了她的父亲。

陈德明温和的笑容刚浮上方方正正极其威严的脸上,在看到女儿秀气脸蛋的刹那,显然吃了一惊,却也不动声色,然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陈安略一低头,规规矩矩叫了声:“爸爸!”

陈德明有些感慨,两个女儿性情太不一样了,若是小女儿,早一边欢快地叫着一边撒娇地扑过来了,象一头还在吃奶的小羊羔。而安安,和他隔心隔肺的,总也亲近不起来。明明,小时候的安安也是活泼调皮、招人喜爱的宝贝心肝……

心里蓦地有些沉重,他点了点头,用手一指对面:“坐吧!”

陈安坐下,在桌下摆弄着小手指,仍旧不看父亲,多少年了总是这种状况,父女俩相对无言。

陈德明摆了摆手,站在旁边的服务生给陈安倒了一杯茶,端在眼前后,马上出去了。

茉莉花的香片很纯很正,浅褐色的茶汤盛在碧绿的荷叶杯里,丝丝缕缕的热气慢慢腾起,飘来一股沁人心肺的醇香,钻入鼻孔里,陈安不由吸了吸鼻子,好茶叶。

陈德明笑了,解释道:“这是立维前几天亲自送来的,专门存在店里让我招待客人的,他知道爸爸就好这一口,正宗的茉莉香片,虽不名贵却也稀罕难寻,难得我们爷儿俩有相同的嗜好,立维心细,是个有心人啊……”他慢吞吞说着,端量着女儿,鼓励道:“你尝尝看,是不是很好喝?”

陈安有些吃惊,头一回听到从父亲嘴里提及钟立维,原来他们两人已经走得这样近了。

爷儿俩……相同的嗜好……心里不是滋味。

她默默地端起杯子,浅尝了一小口,茶水很烫,压在舌尖,有点甘苦,她舌尖一卷,立即吞咽下去,茶汤经过食道的过滤滑进胃里,香味尽失。

她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钟立维是这方面的专家,他爱茶也懂茶。”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是的,很会享受人生,他——阅女人无数。

陈德明仿佛比较满意,随口应了句:“在你们这一辈里,立维算是比较出挑儿的一个,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将来前途更是无量!”

陈安嘴角挑了挑,没有说话,父亲还有那些个长辈,说话一套一套的,尽是些官面话,她不喜欢,她习惯了自己的方式,一锥子扎下去一针见血。

陈父爽朗一笑:“好啦,不说旁人啦,说说你自己,最近可好?安安,你脸上怎么了,怎么不小心弄伤了?”

陈安抬起头,对上父亲慈祥的眼神,她轻轻摇了摇头:“没怎么,被一只小猫不小心抓伤的。”

陈德明审视了她半晌,她的气色很不好,明知她没说实话,但他不再深究,毕竟这难得的好气氛,他和女儿能心平气和好好说上几句话。

“安安。”他看着女儿,十分严肃,语重心长道,“别那样对你妈妈,她在国外一会儿非洲一会儿美洲的飞来飞去,枪淋弹雨,危险处处在,工作多不容易,她是国家的好干部,可她也是你亲生的妈妈,这些年她一直牵挂着你……”

她咬着唇,桌下十指交握,死死地扣住。

“有时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或者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她这次回来,大概要长驻了。”

她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是不敢给妈妈打电话,而是她无法面对那份比面对父亲时还要尴尬的氛围,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幸,灾难一般。

她对母亲的记忆,在八岁那年就一刀咔嚓一声,拦腰斩断了。尽管后来在电视或纸媒上时时看到过她的报道,陈安只当作,那个干练优雅的女人,叫董鹤芬,是一名优秀的驻外外交官。

仅此而己。

第一百一十五章

陈德明犀利的眼神象伽马刀一样精准,他知道,安安还是迈不过这道槛儿,至少目前是,母女俩之间存了深深的隔模,那么他接下来的话,如果说出来势必又是一番风浪。

他的女儿……他心疼,这样一个好女儿:眼里什么都有,嘴上什么都不说,可行动已证明一切。

安安是个实干家,是优秀的律师,有一张和董鹤芬一样得理不饶人的利嘴,他欣赏她这一点,同时又惧怕她这一点。

没错,作为父亲也有害怕女儿的时候——安安还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时,就毅然躲开了他的庇护。

他心里不是不痛楚的,大概全天下所有的继母和继子,没有几个关系是融洽的。

父女俩正沉思着,心怀各异,服务生将饭菜端上来,一一摆上,极普通的家常菜式,只不过经过一等大厨的手,味道自然小馆子望尘莫及。

陈德明夹了一块卖相好的肘块放进陈安面前的瓷碟里,陈安抬头看了看父亲,他老了,两鬓皆已斑白,记忆中的父亲腰板挺直,魁梧得象一座山,他坚硬厚实的背,是她童年最靓丽的风景,她无数次趴在父亲背上玩耍、浅眠,她生病咳得睡不着时,父亲整夜整夜驮着她不停踱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变得很少回家了,一个礼拜难得见上一次……又是什么时候,父亲老了,象现在这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和蔼老人。

眼框有些,鼻子直泛酸,她轻轻摸了一下鼻尖阄。

陈德明笑了笑,殷切地说:“尝尝,你爱吃的肘子,小时候你最爱吃两样菜,一样是东坡肘子,再一样就是谭师傅的佛跳墙了,来,趁热吃!”他热情招呼着女儿,这个许久不曾见上一面的女儿,一直是他心头的牵挂。

她一低头,酱色半透明的肘皮,象涂沫了一层蜜一样诱人,喷香喷香的,可是她却没了胃口。

“吃呀,傻愣着干什么!”陈德明催促。

她这才拿起乌木筷,小心翼翼夹起来,臂肘一弯,才送至半空,这时,父亲的手机响了,她的胳臂也僵在半空中——

陈德明看了她一眼,又说了句“只管吃自己的!”然后这才拿起电话,眼神略略一扫来电显示。

陈安清晰看到父亲平日紧绷的嘴角立时弯了弯,笑微微的,亲切而慈祥,就象不由自主挂上去似的,她心里也跟着一翻腾,仿佛心底突然长了一口泉眼,泉水汩汩涌出来,全是苦涩的哦。

陈德明再度看了她一眼,当着面接通了。

陈安闭紧了耳朵,极力过滤着通话内容,不要听……不要听……可她还是捕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然然……爸爸和你姐姐在一起……你要过来……”

她腕子一松,细长筷子夹着的肉块吧嗒一下跌在盘子上。

光是那个名字,就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面对面用餐,那还不如一刀捅了她。

她觉得浑身不可遏制地抖起来,自下而上,她手脚冰凉,赶紧将筷子搁在筷架上,双手撤在桌下,搓了搓,还是冷,还是在颤,上下牙齿几乎咬合在了一起。

陈德明通话的功夫,眼角就将对面的情况一览无余,他心里一沉,瞬间就做了决定,不能再拖着了,他不能再由着她这样了,这性子太象鹤芬了,固执而偏激,他半分不喜欢!

挂了电话,他冷静地瞅着陈安,她总归要迈出这一步:面对自己的亲人,面对自己的姐妹,他们是一家人。

陈安低着头,即使不用眼观,她也知道父亲在威严地注视着她,有那么一秒,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剧烈地蹦了三下,她真想落荒而逃!

她的指甲几乎陷进掌心柔嫩的肌肤里去,她不要那样的难堪,不要!

陈德明平静地说:“然然留学回来了,昨天就想约你,全家一起吃个饭,我顾虑到你,所以没叫上你……眼下,然然听说我们父女在一起用餐,她很高兴,嚷嚷着要过来……”

“不,不要!”陈安猛地站起来,打断父亲。

陈德明怔了怔,厉声喝道:“坐下,象什么样子!”

那军人一般的气魄,令下如山倒,那指挥千军万马镇定自若的气势,再一次让陈安折服,虽然父亲不再是军人了,不过感受迥然不同。

之前,她骄傲自豪,这样伟大的父亲,她热爱;现在呢,他是严厉的老人,他历经风霜的眼底有深深的失望,对她的失望。

她何尝没有对父亲失望过呢,她也不想这样。

她轻轻坐下,勇敢地望着父亲,诚恳地说:“爸爸,别为难我,也别为难您自己!”

陈德明叹了口气,怎么会这样,他亲生的一对女儿,竟然不睦,他费了多少心神想让她们化解。

他语重心长:“安安,多少年过去了,忘了吧,然然有心和你重归于好,你们是姐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疙瘩!”

她咂摸着父亲话里的意思,重归于好?她真想笑,她和陆然什么时候好过?上了高中,她转到八中上学并且住校,而陆然依旧四中,八竿子打不着的位置,自然是相安无事。

心里象撒了一把沙子,粗砾地磨擦着心瓣,她不舒服,膈应得很。

她缓缓而又正色地说:“奶奶立下了规矩,我可以不必勉强和她们同桌吃饭,所以爸爸,请不要为难我!”

陈德明眉心骤然一拧,那是他的痛处,心窝子里最疼的地方,当他冲破重重阻力结束了第一段婚姻,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那身军装和挚爱的工作,也失去了老母亲的信任。

心里顿时蹿起了无名火焰,瞬间腾腾燃烧,骨子里还是改不掉雷厉风行的毛病,他啪得一拍桌子:“混账,奶奶是说过可以不必同桌吃饭,但那是在家里!”

八仙桌上的盘盘碗碗蹦了几下,筷子应声落地,她不慌不忙弯腰捡起来,放回原处,然后毫无惧色地看着父亲:“我尊重您是长辈,但我不行!”

第一百一十六章

陈德明只觉有什么东西扎进眼睛里,胸口一阵阵地翻江倒海,掌心滚烫,他用力往下按了按桌面。

这对大大的眼睛,虽长得酷似他,但那眼神多象前妻,狠戾的,厌恶的,绝决的。

“陈德明,我要离婚!”

那一年,他被母亲一个电话急召,不远万里丢下实战演习的工作,急火火赶回北京的家,迈进门槛的第一句话,妻子就这样跟他说,“我要离婚”,仿佛当头朝他扔下一枚重型炸弹。

那刻,他瞠目结舌,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他以为掩饰得很好。

他既是军队首长,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犯了很多男人犯的错误,他——华丽丽地出轨了阄。

那刻面对妻子,他不是不愧疚;面对女儿纯真的眼神,他不是不无地自容……

难堪的一幕,又彻底摆在眼前。

他最怕安安跟他说:断绝父女关系,不再冠他的姓氏。

他得多愧疚!

但此时,他又是多生气,他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他是一个威严尽失、颜面扫地的父亲。

最最重要的,他觉得无能为力,安安为什么不能象然然那样豁达懂事呢哦?

他强压着火气,有些专制地说道:“我是你老子,陈家的规矩也该改改了,等过几天奶奶从玉峰山疗养回来,我们全家吃顿团圆饭,和和美美的,多好!然后一起观看然然的钢琴演奏会,给她加油助威,你们是亲姐妹,多亲多近是正理儿,什么面子里子的事,统统丢开,一笔勾销。安安,听爸爸的,爸爸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

说到最后,他竟有些无力,明明知道,那些纠缠错乱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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